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投胎了?”
“我这不是想与你再待一会吗!”
“你与你娘亲道完别了?”
“我既然到了桐村,心意便到了,娘亲会知晓的。”
“……”
于是商折霜只好不情不愿地又将萧临春给捎带上了。
依她的话,她此番回去寻到鬼身,便真的会去投胎了。
萧临春这一路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好在商折霜已经适应了七七八八。
她将那舞谱托驿站一寄,之后牵了匹马出来。
“你现下要去哪啊?怎么不使轻功了?”
“反正被当马使的不是你。”
“……”
萧临春总觉得见过司镜之后,商折霜的心情就不大好。但她又难以剖析出商折霜心中在想些什么,于是便适当地少说了些话。
眼前的姑娘身着一袭红裙,翻身上马的一刹,衣袂飘扬,又露出了刚刚那半截手腕。
萧临春本就在她袖中,这回倒是看的真切。
她的手腕雪白,没有一丝伤痕,那条挂着铃铛的红线,仅是松松垮垮地系她的腕上,哪有先前她所看到的深入血脉那般可怖。
萧临春困惑地偏了偏头,这才将脑海中的疑问给驱散了去。
——许是她在幻境中呆久了,也产生了幻觉吧。
商折霜的马术不比轻功差,仅仅花了三日她们便又回到了原先那个小镇。
她本欲在将舞谱寄出后便好好休整一两月,可莫名与司镜扯上的关系,却又让她琢磨起了别的事情。
自从来了空域之后,她就一改以往的性子,不去招惹是非,更不会欠人人情,可司镜那番话若是无意还好,放在那个情境之中,怎么听也像是对她的嫌弃之词。
她这一身反骨被激出来了之后,收都收不住。
想起司镜那天有些孤清的背影,商折霜一勾唇角,冷冷一笑。
——这闲事她还偏就管定了。
难不成他说后会无期,她便要顺着他的心意吗?
思及于此,商折霜从瓦上站起了身来,眸色一转,便向风露楼的方向掠去。
风露楼是以桐村为原点,附近最大的一个酒楼,若司镜真的受了伤,回风露楼联系司家之人,是他最好的选择。
-
此时的月刚刚挂上树梢,夏日里的蝉鸣一阵阵的,应和着风声,竟也不算聒噪。
商折霜隐在此起彼伏的蝉鸣之中,没花多少功夫,便在虚空中绕了风露楼一圈。
暖黄的灯光透过米白的窗纸,将屋内的人影,影影绰绰地投在了窗纸之上,而商折霜隐隐约约地在窗牖之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轻巧地伏在了窗边,借着夜色将自己极好地隐藏了起来,偷听着窗内人的交谈。
豆大的火苗“噼啪”跳了一下,爆出了几星火花。
顾愆辞挑了挑灯芯,看着司镜苍白若霜的面庞,微微勾了勾唇角:“想死?债还完了吗,就不要命了?”
司镜的眸色没有一丝光亮,黯淡的宛若将熄的烛火,但偏偏是这样氤氲着死气的面庞,却依旧冷淡,无法在其上寻到一丝一毫对死亡的恐惧。
“溯尘镜碎了。”
“你明知道这件东西于她来说,不过是万千收藏品中的其一,折磨人罢了,总能有千万理由的。”
“我知道。”司镜垂下了眼,似是有些疲累。
“既然知道还这样?你又不喜欢她,何必呢?”
“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没心没肺的。”
“我若是没心没肺还会留在风露楼中等你?”顾愆辞一挑眉,手中的烟斗微微一晃,烟雾升腾而起,晕淡了他的面庞。
在这若隐若现的白烟中,他那张精致的脸庞变换了个神情,语调也随之沉下了些:“去寻棺巫吧,虽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死了不是更没意思么?”
司镜不置可否地笑笑,目色倏地有些旷远,仿佛落在了遥远的天际:“再过几日吧,待我办完了这件事。”
“办完了你还有命?你真以为我有办法让你身上的毒不侵入骨髓?”
“拖这几日足够了。”
顾愆辞又看了他一眼,笑意愈发的冷冽了起来,最后竟是出口讽刺道:“你司镜也真是可怜,天下芸芸众生,竟找不到一位能帮你寻药之人。”
“若有,不是白白连累无辜之人吗?”
司镜的声音很淡,几乎微不可闻,但商折霜伏在窗边,还是将他最后这句浅淡的话语一字不差地收入了耳中。
她不明白,一个人怎能对自己的性命如此寡淡。
——就好像,这命不属于他自己一般。
萧临春从她的袖中钻出,紧紧地贴在她耳边低低道了一句:“你这小情郎还真是奇怪,外边有了别的女人,竟还如此轻贱生命。我总以为,所有男人都如我那个倒霉爹爹一般,皆是见色便忘乎所以的。”
商折霜没有应她的话,只轻声道:“若我没有记错,棺巫便在你鬼身所在的那个旷野吧。”
萧临春蹙了蹙眉,隐约从朦胧的记忆中寻到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在她活在混沌之中,只存着一念之执的时候,偶尔会从窗边看到一个拖着棺材的东西路过。
它虽总是一瘸一拐的,却不似佝偻老人般步履蹒跚。
她记得,有时候是一抬手、一眨眼的瞬间,它便会突然从自己的视野消失,叫人很快就忽视了它的存在。
那时的她没有什么意识,对这拖着棺材的东西不甚在意,现下回想起来,却是一阵阵的发毛。
她记得她是看到过它的脸的,但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在她看到那张脸的须臾,就算她没有什么意识,心中的恐惧之情还是满满地溢了出来,收都收不住。
萧临春想了许久,也没想起什么关键的信息,倒是把自己吓得不轻。
她思索得深了,一时忘却了自己原先的立场,过了片刻后才恍然惊醒,讶异道:“你要去找棺巫为那负心汉取药?”
