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是在意这个。”尤利塞斯拧起了眉,说道,“你叫她停下。”
侍从依照命令,朝已经走出去一大截的银发少女喊道:“喂,新来的,王子殿下叫你站住!”
伊莎贝拉依言回过头。
尤利塞斯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不是她,长得一点也不像。
“殿下,有什么事情吩咐吗?”伊莎贝拉这时倒是老老实实地鞠了个躬,她不习惯做出这种动作,只有刻意要演时才会提醒自己去做。
“你肩上那是什么怪东西?太碍眼了,快拿下来。”尤利塞斯随便找了个叫住她的理由出来,“如果再被我看到,我就让人赶你出去。”
伊莎贝拉摸了摸自己肩膀,迟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所谓的怪东西是什么,她差点就笑出了声。怪东西,也就是小傀儡坐在她的肩膀上,看起来就像个盛放亡灵的容器。
诺亚:“……”你说谁碍眼呢?
伊莎贝拉立刻伸手把他抓下来,揣进口袋里,顺从地低头答道:“是。”
尤利塞斯随意打发道:“去忙吧。”
“是。”伊莎贝拉悄悄地扯了下嘴角,极力忍住笑,转头离开了。
尤利塞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是真的很像。
神女是他看着长大的,相处了十四年下来,他算是最了解伊莎贝拉的人。伊莎贝拉的一举一动,说出的话是不是认真的,他全部都了若指掌。
而这个刚来到王宫的银发女仆,走路的姿势和神女一模一样,她的脚抬起的高度,落脚前左脚会稍稍往里偏一下的那点小毛病,和尤利塞斯所熟知的伊莎贝拉是全然一样的。
侍从不放心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尤利塞斯收回心思,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事。去帮我挑一些下午茶茶点,我要去见我的未婚妻了。”
*
“王子殿下的亲信提前过来了,说殿下今天下午要来与您一起喝茶。”女仆拍了拍借由装病而躲避开教导女仆的课程,正在午睡的柏妮丝,说道,“小姐,您起来换身衣服吧。”
柏妮丝烦躁地拍开那只打扰自己睡眠的手,翻了个身。
“不换,今天谁也别想让我起床。”柏妮丝坚持今天的设定,说道,“我病了,病人就应该卧床休息。”
女仆:“……”
住在另一个屋子里的,被柏妮丝小姐救助的白发年轻人,若有所思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能够完全掌握这位贵族小姐的行为举动,他心想,这样可不行。
光明之神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了地毯上。
既然他的“恩人”不够主动,作为管他吃住的感谢,他也该为柏妮丝·奈特利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尤利塞斯两手背在身后,他十分自然地以主人的姿态走进了奈特利公爵宅邸。
来迎接他的并非他的未婚妻奈特利小姐,而是她的女仆,一个脸蛋上长着些雀斑的小姑娘。这于理不合,尤利塞斯立刻意识到,他的未婚妻又搞出事情来了。
女仆深鞠一躬,慌张道:“抱歉,王子殿下。小姐生病卧床休息,无法与您共用下午茶。”
尤利塞斯皱了皱眉。
装病,绝对是装病。尤利塞斯也不想与她一起共饮下午茶,他得到这个消息甚至还有些欣喜,几乎想立刻转身离开奈特利公爵宅邸。
但是不行,他需要这桩婚姻。
他必须去接触这位与他各种合不来没有贵族样子的小姐。
“没关系,不过,我想探望一下我的未婚妻。”尤利塞斯客气道,“作为未婚夫,我应该在奈特利小姐生病时陪伴在她身边,好好地关心她。”
女仆完全理解自家小姐的意思,她为难道:“可是……”
尤利塞斯笑着问道:“可是什么?”
