江珣的声音低哑,回荡在耳朵里,听着不甚真切,恍如隔世一般。
唐九宁感觉力气被渐渐抽光,疲惫感从身体各个角落散发。时隔两年,这个怀抱依旧熟悉,能将所有的不安扫荡,仿佛可以躲在这里,求得一夜无梦安眠。
江珣抱着她,吻了吻发丝,呢喃道:“宁儿,收手好不好?如今的局势,已不是你能控制的了……”
唐九宁尝试着闭了闭眼,脑子里立马充斥了各种景象,一扯一扯地撕咬着神经,每一下都在告诉她,没有退路了。
——“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选的路是正确的吗?”
——“你有没有认真思考过,弱者真正的生存之道是什么?”
她又感觉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血腥之气,险些压不住。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唐九宁在内心深处下了个决定,她伸手扯皱了江珣后背的衣服,目光盯着黑暗中的某一角,忽然问道:“江珣,告诉我灵元珠在哪里。”
江珣闻言眉心一跳,他松开怀抱,问:“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会放下这一切?”
“不会,这次我实话实说。”唐九宁摇了摇头,拨开江珣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她的眸色冷静且笃定,“我想用灵元珠做一件事。赠与小门派灵石之事,并没有达到我预期的效果,仙盟虽然乱了,却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江珣插话:“因为你没有想到,人心可以险恶到如此地步。”
“他们贪婪,我也正好利用这一点。”唐九宁眼皮一掀,轻描淡写道,“灵元珠一旦现世,杀戮与争夺便只增不减,仙盟分崩离析,只是一瞬间的事。”
“你想用灵元珠,引仙盟自相残杀?”江珣听懂了她的意思,目光渐冷,“你觉得我还会把灵元珠的下落告诉你吗?”
“你会的。”唐九宁笑了笑,闷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这口血她憋了一天,如今吐出来反倒畅快了不少。
“你舍不得我死,对不对?”她说。
江珣的脸色铁青,牙咬得紧紧的。
唐九宁压住喉间汹涌的血气,接着道:“江珣,求你了……”
“只有仙盟覆灭了,我才能活下来。”
“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带着灵元珠,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你说过的,要陪我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江珣紧握着拳头,上面覆上来一双柔软却冰凉的手,一点一点地将他的坚持磨碎,他认输般地叹了口气,伸手抹掉唐九宁嘴角的血迹:“……好,你可不要再骗我了。”
……
顾子言在太清殿里坐了一夜,出来的时候感觉腰酸背痛,他回头望了一眼门匾上龙飞凤舞的“太清殿”三个字,心里没由的一阵焦躁。
灵元珠到底存不存在他不知道,那都是谢阳的一面之词,但是仙盟却有了攻上万魔窟的理由。
世间灵力枯竭,唯有灵元珠能拯救修真界,万魔窟无论如何也得把它交出来,不交,便是抢,那也是名正言顺的。
但谢阳所说的若是真的,那这灵元珠便关系到万魔窟魔尊的性命,想必他们也不肯交出来,届时又是一场硬战。
顾子言无奈叹了声气,忽然想到此事应该通知江珣一声,于是拿出传音阵盘,等了半天也没有连接上。罢了,灵元珠的事不出半日就会传遍修真界,他自然也会知道。
顾子言收起阵盘,一挥袖袍,大步走了。
太清殿内,只剩下谢阳与谢南靖父子二人。
议事一夜,谢阳稍有倦色,他掀眼看向谢南靖:“还有事?”
“找到灵元珠之后,父亲打算如何处置?”谢南靖一顿,斟酌道,“表面上仙盟各派似乎同仇敌忾,暗地里却都存了私吞灵元珠的心思,如今灵元珠的存在被公之于世,仙盟内一旦因此内讧,局面便会控制不住。”
“这点我早就有所考虑。”谢阳沉吟道,“此次行动,一是借灵元珠为由剿灭万魔窟,二是释放灵元珠中锁住的天地灵力。这第二点,是太清山的任务,是我身为仙盟盟主的使命。所以我打算在第一时间毁了灵元珠,不能让它落入任何人的手里。灵元珠一旦销毁,世间灵力复苏,那些明争暗斗,自然就散了一大半。”
此事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仙魔两道一旦开战,会牺牲多少人,会流多少血,实在无法想象。届时又如何保证,能在一片混乱中抢到灵元珠?