作者有话要说: 商折霜:不是,你说得未免也太大声了。
萧临春(后知后觉):糟糕。
第11章 平旦(一)
——若日出山阿,可否窥见一隅天光。
-
风声好似在刹那间静止,而蝉鸣声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萧临春猝然而来的话语,在这沉寂的夜中,显得有些突兀。
商折霜瞳孔微放,一扯萧临春,闪身便跃至了风露楼之顶。月色如水,落在她长长的眼睫上,宛若结了一层霜。
她能听到,自她心口而来,凌乱的心跳。
而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身上了。
刚刚分明就有一道目光,透过那层蒙蒙的窗纸,落到了她栖身的地方。
甚至,差点就能隔着那道窗纸,与她的目光对上!
那道目光很凉,不似司镜般淡泊且无望,宛若锐利的剑锋,却又没有丝毫杀气,反是透着些许的戏谑。
商折霜阖上眼眸,抚了抚心口,将那股别样的情绪从心头驱散了去,片刻后才对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萧临春道了一句:“这回我怕是真要送佛送到西,与你一同去鬼身的所在之处了。”
“还不是因为你的小情郎。”萧临春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深知她将刚刚自己“苦口婆心”的那一番言论,都当耳边风了。
“你就不能停止你无边的想象?”
“难道你决定帮你那小情郎寻到药后,就与他恩断义绝?”
“……”
不知是不是因为萧临春只是鬼身上一缕执念的缘故,商折霜觉得她不是有些傻,就是记性不大好,索性懒得与她再解释,任由她自己凭空发挥想象去了。
而另一边的萧临春却是觉得商折霜如她娘亲当年一般傻,无论那狗男人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都一心一念地牵挂着他,是以对商折霜也升起了一抹同情。
“商姑娘,人生其实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的。若你放开眼界,不拘于一处,会发现满大街的男人都不错!嗯……也不是……反正就是好男人还是很多的嘛,又不是只有司镜一个!”
商折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还去不去鬼身所在之处了?”
她这话一说,萧临春立马怂了,烟雾化成的小脸一皱,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我不说话了还不成嘛……”
-
一弯弦月缀于无边的穹顶之上,在这银钩似的月下,一层月光也穿不透的,黑蒙蒙的薄雾缠在干枯的枝丫上,与黑褐的泥土相融。
萧临春虽在这儿呆了许久,却从未在意识如此清醒的情况下,观察过这片她往日的所居之所。
不过她知晓这片荒芜之地渺无人迹,于是干脆径直化作了人形,坐在了商折霜的身侧。
“你知道多少关于棺巫的事情?”商折霜的眸色清浅,竟比皓月还明澈了几分,透着淡淡的漠然。
“你不知道棺巫的事情就要去寻它?”萧临春的眼睛瞪得似铜铃一般大,伸出手就要去探商折霜额上的温度。
商折霜将她的手撇开,扫了她一眼:“听过一些,不过定不如你这种自小出生在此处的人了解。”
萧临春蹙了蹙眉,又偏了偏脑袋,在本就不大清楚的记忆中摸索了许久,才勉勉强强拼凑出了一个关于棺巫的传说。
世人都说空域之中有一个东西名唤“棺巫”,起初谁也不知晓它自何处而来,又要往何处而去,不过它总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烟罕至的地方。
棺巫的形态似一个佝偻的老人,喜欢拖着一口大大的棺材,步履间虽好似个跛子,速度却要比常人要快上许多。
传说在它所拖的那口棺材中,有煞气萦绕的凶恶之物,也有灵气充沛的上等宝贝。千百年来,有许多人想从它的那口棺材中寻得奇珍异宝,但能归来的却只是寥寥。
而在归来的那些人中,更多的却是疯了,宝贝不要了就罢了,过不了几年后还会自尽。有人投湖上吊,也有人将自己活活烧死,手段千奇百怪,只让人心头发寒。
于是愿意去寻棺巫的人逐渐少了,而棺巫也慢慢变成了一个近乎虚幻的传说。
只是不巧,偏生萧临春与商折霜两人都曾在这儿瞧见过棺巫。
萧临春将棺巫的传说说完,便立马打了个哆嗦。
她没想到,自己竟与这东西相处了这么久也不自知,幸亏那时的自己并没有清楚的意识,处于一片混沌之中,否则就算是只鬼,怕也会被吓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