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留恋。
第5章 赤秀
万华啼鱼州的双霞谷是个名字很美,土地却很贫瘠的地方。谷里有个赤秀宫,占据着这贫瘠之地里灵气最充足的山头。这点灵气给别的上仙打牙祭都不够,但对混迹于三山两海五仙门之外的低修们来说,也足够让人削尖脑袋争个席位。
很多很多年以前,这里的主人还是个正经的修士,后来不知道在哪里捡回个女修,两人颠鸾倒凤一番,正经的修士体会到了男女之乐变得不正经了,于是和女修建了这座赤秀宫。
再后来,不正经的男修修练到瓶颈,修为上不去,寿元终了死了,赤秀宫就由那女修当家作主,成了万华修仙界茫茫仙门中的沧海一粟——媚门。
仙修门派也分三教九流,媚门便是其中下品,所以赤秀宫也不入流,赤秀宫的修士就更不入流了,但赤秀宫的宫主应霜夫人却有颗上流的心,很努力地想带赤秀宫的一众弟子踏入上流仙界。
应霜夫人是谁?
就是骗正经男修和她一起不正经的的女修呀,赤秀宫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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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桃说完赤秀宫的来历口干舌燥,拈着兰花指用力戳对面人的额头。
“我说你到底想起来没有?”
她对面坐着个小姑娘,豆蔻年华的模样,不过修士的外表大多随心所化,有成熟有稚嫩,有明艳有天真,所以也辩不出年龄。
小姑娘穿雪白的交领襦裙,和赤秀宫里大部分女修一样,交领内是红梅小兜儿,腰肢束得不足一握。小兜儿系得低,如果身子够饱满,就会撑起白花花的汹涌波涛与深邃的沟。可惜很遗憾,小姑娘身子干瘦,肚兜勒在胸前不起波澜,一片平静。
“没有。”小姑娘揉揉眼,没睡够似的。
娇桃看她这德性就来气,拍了她一脑瓜子,道:“都说你是个傻的,果然是个傻的!修练了十几年也没练出个屁来,被人打得连祖宗都忘了,想替你报仇出气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人去。”
对面的人还是瘫着张脸,无动于衷,娇桃更烦了,从储物袋里摸出个瓷瓶扔给她:“拿去拿去,上辈子欠了你的。吃了赶紧把伤治好,那些破事爱记不记。马上就是双修选了,你这模样,哪个师兄弟愿意和你双修?修为上不去,再过几年,你这皮囊就老了,百病缠身,等着老死山林吧。”
“谢谢娇桃师姐。”小姑娘在娇桃恋恋不舍的目光里接过瓷瓶,垂头道谢。
娇桃又叨叨两句,叮嘱她赶紧服药疗伤后,就摇着纤腰翘臀走了,身上的香风却在小小的石洞里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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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洞安静下来,小姑娘将瓷瓶蜡封挖开,倒出枚龙眼核大小的碧绿丹药,淡淡药香钻入鼻间。低品阶的疗伤丹药清华丸,不是什么好药,但看刚才娇桃肉疼的眼神,似很着紧这东西,看来双霞谷真的很贫瘠,赤秀宫也穷得叮当响。
药非良药,但她并没更好的选择。
将药丢入口中,一缕清凉的甘甜在她唇间绽开,她胸口隐隐作痛的郁结被缓解。盘膝坐定,她尝试运气疗伤,可试了几次,丹田内空空如也。娇桃说她已经修炼十多年,可她经脉里除了几缕杂乱无章的浑浊气息之外,并无灵气。
这躯壳的资质比她预料的最差情况还要差——肉体凡胎,骨骼平平,经脉闭塞,体内几无灵气,像块钝石。而原主的悟性应该也极差,索性就是放弃了修仙一途,连最基础的炼气锻体都没用心,以至体质孱弱,练了十多年毫无所成,只在炼气三层徘徊。
她几乎无从入手修行,以这躯壳的情况,莫说找百里晴算账,哪怕是踏上万仞山都不可能。再者论,修行不够,凡躯便会遵循自然规则衰败死亡,即便有些灵药,也不过延缓一二,而以她这身体的孱弱程度,料来寿元不会长久。
