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方峥的情况,怕是魔性已深,回不了头了。
“堕魔?有什么不好吗?”方峥踏出门,走到花灼灼跟前,背着手反问道。
“我入万仙门三年,一直都只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外门弟子。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获得认可。既然这样,我又为何不能另寻出路?修魔有什么不好?自我踏上魔修这条道,修为不断往上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已经升至元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只想变强,有什么错?”
花灼灼摇摇头,丝毫不为所动,一字一句清楚道:“我一直都认为世间道有许多种。追求厨艺精湛是道,想要腰缠万贯是道,儿孙绕膝、四世同堂,顺畅过完一生亦是道。每个人追求的道不同,这选择的入道之路自然也不同。这修炼更是如此。”
方峥听着花灼灼的话,阴郁狰狞的面容有了一丝动容。
花灼灼继续道:“修炼修的,无非是一颗心而已。我心随我性,肆意潇洒、四通八达,虽遇阻百折不回也。修仙是道,修魔也是道,道无好坏,全凭自己的本心。我对于你修魔的选择,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你为了追求自己的道,杀害无辜之人,这我就不敢苟同了。”
“既然是魔,又怎么可能不做恶事?将阻我之人全杀了,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方峥的动容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手上黑气涌现,随时会对着困在法阵里的花灼灼出手。
表面被困住、动弹不得的花灼灼叹口气。果然这道不同,不仅不相为谋,连交谈都变得困难许多。不再多言,手中寒霜剑突现。凛凛的一道剑气挥出,看似牢不可破的法阵被劈开,形同虚设。
右手持剑站立的花灼灼没有在意方峥震惊的眼神,反而对着方峥的后上空开口道:“特意将我引过来,阁下难道不现身一见?”
看到花灼灼往后边瞅的视线,方峥心中涌起一股危机感。刚想转身,却被一道魔气掀翻,身子摔出去几米远,砸到小院子的墙上,滚落在院子墙角。身体因疼痛蜷缩着,额角豆珠大的汗粒沁了出来。 “魔主,望笙?”花灼灼出声道。
一团魔气不再隐藏自己,慢慢浮现于空中,凝成人形,飘逸落地,站立于花灼灼对面。
狭长的狐狸眼,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嘴角,五官端正俊逸。这张秀气的脸倒是挺有欺骗性,如果不是源源不断涌现出的强大魔力昭示着身体的主人异于常人,光凭这副优秀的皮囊,倒真不失为一位翩翩佳公子。
望笙见花灼灼一下子就猜出自己的身份,愉悦地笑起来。大概是觉得新奇,打量的视线扫过,开口道:“原来,这才是你。倒是与之前那位全然不同的性子,够张扬,也够独特。”
花灼灼挑眉,假意笑了笑,对这毫不走心的夸赞不置可否。左手指尖轻轻划过寒霜剑的剑身,状似观剑,随意问道:“话说完了?”
望笙一怔,勾唇笑道:“自然没有。”
顿了顿,紧盯着花灼灼的眼睛,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接着道:“你可知,按天命,我们本该是一对?”
听见这话,花灼灼面色未有丁点变化,仿佛只是听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将寒霜剑置于右手一边束起,抬眼瞄了下等着看自己反应的望笙,面无表情道:“那又如何?能够被预知的天命,那还是天命么?再者,许多事情早就偏离了既定的方向,已非天命二字就可诠释的。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花灼灼的回答出乎意料,又仿佛本该如此。望笙自嘲一笑,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出自己的来意:“我想与你谈笔交易。”
纯正的魔族天生天养,彼此之间哪怕结合也是无法孕育后代的。魔族不断壮大,除了吸收恶自然生成之外,就是选择与别的族类的人联姻。
如若自身凝成的实体样貌好,那自然不用忧虑,勾勾手指,就算前边是刀山火海,怕是不少人都趋之若鹜。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大概就是这个理。
如若样貌有缺,选个皮囊好的人夺舍,也不费什么事。
正因为这样的繁衍方式,魔族之人风流成性,桃花债一笔又一笔,多是露水情缘。与魔族结合诞下的后代是半魔,只拥有魔族一半的血统,魔力也比纯正魔族弱上许多。
半魔初诞生,不食奶水,只食血水。再长大一些,要靠食人血啖人肉来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只有这样才能平安长大。
不巧,望笙就是这样的半魔之体。
他的父亲是上一代魔主,孕育有无数的子嗣,皆是半魔。有半妖半魔之体、半仙半魔之体,而他,却是最弱的半人半魔。
在竞争魔主之位时,谁都没想到,是他这个最不被看好的魔人杀掉了其他竞争者,登上了那个位置,成为众魔之首。
虽然杀掉了那些竞争者,但他自己也受了挺重的伤,养了许久也不见好转。又遇到宗门那群弟子的围攻,伤势更是加剧。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却被一人救下了。
那人踏着光而来,力排众议保下了他,甚至还不计后果的偷偷放他走。
她说她叫花灼灼,是仙灵派掌门之女。
长在魔界,因实力最弱,从小受尽磨难与讥讽的望笙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与关怀,也对这个漂亮软糯的人族女孩儿产生了好感,并越来越被她吸引,甚至到了为她生为她死那种失智的地步。
那时他以为自己黑暗的人生中照进了一束光,他曾在心底发过誓,一定会保护这个女孩儿,护她一世安康。
只是没想到,无意中得知了这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那个人不是花灼灼,也不是真的怜惜欢喜他。
做这些关怀的举动,只是想要攻略他而已。对他而言的温暖,不过是别人眼里的一场任务。任务成功,那就是炫耀的资本,并为此洋洋自得。
仙门大比的那场审判,他当然知道。那人的魂飞魄散,自己不仅没有一丝难过,反倒觉得畅快不已。
他厌恶被人欺骗,更厌恶不能掌控自己的那种感觉。他再欢喜一个人,也不会失控到不顾自己的生死。仿佛有股莫名的力量,迷住了自己的心智般。
后来,他知道那股力量是什么了。因为,他找上了自己。许诺事成,给予他一人之下、三界六生之上的至高无上权力。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别人或许会心动,但偏偏他望笙一身反骨,极度讨厌被欺骗与被威胁。暂时屈服可以,但想威逼我助你一臂之力?好啊,那就让我助你上西天!
