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提着裙子,也不哭了,一面往外走,一面开开心心对刚才躲在柱子后的老树精说:“疏疏送我。”
老树精很喜欢迟迟帮它取的这个名字,手舞足蹈送小公主出去了。
冰冷的寝殿又安静下来。薛惊坐在床边,地下没有光亮,暗色笼罩,他对着黑漆漆的窗子长出一口气。
妈的,好烦。
*
议事厅又吵起来了。
迟迟还是坐在纱帘后面。这次比上次吵得还要凶,因为明帝决定用兵镇压。
原本明帝就忌惮西北的闻彬柏,迟迟要登基,他就不能给小孙女留着这个隐患。因此闻彬柏一起兵,明帝正好有了理由,调兵遣将挖掉这个隐患。
不过派谁出军,何时出军,路上需要的粮草又从哪里调用,大臣们继续吵成一团。
迟迟坐在椅子里,凝气静神,想要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自然是请岳老将军出马。岳老将军久驰沙场,战功累累,还是闻氏的师门,深谙他如何排兵布阵。有岳老将军在,大军一定很快凯旋而归。”
“呵,我听说岳老将军上个月才在家里散步摔了一跤,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请岳老将军出马?是叫马拉着他上战场吗?我看倒是新起的小李将军不错,正值青年,前程可期。”
“小李将军性子暴躁,杀起平民来也不眨眼。你是要西北的百姓先出龙潭,又入虎穴吗?”
“你竟然敢说闻彬柏的地方是龙潭!意思姓闻的是龙吗?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
“既然出兵,自然要天时地利人和。不如让钦天监先扶乩,以定下出兵的日子。”
“打仗就是要措手不及,你告诉姓闻的什么时候出兵,岂不是让他早作准备?”
……
“嘉州仓占地广大,临近运河,而且储粮丰富,从这里调粮也不用担心影响周边的百姓用度。”
“淮河以北全部结了冰,运河?是叫人把运河砸出路来,还是让马拖着粮草往冰上走啊?等拖完了再去拉岳老将军上战场是吗?”
“或许可以走旱路……”
“水里冷,地上就不冷啊?况且路途遥远,等粮食送到西北,大军早饿死了。”
挂帅的人定不下来,要调用的粮仓也定不下来。有人开始争执从何处调兵,议事厅里更乱了。
迟迟又努力听了一会儿,眼皮止不住打架,头一歪,身子滑到软垫上,不动了。
一旁的徐公公叹了口气,已经见怪不怪。他先上前,替小殿下盖上准备好的薄被,退到一边后,徐公公低下头,想着等会儿还是用老话回明帝。
迟迟瞌睡朦胧,外面据理力争的声音她又渐渐听不到,眼睛快要完全阖上的时候,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寒风。
纱帘一动,有人穿了进来。
迟迟一下子就清醒了。
薛惊:不看见就是不存在。
迟迟:不说话就是默认。
你们两个真的不是一家人不是一家门哈。来的是谁就不用多猜了叭
第2章 祭品
徐公公一直低着头,好像没有被那阵寒风吹到。他好像,也没有注意到纱帘后多了一个人。
迟迟捂紧了嘴巴,看了看身边的徐公公,又看了看忽然出现的薛惊。他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又穿过了纱帘,就这样径直到了隔间。
薛惊:“好看吗?”
迟迟点头,回过神来,又连忙摇了摇头。
薛惊并不在乎,一脚踩上脚踏,对迟迟说:“让开。”
迟迟挪开位置,薛惊就和她一起坐在了雕花宝座上,他伸展手臂,将迟迟挤到了角落里。
薛惊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鹤氅,衣摆绣满了复杂华贵的花纹,敞开的衣领里,是同样黑墨色的上衣和下裳。
迟迟从他的衣摆下把自己的裙子抽出来,压低了声音:“尊上怎么来了?”
薛惊却是正常音量:“不是你哭来的吗?”
迟迟惊呆了:“尊上这样说话,会被发现的。”
倒是没有反驳薛惊说的,是被她“哭来”的话。
“哦。”薛惊随口应了一声,但也没有要小声的意思。
迟迟记起什么,朝着四周望了一眼。果然,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连就站在他们身边的徐公公,也是原来的模样。
好像只有迟迟才能看见他。
迟迟放心了,她问:“那尊上来做什么?”
薛惊躺在她的椅子里:“马上就知道了。”
说完话,薛惊示意她看外面。
大臣们吵吵嚷嚷,谁也不服谁,明帝皱着眉,坐在上面满是不耐。他早有了决定,等着大臣们再吵一阵子,就当众宣布。
不过谁也没想到,在那之前,有人闯了进来。
“西北来报,叛将闻彬柏的数万叛军,被、被风吹走了!”
被风,吹走了?
连一向在人前不动声色的明帝也愣住了。原本吵得乱糟糟的大臣们鸦雀无声,一时间有点消化不来这个消息。
明帝缓了缓,问报信的人:“你再说一遍。”
“西北来报,说叛将闻彬柏的数万叛军,被风吹……吹走了。”报信的人自己也不太相信,说得犹犹豫豫的。
“怎么就吹走了?”
