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烨霖和殷云扶,他们两个可以活下来吗?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不要同归于尽?
她的身后,池烨霖整个人也已经近乎透明,反倒是殷云扶,因为池烨霖的分担,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事。
万婉阁如果还能流出眼泪,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泪流满面了。
前面还在哀求着殷云扶和池烨霖能够放过她,现在嘴巴里面就只剩下诅咒骂人的话了,怎么恶毒怎么来,就好像这样的话能够让池烨霖和殷云扶皱一下眉头似的。
“万泽镐!我要去杀了他!碎尸万段!”
“万泽镐你这个贱人!贱人!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殷云扶……你别以为、别以为你救了这些人就……就……就能抹去你是个旱魃的事实了……”
“你……你没有好下场的……张玄静也没有,池烨霖也没有……都没有……修道的,都没有好下场……”
“天道破、破碎……只等着你们都跟着殉葬……”
万婉阁似乎已经疯了,开始说起了胡话。
同时,她身后的池烨霖全身也渐渐变得透明。
众人之看到池烨霖身体轻轻一摆,原本还没有消失的那部分也变得忽明忽暗起来,头发都变得时隐时现了,仿佛陷在一片光影中,又好像好像一炷香燃烧到了尽头。
他脸色白到透明,是真的透明那种,反复天地间最淡的那一抹颜色,却让他的五官变得更加生动起来。
有人意识到了池烨霖这是在做什么。
“池池……池池不要啊!”
“池池!”
“池烨霖……”
他等不下去了,他准备同归于尽!
几乎所有人都红了眼睛,为那些在抗争中死去的人,为这些奔赴在最前线的勇士,为他们的前赴后继,为他们的舍身取义。
这一刻,他们却是一点力气都进不上!
继续看?又怎么看得下去?
明珠市的某家三甲医院前,聚集了不少的避难人群。
“找发电机,这里是医院,肯定有备用电源。”
“照理来说,备用电源还能用的话,早在一开始这里就应该已经亮灯了。”
“那也要找找看,说不定只是损坏了一部分,还可以修好的。”
“找备用电源干什么?”
“救人,接应,怎么样都好,哪怕是他们回来以后能够给他们上一条绷带也行。”
“那就另外再整理两间手术室出来,我们再找找一些手术或者急救用的药品,还有医生,这里有谁是医生吗?”
除了这个地方,全国各地的人也都开始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要活下去,要为自己的生存出一份力气,也要为那几个人的生存出一份力气,不管有没有用,不管最后能不能做到。
这件事情所关系到的早就已经不是他们一个人的荣辱和生死,是整个人类薪火能否传承下去的事情。
有人奔在前面牺牲,他们总也不能一直缩在后面当缩头乌龟。
能动的都动起来,不能动的也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也是在这个时候,手机直播的主屏幕上有人放出了一条消息,地面重新联系上了华国空间站,卫星系统也已经恢复,整个导弹系统自然也跟着恢复了。
网络电力这一部分也在全力抢修当中,只是在天灾中,技术人员死了一大半,现在人力不足,想要凑齐一个抢修队伍都不容易。
虽然艰难,但他们却没有退缩,目标明确:接应殷云扶和池烨霖。
干扰万婉阁什么的太难了,他们根本无法接近黑洞,这种时候也不会去做不切实际的事情。
他们现在只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卫星、宇宙飞船、空间站,能用的都用上了,地面也做了许多接应工作,并且将一些注意事项、寻人技巧都发布到了直播平台中。
这些事情看起来很多很杂,其实发生的时候也不过就过了几分钟。
“啊!——”万婉阁的左侧肩膀因为池烨霖的用力,竟然碎了。
她彻底变成了一具没有水分的骷髅,又干又脆。
“池烨霖……”万婉阁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怨恨。
她忽然仰天一声长啸,原本逐渐微弱的白光再次强盛起来,她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池烨霖也已经油尽灯枯。
他的脸隐在了黑暗中,再淡一点点,就要彻底看不到了,就像是颜料遇到了水,彻底化开了。
万婉阁这是要跟池烨霖同归于尽!
只是她心里还有一点不甘心,她最想要杀死的并不是池烨霖,而是殷云扶。
即便知道曾经和张玄静的那一桩婚姻不过是亲哥哥的算计,可对殷云扶的怨恨却不是知道了真相以后就可以消除的。
她到现在依旧不理解,为什么张玄静要这么护着殷云扶。
她虽然对着池烨霖出手,视线却依旧停留在殷云扶的脸上,“为什么?……”
一只旱魃,到底有什么好的?
殷云扶读得懂万婉阁的杀意,却读不懂她的恶意。
只是她心里很难受,很难受,非常难受。
她抬眸,看向那黑蒙蒙的黑洞,天道将死,她心里为什么还要难受呢?
她想要生存,也不过是因为那一股子意气,那一个盘桓在她心口万年之久的疑问,现在天道马上要死了,她不是该松一口气的吗?
她又何必苦苦护住人类,护住人道,为新天道的诞生汲汲营营?是道德金光对她的影响吗?九星问天阵真的就这么逆天,连她这么个没有血肉没有温度的旱魃也能改造成一个悲天悯人的神仙?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马上就要支撑不住却死死咬住了牙齿的池烨霖,她眼底微烫,他怕是很快就要步了张玄静的后尘。
正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官官的声音遥遥传来。
殷云扶一抬眸,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齐泉冰,官官现在就住在他的身体里面。
他一靠近黑洞,脸上的皮肤就被撕扯得厉害,再进一步,怕是立刻就要被黑洞给吞噬了。
也是仗着它本身是殷云扶的本命法宝,它才能这样靠近黑洞,一般的修士也根本近不了黑洞这么短的距离。
官官对着殷云扶所在的方向大喊,“阿扶!我来助你!”
