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了,他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傻,笑了:“看我这个问题,肯定是顺利的……”
霍传山无奈的摇头:“我可是一着陆,就联系你了。”
“抱歉抱歉……下次手机绝对不会静音了,我保证。”
白岐玉嗓音软软的,像毛爪子在心口挠,霍传山本就不是爱苛责人的性格,更是心软的像一滩水。
见他没有追责的意味,白岐玉便讨好的讲昨晚的事情。
其实他喝得忘我,醉的不轻,一些占卜内容都记不太清了。
印象中只余下一些支离破碎、彩画片式的片段,可那种玄之又玄的神秘感是无法忘却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人挺不错的,感觉是邻居中最正常的一个人了。而且,算的真的好准!”
霍传山来了兴致:“具体讲讲看?”
白岐玉跳过了“封建迷信”的问题,挑了两个讲。
一个是问过去的,说他孤身一人、却一路贵人相助。
一个是问未来的,说他九九归一、重归本心——白岐玉理解为不久他会重回游戏业工作的意思。
孰料,霍传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种类似于“鄙夷”、“蔑视”的神情,在光风霁月的霍大教授脸上出现,实在是违和的很。
白岐玉以为看错了,再定睛看去,霍传山还是那副稳重、温和的模样。
“在评判这位女士的‘神能’之前,我想先讲讲‘巴纳姆效应’和‘谄媚效应’。”
“那是什么?”
霍传山温和的笑笑:“我评价你几句话,你先听听准不准。”
“你说。”白岐玉来了兴致,“不准的话,我可不会迁就你。”
“第一,你渴求他人的关注、喜爱,对自己吹毛求疵;第二,你多半时候外向,偶尔也会喜爱独处;第三,你拥有独立思考的美德,从来不会无根据的言论。”
白岐玉惊了:“好准!霍教授怎么观察出来的?”
霍传山却无奈的勾起嘴角:“那么,你觉得,这三条,对于我来说符合么?”
白岐玉愣了。
好像……也挺符合的?
见状,霍传山颔首:“这就是巴纳姆效应。”
“对于宽泛而含糊不清的形容,人们很容易自我代入,觉得描述的就是自己。刚才我描述的三句话,也是经典的巴纳姆语句中的摘选。”
见白岐玉一副睁大眼睛,想反驳又反驳不出来的模样,霍传山失笑。
“至于‘谄媚效应’,则更容易理解了:相比‘准确’,人们更偏好相信‘正面、积极’的描述。这个理论广泛的应用于广告和传媒中,不过最广泛的,我想还是神棍的话术。”
说这些话时,霍传山正大刀阔斧的坐在篝火旁,用极其锋利的猎刀削木柴,神情十分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微不足道的小事。
视频通话的清晰度一般,只能看到修长有力的大手捏着木柴,银光一起、一闪,形状畸形的木柴就成了标准的棍子。
其动作之快、力度之大,连手起刀落的瞬间都拍不真切,看的白岐玉目不转睛,心想“户外系”的文科生就是不一样。
许久,白岐玉吐了口冷气:“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仔细一想,裴芝琪的那些话,好像都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
“比如她说我‘孤身一人’,因为我自幼失怙,便理解为她看穿了孤儿的过往……但如果我是单身,也卡的上。”
白岐玉感慨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这个范围已经圈的很小了啊?起码她没说我‘家庭圆满’,这句话不是涵盖范围更广么?”
他不确定的理了理耳畔睡翘的头发:“我觉得,她还是算准了一些的,只是没那么精准。”
对于这一点,霍传山淡然解释道:“如果‘粗略范围的预测’可以叫‘算准’的话,那么每个人其实都具备‘预知’能力。”
“只不过人与人知识储备程度不同,就出现了预测准确度的差异。”
“好比小李更会察言观色,看到领导脸色铁青,就知道今天会有下属被批评;小王憨傻一点,没看出来,就挨批了。事后复盘,小王称赞小李‘预测的真神’。古代那些国师、炼金术师,风水道士之类,都是这般运作原理。”
“当然,我这番理论可能大部分人不服气,说不对,就是有人算准了很小概率的事件。什么《推背图》,什么玛雅预言,难道都是察言观色能算出来的?”
“那讲概率,其实就更易懂了。”
白岐玉忍不住附和:“2008年英国赌马邮件实验?”
“对。”
“只要信息给的足够多,信息库范围足够大,不要说人类,连计算机都能‘预知’。输入过去一百年的天气变化,再让机器输出未来一年可能的天气变化,你觉得准确率能有多少?阴历有二十四节气,不外乎于此。”
白岐玉心神一动,张了张口还想反驳什么,却没出声。
因为霍传山这句话……昨晚,裴芝琪也说过类似的。
而二者想诠释的内容截然相反。
当时,白岐玉好奇道,为什么韦特、透特、马赛三个塔罗体系牌面含义不同,却都能算的很准。
裴芝琪对此的回答是:“占卜的是人,回答的是世界。牌仅是工具。华夏有梅花易数,西方有占星秘术……好比你用手机看球赛,其他人用平板、电脑,看到的是同一场比赛……询问同一个问题,当然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
她说:“只要‘工具’能反应的信息足够多,信息库范围足够大,不要说塔罗牌,连普通的54张扑克牌,都能进行占卜。”
为了证明这一番堪称傲慢、癫狂的理论,裴芝琪直接从桌子下摸出一盒崭新的樱花BICYLE扑克,又摸了一盒让白岐玉摸不到头脑的东西:《百变小樱》里的库洛牌。
在白岐玉匪夷所思的视线里,她使用了这两套“牌”占卜,并得出了与塔罗相似的答案。
裴芝琪摸起库洛牌中的“影”:“你没看过百变小樱,不知道‘影’牌的剧情,不知道‘影’的性格和人设,对不对?”