要想达到从前的境界,怕是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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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过去,她一时有些怔忪。
那日在山谷中寻得这身皮囊,恰逢她溃神之机,被他送入这躯壳到今日,已过半月。她元神重凝,昏阙不醒,到三日前方醒转,醒来之时人已到这赤秀宫里,身边也没了他的踪迹。想来是兑现了与她的承诺,他潇洒离去,连名讳也不曾留给她。
甚至于……她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有那双狭长凤目,瞳晖迷离,见之难忘。
她长吸一口气,将肺脏丹田涨满,再缓慢吞尽浊气,睁眼起身,将此事抛下。
诚如他所言,二人萍水相逢,她助他退敌,他守信帮她复生,如今已然兑现,他们缘了相泯仙途,无可回首,眼下她最该关心的事,是她自己。
掐指算来,从百里晴夺舍到现在,已逾三十日。百里晴眼下应该早已回到万仞山上,以白韵之名换得师门上下信任,鸠占鹊巢,而她,虽未被毁去元神,却成了媚门的一介低修。
短短三十余日,她的仙途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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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这三日,她还没出过洞府,只借着疗伤的名头藏于洞中固神,让元神与躯壳融合后再查看这具肉身的情况。这三天里,不是没人来看望她。这肉身原主修为虽低,但人缘似乎颇好,隔三差五就有同门前来,其中同她关系最好的,便是那叫娇桃的女修。从她们口中,她旁敲侧击到不少事。
这具肉身的原主,姓季名遥歌,乃是多年之前被赤秀宫的主人应霜夫人抱回来的人间弃婴,自小养在应霜膝下,在这赤秀宫里长大。
至于这赤秀宫,她从前却闻所未闻。
万华上各阶低修众多,门派繁杂,似这样的三教九流小门小派不计其数,本就名不见经传,况且还是个以惑人为主的媚门。作为一个循规蹈矩了两百多年的名门正派修士,下九流的媚门哪有可能传到她耳中?
而她如今,却成了媚门一介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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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洞的墙上磨了块巨大石镜,光滑剔透的石面照出她如今模样。
她挑眉,镜中陌生的容颜也跟着挑眉;她眨眼,那人也跟着眨眼——稚嫩的面容,清秀的五官,纤瘦的身骨,未挑个的身量,让她看着像长不大孩子。
也难怪娇桃每回看到她都长吁短叹,这样的容貌身材,也不知是如何在媚门这销魂窟里生存下来的?
这张脸,清秀有余艳丽不足,谈不上丑却更称不上美,在修仙界一众驻颜有术的女修之间,只落个平庸二字,别说与白韵相论,便是普通女修都比不上。
唯一出众的,大概只有她脸上那双硕大的眼眸,瞳仁纯粹清澈不染纤尘,能轻而易举倒映出对面的景象,有些慑人心魂的干净,可再细看,这巴掌大的瘦弱脸庞上嵌着这么大的眼,定定望人时有几分窥心之惑,又添几分诡异。她从镜里看到自己如今陌生的容颜,又从这陌生眼眸里看到陌生的自己,心头无端一跳。
这眼眸,她自己看着都有些怵人。
也罢。全新的肉身,想要习惯总需要点时间。
从前她潜心修练,对外在皮囊看得很轻,所谓殊色艳名不过是旁人恭维追捧给的,于她而言并无留恋,故换成如今这模样,她也未因容貌平庸而困扰。
困扰她的是另一件事。