这也是望笙来找花灼灼的原因。
“交易?”花灼灼疑惑。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可谈的吗?
“系统。”望笙启唇吐出两字。
果然,花灼灼一听,面色凝重起来,举止也正经不少,开口道:“你且说,我听着。”
这座宅子早在望笙现身时,便被花灼灼设下结界罩住了。本来是怕他们打斗起来,波及周围的住户。现在看来,倒是方便了交谈。
沈芩昏迷着,而方峥,他们就没把一旁痛苦挣扎的方峥放在眼里。
交易谈完,望笙将一串手珠隔空扔给花灼灼,道:“这个东西你收好,日后会有大用处的。”也不说是什么,只留下这句似是而非的话。
这串上的珠子一共十颗,晶莹剔透,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花灼灼用手指蹭了两下,冰冰凉凉的,内里似流光溢转。握在手里,仿若有让人宁心静神的功效。
本想戴在手腕上,但又怕弄丢,于是放进了随身的储物袋中。放好东西后,花灼灼抬头一看,发现望笙还没走,正直勾勾看着她。
花灼灼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如果你当初没有被夺舍,会出手救下被宗门弟子围攻的我吗?”望笙问出口,眼睛一直看着花灼灼,期盼着她的回答。
说到底,他还是希望会有那么一个人欢喜着自己。
“出手是会的。”
望笙的眼睛有了一丝光亮,继续盼着。
“会在你倒下的时候,再补戳几剑,绝不会让你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期盼到最后被糊了一脸的望笙:“......哦。”
花灼灼撤下结界,示意眼前的人可以离开了。
望笙略微遗憾的望了花灼灼最后一眼,在转身离开之际,冲着墙角蜷缩着的方峥一挥手。只一瞬间,心比天高的方峥悄无声息没了气息,飘出的魂魄都被捏散,连声呜咽都没能发出。
这个方峥投靠在系统那边,受命到处挑起事端,试图壮大邪恶之力,以此来压制正义之气。
每个世界正与邪都是相对的,既相辅相成,又彼此制约,以谋求一个度的和谐。但总体来讲,总是邪不压正的。
一旦邪恶疯狂滋生,压制住正义之气,那么不仅世界秩序会被打乱,连支撑这一方天地的天道也会受到影响。轻则天道之力会被削弱,重则天道被邪恶腐蚀,沦为邪恶一方的附庸。
今日望笙出现在这里,与花灼灼商谈事情的时候也全然没有避着方峥,这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死在这儿。只有魂飞魄散之人才不会泄密。
花灼灼眉头皱得更紧了。该说真不愧是魔主吗?这份心狠手辣让花灼灼望尘莫及。
该走的也走了,不该走的也留下了,虽然只是副躯体。花灼灼赶紧小跑进大堂里,将歪倒在地上的沈芩侧过身扶起来。手指搭上沈芩手腕处的脉搏,一丝灵气注入,在她体内游走一圈。
花灼灼松口气。还好,只是昏迷了,其他没有什么大碍。
将沈芩扶到肩上扛着,用符纸传讯给慕期与纪礼。做好这事,花灼灼扶着沈芩踏出大堂门,瞬移回了客栈。
刚将沈芩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慕期与纪礼后脚就到了。
一进房门,纪礼三两步大跨上前,拨开旁边的花灼灼,一屁股坐到床边。捞起沈芩盖在被子下的手就开始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样子让花灼灼眼角直抽抽。
目瞪口呆的花灼灼经过一番心里挣扎,弱弱开口道:“纪师兄,沈师姐只是昏迷,没大碍的。”
耳朵动了动的纪礼一抹将落未落的眼泪,又将沈芩的手放回被子里窝着,尴尬地笑笑:“嗐!我还以为多严重呢!”
