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摔得不算很高,我滚了几滚稳住身形,瞪着红眼睛望向前方灯火幽暗的甬道,慢慢朝前蹦。
这里竟是昆仑的地牢,两侧牢房内关押的全都是昆仑弟子,我仔细嗅了嗅,并没有血腥味。
可是昆仑弟子怎么会被关起来呢?青阳紫阳再没有人性,不至于这么自断臂膀吧?
“你说咱们何时才能出去?”
听见昆仑弟子小声交流,我立刻竖起耳朵偷听。
“不知道,连师父师叔都快死了,还不知我们有没有活着出去的一天。”
我心里一惊,不敢错过任何细节。
“谁能料到他那般厉害,听说还是什么天神转世。”
“哼,我看多半是妖魔转世吧。”
“你不要命了,嘘……”
他们说着说着缄口不言,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我心中疑惑更盛,短腿迈得飞快,直至看见刑房前负手而立的熟悉背影,心口止不住怦怦跳。
一道白影急匆匆走到沧濯旁,我躲在柱子后,探出脑袋一看,是小白。
小白语气里带着一丝薄怒:“沧濯,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沧濯扭头瞥了他一眼,声音低沉而又阴冷,听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闹?他们不该付出代价么?”语罢,他抬了下手,刑房里立刻传来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呼。
我忍不住挪近一些,刑房里吊着两团皮开肉绽的人,披头散发、血肉模糊,我凭借着对服装的印象才勉强判断出是青阳和紫阳,观他们两个的样子,约莫撑不过几个时辰了。
“我知道你恨他们害死山主,可你也不能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吧?你看看你现在的阴鸷狠戾,哪还有从前的模样?你把昆仑山弟子全部抓起来,妖魔鬼怪再没了敌手,你要毁了人间么?”小白抓住他衣袖,大喝道。
沧濯却半分不为所动,挣开小白的手,冷冷道:“毁了又如何?”
“这个人间,全都是垃圾,只有她不是。”
小白难以置信道:“沧濯,你疯了么!”
“自她离开我的那刻,我就已病入膏肓,无可转寰。”沧濯不再搭理他,转身离开地牢。
沧濯他……居然因为我变成了这样……
我眼眶发涩,快步蹦上前,跟在他身后钻进房间。
关上房门后的沧濯,与刚才大不相同。他的冷厉气场尽失,仿佛卸下了一身坚硬伪装,静静点燃一盏油灯,然后坐在椅上发呆。
定睛一看,他其实并不是在发呆,而是深深凝视着手中碎成几段的玉镯。
“阿妧。”
他突然出声唤我,吓得我炸了毛,就在我差点热泪盈眶扑上去投入他怀中时,才见他眼神仍旧粘在玉镯和金铃上,根本没有看向我。
是了,沧濯哪里能认出我现在是一只肥兔子……
我正郁闷不已,那厢沧濯又喃喃自语起来:“阿妧,为何我怎么做也留不住你?”
我就在你身边啊!
可我说不了话,只能远远看着他。
油灯一点点燃尽,光亮越来越弱,沧濯竟就这样坐了整整一夜,又或者,他这样坐了无数个夜晚。
就算是神仙的身子,也不能这么糟蹋呀!
看到他憔悴萎靡的脸庞,我心疼的无以复加,终是顾不得其他撒腿冲上去,一个跃身蹦到他腿上,哼唧哼唧翘起短尾巴蹭他的手背。
然而沧濯没有接收到我拥抱里的满怀爱意。
“哪来的兔子?”沧濯拧眉。
是我,是我啊!
“阿妧从前很喜欢吃烤兔肉。”他眼神迷离,回忆道。
我身子一僵,跳到他肩膀上,瞪着湿漉漉的红眼睛可怜兮兮望着他,兔兔这么可爱,怎么能吃兔兔呢!
他刚一把抓起我两只长耳朵,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沧濯,我是南婳。”
“进来。”沧濯松开手,我趁机逃脱,迅速躲到床底下。
南婳一身英气男装,递给沧濯一卷羊皮纸,朗声道:“我已经按照你给的线索肃清昆仑山上心术不正的弟子,哼,不查不知道,竟还有人和贪官勾结,骗取百姓钱财。沧濯,牢里其余的人,是不是可以放了?”
“你是昆仑以后的掌门,你说了算。”沧濯淡淡道。
“你就这样放任世人误会你?”
“在他们眼里,阿妧也是魔头,我陪着她,没什么不好。”
“那你以后要去哪儿?”
“阿妧曾说她在不周山闷了许久,我想陪她去四处看看。”沧濯捏紧金铃。
“人间,也没有那么不堪吧。”南婳微笑。
“有她守护的地方,自然很好。”
天边一缕曙光挣扎着破云而出,我还想多看他几眼,身子却轻飘飘穿过房顶,飞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突然发现……明天好像正文要完结了???
准备开始撸番外,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嘛0.0
第60章
元神归位的冲击令我脑袋一瞬间昏沉沉。
待我清晰分辨出自己已经回到广寒宫内,嫦娥仙子抱着蠢玉兔莲步款款至我面前, 语调柔和问道:“洛水上神, 这趟人间之行可还顺利?”
我笑眯眯点了点头。抛却差点被烤了吃,其余确实挺顺利……
嫦娥望着我的眼睛,真挚道:“我与洛水上神甚是投缘, 送你一件礼物, 希望你会喜欢。”
她指尖轻舞, 一缕皎白丝线缠上我左手腕, 化为散发着幽幽白光的手镯,底端还坠着两颗小巧金铃。
我愣愣问道:“这是?”
