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晚照之时,沾染了一身烟火气息的年轻男人带着他那标志性的口罩,手中托着一纸袋热气腾腾的包子,慢慢走在泥泞的巷子中。
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眼睛亮了,从阴暗的窝棚里飞快爬出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高瘦的男人目不斜视地从他们眼前走过。三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落在孩子母亲脏兮兮的衣裙上。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愿神保佑您。”
叶裴天的身后传来女人哽咽的道谢声。
“回来了呀,您。刚刚出锅的菜粥,给您装好的,您拿好嘞。”小吃店的老板看见叶裴天走过来,殷勤地招呼着,递上了一罐打包好的菜粥,满脸堆笑地从叶裴天的手中接过一颗魔种。
叶裴天一手提着菜粥,腋下夹着装包子的纸袋。腾出一只手帮路过的吴婆婆拖了一把收购回来的废品,他轻轻松松一抬手,就把那小山一样高的重物抬上了台阶。
“谢谢侬啊。”
吴婆婆的大嗓门传得老远。
叶裴天抬起头,看见每天等着他一起回去的小追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把纸袋里剩下的两个包子掏出一个递给了他,
这位平日里聒噪个不停的小男孩,今日面色苍白,眼神闪避,一反常态的安静。接包子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
“怎么了?”叶裴天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的话很少,小追和他一起住了数日时间,这是叶裴天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之一。要是换了平时,小追一定会兴奋地蹦起来,连珠炮似地接上大段的话语。
但此刻他却低下了头,有些结结巴巴,
“没,没什么。今天我有点事,我们走小路。”
二人并肩慢慢走在人迹稀少的巷子中。
靴子下踩着的是淋漓的污水,道路上到处是四处堆放的垃圾,空中嗡嗡飞舞着无数蚊虫,老鼠突然间从脚下穿过。
路灯这种黄金时代的东西,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昏暗的阴影里有着不少随便用废弃物堆建的窝棚,里面影影绰绰有着人类向外看的眼睛。
一个男人出现在巷子的另外一端,他的身材孱弱,并不显得强壮,穿着一件白衬衫,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一派斯文的模样,微微分开的衣领,露出挂着一片黑色鳞片的脖颈。
小追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泥水,垂在身侧的拳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突然抓住了叶裴天的衣角,“别过去,走,你快走。”
巷子口的男人推了推眼镜,玻璃镜片在昏暗的阴影里反了一下光。
一只银白色的巨大眼睛图腾,诡异地悬浮在他头顶半空中。
小巷的空气仿佛轻微扭曲了一下。
叶裴天眼前的画面突然就全变了,混暗的街道,一脸惊恐的小追,带着眼镜的男人,全都不见了。
眼前是一片光明,整洁干净的街道,往来穿行的车辆,汽车的喇叭声,水龙头哗哗流水声音,电视机的播放声音,远远近近大大小小混杂在一起。
在他的左手边是一栋熟悉的大楼,是他从小到大居住的工厂家属宿舍。
邻居的大叔穿着破了洞的白背心出来,双手兜在宽大的裤衩里,嘟嘟嚷嚷下楼来,看了他一眼,还往地上呸了口浓痰。
楼下一个胖大妈提着菜从身边经过,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裴天,放学了啊。”
一个幼小的男孩从身边跑过,拉住他的衣角,
“哥哥,背。”
那是他的弟弟叶裴全。
叶裴天站在那里,看见了小小的自己把书包换到胸前,背起了弟弟,向着楼上走去。
房间里面没人,他打开房内灯,放下书包和吵闹不休的弟弟。端来一把小椅子,垫在脚下,站在炤台边开始洗米煮饭。
他的肚子很饿,不由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想要赶在父母下班前煮好饭菜。
读幼儿园的弟弟围着他的脚边吵闹不休,他一个不慎从椅子上摔下来,灶台上的东西撒了一地,年幼的弟弟反而哈哈大笑。
房门被推开了,一个女人推门进来,眼中仿佛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一样,跨过他的身边,温柔地笑着伸手把坐在地上的弟弟抱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满身是汗的男人跟着进来,拧紧眉头看着杂乱的厨房,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搞得乱七八糟。去,去街口给你爹买一箱啤酒回来。”
小男孩被骂着推出门,他没有哭,也没有说多余的话,沉默着站在楼下街道的角落,抬头看着楼上的灯,
叶裴天和小小的自己站在一起,看着楼上那盏暖黄色的灯光,灯光里面的母亲抱起弟弟,父亲高大的剪影,投在窗口,
那扇窗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打开了,母亲父亲和弟弟一齐向他伸出手。