“说是闻彬柏领着大军在城外布阵的时候,突起大风,黄沙刮得到处都是,连眼睛也睁不开。等风停了,原来列阵的闻彬柏和他的叛军,全都不见了。守城的大人找了几天找不到,就立刻快马加鞭送消息来了。”
议事厅里,霎时间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最后贺丞相先跪了下去:“陛下真龙天子,天佑大齐。”
于是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山呼“天佑大齐”。
明帝虽然疑惑,但此时此刻也只能面带微笑,还不忘提醒:“上天佑朕,也佑朕的清平。”
众人又山呼“天佑清平殿下”。
等大臣们都告退,明帝在宝座上待了一会儿,等到徐公公来回禀迟迟的情况。
“小殿下很是精神。”
明帝一奇:“今日没有睡着吗?”
徐公公连忙回:“小殿下精神着呢,陛下亲自去瞧就知道了。”
纱帘后,迟迟缩在宝座上的一个角落里,呆呆的还回不过神来。
明帝走上前安抚:“迟迟是不是吓到了?不怕,有皇祖父在。”
明帝一说话,迟迟的注意就转移到了他身上:“皇祖父。”
“哎。”
“刚才那个人,”迟迟坐直了,“刚才那个人是不是说,闻将军的军队都被风吹走了?”
报信的人是这样说,但究竟如何,又是不是闻彬柏的算计,明帝还要派人再看。不过这时候,最要紧的还是让小孙女放心。
明帝于是说:“是啊,天佑我大齐,这次平乱竟然不战而胜。”
迟迟昂起小脑袋,似乎还要说话,但她又好像缩了一下,然后安静了下来。
明帝拍拍她的小脑袋:“让徐公公送你回去,你去向皇祖母说这个好消息,好不好?”
迟迟坐上回程的软轿,过了好久才明白过来。
大齐的守护神帮他们赶跑了闻将军!
*
迟迟在议事厅听政,王皇后就在寝宫里揪着一颗心。
皇室一直没有太多孩子,明帝是独生的,明帝的父亲是独生的,明帝的祖父也是独生的。明帝自己也没有逃过,和王皇后生下懿文太子后,后宫就再没有动静。
好在懿文太子天资聪颖,还与太子妃生下了玉雪可爱的迟迟,帝后二人又是欣喜又是感动。但懿文太子成年没有多久,就丢下父母妻女,撒手人寰。
这样一来,迟迟就是帝后二人唯一的孙辈,也是大齐皇室仅存的嫡传血脉。
因为没有继承人,从懿文太子死后,大臣们就一直主张明帝立宗室子侄为皇储。虽然四代单传,但四代再往上,那时候的大齐皇帝,还是难得留了两个儿子的。皇后生的那个当了皇帝,后妃生的那个就被扔到北方,封了相王。
大臣们主张立的皇储,就是如今这一代相王的世子。
整天吵吵着要拉一个陌生男人来给你当孙子。明帝憋屈了十多年,等到迟迟十五岁的时候,突然下旨,立了她为皇储。
大臣们霎时间如丧考妣,哭着喊着求他收回旨意。天底下哪有女皇帝这种事?
但明帝大义凛然,怎么?迟迟不是皇室子侄?迟迟没有继承资格?路是人走的,事是人干的,从前没有女皇帝,那好,从此之后就有了。
他打服了跪在午门前哭嚎的那群人,然后天天带着迟迟去议事厅听政,还说先让小殿下适应适应,等听满一个月,就带她去上朝。
这次没有人敢去午门前哭了,一个个安静如鸡,明帝领着小孙女进议事厅的时候,跪得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端正。
明帝要立迟迟为皇储,王皇后也不能拦着。她忧心了几天,看着明帝开始带迟迟去议事厅。迟迟在议事厅待多久,王皇后就忧心多久,等徐公公送全须全尾的迟迟回来了,她这一天才算能安下心。
今天也是这样。
王皇后早上起来,领着宫女去叫醒迟迟,迟迟要赖床,王皇后搂着她“心肝呀宝贝呀”叫个不停。送睡眼惺忪的小孙女坐上去议事厅的软轿之后,王皇后就开始了等待。
这几天明帝心情不好,西北的闻将军反叛,风声都传到了王皇后这里,她更担心了,一早上连东西也吃不下,怕迟迟个可怜孩子,因为这个被不满她做皇储的大臣为难。
等到中午,徐公公总算把人送回来了。
王皇后连忙拉起宝贝小孙女的手仔细打量:“早上如何呀?大臣们有没有吵架?有没有和你说话?皇祖父生气了吗?”
刚开始的时候,迟迟每次回来都哭着跟王皇后说,大臣们吵得好凶,她不想去了,以后也不想当皇帝了。王皇后没办法,搂着宝贝心肝安慰。后来倒是好了,迟迟练出本事,大臣们吵得再厉害,她也能完完全全睡过去,什么都听不到。
听见皇祖母担忧,迟迟却兴奋难挡:“皇祖父不生气。闻将军和他的大军都被……”她停顿了一下,“嗯……被风吹走了。”
王皇后也愣住了:“迟迟心肝说什么呢?”
什么被风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