原本它甚至都不敢一直跟着殷云扶,说是殷云扶身上暂时用不上它,也是为了躲齐家的人,实际上他们两个都过惯了曾经那东躲西藏的日子,殷云扶有心不想让官官再跟着她四处犯险,就让它留在破元观过上一段人类孩子才有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谁知道最后关头,还是把它给牵扯进来。
关于九星问天阵,她一句话都没跟官官说过,官官却是能感应到的。
它从齐泉冰的身体里钻出来,放出了自己的本体。
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板开了一半,从口子里看进去,黑洞洞的,整个棺材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看起来倒是很威武,但实际上官官的本体早就已经坏了,这不过是它的灵体。
不说将灵体暴露在黑洞中对官官本身会造成多么大的创伤,就说它原本就伤势沉重,殷云扶还没给它铸造好新的本体呢,这样跑出来,就算没有黑洞,也活不过一个小时,辛辛苦苦蕴养的神魂,在灵体暴露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损耗了一大半了。
“官官!你立刻回去!”殷云扶难得那样疾言厉色。
官官却是不听,反手给齐泉冰的身体加了一层防护罩,随后将人推了回去。
它转回身来,就直奔着殷云扶而来了。
“咔”的一声轻响,棺材分裂成了六块棺材板,分别护住了殷云扶的上下左右前后六个方向。
殷云扶眼睛通红,“官官!”
不仅仅是官官,钱广源、贺勇、凤佳林,这几个人竟然一个个都出现在底下,就连消失已久的江离也现身了。
钱广源、席思敏、凤佳林都是凡俗之人,一点法力都没有的,自然用不上力气,好不容易钻回到全真教的圈子里,也只能在全真教的道观里转悠着瞎着急,贺勇、江离虽然是九星星君质疑,却也是没法力的,可他们听了前因后果,又看了张玄静和池烨霖的作为,心里却明白了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也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一些了解。
殷云扶一看就知道他们几个心里是什么打算。
她张开了口,该冷冷呵斥一声,叫他们不用白费这点力气。
张玄静、池烨霖,乃至她能用的方法,他们几个却真的用不了,修为能力摆在那儿,就算有这么个同归于尽的极端方法,也体现不出效果,反倒把自己搭进去。
可她看到这些人的眼神,忽然就开不了口了。
这实在不像她,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就是了,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开不了口?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些人恐怕也不是就不清楚他们做了也是白用功,可就还是一意孤行地要做。
殷云扶肩膀一动,脸上一阵扭曲,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怎么去形容呢?以前也有开心的时候,也有难过的时候,甚至也有伤心的时候,也有怨恨的时候,可那些情绪就好像画在画布里,她做一个看客,看看也就过去了。
这一次却不同,这些五颜六色的颜料带着酸甜苦辣的气味冲进了她的心脏,冲得她鼻头都酸了。
明明……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人捞出来的。
殷云扶眨了眨眼睛,鼻头还酸着,心底忽然间就开阔了,迷雾散尽了,什么都明白了。
她现在站在这里,不是为了道德金光,不是为了更高的修为,而是为了那一双双的眼睛,和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炽热的感情、明亮的信任。
她站在这世间,万年来孑然一身、茕茕独立,最习惯的是孤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察觉,自己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心里多了很多记挂。
这些人,例如钱广源,算是她醒过来以后第一波遇见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世中人,也是她最讨厌的人的模样,贪财、自私、爱占小便宜还损人不利己,什么坏处都占尽了,现在看他抖着一身的肉,红着一双眼睛,挤着往前头来,嘴里呼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她的心一部分还硬着,而另一部分早就软了,要不然也不会让钱广源蹭着破元观的房子住了那么久。
他这个人讨人厌是讨人厌的,市侩也是市侩的,可却也不是全部心眼子都给钱堵上了,跟那些彻底黑了心的商人比,他也就一介市井小民,看起来一身铜臭,心却还是软的,热乎的。
“掌门!掌门啊!”他嗓子哑了,哭嚎得还是大声,到后门也不喊掌门了,只叫阿扶。
大家平日里是叫殷云扶一声掌门,实际上也都是将殷云扶当成小阿扶看待的。
本事大,但年岁小,现在知道殷云扶年岁不小了,却也都了解殷云扶脾气直接,性格单纯,面硬心软,跟个普通小姑娘没多大差别,有些方面怕还是那些个十六七岁的凡俗小姑娘懂得更多些。
“阿扶!别怕!”钱广源就是个话痨,话说个不住。
原本他们一行人被救了也就被救了,紧张殷云扶,担心她出事,却也都乖乖的,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做一件事情,凭着以往的经营,也都觉得殷云扶转悠个一圈就能安全回来的。
毕竟之前次次看着凶险,次次都平安的。
别人都不了解殷云扶有多大的本事,他们还不了解吗?这些个人别拖了殷云扶的后腿就算好的了。
谁知道事态一度恶化,是凶险,却是前所未有的凶险,殷云扶竟然已经摆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而且还不一定能成。
他们哪里还待得住,偏偏全真教又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给罩住了,他们出去了又进不来,好不容易罩子出了漏洞,进来了又什么都帮不上,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这样去送死。
钱广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老子去开挖掘机来!”
他哭着嚎着,却也没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