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又陆陆续续在其他床被下搜出首饰、丝帕、甚至是绣着鸳鸯的女性肚兜。
这间地下居室住的全是女人。
唐萤抽出那本记满村落男性名字的竹册,零星的线索似乎就差一条可以串连一切的丝线,千头万绪间,一个高昂清脆的女子声音替她回答:
“外来人若是男的、老的便杀掉夺取财物,姿色不错的年轻女人就留下传宗接代,这个小破村便是靠着丧尽天良的法子,延续了整整十三代,小姑娘,你怎么需要想那么久?”
唐萤一个机灵,反身掏出铜匕首,毫不犹欲往那陌生的声音袭去。
那人完全没有反抗,她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但唐萤却没有放松,而是皱紧眉头。
匕首刺入的并非人的皮肤,而是粗糙的树皮。
“小妹妹,这不是我的本体,你别费心了。”
只见墙角扎着一根小孩手臂粗长的藤树根,上头布满的皱皮极似人的五官,不,应该说,那皱皮形成的嘴巴正一开一合说话:
“上头那个秋岳山的修士死了吗?啧啧……好不容易找到这口井下。”
那树皮视力不错,注意到唐萤手里的竹册很是眼熟。
“你,”唐萤没有抽出匕首,一脸戒备问:“你是什么东西?树妖?”
那树皮脸做不出什么表情,只能从她的语气听出强烈的不满:“什么树妖?都说了不是我的本体。我可是看你们菜鸟太可怜,特地找东西附体来和你们说说这游戏的规则。”
唐萤还在消化这张树皮脸,又听她一阵胡言乱语,似是疯癫,一时间半信半疑,问:“这里是哪?为什么我走不出村?”
“还能是哪?就是在那鬼姑的法宝里啰。”
那树皮脸似乎想做出沮丧的表情,哀声叹气道:
“我好好的一个灵蝉宝贝,竟被她作成百鬼蛊那种鬼玩意,唉,也不知是她生来讨债,还是要怪我魏家欠她一命。”
“那前辈知道怎么出去吗?”
唐萤听她语气老练,虽然话语疯癫,但还是捉住了一丝希望,便改口尊称一声前辈,左右也不会吃亏。
那树皮脸这次真的做出为难的表情:
“妹子,不是我不帮你,你现在就一个人,剩下的三个修士,包括你看到的那一个,都已经翘辫子了,基本全灭,你不可能单枪匹马又躲屠夫,又修机……”
听着那树皮脸还是满嘴糊话,唐萤觉得脑中隐隐胀痛。
“我见过那么多修士玩这几场,倒有几个走位风骚,可惜最后还是翻车……”
少女似乎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东西现在就要急着破壳而出,她却毫无头绪,那是什么东西?
“地窖在哪?”
她突然脱口而出:
“唉?”
老树皮彷佛被鸟狠啄了一下,大声问道:
“老乡?”
“阿?不,前辈家乡何处?”
见唐萤一脸莫名奇妙,那老树皮心下已经猜到七八分,不禁露出又悲又喜的表情:
“我说你,该不会是胎穿吧?”
第五章 百鬼蛊(三)
唐萤虽怀疑是鬼姑的诡计,但她感觉到树皮脸毫无修为,除了满嘴胡话,似乎也没有要加害自己的的举动。
她没再理会那树皮精,自己也是一时脑袋抽筋,才会跟着对方一起胡言乱语。
少女转头,看着一地狼藉的居室,隐约间还闻到那股腥膻味,只觉得一阵反胃,恨不得冲去角落大吐特吐。
这就是萧家村的始末,一个杀掠路人的恶村,外姓的男人老人杀掉,只留下外姓的女人给萧姓传宗接代。这很好解释了为什么一个百人不到的小山村,可以在这处穷乡僻壤延续了整整十三代。
树皮脸回忆了一下,听着还是大快人心道:“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些烂孙子竟不知死活把主意打到路过的鬼ㄚ头身上。鬼ㄚ头那化形的模样娇滴滴的,把他们迷得晕头转向,只是她发现他们打的主意后,气得魂色发青,把他们一个一个捉过来,活生生抽魂炼尸,那惨叫可真解气。”
原来萧家村人这次踢到铁板,惹怒了苏合鬼姑。鬼姑为了泄愤,用全村的村民养出了一只浑身瘴气的凶尸,也就是井外那只背着人头山的青紫怪物。
“那凶尸是鬼ㄚ头炼成的魁儡尸,可惜你修为太低,不然我倒也法子让你夺了主控权。”
“我绝不碰邪术!”