谢南靖皱起眉头,问:“父亲既然早就得知灵元珠的存在,二十年前便可销毁它,为何要等到现在?”
谢阳目光微动,出神地看着远处,像是在回忆什么,半晌后才缓缓道:“年轻的时候,我做了一件事,至今都不知对错,想着守住灵元珠的秘密或许能弥补什么,但如今的局势却不得不——”
“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谢阳摆摆手,眉宇间是一片唏嘘感叹。
关于灵元珠之事,顾子言预料得没错,当日下午便传遍了修真界。大大小小的门派都在讨论此事,大部分人觉得难以置信,但一听说是盟主谢阳亲口说的,立马便信了七八分。
小门派们讨论归讨论,自然是没胆子去跟仙盟抢灵元珠的,能拿到万魔窟的几袋灵石他们便心满意足,哪有实力去跟仙盟正面对抗?
但是灵元珠的事情越传越玄乎,隐隐出现了“得灵元珠者得天下”这种荒谬的言论。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在这强者生存的世界,若是能吸收了灵元珠全部的力量,变成无人可敌的存在,称霸天下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所以在仙盟要围攻万魔窟讨要灵元珠的风声漏出来时,修真界各门派不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而到处打听是什么时候,都想凑一眼热闹,看看这灵元珠究竟是何奇物,更有甚者,抱着没准运气降到自己头上的心态,想着即便抢不到灵元珠,沾到一点灵气或许就能增长修为。
此事传着传着,自然也就传到了万魔窟众人的耳朵里。
戚明山知道,西泽幽冥并非攻不可破,若是仙盟真打算强攻,这地下也是躲不住的,一旦仙盟守住入口,那万魔窟的人,便是插翅难飞。
他内心有些焦躁,却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只让人加强巩固阵法,防御仙盟的突袭,又让萧鸷赶紧联系上唐九宁。
可萧鸷匆匆赶到玉芝楼的时候,发现只有阿肆和依旧昏迷的贺辛。
“尊主呢?”萧鸷问。
阿肆支支吾吾:“尊主,额,跟一位仙家公子出去了……”
萧鸷皱眉,在阿肆三言两语的描述中,他立刻猜到了是谁。
“她有没有说她去哪里?”
“好像说是去取一物,是哪里我也不知道……”阿肆挠挠头,问不远处的程非,“你知道你家公子去哪了吗?”
程非摊摊手:“公子没说,我也不知道。”
和江珣去取一物,萧鸷略一思考,便猜到了唐九宁应该是去拿灵元珠了。
恐怕她还不知道灵元珠的存在已经被仙家知晓,她这时候拿着灵元珠回万魔窟,那便恰好成了仙盟的目标。
得通知她,但是不知道具体地点,传音符便无法送达。萧鸷面露急色,阿肆一见,连忙添了句:“护法别担心,尊主说大概四五日就能回来……”
萧鸷勉强颔首:“我在这里等她罢。”
等待的日子总是十分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萧鸷一边等着唐九宁回来,一边担心戚明山那边传过来什么不好的消息,简直度日如年。
如此等了三日后,不好的消息还是来了。仙盟集结精锐万名,前往西泽幽冥的事,都已经传到了玉芝楼这里。
萧鸷别无他法,只得先赶回万魔窟,他让阿肆继续留在玉芝楼,若是唐九宁回来了,让她先用传音符联系自己。
“萧护法,这、这可怎么办啊。”阿肆的声音有点抖,他听着玉芝楼里的医师与药童们整日都在议论,说仙魔两道恐怕又要开战了。
阿肆心里头涌上了一阵阵恐惧,他急切地想回去,回万魔窟。
萧鸷只能安慰阿肆一切都会好的,让他安心等在这里。尽管萧鸷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
他看了眼天边乌云密布的景象,心脏就被猛地扯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二十年前那一日,天空也是如此的昏暗。
大雨磅礴里,血流成河。
作者有话要说:我掐指一算,是完结倒计时了……(仰天长笑hhhhh
第95章 灵元珠篇(完)
唐九宁和江珣在海上寻觅了整整一日,终于找到了灵奚岛的入口。
海岛的巨大身影隐藏在海雾中,显示出朦胧的一角。船只顺着水流驶入峡谷内,两边是望不到顶的高崖峭壁。雾气缥缈间,隐约可见黑石嶙峋,奇形怪状,稍不注意就会撞上去。
雾越来越厚,峡谷却越来越窄。伴着一声巨响,船头撞上岩石,两人发现前方已无水路,只能弃船上岛,走入一片密林之中。
烟云缠绕着参天古木,林中寂静,没一声鸟啼虫鸣,唯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说起来。”江珣走在前头,“这灵奚岛岛主白音,论辈分你得唤一声姨母。”
唐九宁不以为意:“听说白音当年极力反对我娘嫁给我爹,把我娘赶出灵奚岛之后,不知是受得刺激太大还是什么,干脆封闭了岛。”
“你哪里听说的?”