“嗯……”
“所以如果让你来用库洛牌占卜,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裴芝琪解释道,“但我清晰每张牌的含义,或者说,洞悉了每张牌‘表达’的含义时,就豁然开朗了。”
星月吊灯微光洒在裴芝琪面无表情的脸上。
那样苍白、冷清,又反射着水一般的光。像漆黑海水上,在月色下孤独死去的浮尸。
她不笑的时候,是天生嘴角下垂的。
老一辈人说,这样面相的人,天生命苦。
啊……白岐玉漫无边际的想,这就是裴芝琪拼了一切的夸耀自己,不让别人看不起自己的原因吗?
裴芝琪还在说。
“只要你看得懂,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里的一呼一吸、翻滚起伏的云、潮汐与月相,甚至叶片脉络、茶梗残渣……万物……整个世界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为你传递信息……”
只要你看得懂。
最后,裴芝琪说,如果你不信,可以寻找一种“信息量足够大”,“信息库范围足够宽”的,且你熟识得的、能弄懂含义的库来尝试。
当时,白岐玉其实并非不信,而是因为“太信”,才表现的如此震惊。
都说上帝不掷骰子,可无论是量子纠缠、薛定谔定理……
人类数百年的科研都在努力证明世界是科学的,可一次次恰恰得出相反的结论,诉说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随机”。
他隐约记起几个月前,他曾与厉涛歌讨论“观测者效应”,讨论“Lazy updating”,得到的是相似的荒谬推理:
代码运行中没有随机,大自然中也没有。太多荒谬而恰到好处的的痕迹,都在隐晦的暗示,这个世界是被‘创造’的。
为什么世界要如此拼尽全力的传达这一点?告诉人类世界并不“科学”,会对它有好处吗?
这日子里,一时不刻在耳畔嗡呀、嘈杂吵闹的呓语,终于变得明晰——
“如果你能看懂,你会不会对‘代码’做些什么?”
……
“小白?”
耳机突然发出通讯受阻的“滋滋”,电流声刺得耳膜痛。
白岐玉吃痛的“嘶”了一下,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发呆?”屏幕上,霍传山正担忧的看着他,“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高大男人手中的猎刀已收进刀鞘,随意别在腰间。
似乎是夜渡暗涧的原因,他不再是衬衫西裤的装扮,而着一身漆黑连体工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腰间、双臂上是背带型多功能腰带,别着手电、抓钩等户外生存用工具。
他的头发也没用摩斯固定,而是随意散落下来,微湿的发梢垂于眉间,颇有些写意风流的不羁。
这样的霍传山……很陌生,也很性感,举手投足是成熟男人的荷尔蒙。
从白岐玉视频通话的角度,能看到少数民族小导游在频频打量这个方向,小脸通红。
“阿白?”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那边天色昏沉,也或许是山间怪石嶙峋、荒芜到死寂的背景……
白岐玉竟然觉得霍传山很危险。
是一种平日收敛爪牙,于幽暗密林蛰伏,静候猎物自投罗网的危险。
属于野兽的利牙环眼,正满抱最原始的贪婪欲望,一步一步地向白岐玉逼近……
逼向连太阳也黯淡无光的深渊之底……
那边,男人还在循循展开:“……所以,无论那个人‘算准’了你的什么过往,又占卜了什么‘耸人听闻’的未来,你都不要放在心上,都是幸存者偏差而已。”
“那人给你占卜,无非会产生两种结果,第一种:准;第二种:不准。第二种结果的情况下,你找我就不是称赞,而是吐槽了。不过这两种结果的影响其实大同小异,因为我们都会进行上述对话,探讨‘占卜’的本质。”
“好,那个,我……我先挂了,”白岐玉打了一个寒战,猛地避开霍传山的视线,“你那边很忙对吧,我先不打扰你……再见。”
他像逃离般“啪”的挂掉视频,手一松,手机狼狈的滚落在地,他却置若罔闻。
那种怪异的违和感……究竟是由何而来?
直觉告诉他,霍传山不对劲,可理性辩驳说,一路走来,唯一诚心诚意帮助白岐玉的人,只有霍传山。
他没理由,也没证据怀疑霍传山的目的:霍传山能图什么呢?
或许是忧虑太多,一直到第二天,白岐玉都没什么胃口,喝了一包酸奶作罢。
迫近期中考试,图书馆的座位变得紧缺起来。
白岐玉用餐结束,回到图书馆一层的公共阅览室时,一个学生坐了他的位置。
白岐玉本想提醒他,却又一想,人家是正经学习的,又没规定占了位置就是你的,便没出声。
他安静的走到桌旁,轻手轻脚的收拾自己的东西。
可动作再小,离得近,仍会让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