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府归顺并没有想象中的安稳,在今日开始爆发了。
这件事并不是只发生在一座城,整个西南十八城其他县衙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西南各城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往长安。
前往金銮殿的路上随处可见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的官员。
“原来还以为这西南府的归顺平稳度过了,没想到却是憋了个大招!”
“只可惜了大天师,请她去西南治时疫,原来不过是个幌子,这些西南暴民委实太过分了。”
“就是啊!大天师好好的去为他们治时疫,结果他们却想要大天师的性命,这种事绝对不能姑息!”
“若是闹一闹就顺了他们的意,往后,但凡不顺意了,都学着闹起来,那还了得?”
一个官员感慨道:“说来说去,就是大天师太尽责了,说到底当时就不能让她去往西南。”
“你这话可就错了。”一位老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正在议论的几个官员吓了一跳,连忙回身望去,却见出声的正是裴相爷,他身边崔王谢三位老太爷虽神情各异,却都不算不得好看。
“她若不去,那些人也不会跳出来!”裴相爷笑着目光扫过他们,看向前方,“快到上朝的时辰了,边走边说吧!”
这样的闹法朝廷自然是不会姑息的,更遑论他们拿出的要求证据根本站不住脚。就算因着闹事的涉及了西南十八城大多数的百姓,人数尽百万之众,法不责众,最初引导闹事的那几个也终究逃不过问责的下场。
西南民乱的事情并没有被遮掩下来,不到几天的功夫长安城里便传遍了。
“这群西南暴民真是疯了,随意捏造一些证据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当真以为朝廷会顺应他们的民意不成?”酒楼里食客议论纷纷。
虽然说大楚不禁百姓议论时政,可这么个议论法,天天有人说到激动之处打碎碗盆什么的倒也罢了。只是一件事总有人持不同的意见,哪怕这意见再不合理,总也有人看法不同。但凡有人说什么“舍弃一人保全众人”的话,酒楼里的食客便会一拥而上,闹起来,你踢一脚我打一拳的。
因为打架斗殴,五城兵马司几乎每一天都要去百胜楼里走一回。
卫同知扫了一眼堂内议论纷纷的百姓,向最里头一间包厢走去,朝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点了点头,他便走了进去。
一进门,朝屋内的人施礼过后,便开口了。
“这件事,我家六姐儿应该不会有事吧!”卫同知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裴相爷与王老太爷,问道,“总不会真的舍弃她一人……”
“她又没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你怕什么?”王老太爷哼声道,“再者说,就算真的是她杀了陈善,你去长安城里嚷一句,看有多少人大声叫好的?”
这倒是!一个开门迎匈奴的举动注定要将陈善钉在耻辱柱上了。
“可叫好的人中不包括西南十八城的百姓。”裴相爷在一旁开口道,“陈善经营多年的西南府,说句难听的,百姓心中早将陈善当做天子了。”
也是这一闹,更让朝廷看清楚了陈善的威慑力,若非陈善失利,人死了,这样的威慑力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随时可能闹起来。
“所以陈善死了,对陛下来说是一件幸事,陛下定会保住大天师的。”裴相爷和颜悦色的向他看了过来,“卫大人尽管放心。”
卫同知这才松了口气,朝他二人俯身一礼,转身告辞了。
待他走后,王老太爷才眯起了眼,道:“对陛下来说确实是一件幸事。镇压是要镇压的,若是那讨人嫌的丫头真的在西南府出了事,届时再发动官兵镇压,如此如此清算起来,不用顾及府衙、县衙那些官员,对于镇压的官兵来说,要镇压起来更容易吧!”
至于大天师……焦氏、原氏的出现就代表了陛下的态度。只不过这话,并没有在卫同知面前提及。
“这可真不好说了。”裴相爷叹了口气,举起桌上的酒盏朝王老太爷举了举杯,一饮而尽,“君心难测啊!”
……
“又是张家平反,又是焦、原二族的,有太多人忘了还有我们啊!”刘凡站在西南城外拢了拢斗篷,朝城内抬手做了个抱拳行礼的动作,“我刘氏已做了几百年的恶人了,也不在乎多做一回了。就当是……还了之前欠你的情吧!”
这些话说的真心实意,可是要告诉的人根本不可能听到。
“公子。”一旁的族人递上一只暖炉,奇道,“公子觉得这位大天师活着对我们而言是一件好事?”
“是啊!有她在,我刘氏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焦、原二族得手,他们不需考虑什么平衡之道,一切只会顾念着朝廷,不似她心慈。”
“有些人呢,看着凶,但委实最是心慈了。对百姓如此,对我阴阳同道也是如此。”刘凡说着拉上了斗篷的帽檐,“我们走吧!”
……
……
虽然每日会安排休息的时候,但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吃不消了。
“又有人染了风寒吗?”城中的冯老大夫正为大家免费搭脉开药,心情不知怎的有些复杂,这时候他已经有些茫然了。
折腾这么一场,到底为了什么?为了侯爷吗?作为西南城土生土长的百姓自然是敬重侯爷的,可现在侯爷已经死了,他们拿着莫须有的证据还要去逼死那位大天师吗?