嫦娥温声道:“是我昨夜摘下的月光。我不小心窥见观世镜中的景象,看到那枚摔碎的玉镯,便想着补救一二,还请上神莫怪。”
“感谢尚且不及,怎会责怪?”我连忙摆手,高高举起手腕,月光织成的镯子触骨清凉, 很是舒服。
“东方既白, 朝会将启,祝愿洛水上神能达成心愿。”
我拱手道过谢, 便向凌霄宝殿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仙家道友,不乏对我暗中指指点点之辈,我只当作没看见也没听见,径自昂首阔步走我自己的路。
眼看凌霄宝殿的玉门近在咫尺,天柱侧面却忽然斜伸过来一只手臂, 将我拉到柱后,我甫一抬头,对上眸中含怒的姬衡。
“阿妧,你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我漫不经心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把凝颜公主揍了一顿,去太上老君那里串了串门,替月老牵了牵红线,再随手拆了几座宫殿而已。”
“你初入九重天,就如此顽劣,以后如何与众仙家相处?”姬衡怒上眉梢。
“姬衡,多谢你想方设法救回我这条命。”他语带焦急,我却是仿佛事不关己的淡然,浅笑着同他说心里话,“可我不想做神仙了,高处不胜寒,九重天根本不适合我,我天性放浪不羁,就该落在人世烟火中。”
“你就是为了那个沧濯?他如今有少昊神息,可以活万万年,但你呢?剔去仙根贬谪下凡,你就是只能活几十岁的凡人,修炼了三万多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我突然有点想发笑,犹记数日以前尚在青丘时,小白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不过恰恰与现在相反,真真是造化无常。
“莫说一世长相守,便是只有百日十日,亦是吾心所往。”我直直盯着他,认真道。
姬衡似乎欲言又止,一副我无药可救的眼神,摇了摇头转身进殿。
凌霄宝殿两侧分站了各宫各殿的神仙,我顶着众神探究的目光走到殿前,天帝神情严肃发问:“洛水,原以为你会洗心革面,未曾想反倒变本加厉,九重天的天规岂容你捣乱?这罪,你认是不认?”
把封神仪式变成审问仪式的,恐怕我也是开天辟地头一位了。
“什么罪?我没罪啊?”我故作委屈扁了扁嘴,眼底却带着笑意。
若我轻易道歉认错,天帝必会找个借口说我态度诚恳、知错能改云云,小惩大戒了事,毕竟我是上古的神女,在九重天按资排辈那也是数得着的,我被贬下凡,天帝面子上同样好看不到哪去。
是以我今日必须态度坚决、打死不认,最好把受害者们气得半死不活,逼着天帝下决断。
“朕问你,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可是你熄灭的?”
“噢,我观那些仙童睡得太香,唯恐炼丹炉无人看管,万一出了火灾如何是好?便好心灭了隐患。”
太上老君拂尘直指我,手臂颤了颤:“胡言乱语,明明是你施法术打晕我的弟子,我不服!”
天帝咳嗽两声示意太上老君注意形象,接着问道:“那月老的红线呢?也是你好意为之了?”
“自然,要不是看月老忙得皱纹都拧成了麻花,我何苦屈尊降贵去牵那小小红线,我又不懂其中窍门,偶尔牵错一两根实属情理之中。”
“你、你还有理了!”月老悲愤捶地。
“大胆洛水,还敢强词夺理。”天帝瞄了一眼交头接耳的众神,狠狠拍了一下桌案。
南海龙王见局势有利,上前一步出列:“禀天帝,本王的侄女凝颜无缘无故被她一掌重伤,如今堪堪能下床走动,此女劣迹斑斑,不罚难以服众。”
他这么颠倒是非,我可就真心实意的不满了:“哎,等等。何谓无缘无故?是你侄女先出手,只不过她修为浅薄不敌我罢了,这也能算在我头上?”
南海龙王面色涨红,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放……大放厥词!”
说着,躬身埋下头道:“请天帝严惩洛水,将她贬下凡间,还众神一个公道。”
我听着愈来愈多的附和声,嘴角不自禁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天帝,”姬衡清朗声音盖过众神,回响在凌霄宝殿内,“洛水乃是上古神女,数万年前于九重天有大功,如此重罚,恐有损天帝威严。”
姬衡你在这捣什么乱?我扭头瞪了他一眼,他却目不斜视,根本不理睬我。
一方是求天帝讨公道,一方是求天帝三思,我好整以暇看着天帝闭目揉太阳穴的头疼模样,正犹豫着是否该添把火助他一臂之力,嫦娥袅袅婷婷走到我身边,声音悠扬动听:“天帝,既然双方争执不下,我倒有个主意。”
天帝像见到救星般眼神一亮:“月神请讲。”
嫦娥莞尔而笑:“不若流放洛水上神到凡间,罚她继续看守不周山,不必断去仙根,但永世不得回九重天,如此一来,既折中处罚,又多了一位神女护佑人界安稳,岂非两全?”
天帝思量片刻,笑逐颜开:“甚妙,甚妙,就依月神此言,罚洛水为不周山主,看守人间。”
南海龙王不死心还欲出言,却被姬衡一句“天帝英明”强行咽回肚里,不情不愿退回原处。
我来得随意,去得更随意。
不需天兵天将押解,自己乐呵呵跑到南天门外,弄得南天门前守卫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从未见过被贬下凡还这么开心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