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
唐萤想起来了,怪不得当时她在那处宅院会觉得不搭调,试问谁会把镇墓兽刻在自家屋梁上?鬼姑此举是要讽刺她们已经在一座大型坟墓吗她也只是瞧了一眼那香炉。
唐萤走到供奉魏凌妃的供桌前,决定先把师尊的牌位带走。虽不知鬼姑为何要供奉她,但没有肉身的灵识和鬼魂需要找容器做为替身,记得魏凌妃说过出了百鬼蛊她就不在了,也许她或多或少就因这面牌位受鬼姑控制?
正当她要取下牌位时,脚下却突然踢到什么。
唐萤一愣,她伏身撩开桌布,摸了一会,便拿出了一个桃红绸的绣花小包,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面相对小巧的红褐牌位,上头的朱字令她心头一跳。
【魏沉香位。】
魏,沉香?
香?
唐萤脑中灵光一闪,任春所说的魏家和魏凌妃,还有苏合鬼姑口中的祖师奶奶,零碎的线索终于在此刻串在一起。
这是鬼姑的牌位!!
唐萤拿着牌位的双手颤抖着。
烧掉它!烧掉它!烧掉它!
脑中有人在大喊,唐萤强按住大仇得报的狂喜,她颤巍巍地燃起一簇火诀,正要点燃牌位一角……
“汪!”
突然眼角有东西一闪,耳畔听到狗似的嚎叫,她赶忙闪避,却被扑个正着,手上的牌位掉了出去,自己被那东西整个扑倒在地上。
一双铜铃大眼正灵气十足地望着她,唐萤下意识往前面的香案一瞄,果然香炉盖上空荡荡。
这只镇墓兽竟然是活的?
那头镇墓兽并没有立刻攻击唐萤,它只是用它的虎鼻东嗅西嗅,本来恐怖的大眼竟有几分小狗似的水灵。
唐萤发觉它无害,就要把它扒下去。
“起来!起来!”唐萤粗喘着气,却是死扒硬拉都拽不掉这个黏人精。
最后她干脆任这个石兽压在自己身上,死命伸长手,就要去勾鬼姑的牌位。
手指才触到一点,身上的镇墓兽竟是发出低沉的咆哮,唐萤莫名奇妙转过头,它又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自己,一边的舌头还露了出来,说有多傻气就有多傻。
唐萤试探性地伸了伸手,果然一碰触到鬼姑的牌位,那镇墓兽就立刻变脸,凶神恶煞,反反复覆一两次。
“你果然是鬼姑的爪牙。”唐萤又气又好笑,抬手就要运灵击昏这头石兽,那镇墓兽却比她更快,大嘴喷出一大口香雾。
唐萤暗道不妙,立刻憋气,起身后退,却还是吸入了一些,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往后一倒,便埋入了一团香雾中。
香气逐渐失去温度,皮肤恍若被冷雾笼罩,迷惑人心的苏合香也被一种潮湿的臭味取代。
唐萤试着睁开眼睛,却只感觉到鼻子塞满了青苔的湿意。
“这是意外……”
“孽子,你还敢说!”
唐萤想动,浑身的骨头却像被碾碎似,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鼻子难受地缩起,四周浓得发腥的潮气彷佛一拳一拳打在敏感的鼻子上。
“这下要怎么向蛇柳老怪交代!魏家就出这一个纯阴之体的尤物,你这个混账!整天四妹四妹喊着,原来早就在打她主意了!你要我怎么向大哥大嫂交代?”
“娘,你不也说纯阴之体于男修乃大补,我也是为了我的修为着想,我筑基多久都还未见突破……”
唐萤眼前彷佛糊了浓稠的液体,隐约可见两个高大得骇人的人影在晃动,唯有耳朵可以清晰辨别男人的声音和女人的声音。
“你当我好糊弄!任家杨家的姑娘你不要,拖到现在都未成婚,一整天往这里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要不是你是我亲生的,我现在就得把你这个小浑球给……”
“魏家不是出了位幽玄仙尊,难道就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子吗……”
“幽玄仙尊有个屁用!她留着什么破功法,竟然要子孙去死!你外曾外祖父早早就卖了一部份的破法,好歹足以让我们魏家在南芦有立足之地!”