在花灼灼与慕期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说话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一缩脖子,噤声了。
第34章 真相
“纪师兄倒是对沈师姐挺上心。看来, 下山这几月发生了许多我们不知晓的事情。”花灼灼捂着嘴打趣道。
“没有的事。我只是关心师妹而已,大家都是同门, 理应相互关照的嘛。”纪礼挠挠头,扭捏地侧过脸。
花灼灼与慕期对视一笑,也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有些事情没必要点得那么清楚,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沈芩醒的很快,据她所说自己是昨夜即将入睡时,忽然就头脑有些昏涨,控制不住迈出房门的腿。后来就没意识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情况倒是与之前那位死亡的人很像。如果是这样,那人都勾到手了,为什么没有动手呢?方峥又为什么在那里?难道是方峥救了沈芩师姐?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已经不得而知了。只一点是肯定的,方峥并没有打算杀沈芩, 否则在花灼灼找上门时, 见到的就该是具尸体了。
果然人性都是复杂的,真的无法以单纯的好与坏去评判一个人。
在小院子遇到望笙的事情,花灼灼没有瞒着慕期, 将交易一事也如实告知。
慕期听完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只问了一句:“可靠吗?”
花灼灼摊摊手, 大大咧咧回道:“不知道。管他可不可靠, 做两手准备就是了。他要是敢临阵变卦, 那我想, 让魔族易个主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慕期疑惑的眼神中, 花灼灼又小小声补充了一句:“就在他身上施了个秘术,在异世学到的, 正好就用了。魔主的为人我也不清楚,总归有备无患。”
因为沈芩的遭遇, 花灼灼担心她会再次被盯上,于是夜里就与她一间房,顺便观察下情况。 当天夜里,客栈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周围一片静悄悄的。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白天的影响,沈芩一直觉得很困倦,早早就睡着了。而花灼灼背靠着床柱,闭眼小憩起来。
一阵窸窸索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花灼灼猛地睁开眼睛,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从床上起身,轻手轻脚移到门口,竖起耳朵听着。
那东西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又继续往前去。据行走的距离与声音戛然而止的时间判断,应该是停留在慕期的房门口。
花灼灼赶紧推开房门追出去,就见慕期房间大门已经大敞着了。
这么短的功夫该不会就出事了吧?花灼灼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迈开腿狂奔到门口。出事是出事了,但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
房间内慕期的身影不仅还在,他的前边还多了一个小女孩儿。七八岁的模样,穿着很单薄,身上披了件绣着红色梅花小点的袍子,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的。在夜晚出没,真有点孤魂野鬼的意思。
此时小女孩儿被灵力束缚住,一步也前进不得,正对着穿着整齐、坐在桌边把玩茶杯的慕期张牙舞爪,一副想将人生吞活剥的凶狠样。
看到慕期早有准备,花灼灼蓦地松了口气。跨进门,瞅了瞅还在挣扎的小女孩儿,似乎想到什么。出声道:“你看她的面相,有没有觉得像一个人?”
慕期听花灼灼的话仔细一看,点头道:“梅青。”
“是吧?这模样与梅青倒是有五分像。你说,当年梅青的孩子真的夭折了么?”花灼灼别有意味的问道。
“怕不是夭折,只是为了掩饰她的异常,将人藏起来了。这个应该就是梅青的孩子。”慕期回答道。
这小女孩儿不是普通的人,而是半魔。那天夜里被人看见的小孩,应该就是她了。既是半魔,难怪会生食人肉了。
“怎么处置呢?”花灼灼瞅着眼前这不言不语,只顾乱挣扎的小孩问道。
慕期正要开口,大敞着的门口又风风火火涌进来一人,居然是被官差押走的梅青。
梅青进屋后,一把将被束缚住的小女孩儿搂在怀里,流着泪,摸着小女孩儿的头,安抚道:“别害怕,娘来了,没事的。”
在梅青踏进屋不久,后脚一群穿着官服的官差就气喘吁吁追了进来。拿着镣铐与枷锁,指着梅青道:“还敢打官差逃狱?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还不赶快跟我们回去!”
说着,就要上前拉走梅青。梅青死死抱着自己孩子不松手,丝毫不顾官差的拉扯,眼睛只望着花灼灼两人,乞求道:“放过她吧!她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
花灼灼拦了下粗鲁拉人的官差,指着小女孩儿,建议道:“这杀人案的凶手已经找到了,各位官差大哥抓人也不急在这一时。不若稍作歇息,听一听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几个官差一看,是之前发现凶案的小姑娘。他们还记得当时看到那被啃得残缺不全的尸体时,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都吐了,这姑娘依旧面不改色,十分镇定,胆子出奇的大。他们是由衷对这小姑娘心生佩服。
再者,她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虽然不知道她指着个孩子说凶手是几个意思,但听一听说辞总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