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啊,我眨了眨眼。
“给他下迷药,再趁机诛之。”白子兮牙齿摩擦发出响声,“这也叫计划?”
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怎么就不是计划了?多完美的计划啊!“总之,你相信我,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我拍着胸脯保证。
白子兮将信将疑睨了我一眼:“沧濯可不是粗枝大叶的人,你能下得了药?”
“师妹亲手倒的酒,我不信他会怀疑。”这话我说出口是没底的,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怀疑,但因为不确定的事而畏首畏尾不是我的风格。大不了,拼他个同归于尽,到冥府让冥王那小子评理。
“既如此,便依你所言。明晚亥时,木槿廊亭。”白子兮应下。
“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
“借我点银子。”
从知州府出来后,我马不停蹄赶到丹城最大的药铺,作为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迷药,自是不可大意。
我寻了个无人角落,伸手招呼抓药的胖老板过来,倚在柜台上偷摸塞给他一块金锭:“老板,我要能把人放倒的药,最好无色无味,你懂的。”我挑了挑眉梢。
胖老板眼珠子黏在金锭上熠熠生光,绞着手指苦脸道:“姑娘,咱们是药铺,不是黑市,不卖违禁药物,会被官府抓的。”
什么?还有这么个说法?我蹙眉捏了捏下巴,这就有点麻烦了。
“要不……”胖老板压低音量,“给您开点安神药?”他笑眯眯道:“安神,安神不犯法。”
我心领神会的“噢”了一声,换个说法嘛,我懂:“也妥。”
我收好纸包准备离开,一转身和赵眉撞了个正面。几日不见,赵眉换上了从头到脚的华裳绫罗、披金戴银,身后还跟着几名丫鬟,足以彰显她受到的宠爱,怕是离扶正不远了。我笑着打招呼:“赵夫人怎么来药铺,可是有哪里不适?”
赵眉姿态恭谦,眉宇间染上一抹愁色:“回仙人,老爷近来时常头疼不安,我便想着配些药膏替他按摩,兴许能缓解一些。”
这是我头一回近距离观察赵眉,她长相不算很美,勉强称得上秀气,大约就是扔在人群里便找不着,找着了也记不住的水平。以这样一张甚至比不上朱氏的容貌,却在短短时日内令李知州魂牵梦萦,凭借的恐怕是过人手段。
“药理一事,夫人大可以请教府中白公子,他精通此道,相信能于夫人有裨益。”我颔首道。
“白公子?可是大小姐的琴师白子兮?”赵眉面上诧异,蛾眉轻皱,“我同白公子并不相熟,身为后宅女子更不好随意接触外男,还是直接询问大夫更妥当。”她言罢有些局促的微微一笑,曲膝福礼向柜台行去。
还是那副胆小怯懦的模样。她究竟是演技好到没有一丝破绽,抑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我拿不准主意。
翌日亥时,我拉着沧濯到木槿凉亭,美名其曰品酒赏月,缓解查案压力。好在老天还算给我面子,今夜月色皎皎,实属良辰美景。
我把杯底抹了安神药的酒杯斟满给他:“师兄,请用。”沧濯缓缓将酒杯贴近唇边,我目不转睛盯着他,默念快喝快喝快喝……
“肖妄,”他有些生涩的喊出我名字,“你有心愿么?”
突然冒出的奇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我笑道:“是人就会有心愿。”我现在的心愿就是看着你死啊。
“说的没错,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他灼灼凝视我,唇角微扬。
噢,以为我猜不到?心愿就是弄死我是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沧濯绝想不到我有与他相坐高谈的一天。这一次,换我亲手为他奉上毒酒,也算礼尚往来,如此想想心底还有些止不住的快意。
“你的心愿也会实现的。”他倏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静默无言地抬头。我顺着他目光寻去,看见无风无云夜幕中缀着的玉盘圆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沧濯淡然诵出诗句。
我闻言颇为骄傲,很不巧,我恰好是那个见过古时月、又被今月照过的人。可月亮嘛,从几万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一点儿没变过,我委实不懂有何好感伤的。
罢了罢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让他再瞎掰几句,左右以后也没开口的机会了。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好端端坐着!