唐萤突然感觉到自己被踢了一下,那女人像吓一跳道:“这个小畜生是怎么回事?”
“它方才咬我,我不小心踹了它一脚,还没死吗?”
唐萤又被女人踹了好几脚:“不愧是小狐狸精养的小贱畜,一会分开埋了,白犬生有灵魅,要是让狗血溅上这个贱人的尸骨可就不好了。”
她又是不屑又是厌恶道:
“回头我便和你婶母说四姑娘逃婚了,用你五表妹替代去,虽不上纯阴之体,但也是一个上好的水灵根,本来就是用来奉承的玩物,顶多吐回些灵石和灵草,蛇柳老怪应是不会计较。”
“婶母会同意吗?”
“左右也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不过是我哥那些炉鼎留下的小孽种。你先把那发臭的小狐狸精埋了!”
“她不是狐狸精!”
本来唯唯诺诺的男人像是忍无可忍,突然憋出一句反驳,但很快就被女人啪啪几声打了回去
“她怎么不是?她娘不过是个炉鼎,她生来也是做炉鼎的命!魏家好吃好喝供着这个小杂种,结果她怎么回报魏家!对自己的表哥哥玩着欲迎还拒,还把你的脸抓成这样。那个小贱人,我告诉你,我要她来世都不能投胎再做狐狸精害人!”
说完,女人似乎尊下身在做什么。
“娘,是我不对!你不要用镇邪阵,这样四妹的魂魄怎么投胎!”
“你懂什么!纯阴之体死于非命,她不是做殭尸就是成厉鬼!早晚都要收了她!”
“滚开!”
唐萤听着二人动静,过不久,女人似乎离开了,只剩下男人一个人站在原地。
唐萤试着聚焦目光,那个看不清样貌的男人失魂落魄道:
“阿香,你为何不和我走呢?我们离开魏家,离开南芦,你也不用给那个老怪做玩物,你若和我走,我也不会失手……”
“娘不让我去了这阵邪阵,害怕你找我索命,但这样也好,若是到阴间就没有这些红尘俗事了。”
衣服摸索声,男人从脖子处掏了什么。
“祖师奶奶留下的玉蝉,给娘做了嫁妆,我谁哪个女子都不给,就给阿香你。含蝉而仙蜕,是我玷污了你的清白,也只能寄情于来世……”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也走了,唐萤依然躺在原地。
滴滴答答,耳边是雨声,滴落在自己身上却是淬了强酸,浑身上下的骨头似乎都碎了。空中的香味随着雨势越来越淡,唐萤的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惊慌。
香味,不能让香味、不能让主人的味道消散!这样它就找不到主人了!
唐萤试着移动,她的身体却沉得像铅块,反倒成了累赘,她不断尝试,无数次失败,雨声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它得快些挖出主人才行!不、不对……
唐萤摇摇头。
这不是自己的意识,这不是、得快些挖出主人才行!
唐萤头痛剧烈,她凝结在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之中,意识彷佛卷入流沙,只要一个失神,就有可能丧失自我。
不对,我是……主人、找主人。
不对,我是……我是……
“唐萤。”
少年特有清冽的声音替她回答,滂沱的大雨中似撑起了一株青嫩的茶苗。
瞬间,她挣脱了桎梏。
唐萤只觉得身体轻如羽毛,往后一看,只见一具脏兮兮的狗尸,半个身子已然腐烂成泥,只剩下一颗狗脑袋依稀看得出模样。
在它不远处,一只极其眼熟的狮头龙角的石像正压在一处微垄的土堆上。
是的,我是唐萤!
