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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西台记事_分节阅读_第86节
小说作者:温三   内容大小:531 KB  下载:烟西台记事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9-12-11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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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人,是恶鬼!

  不……他们是比恶鬼还要可怕的存在,他们不仅夺命,还要折辱他人!

  那一家人,最终没能躲掉,阮红红跪坐在街角,见那妇人的女儿如昨夜的自己一般,被几个倭国人压在地上,她害怕,她回忆起了许多不好的画面,那些痛苦的,伤人的画面。

  她双手抱着头,拼命挣扎,尖叫,仿佛历史重新在她的身上上演。

  然后天空落了大雨,一道凄冷的风刮过街巷,周围一瞬安静,没有求饶声,没有侮辱人的笑声,唯有哗啦啦落下的雨,打在黄油纸伞上的声音突兀了起来。

  阮红红看见了满眼的红,整个田粮镇的街道里,从天而降的雨水夹杂着血腥气,而这条街上已经一片猩红,死的远远不止一个人。

  她胆怯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疯了一般地抽打自己的脸,她害怕,她不敢面对,她不明白为何死了的人不能忘记一切,还要继续承受痛苦。

  记忆中的雨,不是从天而降变红的,而是落在地上,冲刷着无数人的尸体,渐渐染红的。

  杀死田粮镇中所有人的,不是胆小心软的阮红红,是从猎户茅屋中死去又追随而来的余劲佟。

  余劲佟走过街道时,冷眼看向这些人,施暴者可怕,可恨,该死,那些躲在角落里仓皇看着,冷眼旁观,只顾自己的人,更该死。

  街上倭国人才几个?可田粮镇尚未离开的人却有几百上千,他们一人一拳都能杀了倭国人,可谁也不敢动手,他们明明看见那般可怜弱小的孩子正在遭受欺凌,他们心疼,唏嘘,可更多的是肮脏事没有发生到自己身上的庆幸!

  他们,活该。

  余劲佟走到了黄油纸伞边,将阮红红抱起来,他身上背着行李,带着阮红红离开了田粮镇,却没看见黄油纸伞遮挡的另一边巷子里,尚且还有阮红红缩在角落里的三魂。

  有的人怨气,化成了仇恨,生了实体,可行恶事。

  有的人惧怕,便只能逃避,生生逼迫自己忘了回忆,分成了两个人魂。

  这一路上,余劲佟杀过许多人,可那些人都该杀,他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

  林家村里的人勾结外贼,主动献粮,余劲佟一开始以为卖国贼就那几个,以箭杀了之后,才发现林家村里的人见倭国人死了,居然害怕东窗事发,商量着去敌国投降,请那些人杀过州水城后,放过自己一马,为此,他们愿意集全村粮食与铜铁,送给敌国。

  一村子的卖国贼,若非有这些人助涨他国气焰,异国的人怎敢派十几人的队伍四处巡逻?他们不知自己送上去的一碗粮,是喂进了恶鬼的腹中,而那些恶鬼,最终只会将恶行付诸到天赐的人身上。

  所以余劲佟不觉得自己杀了他们有何不妥。

  可杀了这些人后,阮红红害怕,她怕余劲佟变得越发陌生,她哭着趴在余劲佟的背上打他,问他杀死异国人后,为何要连天赐的百姓也一起杀了。

  到了江春镇,阮红红胆怯,不论余劲佟去哪儿,她都要质问,余劲佟只是回了猎户茅屋一趟,将阮红红与他的尸体烧毁,换成了两个药罐装上,否则他们走不远。

  可阮红红不信,阮红红怕他还要杀人,她对余劲佟大呼小叫,对他冷眼相对,告诉他如若他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就不要他了。

  余劲佟嗓子早坏了,哑着安慰阮红红道:“我们去燕京,好不好?”

  阮红红问他:“去燕京做什么?”

  余劲佟道:“去燕京,葬一起。”

  阮红红的爹娘,便是在燕京城外的野林子里被人刺杀而死的,那也才只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却没想到,当年拼命杀出重围,一心护着阮红红的余劲佟,居然会有一日,与她一起死在一个破烂的猎户茅屋内,还是以那般死法。

  他们离开了江春镇,便到了山下的村落,村子里的人见阮红红身上有伤,一眼就看出她是如何伤的,当面没说,背地里说一直谈论与她有关的事。

  他们以为那些伤是余劲佟施加在阮红红身上的,所以指指点点,甚至在余劲佟投宿时,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他不懂,人心,究竟能有多恶?

  见人受了欺负,不同情,反嘲讽,见阮红红受了伤,不怜爱,反觉得是他们作风败坏。

  藏了这些恶心的人,迟早有一天也会害了他人,倒不如死了干净,反正等到异国攻打过来时,他们不是被杀死,也会屈膝拜敌。

  这些人,死有余辜。

  这些天的回忆,她全都回想起了,印在了脑海中,想忘忘不了,想躲,也躲不掉。

  阮红红的眼泪滚滚落下,她看着斗笠之下的余劲佟,看见他脸上被人割下的皮肉,看见他其实浑身伤痕累累,也看见他的双手上沾满了冤魂与鲜血。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余大叔。”阮红红颤抖着声音问他:“我们怎么会,变成坏人呢?”

