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考试开始,题目下发,她就猜到过会有这样过的结果。
但当残酷的现实真正降临到自己面前时,朱玲珑依旧默默从口袋里掏出帕子,小心地擦擦眼角。
其实也没有眼泪,就是矫情地哀叹自己的命运。
从进仙麓书院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努力,花了几个日夜不眠不休,拼命将缙云圈出来的所有易考题型、重点难点背下来,早晨对镜梳妆时,眼下都有些淡淡的青色。
甚至,就在她在问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存在。
魔镜竟然回答说,“Erwa Zhu without hei yan quan.”
可不知道为什么,夫子出的所有题目都巧妙地避开了缙云的押题重点,全部落在她完全不懂的领域,知识的盲区。
更令猪匪夷所思的,一向优秀的缙云都从一贯的甲类上等变成丁类中等。
可这也不能怪他,此次考试题目之难,成功过放倒一大片,挂科数量甚至创下历史之最。
但芙盼不管,挂她一个是挂,挂整个班也是挂,外婆只看结果,不管过程,结果不好,就代表过程不努力,嘴上说努力学习,但成绩不好,努力在哪里。
不能总想着大家怎么样,谁谁谁也挂了,为什么要跟差的比?
但凡有及格的,就代表这个考试是能够通过的。
她难道不能努力上进,做站在食物链顶端傲视群雄的猪吗?
就像她父母期待的那样威风凛凛,视万物为蝼蚁。
丝毫没有雄图壮志的朱玲珑点着手里的银子,悲从心起。
这个月的限量鹅蛋粉、桃花膏都买不了,更别说季节限定。
她其实素来对钱没什么概念。
从小,外公就教育他们要和士大夫一样高风亮节,懂得视金钱如粪土的道理。
为此,家里所有的茅坑都是金子做的。
外公一直教育他们,不能把钱太当一回事。一点点金子罢了,根本不要放在心上,就跟院子里没用的落叶差不多。
除了这个,他为了给哥哥,妹妹还有自己打造一个猪勉强能够待下去的环境,所有的门啊,墙啊,全都是用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大金砖堆砌而成,缀满龙宫珍珠、西方宝石、玛瑙,富丽堂皇。
朱玲珑这辈子从不知道“贵”字怎么写,甚至没体会过没钱,买不起限量是什么感受。
妹妹朱红豆一开始想要银屋子,外公不仅批评她,还一直强调,这才是猪该过的生活,只有穷人才会用银子。
但今非昔比,她现在,竟然会像生活穷苦的人一样,为了五十两银子殚精竭虑。
此刻,容钦默默看向残忍抛弃他的朱玲珑。
看她颓然地坐在那儿。
看她被排山倒海的悲伤所淹没。
看她黯然地怀疑猪生。
内心却毫无报复后的愉悦感。
春日里,朱玲珑的背影格外纤弱,轻薄的睡衣没能掩盖住右肩处的朱砂痣。
容钦冷冷地勾起唇角,原本也想让她尝尝自己所经历的全部痛苦,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银河天池。
袅袅烟雾中,她白如初雪的脊背,乌黑的头发紧贴,那右肩之上落着一点鲜红,随着素手纤纤撩水洒下,轻轻晃动,水珠子顺着慢慢滑落,拖出长长的痕迹。
那幕真是刻骨铭心,挥之不去,成为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困扰自己的梦魇,如同孽障一般。
她应该后悔,为自己的错误肝肠寸断。
不找他辅导,别说及格了,连一分都别想拿。
他难道不够宠她,配合她吗?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堂堂天帝,连小白……
容钦吸了口气,对这个称谓深恶痛绝,连那种东西他都当了,还要如何?