“殿下,小姐病得有些厉害,她担心会……”担心会传染您。但剩下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女仆的话语就被截住了。
尤利塞斯说道:“那我就更应该好好照顾她了,请带我过去。”
光明之神从花丛里抠出了一堆毛毛虫,装进杯子里,用瓦片盖住了杯口。他默默地起身,双眼直视着杯子,眼中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
赤着双脚的白发青年端着一杯奇怪的东西,两脚从花圃走过,踏上石板路,在每日都清扫的青石板上一步一个泥脚印。正在洒扫青石板的仆人僵硬地抱住了扫帚,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不举起扫把打过去。
青年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近了尤利塞斯,大概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无害,在场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拦住他。
在侍从反应过来要去拦截时,青年已经撞上了尤利塞斯。
他手中的玻璃杯没拿稳,扣在上面的瓦片也在手忙脚乱之中摔落,杯口直直扣到了尤利塞斯身上。黑白相间的毛毛虫们,立刻从杯口爬出,在尤利塞斯身上一拱一拱地攀爬着。
雷恩王国的第二王子殿下伪装出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第88章
奈特利公爵宅邸, 女仆慌慌张张地一边呼喊自家小姐一边在走廊上跑,她甚至还不小心踢翻了转角处的花瓶。还好这件价值连城的瓷器足够给面子,只是倒地后在毯子上滚了几圈,连一丝裂痕都没有。女仆无心收拾,提起裙摆跨过花瓶,一路小跑着发出吵闹的脚步声。
柏妮丝终究是睡不下去了,她烦躁地坐起来, 在女仆门也不敲就闯进来后, 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这么吵?”
“小姐,我——”女仆还在组织语言,她一路跑过来,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您救回来的那个……”
女仆突然卡壳了,她忽然想起来, 那位年轻人被带进宅邸后一直昏昏沉沉的,根本就没有自报过姓名。
柏妮丝关切道:“那人怎么了?”
女仆咬着牙, 跺了下脚,焦急道:“他把一整杯毛毛虫, 倒在了第二王子殿下的衣服上!您快去看看吧, 如果二王子殿下责问起来,您也许会被连累。”
柏妮丝掀开被子下床,一边找衣服一边问道:“他没事吧?”
“第二王子殿下当时就变脸色了,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我问的是我的客人,那个白头发的小帅哥, 他没事吧?”柏妮丝胡乱把衣服兜头套下,一脚踩进鞋子里,随手拉扯几下穿上了。
“小姐,您怎么还有心思担心他?”
女仆的问题不无道理。
奈特利公爵家的女儿在与王子订婚后,还把来历不明的男性带回家中,这就已经足以造成王室的不满了。而偏偏这位来历不明的人,把毛毛虫倒在了柏妮丝的婚约对象,第二王子尤利塞斯的身上。
现在柏妮丝应该担心一下自己,或者担心自己的家族。
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应该为自己所犯的错误负责任,只要能够让第二王子平息愤怒,把这个年轻男人推出去是很值得的事情。
“你看看他那虚弱的样子,那副小身板。你再想想第二王子的身材,一个能打他十个,一拳揍下去就要折断鼻梁吧。”柏妮丝提着裙摆走下楼,在长廊上迅速走过,踩在印有已经半干的泥脚印的石板路上出现在了事故现场。
但映入眼中的场面却是让柏妮丝彻底失去了言语能力。
那个身材高大、常年活跃在战场上的第二王子,不止不是欺负人的那一方,反而捂着脑袋趴在地上。而那个长相无害的年轻人端着空掉的杯子,赤着脚站在一边。袭击了第二王子的真凶——一个还未成熟的青苹果还在咕噜噜地滚着。
柏妮丝抬起眼,看了看种在自家宅邸门口的苹果树。她第一次觉得,这棵树是这样的美丽,大自然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白发青年抬头又看了苹果树一眼。
一瞬间,那棵树好像被什么牵引着似的,满树的青苹果拥在一起落下来。刚刚抬起头的尤利塞斯又被砸趴下了,青色的苹果将他整个埋住了。
柏妮丝目瞪口呆地看着堆成山的苹果。她记得这棵树上好像是结不出这么多果实的,是她记错了吗?