树皮脸见唐萤反弹强烈,叹气了几声,似觉可惜。
“行行行!那種亂七八糟亂煉的蔭屍不要也罷。”
唐萤強忍反胃感,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萧家村这边丧心天良,还是鬼姑的报复手段更凶残一些。
她只为傅莲感到不值,在这种肮脏之地丧命。
那头树皮脸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但神态镇静,不禁赞许道:“胎穿也是有胎穿的好处。我穿来时身体已经十五岁了,第一次见血直接晕了,哪怕之后结了金丹,还老被人拿出来笑话。”
树皮脸在认定她是“老乡”后,表现得越发热情。
她兴致勃勃地告诉唐萤,“地窖”藏在新井,她前头的修士点亮了三个神龛,眼下场上只剩她一个活人,符合最后条件,所以新井那里的出口已经打开。
唐萤试探性地问她身分,但树皮脸立刻顾左右而言他。她毫不掩饰对唐萤的兴趣,开始从岁数、门派、爱好、家世一一打探,亲热的语气让唐萤想到山下那些拉着自己不放的三姑六婆。
“九极门子弟?那更巧了,我唤你小萤可好?”
唐萤惊疑不定:“前辈也是同门中人?敢问前辈大名?”
“这个嘛……都百年前的事了。我结丹后就再也没回去了,想来已经被当成死人了吧。”
树皮脸又开始打迷糊仗:“别叫我前辈,怪老的,我姓魏,叫我魏姐吧。小萤,我问你,你想出去吧?你带上我,这百鬼蛊曾是我的法宝,虽说被鬼ㄚ头改得面目全非,但我还是有法子护你平安。
唐萤没有接受树皮脸这种自来熟的态度。对方始终隐瞒真身,却又对鬼姑极为熟悉,甚至话里话外还对这些邪术有所掌握,如今又说自己曾是九极门人,前后反复,破绽百出。
她看起来像三岁小孩吗?
“话说我大概是二十岁那年扭到脚从十二层摔下,再一睁眼就穿了,幸好不是带把,不然我就……唉唉,你要去哪阿﹗”
”
唐萤关上木门,把那个吵闹的声音隔绝在外,自己重新攀上岩壁。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不碰才好。
木门后还能隐约听到对方的叫喊声:“剧本不是这样演的吧?我可能是你的机缘不是吗?大能的神识你不要,你懂不懂穿越阿!!”
唐萤认为自己做了一个相当正确的选择。
一爬出井口。唐荧屏气凝神,咬住口枷。
左右也没有退路,新井与旧井刚好在相反方向,等于是要重绕整座村子,据树皮脸表示撞怪率绝对九成,唐萤身体弓直,学着猫步,尽可能沿着墙壁和阴影处行走。
如何面对那头怪物,唐萤想了想,最后得了一个结论: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遇到。
有好几次,她都闻到了那种若有似无的恶臭。每次一嗅到不对,她立刻停下脚步,躲在阴影处,气味很快就会消散。
长得再多颗头又如何,只要不被看见,它就拿自己没办法。
唐萤很快就看到了,那新开辟的空地中间,新井用雅致的白石砌成,很是醒目,唐萤精神一个振奋。
突然鼻尖再度充塞了那股恶臭,她赶忙蹲低身子,紧挨墙壁。
喀拉喀拉。
唐萤紧靠着墙,眼角余光,见那头凶尸与自己有一段距离,而且似乎没有朝向自己这边的方向,本来提起的心脏小小放松。
喀拉喀拉。
声音有些近了。
唐萤蹙眉,从墙角瞥见那庞然怪物的身影,但它依然站在原地,并没有移动的迹象,看起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喀拉喀拉。
不对!声音太近了!