也不知是这几日瘦了还是如何,她站在镜前略走动了几步,松垮的衣襟便已滑到臂上,露出纤细的锁骨,那系不牢靠的红梅兜儿也歪斜塌落,目光只一低垂,那不足掌握的丰盈可怜巴巴地耸立着,尽收眼中——没有风情,只像偷穿大人衣裳的孩子。
她打算出洞府,断不能穿成这样。三两下将上衣褪下,把肚兜系紧,正要去柜中寻套新衣,石洞的门却忽被一阵风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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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师姐……”
凉风涌入,夹着些许沉木的香,将那温柔呼唤绵绵缠到她耳畔。来人的修为比如今的她高出许多,她不及应变。那人欺身而来,却是掠到她身后,冰凉的手蛇般贴上她伶仃细腰。
不过须臾瞬间,她已然被这人搂到怀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在她耳畔绵然而语:“师姐,白砚来晚了。”语罢他拎起桌上的提梁陶壶,仰头含了口茶,头一侧便将沾了水的唇贴向她的唇瓣。
白韵,哦不,如今应该唤作季遥歌的她此时方看清这人模样。
生生就是副风流浪荡的胚子,眉梢如天青泄水,眼角似云海含光,半闭半睁间桃色潋滟,翘起的唇是天生的妩媚——这是个男人,极漂亮的男人。
季遥歌只将头侧开,拧腰轻巧闪出他并没多少力道的怀抱,抱胸旋身坐到桌上,长腿一抬,素足点在这人胸口,阻止了他再度靠近的动作。
仅管修为不再,但这么多年的剑法和身法却非白练,眼前这人道行虽比她高,但再高也不过炼气期的修士,又没有防备,她要避开并非难事。
那男人眼底闪过些许诧异,很快便消融,见她抗拒,他索性咽下那口水,笑道:“季师姐这是怎么了?”手却缓慢抬起,倏尔抓住她的素足。
季遥歌才发现,此人身着广袖宽袍,襟口大敞,露着精实胸膛,她那一脚,正贴肉踩在人家的胸膛上。
第6章 白砚
看着眼前透着邪性的男人,季遥歌曲起的脚对着他当胸一蹬,他斜挑了眉,略有惊诧,后仰退了半步,却未如她所愿那般放手,反而捏着她的脚踝往肩头一送,季遥歌从桌上落下,另一足尖点地,双腿被掰扯得几成一字。她当下也顾不得衣裳,只将纤腰后弯,双手撑桌后翻。
裙摆扬若雾纱从男人脸前飘过,他怔了怔,季遥歌却已后翻落桌,双手变掌主动攻去。
“几日不见,师姐的身手精进了,当真让人刮目相看!”他笑道,音润韵长,有种让人心发痒的腔调。
话虽说着,他出招却不含糊,侧身避过她的掌风,与她在这小小石洞时拆起招来。季遥歌出身正统,炼气期时拳脚修炼一天没落下过,此番纵然修为不复,可身手敏捷,招式凌厉,绝非普通低修可比。数十招走过,她虚晃一招,悄然闪于他身后,一手扣他脉门反折,另一手毫不留情地掐锁在他喉头。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洞府?”她冷道。
男人眉尖微蹙,精光一闪而过,口中道:“我刚回来就听他们说,师姐被人打伤以至失忆,我本还不信,不想如今你竟连我都想不起……我是你师弟白砚……”指尖却有一道青光如电般闪过,陡然击在她手腕上。
季遥歌吃痛松手,不待避让,冰凉的掌已贴到她腰肢,他旋身一转,将人搂在怀中,低头仔细看去。起先还存着逗弄之心,陪她玩玩这花拳秀腿的招式,可他却未曾想到,她的招式如此凌厉,竟逼他不得不动灵力,以术法制服她。
“放手!”季遥歌却已羞窘至极。她本就只着小兜,被人如此搂着不啻于肌肤相亲,更遑论他冰凉的指尖还沿着她背脊寸寸抚上,像蛇信舔舐而过,令她浮起浑身疙瘩。
杀他的心都有了。
想她在万仞山两百年,身边师兄弟皆是正人君子,便是对她心存爱慕,也皆以礼相待,纵师兄与她青梅竹马,彼此间也不过牵手抚头的亲密,几曾像今日这般……
许是她目光太过凌然不可犯,白砚的动作倒是停了,不无疑惑地道:“师姐,你只是失忆,缘何像变了个人般?”从前她虽对他的撩拨无动于衷,却也不似今日这般抗拒。
说来都是媚门中人,这些业已司空见惯的,她又有何可坚持?
