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折霜的眉头蹙得愈发深了,就算此刻无风,就算距离算不得太近,她也依旧可以闻到司镜身上飘来的血腥味,与那股淡淡的草药味。
——就如以往与他度过的多日一样。
因着司镜的到来,许山轻似从梦中惊醒,猛地一个蹲起,拾起了掉至地上的匕首。
他拿着匕首的手腕颤抖得厉害,血管密密麻麻地凸起,彰显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安。
就算他不识得司镜,也该知道,他来此地定不是来帮淮流的。
淮流喉咙中的哀泣声更大了,低低的,嘶哑的,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许山轻握紧了匕首,不再犹豫更多,直直朝商折霜刺去。
匕首冷寒的刃面比秋夜更加冰冷,在银月下被镀上了霜色,而后又染上了血色。
商折霜本想在许山轻刺来时旋身,以淮流的身躯挡住许山轻的匕首的。
可就在那个瞬间,她的眼前突然被一片纯白遮挡。
这突如其来的视觉障碍让她措手不及,一时分辨不出许山轻自哪个方向而来,又要扎向何处。
所以她犹豫了。
之后,她听到了血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司镜仍旧是风轻云淡的,就算他的手中紧攥刀刃,也从容得面不改色。
其实许山轻刺来的力道并不大,但司镜攥着刀刃的手,却是用尽了力气。
鲜血染红了他的袖袍,刀刃深入掌骨,而他竟还能笑得出来。
他并没有与商折霜说话,只是没有感情地弯了弯唇,对许山轻淡淡道:“收手吧,你要知道,当你杀了一个人后,一切都会改变。”
许山轻显然也没想到,司镜会攥住他的刀刃。
在看到鲜血汹涌而出的那一刻,他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分崩离析,而后整个人抖得和筛糠似的,不住地往后退。
看着眼前的场景,商折霜的心底倏然爆发出了一阵烦闷。
这股毫无缘由的情感波动让她眼中划过了一道戾气,而后狠狠地甩开了淮流。
淮流先是惨叫一声,而后趁此机会,身形一闪,从司镜进来的那个豁口逃了出去。
商折霜的眼中萦绕着重重戾气,身子前倾就想去追。
然她的手,却被一人攥住了。
鲜血从她白皙的手腕绵延至她红色的衣衫上,被红袖吸收,消失不见。
她现在才发觉,原来她这么讨厌这种温热的触觉。
司镜的目色很是漠然,毫无感情。
商折霜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他真就对这一切都不以为意。难怪那日他重伤回到司府后,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冲动。
一个狠狠撕下眼前人假面的冲动。
可是司镜此人,当你剥去他一层假面后,露出来的许是另外一层。
要窥探到底,实在太难。
且他这个人全身上下就似没有着力点一般,任你以多么刺耳的话语相对,都如石沉大海,甚至泛不起一丝波澜。
这个认识,让商折霜心里那股压抑着的那股戾气,又活泛了起来,它们翻腾上涌着,好似在下一刻就要倏然爆发出来。
司镜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
商折霜狠狠甩开。
司镜的面色并没有一分一毫的不自在或是尴尬,只问道:“没受伤吧?”
他很讶异地发现,在自己恬淡的目色下,竟还埋藏着一分愉悦。而就算只有一分,也是喜悦之情。
他在享受这种感觉。
甚至于刚刚的举动,都是故意为之。
——他本可以不去攥住那把匕首的。
在这一刻,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
怎么会呢?
怎么会显露出自己的心思,怎么会渴望被在乎,怎么会用这般卑劣的心态与手段去算计她?
她的到来若是上天给他的恩赐,那他就更不应该贪得无厌。
司镜的眼瞳沉了沉,面上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慌乱,迟疑着要不要对上商折霜的目光。
可商折霜却没有注意到他这些细小的举动。
她原先如寂寂荒原、寸草不生的心底,仿佛燃起了一场大火,灼得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她抬起头来,讶异地发现司镜竟没如往日一般,习惯性地看着自己。
心底的烦闷之情更胜,她出口道:“你就这样将淮流放走了?”
“门口有司府遣来的人,她插翅难逃。”
“你倒是想得周全。”商折霜嗤笑了一声。
“折霜信命吗?”
