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晗对她虽然有着像安莹对楚俞那样的感情,但她半点缓冲都没有就让人家做她的驸马,实在太过直接。
再者皇朝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虽然可以确定父皇母后会支持她的选择,却不知道楚将军是否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驸马。
如今朝廷积重难返, 已到了末路之境, 地方势力越来越大,名存实亡的公主与掌握实权的陇西节度使之女相比,选择后者显然更加有利。
即使楚将军现在对朝廷十分忠心, 但楚氏宗族却未必如此。
清沅心思白转,小手从楚晗剑柄上收了回来,衣袖轻扬,拂开面前的一枝梅花,琉璃似的眼眸平淡似水:
“你若是不愿也可,我……”另寻个法子,总能找出楚晗、沐遥和她身体中那股力量的隐秘。
“我愿意!”楚晗第一次打断她的话,急急开口。
他面色发红,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的公主。月色之下,雪光之上,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一株淡色梅枝旁,莹白的手轻压着一朵粉白的梅花,神情悠远,恍若瑶山神女。
“楚晗多年夙愿,尽在于此,多谢公主成全。”
男子的眼神太过炽热,那双以往一直沉稳的眼眸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清沅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眼前这个人,喜欢她。
她敛眉,略过因为那双温度过高的眼眸带来的奇妙感受,抬手折下一枝梅花,抖掉上面的雪,将它别在楚晗玄黑的衣领上。
清韵绝丽的容颜上溢出一抹笑来:“今年的梅花开得甚好,我们一起在这梅林里走走吧。”
“嗯,公主。”楚晗点头,脸颊看起来更红了。
清沅拂开挡路的梅枝,没管身后那同手同脚僵硬地跟在她身后的未来驸马,向梅林深处走去。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饶是清沅一贯沉稳,此时脚步也不可避免地有些轻快,她眉宇舒展,一双淡漠的眼眸此时灿若星子,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微上翘,样子与平常迥然不同。
仿佛阳春三月踏青而来寻找情郎的少女。
沐遥脸色发白。
他从未见过姜姜这幅模样。
即使在当初,无极道尊闭关,大师兄继任掌门,二师兄在外历练,他和姜姜最亲密的时候,姜姜也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他后悔了,沐遥闭上眼,心中戾气顿起。
虚实镜这样已经生出器灵的神器,果然不好掌控。即使他强制令那器灵臣服,也不能防止它在背后耍花样。
等他出去!等他出去!
脚下厚厚的积雪踩上去软绵绵的,踏稳之后那清雪被压实,滑滑的,清沅身子弱,下盘不稳,就要滑倒,腰间被一双大手牢牢搂住。
“公主,小心。”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嗯,多谢。”清沅柔腕攀着结实的臂膀站稳,突然察觉到一股强烈的目光,顺着感觉看去,就见一道紫色锦袍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公主殿下。”紫袍青年大步走上前,俊秀的眉宇上是温和的笑意,目光专注地看着清沅:
“臣在宴会中饮酒过多,有些头晕,便出来散散步,不慎走到此处,公主殿下在赏梅花?”
“嗯。”四肢再次沉重起来,清沅看了他一眼。这位沐将军这一年都未回陇西,因为棋艺出众,很得穆帝青眼,常常召他进宫对弈,她经常能在宫中见到他。
但每见他一次,身体的疼痛便会加剧,清沅虽然不至于迁怒他,但也不喜欢和他走得太近。
她不是受虐狂,能避免的疼痛自然避免。
楚晗眼眸冷淡:“沐将军散步散得倒是远。”
沐遥朗声一笑,“只怪这梅林中的梅花香实在太过宜人,我天生嗅觉灵敏,喜闻花香,问到这样好闻的花香,一时忍不住便来了……楚侍卫,你领上这枝梅花真好看,可否赠我?”
说着手臂一伸,想要取下他领上别着的梅花。
楚晗用剑柄挡住他的手。
“沐将军若喜欢梅花,这梅林中有许多,我衣领上这枝是公主赠的,恐怕不能赠给你。”
沐遥眼眸暗了暗,慢慢收回手,翩翩紫衣拂过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原来是这样。”
带笑的眼眸看向清沅:“楚侍卫衣领上的梅花开得太好,我一时沉迷,还请公主见谅。”
“无妨。”
逛了片刻的梅林,清沅返回自己的宫殿,倚在软塌上,看着楚晗。
楚晗眉宇生得很好,俊朗英气,身材高大挺拔,偏偏衣领上带了一枝娇艳的梅花,弱化了他周身的冷冽,增添了些柔情。
她身体被压制地太过厉害,这会仅仅是去梅林赏了一会梅花就十分疲惫,与楚晗的神采奕奕截然不同。
清沅有些愉悦,正要说话,却见她的贴身大宫女福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公、公主、不好了,陛下薨逝了!”