我莫不是买了假药……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犯困?”我瞅了他一眼,实在没憋住问出声。
沧濯忽的轻笑:“我还以为……”他话说到一半,“咚”栽倒在石桌上,手中酒杯掷地玉碎。
终于!
终于让我等到了!报仇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该配合你演出的沧濯尽力在表演……
山主大人又被套路了……
沧濯:我还以为是毒药……都做好毒发身亡的准备了,结果你告诉我是安眠药……
万水千山总是情,留个评论行不行!
第14章
我吹响口哨,小白应声而至。他有些不敢置信:“沧濯就这么被药倒了?”
我困惑看他,不然呢?被药倒还需要挑姿势的么?
“你下手利索点,加油!”我拍拍他肩膀。
“你去哪儿?”他疑惑问。
“去帮你望风。”我走远几丈,蹲在地上揪木槿叶玩。期盼了许久,到节骨眼上反而怂了,几万年的时间将我曾经的血性消磨殆尽,如今连杀一个叛徒都下不了手么?我自嘲笑了笑。
身后响起打斗声,莫不是药性过了?我匆忙回头,凉亭内沧濯仍沉沉晕着,白子兮却是与南婳战在了一处。
每次不该她出现的时候,她都出现的特别及时!
我把牙根咬得生疼,刚刚因心软生出的惆怅之情全部被打散,现在该惆怅的是怎么救狐狸了!我“哗啦”撕下一片裙角系在脸上,确认只露出一双眼睛,凝好真气向凉亭冲去。
昆仑功法天生就对妖术有压制,小白又是不爱修炼的懒散性子,若放任不管,恐怕狐狸尾巴都要被南婳打出来。
我心下焦急,不知念个什么诀合适,只好先注力掷出桌上酒杯打断两人缠斗。两股气劲的结界倏尔被破,真气如炸开的焰火四散,我胸口一阵钝痛,被气劲弹上了天,狠狠砸在木槿丛中。小白也没比我好到哪去,躺在地上无力支撑。我蹒跚扶起他,面纱染血让我眼前蒙上一层红色,余光瞥见举剑追来的南婳,我突然忆起自学会后从未使过的一个法术……
默念口诀,脚下土地“隆隆”作响,裂纹蔓延,地面活生生破开一个大洞。我抓着小白遁入地下,临近地面合拢的霎那,我恍惚看到沧濯起身拦住南婳,没有半点中了迷药的样子。所以……
我竟是被他给当猴耍了么……
这一招请君入瓮,用的委实妙啊……
半柱香后,我把小白拖出地面,瘫倒在地咳出吸进肺腑的尘土,小白已经从白狐狸变成了泥狐狸,我估摸着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这便是我未曾用过遁地术的原因,过于狼狈,有损威风。
白子兮盘腿调息,声音虚弱:“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相信你呢?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揭下面纱,淡定擦了擦脸:“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我们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仿似被噎了一瞬,随即瞪我:“你可真会说话,差点就真‘身先死’了。”
“别扯没用的了,还是想想你如今怎么办吧。”我头大如斗,“狐妖身份已经暴露,万不能再回知州府。若是情况更糟糕一点,我怕李年会为了安抚朝廷和百姓,让你背了黑锅。”
“无妨,在人的眼里,妖本就是无恶不作,所以他们怎么看我都无所谓,我来丹城是为了给山主报仇,现今既杀不了沧濯,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他睨我一眼,勾唇笑道,“你和那些伪君子很是不同,兴许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到时仍旧可以共商大计。”
语尽,白子兮起身掸了掸尘土,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挖了个坑把殷红面纱埋住,我环顾四周,琢磨着自己所处位置,怎么着也要把这身衣服换了,否则南婳只需一眼便能认出我是救走小白的人。
围墙高筑,树木丛生,远处有数点星火。许是在城中某个角落。可是到哪弄干净衣服呢?
要不……去抢个劫?