“殿下!”侍卫们反应过来,赶紧动手把尤利塞斯从苹果山里挖了出来。
侍卫们摇了摇尤利塞斯,发现第二王子已经昏厥过去了。
“快去请治疗师过来!”
*
刚与圣城的大魔法师较量过的德拉蒙德精神疲惫至极,他本想着只小憩一会儿,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地难熬。后来他睡着了,但是经历了数场衔接在一起的荒诞噩梦,最后满身是汗地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他稍稍擦洗一下自己,换了身衣服,走下楼去用晚餐。
德拉蒙德很爱甜食,他每天晚餐时会享用一份焦糖布丁。如果与家人们一起用餐的话,他会规规矩矩的,把布丁留到餐后享用。如果只有他自己,他会在饭前先吃掉一半。
今天,他是独自一人用餐。
德拉蒙德拿起女仆呈上的湿毛巾擦过手后,拿起勺子挖了一块布丁。这每日都会食用的蛋奶甜品送进口中后,德拉蒙德竟尝出了一丝苦味。
德拉蒙德皱着眉放下了勺子。
女仆端着盘子走来,呈上了今天的主菜。
伊莎贝拉低着头,维持着一副乖顺有礼的模样,把盘子放在第一王子面前。她揭开盖子,放在端菜来使用的铁盘上,退到了一旁摆放着随时可替换的餐具的推车旁。
德拉蒙德疑惑地抬起头,迅速瞥了女仆一眼后便将视线移回晚餐上。他总觉得这个女仆有点熟悉,是错觉吗?
他拿起刀叉切下一块牛排,送入口中咀嚼,不过几下,他就感觉到了疼痛:“嘶——”
德拉蒙德拿起餐巾吐出食物,连带着吐出的唾液中混着血丝。他脸色非常难看,折起餐巾后又吐了一次,这次出来的除了血还有半颗牙。
牛排的肉里混有骨头,硬生生硌掉了第一王子的半颗牙。
坏事从来都是扎堆出现的,今天也不例外。继被圣城的大魔法师反将一军、布丁的焦糖熬过头、吃晚饭硌碎牙齿之后,骑士西蒙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走了进来。
只有有急事时,骑士才会不等主人允许就闯入。
西蒙俯在德拉蒙德耳边,小声汇报了情况。
刚让人拿了片纱布,卷起来咬进嘴中止血的德拉蒙德站起来,两手抠住桌底,将整张餐桌掀翻过来。
伊莎贝拉装作慌张的样子,赶紧过来收拾被打翻的餐具和食物。
德拉蒙德的心情十分糟糕,急需一个安静的环境的王子殿下指着门大吼道:“出去,全都出去!”
女仆拿着盘子,如同刑满获释一样,赶紧逃离了餐厅。
伊莎贝拉手中拿着满是油污的盘子,靠在厨房边的墙上。
小傀儡扯了扯她的头发,问道:“你听见了吗?反正我听见了。”
“我又不聋。”伊莎贝拉拿着片抹布,在盘子上擦过。“第二王子在奈特利公爵宅邸留宿了。你提醒我这件事是想做什么?”
“雷恩王国愚蠢的第二王子啊,说是钟情专一,也不过就这个样子。”小傀儡开心地拍了拍少女的脸颊,说道,“利益果然是能挖掘人类本性的东西。”
伊莎贝拉面无表情地制止道:“不要地图炮攻击全人类。”
而后诺亚一转攻势,从歧视人类改成了夸赞自己。
“我等你等了一千年,单身一千年诶。”小傀儡拉着少女的头发,得意道,“一千年只为一个人动心,我们的爱情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可不就是命运的安排吗?伊莎贝拉心想:听说你那时候因为掉角的事差点疯了,这可不是命运给你的祝福,是命运逼你就范。
伊莎贝拉说道:“你不要再反复提醒我,你年龄约等于我五十倍的事实了。”
诺亚狠狠地闭上了嘴。
*
奈特利公爵宅邸里的人们正处在手忙脚乱的状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