唐九宁笑道:“我万魔窟的人,就爱嗑瓜子聊八卦。”
“你似乎与他们相处得挺好。”
“外头总传言,说万魔窟的人残暴至极,是一批穷凶恶极的坏人。但其实他们和仙家的人没什么区别,硬要说的话,就是不守规矩了点。”唐九宁垂眸看着眼前的路,“因为立场不同,人总是会轻易成为别人口中的坏人。”
江珣默了一瞬,忽然转移了话题:“你觉得这里的环境如何?”
唐九宁扫视了一圈,边走边答:“环境尚可,就是位置太偏僻了些。这岛年年都在海上漂,还越漂越远,找起来费工夫。”
“那不正好。”江珣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里有隐约的笑意,“用来隐居,最为合适不过。”
唐九宁步子稍顿,江珣此话意有所指。她努力从嘴角拉扯出一个微笑:“是挺合适的。”
又走了一段路,林子的尽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一道石阶窄而长,盘旋着深入山腹。
江珣刚踩上台阶,一道声音从天际传来。
“是何人在此?”
略显年纪的女声,有些沙哑,却中气十足。
江珣高声回道:“白岛主,在下玄天阁江珣,这位是万魔窟魔尊唐九宁。我二人前来,是为了取清元真人寄放在此的灵元珠。”
女声沉默了许久,片刻后才道:“丫头你上来,这位公子请留步吧。”
唐九宁与江珣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走上台阶。
遇到岔路,女声便指挥她方向。
“左边。”
“往右走。”
如此跟着女声走,爬过漫长的台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竹林。竹叶郁郁葱葱,铺满了一路,竹林的最深处,藏了一间竹屋。
“进来罢。”女声从屋子里传来。
唐九宁推开门,只见蒲团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莫约五十来岁,满头已是白发。她眉峰高挑,眼神犀利,薄唇紧抿,是一脸凶相。
“见过白岛主。”唐九宁拱手行礼,忍不住多瞄了一眼。
白音手中的拂尘一甩,哼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你娘的亲姐姐,应该会和你娘长得很像?”
还真被她点出了心中所想,唐九宁略微尴尬。
“放心。”白音的眼珠悠悠一转,扫了眼唐九宁,“我和她长得没一丁点相似,你娘的面相温柔多了。”
这是在变相地说自己长得刻薄么……唐九宁立在原地,低声道:“晚辈不敢。”
“西边柜子里有一幅画,你若是有兴趣,可以看看。”白音道。
画?唐九宁闻言走了过去,打开柜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长条木匣。木匣虽旧,边角有些许磕绊的痕迹,放在柜子里却没有沾染一丝灰尘,可见主人时常擦拭,十分爱惜。
唐九宁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幅画卷,摊开一看。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姿浮现在眼前,眉眼弯弯,在泛黄的画纸上笑得温婉,一袭鹅黄色裙装,一把轻罗小扇,一颦一笑皆是明媚动人。
“这是……”
“是你娘。”白音说,“你还没见过吧。九阎最不擅长舞文弄墨,定没留下一幅关于你娘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