嗯,这主意不错。
我当即活动手脚搓起拳头,把手指掰得“咔嚓”响。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盈脚步声。我循声而望,赵眉站在参天古树的阴影中,那是赵眉么?我忽然不太确定。
脸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可她的眼神较之前添了几分媚态,在黑夜中颇有勾魂摄魄的魅力。赵眉背脊挺得笔直,下颌微微扬起,先前唯唯诺诺的胆小模样消失殆尽,她唇角一勾嫣然直视我,竟有几分倨傲的气场。
“肖妄,我该谢谢你,有了今晚这一出,那些讨厌的人便不会死死盯着我了。”她拂过发梢,“为了答谢你,我就帮你一次,随我来吧。”
是我眼花了么……我揉了揉眼睛,低头看看自己脚下,又看向赵眉脚下。这一看,足尖如同生了根,半步无法挪动。
月华如水,披洒在世间万物上,镌刻下隐于黑暗中的另一个你,那叫做影子。
可赵眉没有影子。
见我杵在原地没有动弹,赵眉笑靥如花:“不是要换衣服么,怎得不走?”
“你不是赵眉吧。”脑中有如拨云见日,难怪总觉得她有两幅面孔,原来本就不是同一人。
“我自然是赵眉。”她语气从容。
我有点恼了,还敢和我玩文字游戏,这是全然没把我放在眼里,现在连小小的影都敢欺负到我头上了?牙齿被我磨得“咯咯”响:“你是赵眉,但你不是人,而是她的影子。”
被我如此直接的道明身份,好似在她意料之中:“没想到世间还有人知道影的存在,”她笑了笑,“说的不错,所以呢,你要灭了我么?”
看看这猖狂的样子!不就是拿捏准了我不能动她么?
影,非妖非鬼,亦可称其为“魍魉”,多行于夜晚。它只是依主人内心的夙愿而生。主人想向左,影便向左;主人想向右,影便向右。影与主人,本为一体,密不可分,影死了,主人也不能活。
我抱手嗤了一声:“好端端的为何要灭你?”
方才不动如山的“赵眉”这会倒是露出诧异的表情:“你这话真不像昆仑人说出来的,不过左右你也打不过我便是了。”
南婳的剑气只是让我胸口疼,影的话却让我气的五脏六腑都突突犯疼。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脑子里蹦出这么句话。
“带你去我房中,不会被他们发现。”
哼,说什么我也不会原谅这只破影!
“曙光将现,我快变回影子了,既然你不领情,那就好自为之吧。”
就原谅这一次!
我面色怏怏跟在影的身后绕小路进了房间,钻入木桶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换上影给我准备的衣服。啧……这衣服……前面怎么怪怪的?
“你就凑合吧,”影坐在桌边哂笑,“谁让你自己发育不良,像个未及笄的小女孩。”
我被羞辱了。她居然嘲笑我!胸小!那也是八十三身材不好,我自己身材可好着呢。
“朱氏是你杀的么?”我摸清楚这只影也是个直性子,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
“杀她?我嫌脏了自己的手。”影孤傲一笑,“她是见我得了老爷宠爱,自个儿愤愤不平想要掐死我,我轻轻一躲,她就一头撞到桌角上磕死了。”
原来是这么死的么……这也太倒霉了……我顿时有点词穷。
“她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影娓娓道来,我知她说的是赵眉,“最初朱氏让她去勾引老爷好借此打压二姨娘,她不情愿但听命了,老爷不喜欢低声下气的奴婢,于是朱氏整日打她,骂她没用,她心里就想‘都是姨娘,我为什么不能和她们一样站直了说话’,想的多了,便有了我。”
“她心底的怨恨,我来平息,她的愿望,我来实现。勾引个男人,对我来说再轻松不过。可到赵眉真正得了宠,朱氏却又嫉妒了,依旧变着法子欺辱她,我便略施小技让老爷逐渐厌恶朱氏,她若不是自己作死,恐怕也离被休弃不远了。”
我被她眼中冰冷光芒看得打了个寒颤,最毒妇人心呐……
“你说人心是不是很有趣,我在知州府里待的久了,就越发觉得难以猜透他人的心思。”影笑着道。
可不是嘛,人心是世上最复杂难测的东西,即便我是七巧玲珑的神仙,能轻易看透妖魔的伪装,却始终看不明白人心。
不然,又怎会落得被沧濯毒死的下场。
“那你怎么认识白子兮的?”我好奇问道。
“他?”影沉吟片刻,似乎已经不记得有这号人物,“噢,那只小狐狸啊,他好像是想借丹城死了人的事引昆仑的人来报什么仇,他还傻傻以为我是妖呢。”
小白果然是为了我潜入知州府的,当初我死了,他该很难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