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开始调试电影放映机,捣鼓出满头大汗,布幕里依旧是那副诡异的景象。
招平安干脆站上升旗台,往下看已经开始走动的人群,老师们大喊着“安静!坐好自己的位置!”
终于看到了。
放映机上趴着个小鬼,一只手卡在卷片里,另一只手恶作剧地玩弄着投影。
怪不得现场没有太重的阴气,原来是只小鬼。
小鬼正玩得不亦乐乎,突然感觉到不善的视线,原本青白色的稚容幻成骷髅骨,阴恻恻地朝招平安这边龇牙。
嘁!小把戏!这小东西也是因为年幼早夭,不谙世事,所以才不会被学校罡气所影响。
招平安身上没有带家伙,要悄悄地把那只小鬼拘来,那就只能......
她晃晃阿择的手臂,“阿择,帮我个忙。”
“好。”
——
小鬼看着眼前这个过于干净的男鬼,“嗷呜”露出一口尖牙,像别人展示他的厉害。
“小东西,恶作剧是不对的。”阿择淡漠地开口。
小鬼探出半幅身子,猛地跳起冲上来撕咬,阿择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而小鬼落到地上,只靠双手撑起身体,双脚无力地拖曳着。
“幸福享不了......”放映机突然又能正常运行了。
小鬼皱眉听着这个声音,四周突然起了阵阵阴风,如漩涡一般平移开。
后排的男生打了个冷颤,嘀咕着“什么鬼天气!”扯过搭在肩膀的校服穿上。
“怎么?不服气我比你厉害。”
阿择将注意力吸引过去,有意无意地看着小鬼残疾的双腿,小鬼似乎很在意这样的目光,龇牙咧嘴地晃动着身体,释放鬼气掩盖住自己的双脚。
平安说这样的小鬼好奇心重好胜心也强,只要抓住这两点诱他到设好的圈套里。
“哦,原来......”他故意停顿,小鬼紧盯着他,如炸毛的猫儿。
随着“腿脚不好。”这句话出口,小鬼猛然支起身子,跃起来突袭。
他步步后退,离平安说的地点不远了。
招平安现在只有一包放在校服口袋忘了拿回家的朱砂,她用朱砂圈地,就是为了暂时拖住这个小鬼。
就在还差几步的距离的时候,小鬼闻到不寻常的味道,转身要逃走,却发现有人挡住去路,那人身上还有他最讨厌的味道。
“骗子!骗子!”小鬼的声音突变得如老妪般苍凉,“你们都是骗子!”他身上阴气浓烈数倍,眼球猛然暴凸,红血丝蔓延遍眼白,让人丝毫不怀疑随时会爆破。
还有可能喷射出恶心的液体。
这个小鬼长得一点都不可爱,招平安手握朱砂对峙着,“小鬼,骗你是为你好,阴间鬼不可管阳间事,当心轮回也入不了。”
小鬼愤恨地嘶吼:“你们这些大人最自以为是!”他虽然残疾,但是会依靠双手的力量骤然跃起,给敌人不可逆的一“咬”,不过刚跃至半空便被一只手扯了回去。
冷不丁被拎起,小鬼腾空扑棱着,见处于劣势,变脸之快,“呜哇~我好可怜,没人疼没人爱,住的地方也被你们占了,连‘拆迁款’都没分到。”
小鬼哭唧唧地,“你们不就是欺负我小吗?”
这大眼娃娃哭起来,两道浑黑的泪淌下,跟花了眼线似的。
“这地方建学校的时候不是做过祭祀法事吗?”招平安说。
小鬼嗤之以鼻,“那些老鬼的尸骨完整,才能得了这好处,而且也不会有人在乎我们这些养不活的小孩。”
说着说着,小鬼目光流露出忧伤,显出大约三岁的本身来。招平安才看到他身上穿着五毒图案的红肚兜,手工缝制的样式像是二三十年前流行的。
不管以前或是现在,都有夭折的小儿不能下葬的习俗,只以一木箱子遮蔽,悬挂石壁间,风吹日晒化成了灰便是最好的归宿。
这类婴灵魂魄无依,六根不全,需超度后才能被阴间接收。
“小鬼,想不想得到超度,我可以帮你。”
小鬼面色变得古怪难言,看了招平安一眼,撇过头去。他忽而“KKK”诡异地笑起,掐起嗓子装呀呀学语的孩童,“要不你们当我的爹娘好吗?爹爹......阿娘......”
招平安闻言惊诧地对上阿择的目光,他双唇动了动,在他说话前她乍然上前捂住他嘴巴,严肃道:“阿择,不要应。”
阿择感受着温热的肌肤,鼻间闻到很淡的不知道什么味道,让他有点难受,但是又无比眷恋。
他轻轻点头。
想不到这小鬼聪明得很,一旦应了鬼话就要履行,不然会被缠着送不走,幸好他们没中计。招平安动作间早已将朱砂放下,小鬼此前还有顾虑不敢逃脱,眼下鬼胆壮了几分,龇着尖牙欲咬她的手臂。
阿择眼疾手快地扼住小鬼的脖子,那一口却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他霎时怔愣住了,疼痛和某些异样汹涌而至。
“阿择!”
招平安惊呼一声,迅速抓了一把朱砂毫不客气地直拍小鬼面门,小鬼嘶叫着在朱砂圈里翻滚,声声尖厉。
“骗子!你不是说帮我吗!!啊!好痛!好痛!”