“不信。”
“那自然也就不会信神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商折霜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瞪了司镜一眼。
原先淡漠的情绪,好似因为这个人彻彻底底泛起了波澜,并且还有山崩海啸之势。
但让她更恼怒的是司镜的态度。
——在平淡之余竟好似还有几分欣悦。
“若司公子的事情处理完了,便放我先走吧,这几日我也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
“不妨一起?”
“不必。”
商折霜在这一刻竟发现自己有些幼稚别扭得可笑,可一言既出,覆水难收。无论出于何种感情,她都想暂且规避司镜。
至少是在此时此刻。
只要一看到司镜,她便会想到他站在她的面前,手上的伤口血肉翻出,露出森森白骨。
这样的场景好似牵引出了她的某种情绪,是下意识的抗拒。
深沉的压抑窒息感与刺骨的痛,从心底蔓延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司镜:(变身黑莲花)
霜霜:你真的死定了。
第44章 亭午(一)
——是逢炎炎其光,欲近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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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镜哑然失笑,显然是没想到,如商折霜这样的人,竟还有如此小孩子气的一面。
他恢复了以往温雅谦和的模样,淡淡道:“若折霜不想,便罢了。”
腕上的红线缠得商折霜生疼,她已然没有心思再去计较其它,垂下眼眸,定了定神,便使了轻功,纵身离去。
她不知要去往何处,又怕与司镜遇上,所以在洛城中溜达了两圈,选了一家知名的花楼抬步便进。
——那时她想,如司镜这般维护着正人君子皮囊的人,定不会来这种烟花之地。
子时前夕,正逢如意楼生意最好的时候。
如寻常的秦楼楚馆一般,这幢隐在重重画楼后的楼阁,此刻正灯火通明,往来男子络绎不绝。
商折霜刚随一众身着锦袍的纨绔踏进门槛,便吸引了老鸨的注意。
一般的姑娘家,哪会来这种地方?
若真来了,多半只能因为两个原因。其一为捉奸,其二为卖身。
可眼前的姑娘一身红衣价值不菲,眉间又盈着纵脱之意,哪像来卖身的人?
那多半就是为了捉奸了!
老鸨眉头一皱,就想唤来打手来将她直接轰出去。然,待她再仔细观察眼前姑娘的时候,又发觉她的眉间虽透着不羁之情,却是微微蹙着的,并没有寻常捉奸之人的那股凌厉气势。
莫不是家道中落,被逼卖身?
老鸨一下就对商折霜起了兴致,毕竟这样漂亮的姑娘百年难得一遇,若价钱能谈得拢,就算身无长技,也足以留在如意楼中当风极一时的花魁了。
于是她摇着团扇,扭着水蛇腰上前,堆起甜腻的笑容道:“姑娘来我们如意楼,可有要事?”
商折霜刚踏入这个地方,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艳香。她蹙着眉头打了两个喷嚏,刚想寻个雅间坐坐,就见这艳香的源头开始向她靠近。
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却被老鸨曲解成了,姑娘家家的不愿在众人面前谈及此事。
“若姑娘觉得此地不好谈事,我们也可以去楼上的雅间谈。”
商折霜本是想离这老鸨远远的,可她口中的雅间又正是自己现下想去的地方。
红线已然将她的手腕绞出了一道深深的红印,心头像堵着一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
她顾不得许多,朝老鸨点了点头,暗中用指尖捏了捏腕部,渴望缓解这股如刀割般的疼痛。
老鸨没注意到她红袖之下的举动,面上乐成了一朵花,心中已经开始想着要如何压价,才能以最好的价格收下这个宝贝。
穿过重重散发着浓烈香气的纱幔,又绕过几个言笑晏晏的姑娘,商折霜终于随老鸨行至了三楼。
三楼的廊道空无一人,其侧只有几个房间。
她们走向的这个房间,檀木的门上雕着牡丹,花朵妖媚,枝叶繁茂,想来便是老鸨的房间。
腕间的疼痛已经开始逐渐缓解,而随着疼痛的消减,商折霜也就慢慢回了过神来。
老鸨依旧在对她谄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