朱玲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深深的黑夜中,容钦眯起眼,眸色沉沉得可怕。
当初就应该捆回瑶池安生呆着,不许出去招蜂引蝶。
这仅仅是故事的开篇,远远不够。
既然敢抛弃他,就要承受六界之主的怒火。
明月不谙离恨苦,他拂袖而去,任斜光照得一身寂寥。
***
容钦回到天庭,有天兵上前禀报,“陛下,已经收押在天牢了。”
“抓来了?”容钦轻笑,分明俊美无比,却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是。”天兵背后一凉,连忙将头低下。
“总算来了。”容钦转身,独自驾云至阴森的天牢,驻守的天将恭敬地俯身,“陛下。”
他点了下头,径直往前,走进囚住自己昔日好友的牢房,上下一番冷漠的打量后问道,“暧秋在哪?”
“我不知道。”那神尽管灰头土脸格外狼狈,但仍旧不屈服地站在那儿,倒也并不害怕,甚至嘲讽道,“如今六界都已在陛下的掌控之中,难道还有您寻不到的妖吗?您大可自己派千里眼、顺风耳去找。”
他笑,容钦也笑,只是一脚踹向他的小腿骨。
尽管是昔日主神,此刻他依旧吃痛地跪在地上,背后一身冷汗,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扭曲。
容钦毫无感情,仿佛就是在俯视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背叛孤的下场是什么,你应该知道。”
他仰望这个熟悉却陌生的神,与当年在仙麓书院所认识的少年已经截然不同。
第3章 迷恋
接收完来自学校、外婆的连番打击,朱玲珑无精打采地坐在教室中,灵魂飘忽至九天外。
但很快,她又被第三个重击打得头晕眼花,差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故事的起初,是颂和夫子一脸慈祥地站在讲台上,语气温和地询问他们,“同学们,夫子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弟子们都感到害怕。
有学生试探着问,“夫子,好消息是什么?”
颂和点了下头,“既然大家诚心诚意地问了,夫子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们。好消息是,我们要放一天假。”
还未雀跃,又有同学弱弱地接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同学们都知道,仙麓书院是六界第一书院,为天庭培养了数不胜数的优秀人才,所以天帝对于书院的教育情况非常看重,昨天还特地跟校长聊起过,说咱们的学风不好,有很大提高的空间。”朱玲珑登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她的预感果然没有错,颂和立刻皮笑肉不笑道,“所以坏消息是,为了检验大家在书院的学习情况,书院决定组织一次灵识突击考试,一共七门,马上就开始,你们的成绩单会由青鸟统一寄给家长,由家长签字确认。”
寄给家长!
这四个字仿佛晴天霹雳,劈得正在开小差的朱玲珑神志恍惚,一个激灵。
倘若是寄给爹娘、外公,他们知道娘过去在仙麓书院过得多悲惨,定不忍多加责怪,反倒是心疼居多,外公肯定会把当季限定全部买下,给自己当作补偿。
但疼爱她的人都去了西方,只剩全家最恐怖的外婆兴致缺缺,懒得去。
芙盼尊者自退休后,无事可做,又不喜和隔壁的牛大婶、马大妈去广场上跳舞、拍手,不是逼哥哥学习,就是逼她和妹妹学习。
如果外婆看见自己的成绩单……
朱玲珑吓得说不出话了,准确说,应该是毛骨悚然,瞬间进入应激状态。
她的亲爹是东海龙王,亲娘是天庭首富朱大胆的女儿,他们结婚后,共生下三头小猪,姓名取自“玲珑骰子安红豆”。原是打算叫朱骰子、朱玲珑、朱红豆。
用爹的话说,是既可爱,又有内涵。
朱玲珑和朱红豆都很喜欢,但朱家大哥拼死抵抗,甚至站在塔顶喷出熊熊烈火,高声威胁父母,如果一定要管他叫猪头子,他就从这里跳下去摔成肉饼。
爹被逼无奈,才给他改名叫了朱安。
除了哥哥是穷养,外公从小对玲珑红豆采取溺爱政策,令外婆深恶痛绝。
芙盼反复强调,孩子们要在逆境中生长,才能强大,屹立于天地间。
女孩子怎么了?为何只有男孩子才有被穷养的资格?她们姑娘就不可以得到这样好的对待吗?这对玲珑跟红豆非常不公平,从小就被剥夺了历练向上的机会。
所以朱玲珑打小起,最怕的便是芙盼。
外婆当时说,挂一科就扣50两生活费时,大学渣朱玲珑算了算,觉得肯定不够扣,还默默问了句“要是扣完了怎么办?”