  余劲佟不敢动弹,听见这话,犹如被人利剑贯心。

  阮红红嚎啕大哭:“我们怎么会,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人呢?”

  “我们也杀了人了,不止一个,那么多……那么多条人命啊。”阮红红趴在雪地里,抓着余劲佟的衣角,整个人成了跪拜的祈求姿势,几乎心碎道:“我们不该杀人,不该杀人的……不要再杀人了,余大叔,我求你,不要再杀人了……”

  余劲佟就那样站着,只有阮红红的一句话,能叫他的理智与坚硬,分崩离析,他看着阮红红以求饶姿态,对自己重复说着一句话。

  他不该杀人吗?

  那些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杀的,难道都不是死有余辜的人吗?

  “国家的公正,由律法裁度,生死的公正,也自有鬼神裁度,任何独立的人,都不能仅凭内心的怨憎,去判断一件事的公正,更不能凭此怨憎得来的公正,裁决他人的生死。”梁妄道:“余劲佟,你杀了那么多人,不赎罪,将永世不得超生。”

  “余大叔……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余大叔,回头吧……”阮红红跪坐在地上,朝余劲佟伸出双手,她看着余劲佟,颤抖着声音道:“我想回燕京了,我只想要埋在爹娘的身边,我想要余大叔也能埋在爹娘的身边,我不愿再想那些事了,你也别再让我想起了,好不好?”

  “余大叔,我们回燕京吧,好不好?”阮红红几乎绝望地低下了头。

  她真的不愿再于痛苦中挣扎不脱了,她想忘记这一世,她想忘记对他人的怨恨,也想他人忘记对余劲佟的怨恨。

  余劲佟见阮红红一双手在雪里放着,怕她冷,于是半蹲下来将人抱在怀里。

  刮了一夜的风,渐渐停了,可偏偏此时余劲佟头上的斗笠,却歪掉了下来,薄纱飞去,那本该是一张三十岁男人的脸,却早已面目全非。

  秦鹿远远地看着,似乎能透过他们身上,瞧见百里、千里乃至万里之外的枯索与凄凉。

  这世上,太多人因战事祸及,过得生不如死,也有太多人于这颠沛流离的乱世之中,尝道了难以承受的痛苦与悲伤。

  立在秦鹿肩膀上的天音展开翅膀,朝梁妄那边飞去后,秦鹿才将外衣拢了拢,惊觉今年的冬天,好似比往年要寒了许多。

  地上的两个药罐子里,装着的是余劲佟与阮红红的骨灰。

  秦鹿不知道,余劲佟在烧掉自己与阮红红的尸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但若换做是她,若要她亲眼见到自己护若珍宝的人,生生被人撕碎践踏,或许也会变得疯狂极端,很不到毁了世界为其陪葬。

  天音送走魂魄,得取魂魄中最美好的记忆作为食物吞下。

  而被天音吞下的食物,将会化作最后一丝幸福,散落大地。

  梁妄收起黄符时,秦鹿正抬头看天,看见蓝冠白羽寿带鸟的嘴上,衔着一粒光,而那一粒光渐渐化成了金粉,融入簌簌落下的白雪中,其中有阮红红的回忆,也有余劲佟的,如镜片一样投在了雪里。

  在余劲佟的回忆里,有一个与阮红红相貌十分相似的女人,第一次闯入他的生命中时,便成了再难抹去的光,那是京城大家里的小姐,温婉贤惠,落落大方,而彼时余劲佟,只是一个皇城根下的普通侍卫,远远配不上对方。

  两人互生爱慕,却碍于身份,大小姐最终嫁做人妇,夫家于官场沉浮几年,遭人陷害,被迫回乡。

  回乡的路上,余劲佟听说有人雇杀手以绝后患,他不顾身份,毅然决然前去救人,他本想带着大小姐远走高飞,却被对方嘱托,救走她的孩子。

  那时的阮红红才只有几岁大,见到死人,哇哇大哭。

  而阮红红的记忆中,最开心快乐的时光,是在异国已经攻打天赐的几年之后,余劲佟背着她于夜里闲步,她怀中捧着红枣软糕吃,分明是逃亡,他们却没有一点儿逃亡的样子。

  阮红红发牢骚,说今早有个难民说她长得俏,可叫红红,一点儿也不好听,特别土。

  余劲佟突然道:“若我有女儿的话,她也应该会叫红红的。”

  阮红红问他:“为何?不觉普通吗?”