“或许我本就如此,只是你从未了解。”季遥歌不欲多谈。失忆只是她为自己找的借口,否则她无法解释醒来便不识宗门之事。
“哦……师姐是暗示白砚要多了解了解师姐?”白砚无辜且真诚地点头,“白砚明白了,一定深入了解。”
“……”季遥歌竟是无言以回,只斥道,“放手!”
石洞的门再度被人推开,俏丽的身影风风火火进来。
“遥歌,适才忘记提醒你,你昏迷这几天,藏玲阁无人……”娇桃的话戛然而止,瞪着一双妙目看着搂到一块的两人。一番打斗,白砚衣襟敞得更大,而季遥歌又只着小兜轻裙,空着满片的背被人抱在怀里,这场面由不得人不乱想。
季遥歌狠狠格开白砚双臂,勾拾起落地的外衫飞速披上,沉道:“娇桃师姐,何事寻我?”
“我过会再来……”娇桃话没完就被季遥歌打断。
“不必,现在说吧。”
“你昏迷这几天,藏玲阁无人打扫整理,同门上缴的东西也没法清点入库,以至他们月俸无法核算发放,如今怨声载道。应霜夫人过两天就要回来,你最好在她回来前把这事先料理了。”娇桃说话像炮仗,噼噼啪啪又快又急。
“藏玲阁……是何地?”
季遥歌问完这话,就见娇桃与白砚对视一眼方道:“你连这些都忘了?”后重重抚额,又道:“完了完了,本来就笨,现在是无药可救了。”
“娇桃师姐,不如把师姐交给我,我带她去藏玲阁,顺便带她在门里走走,兴许她能想起什么来,如此可好?”在娇桃面前,白砚又变得谦逊有礼,与刚才判若二人。
娇桃却不吃这套,杏眸微瞪,并没好声气:“白砚,你别当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就算她没了记忆,也不是任你揉捏的人,你趁早把你的歪心思收收。”
“娇桃师姐,你对白砚有所误解……”白砚端正态度解释。
季遥歌已然听得不耐:“告诉我藏玲阁在何处,我自己去吧。”
娇桃这才不情愿地松口:“算了,就让白砚带你过去吧,我这会不得空,陪不了你。”说着又将季遥歌扯到身边蚁语,“这小狐狸狡猾的很,你别被他三言两语骗去。就算你真的挑定了他,也等禀完夫人过了明路再和他那个……”
“哪个?”季遥歌不解。
娇桃恨铁不成钢:“就是刚才你们要做的那个……双修交/欢!”
“……”媚门的弟子都这么直接?季遥歌消化了好一会才领会,刚想否认,娇桃却已行至门口。
“行了,我还有事不能耽搁,先走一步。白砚,你快点带她去藏玲阁。”
语音未落,娇桃已消失在洞口。
“走吧,师姐。”白砚也走到洞口,做了个请的姿势。
季遥歌跟着过来,示意他带路,白砚风度翩翩地点点头,往外引她,岂料脚步才刚迈过门,后头的季遥歌趁他不察,抬脚就踹在了他臀上。白砚愕然地跌出门去,回身之时洞门突然砸下,差点将他高挺的鼻子削掉。
“在外头等着!再敢擅闯,我剁了你的手。”季遥歌的声音隔门传来。
白砚摸着下颌笑笑,及至洞门再开,季遥歌已经换过衣裳——交领襦裙和红梅小兜儿的搭配已经换成唯一一条斜襟褂裙,盘扣密实,一丝肉香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