清沅猛地站起来。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迷茫乃至恐惧与不敢置信。这十几年来,尽管身体被某种神秘的存在压制,王朝濒危,自身和外界的压力接踵而至,她却一直都是从容的。
这种从容来自于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事实上,虽然身体孱弱,但夜半独处,静看自己之时,她却总觉得自己这双娇柔的手掌曾经持剑对敌,轻轻一动便可移山填海,脚步一迈即可走遍世间。
楚晗担忧地扶住她。
清沅站定,她思绪有些飘远,朦胧中听见自己冷冽的声音:
“怎么回事?”
穆帝虽然身体瘦弱,但还算健康,绝不可能因病逝世。
难道是中毒?或者不过是父皇和母后的一个玩笑……
清沅被楚晗抱着飞奔到穆帝所居的寝殿,就见自己一向雍容娴雅的母后此时容颜憔悴,看见她过来,一直萦绕在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阿沅、阿沅……你父皇……”
是真的。
漂浮中带着期待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楚晗见状,小心翼翼地将公主放下,扶到那前方跪了一地太医宫人的龙床边。
父皇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作为帝王,他不喜权谋,一心专研琴棋书画,任用弄臣,任由他们排挤忠贤,将朝政弄得一塌糊涂。
本就孱弱的王朝在他手上彻底衰落了下去。
但他却是一个好父亲。
母后性格沉稳,父皇有时候却好似孩童。清沅年幼时,父皇怜惜她身子不好,只能整日待在寝宫中不能见人,便亲自去学了皮影戏,一人分饰几角演给她看。
这些年,他从未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否则,她没那么容易培养出自己的势力。
清沅慢慢坐到龙床上。
父皇瘦削的脸印入眼帘,那双含笑的眼睛此时紧紧闭着,神态安详,嘴唇边甚至还带着笑。
“陛下在宴会上饮了些酒,回寝宫的时候十分精神,途径御花园的时候,说闻到一阵梅香,料想今年的梅花一定开得很好,要折两枝回去养着。”
御前大总管王公公手上拿着两枝晶莹剔透的雪梅,一抽一噎地递给清沅。
“陛下说,这梅花淡雅,幽香扑鼻,公主、公主一定喜欢,要老奴将这来得最好的两枝给公主送去,老奴刚接过花,陛下、陛下却突然间倒了下去。”
“公主,是老奴之过,没照顾好陛下,请公主赐老奴一死!”
皇后颤抖着走上前:“陛下刚才还好好地与本宫说了会话,走时的样子十分精神,怎么会突然仙逝!”
莫不是中了毒!
跪在一旁的太医知道皇后的未竞之言,只能战战兢兢道:“陛□□内并无中毒的痕迹……”
这也是他们最疑惑的地方。
中毒横死,死前难免痛苦,嘴唇会发紫,人的面部会因为这痛苦露出狰狞之色,身体的某些部位也会露出端倪。
可陛下神态安详,面容虽然瘦弱,却与往常并无不同。
方才他们检查了半天,也没在陛下身体上发现任何中毒的痕迹。
而且他们平日里也会为陛下把脉,知道他身体虽然瘦弱,但却算得上康健,如果没有外力因素,绝无可能突然暴毙。
“一群庸医!”皇后大怒,让人将这群无能的医者拖出去,颤抖着身子走到龙床边,双手覆上那张犹带温度的脸。
“陛下……陛下……是谁害了你……是谁害了你……”
清沅心里悲痛而沉重。
耳畔是母后伤心的喃喃自语,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她。
“是那些节度使……他们为了谋权篡位,杀害了穆帝……沐遥之所以留在京城,就是为此……”
清沅猛地清醒。
不对。
那东西又在蛊惑她。
第五十三章
清沅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了。
早在很久以前, 她初初能听懂人言,这声音就出现过, 以缥缈中带着诱惑的语气告诉她“未来”。
她查证过,它说的都是真的。
但清沅却不信任它。
未来之事缥缈,人的命运或许会有定数, 但绝不可能提前确定结果。就像阴暗交界处,善恶分界点,人置身其中,一念成魔, 一念成佛。而这样的交界处绝不可能只有一个, 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自身的命运。
古有大恶者向善,亦有大善者拾起屠刀,善天衍者能预测大致的未来, 但因这提前知道的“未来”, 却可能改变真正的未来。
因此, 当这个声音所说的事情一件件应验的时候,清沅不仅没感到恐慌信任,一直萦绕在心的某种猜测反而越来越清晰。
一个真正的世界,是不可能有绝对的“确定”之事的。
而这个世界却可以。
这些年,清沅试着改变那声音预测的未来, 可过程虽然有或多或少的改变, 结果却永远只是那声音所预料的那样。
就像有一双大手,牢牢掌控着这世界之人的命运,不容许有半点偏差。
就如她父皇的死。
三年前, 那声音告诉她,父皇会被陇西节度使派来的奸细暗杀于宴会中,于是她将父皇身边的人全部换成了自己的心腹,时刻注意父皇宫中人的动向,父皇却依旧被杀。
延迟了三年,结果却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