阿择被咬到的地方冒着黑气,融进浓浓的夜色里,像缺了一块肉。招平安反复摸了几遍,确认再三有实物的触感才放下心。
她声音泛冷,“你敢动阿择,我就敢让你原地后悔!”杀生她做不得,整鬼的方法多得是!
这个女人看他的眼神冷冽,小鬼想到山里吃腐食的野兽,便不敢叫唤了,瑟缩地偎成一团。
电影播至尾声,鸣谢的布幕依旧和着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
小鬼缓缓抬起头,发现朱砂已经撤去,操场上的学生也开始散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他低低地喃。
有娘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他那时候太小,早已没了记忆。
第11章 老实是假象
“阿择,你怎么不躲呢?那个小鬼也太不知好歹了!”
回去的路上招平安越想越气,抓起阿择的手又看了看,伤口没有冒黑气了,只不过留下一排黑色的牙印。
她还是有点担心,“以前我受伤直接用符水泡泡就行了,你这样的我还不会治呢......”
阿择半垂着眼看她纠结的小手,抚过来抚过去。将眼里的情绪抹去,他笑着安慰她道:“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招平安瞪了他一眼,“记得下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一定要躲开,我应付得过来的。”
她满脸关心,瞪人的威力不够,相处久了阿择也分得清女孩子简单的口是心非。他很享受这样的亲近,笑得暖融融的,“你好,我就好。”
受伤还这么开心?招平安在他伤口轻捏了一下,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眼里的笑意却要满出来似的。
看吧,还是有痛感的,这只逞强的鬼。
她突然觉得上次在22号房子里,他也是故意挡在前面,那时她只感觉到奇怪,却不知那双澄澈的眸子下藏着复杂的情绪。
说不上来啊,招平安此刻的心情就像刚灌了一大杯热水,由口腔经食道,最后烫进了心血管里。
连心跳都微微有点迟钝。
小镇晚上没有娱乐活动,沿街大门紧闭,前面就是没有路灯的红白巷,周围连学生远远的脚步声都没有了。
孤魂呜呜呜地飞窜,寻找可以恶作剧的人,一团黑影现出本身来,一只黄牙红唇的女鬼,她缠在灯柱上,伸出数寸长的舌向着女孩的方向勾去,还似有加长的趋势。
招平安没有发觉,阿择一只手被她握着,另一只手往身后,悄无声息夹住女鬼的舌头,用劲一折。
女鬼呜嚎着缩回自己的舌头,怨愤地瞪着这一人一鬼,突然哭唧唧起来。
她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最讨厌成双成对的情侣,女鬼越哭越伤心。
“什么声音啊?你听到了吗?”她一门心思放在阿择受伤这件事上,才发觉异常。
“没什么,风的声音吧。”
招平安点点脑袋,松了手。
暖意又没有了。
半明半昧的一段路,地上孤伶伶只有她的影子。
鬼跟人不同,这样的距离虚幻,抓不住,又不可触碰。
阿择记起之前偷看过人跟人相处,在学校偷偷摸摸的学生,他们会手牵手,会拥抱,还会唇贴唇。
街角暗巷里的男人和女人,唇咬着唇不知道在吃对方的什么东西,吃着吃着还会动手动脚,男人的衬衫扣子越来越开,女人的裙子越来越短。
为什么做这些的时候,男的气喘吁吁,女孩子的脸却红得像桃花儿一般。
他也不知道,但是他今天摸了平安的手,软软细细的女孩子的手,有他没有的温度。
他喜欢这种感觉,至少可以暂时不去顾及那些距离。
招平安走着路,左手尾指触到淡淡的冷意,她低眸,看到苍白修长的指节勾住自己的尾指。
她视线往上,阿择扬起嘴角说:“很舒服。”
“疼是吗?”她问。
他但笑不语。
招平安以为他疼,或许这样能减轻疼痛,也就随他了。
这是阿择第一次对她耍心眼,任何生物,给点阳光就灿烂,是不变的定律,包括看似老老实实的他。
巷口的纸扎铺一般营业到晚上十点,老爷子躺在店里的躺椅里打瞌睡,院子里的大公鸡突然乱打起鸣,翅膀扑腾拍得鸡舍叭叭响。
老爷子陡然睁开眼睛,年过八十的老人目光如炬,手脚麻利地起身,接了一盆水泼在店门口,声音中气十足地喝道:“要是懂规矩倒可以施食,如若还扰牲畜安宁,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院子里鸡舍倏然安静下来。
老人拍拍肩膀抖抖脚,准备转身,却见有人走过来。
招平安先问候,“阿爷好。”
“诶!”老爷子笑呵呵地,“招丫头才从学校回来吗?”
“是啊!今晚学校放电影的。”
“哦!那快些回家吧,不要仗着有伴就走夜路。”老爷子的话自带威严。
“嗯,知道了。”招平安应着,走出几步后,她突然反应过来回头看,纸扎铺门口已空无一人。
阿爷能看见阿择。
不过作为镇上唯一一家晚上开门的纸扎铺,上门的也不一定都是活人,她转念一想也就不稀奇了。
“阿择,真的有那么疼吗?”招平安站在卫生间门口,为难地看着两个人勾在一起的尾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