进来吧裴天,妈妈煮好饭了,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
一家人灿烂地笑着,露出他从未见过,却一直渴望的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叶裴天抬起苍白的手,手指毫不眷念地向下一抓。
大地开始摇动,街区开裂,熟悉的房子在眼前摇摇晃晃。
黄沙组成的道道黄龙,从地底涌出,
遮天蔽日地覆盖了天空。
不要裴天。
哥哥,哥哥不要这样。
家人的面孔在他面前扭曲起来,叶裴天无动于衷,收紧手指,明亮的街景不见了,在他眼前的依旧是昏暗肮脏,污水横流的那条街道。
无数埋伏在街边的人影迅速闪动着。
小追瘫坐在地上,哆嗦着后退,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你,你真的是那个……他们说的那个人魔。”
叶裴天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把视线投向站在街口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
“精神系,不错。”他缓缓拉下脸上黑色的口罩,裂开嘴笑了,冷冰冰的话语在昏暗的街道上打了个转,宛如深渊中一只嗜血的魔鬼。
————
楚千寻回到屋内,诧异地发现桌面上摆着几个白白胖胖还带着点温热的肉包子。
用手拿起一个,软乎乎香喷喷的。
她仔细地查看了桌面和窗台,没有找到一丝残留着的沙粒。
放着包子的那张桌子过度的一尘不染,几乎达到了光可鉴人的程度。
那个擅长控沙的男人大概不知道这张桌子平时是多么的杂乱不堪,蒙满尘土的吧。楚千寻笑了起来,拿起一个包子放在口中咬了一口。
菜肉包子的香味布满口腔,填进了心里,让她心底不可抑制地滋生了一种情感,一种已经多年没有体会过的,名为幸福的感觉。
楚千寻坐在了窗台上,悠闲地架着脚啃着包子,视线落在了楼下不远处的那颗梧桐树上。
郁郁葱葱的大树沉静地和楚千寻对视着,树底下没有她心中想念的那个身影。
突然间,远处的街道处发出轰地一声巨响,简陋的筒子楼甚至被这道巨响震得微微颤动。
异能的强光在远处城区的顶部闪出一道又一道半球形的异彩。
筒子楼内的人们纷纷探出头来,不安地望着远方。
楚千寻楼下的窗户哗啦一声被推开。满脸雀斑的疯婆子伸出头来。
“什么情况,那个位置是黑街吧?在城里打成这样,得死多少人?”楚千寻问道。
“谁知道呢,看这异能,都是些高高在上的大佬。那些人哪里会管普通人的死活。”疯婆子抱怨了一句,缩回了屋内,伸手关窗,“别看了,只要不打到这边来,都不关我们的事。”
楚千寻望着那不断响起巨大轰鸣声的远处。各种异能不同色彩的光反复打在了她的面孔上。
她的心中不知为何,隐隐传来一丝不安。
第14章
狭长而昏暗的巷子内密密麻麻出现无数手持武器的战士。
鄙视而厌弃的目光从两侧建筑的屋顶,窗户,小巷射出,汇聚到街心站立的那个孤独的身影上。
冬城城主桓圣杰从另一端的街口走出,国字脸,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看起来很有一点正义凛然的领导者模样。
“你这个杀人狂魔,竟敢来我春城,我作为一城之主,决不允许你这样的魔王滞留在我城中。伤害城中人们的性命。”
叶裴天抬起头看他,寒冰似的目光从那额发的阴影中透出。他一言不发地掰了掰手腕,空中开始泛起若有若无的黄沙。
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桓圣杰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甚至都有些结结巴巴。
“不要怕,我今天给留你们都留个全尸。”人魔冰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中传出。
巷子内黄沙弥漫,光线越来越暗。
沙尘中那位孤独的魔鬼驻立在街心,被滚滚黄沙萦绕。
异能的光芒四处亮起,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起混杂在昏暗的尘土之中。
街口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是桓圣杰花了巨大的代价请来的外援。
这位麒麟军团的团长辛自明是眼下已知人类精神系圣徒中最高阶的存在。
他的身前身后不经意的围绕着许多人,或明或暗地保护着他,还有一个防御性圣徒,单独为他撑起一个小型防护罩。
狂沙风暴中,辛自明不为所动地站立着,风沙掀乱他的额发和衣领,那个男人的双眼变为一片银白,高悬在空中的巨大银色眼睛图文缓缓转动,隐隐泛着异彩,对上了黄沙中的人魔。
叶裴天眼前的景物再度消失殆尽。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明亮的实验室中。
那个空落落的屋子内只有一张苍白的手术台。
一个男人被束住手脚,蒙住双眼,封住口腔,像一条砧板上无力反抗的活鱼,被紧束在那张实验台上。
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冷漠地围着他,残忍地对他伸出各种恐怖的器械。
实验台上的那个人挣扎着,从喉咙发出痛苦的嘶鸣,蒙在眼上的绷带在非人的折磨中潮湿了。
没有人理会他的痛苦,甚至没有人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叶裴天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冷笑了一声。
“你们以为我还会怕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