  余劲佟却笑道:“我觉得红色,是这世上最好看的颜色。”

  其实在阮红红的心里,余劲佟比她爹陪伴她的时间长,余劲佟还比她爹对她好,余劲佟……好似她爹一样。

  可在余劲佟的记忆碎片中,最好看的颜色,是初见大小姐时,对方递给他擦汗的一方手帕,对旁边笑话侍卫没前途的丫鬟道:“若无他们,哪儿来我们的安宁呢?”

  又转头对余劲佟道了句:“辛苦。”

  那手帕的颜色,是明丽的红,上面还有一朵,锦绣的海棠花。

第128章 遥归烟西:十七

  天音飞去后, 山间竹林这处满地的白雪上交错了几排脚印,石块边上还有一个窝痕, 不久前阮红红才趴在那里。

  秦鹿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铃铛声,与阮红红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铁制的所谓长命锁发出的一模一样。

  梁妄正在收设阵的红线,阮红红没看见,余劲佟没看见,秦鹿离得远,看清楚了。

  趴跪在地上求着余劲佟别再杀人, 祈求他放下怨恨,不要再以杀戮不断提醒她曾经历过的痛苦,那个阮红红, 并非真正的阮红红。

  阮红红的三魂七魄融合之后,梁妄在她的背上贴了一道符, 那道符,以阮红红的魂魄化成了小小幻境, 如若余劲佟没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阮红红的身上,或许能发现, 彼时风停,彼时雪止, 那一方障眼法,叫‘阮红红’彻底杀灭了余劲佟身上的戾气。

  恢复记忆的痛苦,足以再一次杀死阮红红,而阮红红的眼泪,也可以挽救余劲佟。

  原先贴在阮红红背上的黄符, 被梁妄一把火烧了,黄符化为灰烬落在雪地里,灰色的粉末很快与白雪融合,看不出半分痕迹。

  秦鹿慢慢朝梁妄走了过去,地上还有两个装了骨灰的药罐子,看得叫人心疼。

  秦鹿问梁妄:“王爷打算怎么处理这两人的骨灰?”

  梁妄收了红线,瞥了秦鹿一眼,秦鹿道:“他们说……想去燕京。”

  “与本王毫无干系的人,难道爷还要为了这两人的骨灰,特地去一趟燕京不成?”梁妄摇了摇头,道:“反正人也死了,一个轮回转世,一个投入地狱受刑。今生皮囊化成的灰,于他们而言毫无意义,是撒入水中,还是被风吹散,一丝疼都察觉不到,那是否埋在燕京,又有何区别呢?”

  秦鹿眨了眨眼,将风吹乱的发丝理了理,摇头道:“我虽觉得余劲佟与阮红红可怜,但也不觉得如此结局可惜,提起燕京,并非是想让王爷带他们回去,只是想问王爷……你想不想回去?”

  “本王回哪儿?”梁妄突然一怔。

  秦鹿从一旁捡了个顺手的竹竿,将周围的雪全扫了起来,盖住了两个骨灰坛,再将手中的竹竿插在了土地里,道:“若世人没传错,西齐文采斐然的梁王爷,应当是在烟西台出生的吧?”

  梁妄闻言,伸手对着秦鹿的额头弹了一下,他微微抬起下巴,身上白衣被夜风吹得欻欻直响,梁妄拢了拢袖摆,道:“烟西台在那儿,何须本王去看?”

  说完这话,他又沉默了片刻,秦鹿一直看着他,直至与梁妄对视,两人缄默。

  其实各国攻打天赐,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这几年尤为激烈,战事不会只停在煜州之外寸步不行的。

  天赐如今内阁变动,正处于皇帝更位之时,朝中两派分力不均,有人要扶献王,有人要立长,在外是战,于内也是战,内外皆忧,如此天赐如何能防得住敌人的虎视眈眈。

  梁妄即便不懂兵法,也不懂治世之道,没入朝管过政事,却也懂得一个道理。

  国之亡,多于自亡。

  国之强,必先自强。

  天赐这般样子,无需他人攻陷,自己先站不住脚,一个国家的灭亡,只是迟早,前两年老皇帝在世时还能抵抗外敌,几个月前老皇帝一死,抗敌都分阵营,镇守煜州的这一批将士,在短短几个月内被打退了上千里地,要不了多久,还是会退。

  终有一日,这片曾属于西齐,而今尚且还算天赐的土地,也会易主。

  为期不远。

  届时,燕京还会是燕京吗?

  燕京的皇城,恐怕不会作为下一个京都,皇城内的奢侈玩意儿,恐怕会被人搬空,烟西台、柳东阁,恐怕也只成了两座对立的普通建筑,或被推翻,或便立在那儿。

  “这仗,打不了多久了吧?”秦鹿问完,抬头看向天空,天音飞去,又飞回,白羽扫过飘零的竹叶,停在了梁妄抬起的左臂上。

  梁妄道:“打不了多久了。”

  “那王爷要去燕京吗?”秦鹿问他,梁妄抿嘴笑了笑,反问:“你还想吃核桃云片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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