唐萤一个机灵,猛地往前面一扑,恰好躲过了某个飞过来的东西,她感觉到那东西穿过自己的长发,似乎还咬扯下几根,弄得头皮微疼。
唐萤咬碎恐惧硬吞下去,她逼自己回头,立刻对上一双暴血的目珠。
原来人头并非完全生根在凶尸背上,它们是一颗颗组串在一起,并且可以暂时脱离凶尸,伸展出近蜈蚣的姿态。
凶尸站在原地不动,便是放出更机灵的人头蜈蚣,去捕捉最后一个活人。
唐萤没有停下脚步,却也没有把头转回去,而是死死瞪着那怪异的邪物。
果然,那人头蜈蚣喀拉喀拉地扭转彼此交接的脖颈,发出令人脊髓发毛的声响。
那邪物缓缓抬起身子,唐萤想到了蟒蛇昂首的画面,立刻改变了方向,果然人头蜈蚣突然一个向前突击,虽然扑了个空,但很快再度重振旗鼓,
只是唐萤不像一般人修避开视线后就没命狂奔。她一边走,一边不时向后看。少女强迫自己盯着它的动态,加上她平日上下山脚步炼得勤,所以那人头蜈蚣次次落空,终于忍不住发出尖锐的不耐。
那头壮得像熊的青紫凶尸跌跌撞撞跟上来,它一把拉上那人头蜈蚣,似乎尾端最后几颗头是固定在它背上的,只见它甩动那人头蜈蚣,让它似鞭绳般向前扑击,看着威风骇人。
只是唐萤狡猾得像只耗子,她没有立刻冲向空地的新井,而是刻意在茅屋间逃窜,那凶尸屡次甩空,人头鞭上都扎满了茅草,本来煞气骇人的模样莫名有些狼狈。
见唐萤又奔向茅屋的窗户,凶尸喷发瘴气,立刻抢先执鞭而出,只是少女一个假动作,那人头又是扑了空,牙根深深陷入枣木制的窗框,凶尸费了几秒才/拔/出来
唐萤这边其实不怎么乐观,她是人,会疲倦,但后头的邪物可不会,速度逐渐跟上自己。
她算了算距离,还是太近,必须再拖一次距离!
少女不要命似地冲入茅屋。
凶尸跨窗进来,屋内已经没有其它出入,无疑是自投罗网。
那凶尸似乎也看到了结局,青紫的皮肤兴奋得瘴气喷发,它指挥着人头蜈蚣,朝少女纤弱的背影,对准那白皙脆弱的脖颈,张大嘴咬去。
电光火石间,唐萤立刻一个转身,打开了角落的衣柜门躲进去。
是的,这间房屋就是唐萤最开始躲藏的那间,说来荒谬,兜兜转转,竟又回到最开始的原点。
枣木避邪,更别说此木受过雷击,是万里无一的引雷木,柜门上留着残缺的焦黑就是雷电霹出的痕迹,自带一股天地罡气。
那人头蜈蚣张大嘴,本想大尝一口血肉,眼下一头撞上柜门,牙齿正好深深卡入木板,饶是凶尸满身瘴气也拿这雷击避邪木毫无办法,竟一时半晌拔不出人头蜈蚣。
这是唐萤在看到枣木窗沿时就有的主意。她也不打算死守在柜子等死,听着外头动静,根本不和他客气,提起此生最大勇气向外一冲,直接将这面雷击避邪木的柜门连同那卡住的人头蜈蚣,重重甩在凶尸脸上。
相当于迎头甩来一道驱邪符,两个邪物顿时被柜门撞得眼冒金星。
这次唐萤完全没有回头,死死盯着前方空地的井口,提起全身所有的灵力,脚踏两团小旋风,纵身飞扑。
几乎是在她堕井的那一刻,人头蜈蚣的尖叫擦过发顶。
有惊无险。
“遛遛遛!!!我跟定你了,小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