芙盼原本正常的目光骤然变冷,刀子般,要将她的脑壳子剜开,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浆糊,她怎么能有这么没用的外孙女,“这个月扣完,就扣下个月的!”
从她娘开始,一个个的,为何都没有自己年轻时大杀四方的风范??
要像女王那样俯视群臣,拥有傲视天下的霸气。
“但外婆……没有生活费,我怎么买饭?”朱玲珑其实很少吃东西,但她不敢说,没有生活费她怎么买衣服、首饰,只能低垂着头,乖乖巧巧地问道。
芙盼侧过头,妖娆一笑,“那正好,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减肥吗。没有生活费,就去食堂喝不要钱的青菜汤,衣服……”想到这,芙盼就窝火,“你还缺衣服吗?家里三个屋子都给你放首饰罗裙了,就是朱大胆太宠你,才培养出这种娇生惯养的生活作风,过去你娘……我在魔界,没办法教育,但你和红豆,必须从小遏制住,学会艰苦朴素,法术绝对不能学得跟你娘一样差,必须得向你爹看齐。”
朱玲珑攥着自己的裙摆,咬着唇,不敢反抗外婆。
明明的爹是深海里的大金龙,为什么她们却偏偏遗传了娘。
很久很久以前,两只小猪都非常羡慕弟弟妹妹,特别是大哥,原本当喷火龙多帅,可惜命运无常,时而多舛,偏生是头喷火猪。
他一喷火,大家都笑了。
无数个深夜,朱安痛心疾首地仰望深蓝色的天空,捧着一瓶装在酒壶里的配方营养奶,豪情万丈地仰头猛灌一口,随后转头悲伤地看向玲珑,“妹妹,你说说,为什么娘就把我们生成猪了???”
朱玲珑也很伤感,原本她该是高贵冷艳的龙女王,腾云驾雾,但现在……
眼看大哥、二姐抱着装在酒壶里的奶悲伤四溢,朱红豆抱着自己的那瓶,懵懵懂懂地睁着大眼睛,“做猪也很好啊。”然后同时收到两份怒目而视。
朱玲珑咬着嘴唇,她天赋遗传的就是娘。
遗传的问题,不该怪她。
外公常说,一分钱一分货,这个道理也适用于她。不能让她拿着猪的基因,成就着龙的伟业。
“实在要用钱,就去当铺,把你的珠宝首饰典当了。”芙盼丝毫不讲情面,甚至把玩手中的软鞭,要像赶牛车那样在她背后狠狠抽两下,逼迫她向前,向上,“或者好好学习,力争上游,要是期末挂一门,就去睡大街吧,我们老朱家,可没有成绩这么差的孩子。”
胡说八道,明明从娘亲,到外公,到太爷爷,老朱家就没一个学习成绩好的。
但朱玲珑又不能顶嘴,所以现在,只能痛苦地捂着脸,脑海中浮现出芙盼收拾大哥时的场景,尤其是那根鞭子“滋啦——”抽下来,皮开肉绽的画面。
朱玲珑险些没坐稳,从自己的椅子上摔下去。
“玲、玲珑同学?”坐在朱玲珑一条走道之隔的缙云仿佛感受到她发自内心深处的害怕,自从在图书馆和心目中的女神成功说上话后,他的胆子瞬间大了,体贴地递了一条帕子,“你还好吗?是不是学习辛苦,身体不舒服,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学习虽然重要,但身体才是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