她猛地睁开眼睛,身上的镇墓兽与那只白狗的影子重迭在一起,唐萤没来得及定睛细看,突然,面前绚烂一闪。
一大片黑红色的火焰从她身上猛地炸开,那头雷打不动的镇魂兽瞬间被火光炸翻了个老远,发出一声狗呜似的哀鸣。
第二十一章 百鬼蛊(十九)
黑红色的星火喷散,抛弧落地,艳丽的焰苗生成一朵朵似炼莲般的火花。
唐萤看着自己的双手,安然无恙,但这诡异的火焰的确从自己身上爆出来,却又与自己那赢弱的萤火截然不同。
少女看着面前帜盛的火花,面容也染上了一层幽幽阴影,只见黑红色的火舌吐露着艳得发紫的核心,恍若生长于地狱的业莲,只需一指触碰就能燃烧灵魂。
唐萤没有时间多想答案,下一秒,一股熟悉的阴寒出现在门外,少女瞬间如临大敌,浑身止不住颤抖,身体重得不听话,就连周遭的火焰也无法给她温暖。
唐萤强迫全身肌肉动起来,正要翻身奋力一搏,大门被碰地破开,那股阴寒已然到了面前,快得令唐萤感觉手脚和眼睛分离,身体竟跟不上大脑的动作。
一阵骇人的幽香袭来,苏合鬼姑窈窕的身姿出现在香雾之中。
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子,姿态妩媚,似一条无骨的美人蛇。只是她脸庞看得不清,彷佛笼上一层朦胧的纱,只能隐约瞧见娇脆的轮廓。
唐萤感觉自己就像块洒好盐分的肉,鬼姑需要伸手一取便……
苏合鬼姑的确动手了,却不是对唐萤,而是急匆匆抱起那头被翻晕的镇魂兽。
“小季雪、小季雪,你别吓我!快醒醒!”
心慌意乱的苏合鬼姑给了唐萤反应的时间。仇人就在面前,少女迅速放弃对眼前一切的思考,一把捉住不远处的牌位,直接扔向一簇未灭的黑火。
“阿阿阿阿阿阿阿!!!”
鬼以名为形,刻了鬼姑真名的牌位就有如其曝露的心脏,火舌迅速舔拭上木质牌位,同时苏合鬼姑脚下如黑莲绽放,她只来得及爆出凄厉的尖叫,就被黑红色的火光迅速吞噬其中。
成了?
唐萤大气不敢喘,死死盯着黑火中交乱的光影,苏合鬼姑似乎还在挣扎,魂体忽实忽虚,最后渐渐听不到尖叫声了。
就如唐萤所期待的,如若她的火诀只是萤虫之光,那这团黑红的火花便是来自地狱的业火,或许,这正是傅莲交付给自己的力量!
只是她还没等到鬼姑的魂飞魄散,黑火却开始有虚弱的趋势,本来猖狂的火舌逐渐转小。最后只剩恹恹一息的枯苗,唐萤心一沉,当女子的脚踏出来时,最后一点希望连同最后一丝的火苗被其踩在脚下。
苏合鬼姑,或者应该说是魏沉香,她已经凝聚回魂体,尽管面容焦黑不清,烂皮粉肉,但唐萤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怒火,一股杀人的视线正在灼烧自己全身上下,似乎在思考折磨哪个部份可以让自己受到最大的痛楚。
炼气和金丹,修为的差距就是天与地,哪怕老天垂怜她鬼姑的牌位,又得了傅莲相助,她依然无法动摇鬼姑任何一寸根基。
唐萤无比清楚,此刻的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师尊,没有傅莲,甚至连稍作抵抗的武器也没有。
现在,只要自己一个动作,鬼姑就会毫不犹豫地扭断她的脖子。
她会死。
想起傅莲安祥的面容,唐萤异常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想起一路种种下来,也许死,并不比活着恐怖。
苏合鬼姑并没有急着杀人,她只是用眼神凌迟了一会唐萤,回头又抱起那头呜呜哀鸣的镇墓兽,像照顾婴孩似,好生在怀里安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