如果这件事不是为了侯爷,他一定会觉得这是错的,可为了侯爷,这就是对的了吗?侯爷的所作所为真的都是对的吗?他不知道,也不敢说,在西南城里不能提及侯爷的不好,会被周围所有人斥骂的。
侯爷是对的,冯老大夫默念了一句。
发呆的功夫病人已经被抬了进来,他伸手搭了搭脉,微微皱眉:“你起来!”看着像是风寒,但又好似不太像。
医者望闻问切四术缺一不可。
那病人听了他的话支着身子坐了起来,额头滚烫,双目无神,看起来十分疲倦。
“什么时候的事?”冯老大夫看了他片刻,提笔在纸面上边写边问。
“就这两日,不知道怎么了,头重脚轻的。”
冯老大夫点了点头,继续在纸上落下了几个字,而后放下笔,将药方递给他:“抓药去吧!”
第1058章 哄闹
西南府衙的大门微微拉开一条缝,一双眼睛从门内向外望去。
“周太医,看什么呢?”恰巧经过的吴大人见他撅着臀往外看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这老太医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周太医回头,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指向门外,道:“人好像少了些,没有前几日那么密集了。”
“累了吧!”吴大人说道,“好了,周太医你若是没什么事就把门关上吧,莫要一会儿再嚷嚷着人要冲进来什么的。”
今日的周太医却不似往常,听到这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还仔细嗅了嗅,然后突然对他道:“闻到了么?有药味。”
吴大人不以为意,说道:“都不回家呆在外头,秋凉易感风寒吧!”
周太医栓上了大门,转身问他:“大天师在哪儿?”
“在后院呢!”吴大人回道,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太医点了点头,大步向后院走去。
……
日光倾洒而下,虽然秋意寒凉,不过这点寒凉对于大天师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却好似并不觉得如何,她依旧穿着轻快的薄衫在石凳上一边抓着碗里的馒头就着小菜吃着,一边翘着二郎腿看她对面那个正在拿着一支木签子拨弄算筹的“护卫”。
看到这一幕,周太医不知道为什么只觉的牙齿酸的厉害,他们在这里胆战心惊的,她倒好,看着人家生的赏心悦目的小伙子玩闹。
真是个爱玩乐的主。
“周太医。”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女孩子回过头来,朝他打了个招呼,“又有什么事叫你害怕了?”
什么叫“又”,周太医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子,道:“外头人好似少了不少。”
“大抵是累了吧!总坐在地上也是很累的。”女孩子说道。
还真跟吴大人一个样。周太医白眼翻得飞起,咳了一声,又道:“外头药味很浓,依老夫看来,怕是有一大批人染上了风寒。”
“那周太医要不要出去帮忙治一治风寒?”女孩子认真的说道,脸上神情真挚,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她道,“医者仁心,这是好事。”
周太医有些迟疑:“可……那些是暴民……”
“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暴民也是民,你要去治,我不会拦着。”她说着瞟了他一眼,“不过,周太医最好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再出去。”
周太医干笑了两声,道:“那些暴民要找的不是我……”
暴民要府衙交出来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位悠闲自在的大天师。
“你若是出去,被他们拿在手里说什么拿我来换你之类的说辞的话,我可不会换你。”女孩子整了整衣衫站了起来,看着周太医蓦地变得难看的脸色道,“丑话说在前头比较好,莫要到那时候,你再指责我翻脸不认人。”
周太医愤愤道:“原来大天师的万物有灵,众生平等也是看人的,暴民就不属于……”
“至少在他们放下成见前不属于。”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撇过头去,并不看他,“他们现在是暴民,要我的性命,难道为了万物有灵,我就要将性命交出去不成?割肉喂鹰的是佛祖,不是我,我不是神,自然不可能答应。”
周太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末了还是转身走了。
正在用木签子挑着算筹的裴宗之抬起头来:“他若真出去,事情当真发生了怎么办?”
卫瑶卿摇头:“周太医胆子那么小,这么惜命,我这般吓唬他,他哪还敢去?”
“因为去了也是无用的吧!”裴宗之转了转手里的细木签,沉思了片刻,看向她道,“这是你的安排吗?”两人如此形影不离的,他居然不知道这回事,手指无意识的敲了敲桌子,朝她看来。
女孩子摇头:“不是啊!不过……刘凡说过承我一份情,要还我的,我想应该就是这个了吧!”
“你有几分把握?”裴宗之抿了抿唇,说道,“没把握的话,我尽早想办法带这里的人离开。”这话说的真是半点不君子,更没有没所谓的义气。
卫瑶卿“哈哈”大笑两声,伸手握住他的手,日光落在她的脸上,仿佛蒙着一层晕开的光一般:“有啊,而且是十成的把握。”
“为什么?”裴宗之似乎有些惊讶。
“因为陈善死了。”
整个西南十八城的信仰支柱已经不在了,就算能支撑又能支撑多久,这样的信仰已经让百姓看不到头了。
“如同那些蛊惑民心的民间邪教一样,教主一死,就是阴阳司的人不去,也会散。他们的信仰寄身于一人身上,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更何况,寄身的那个人只是人不是神,所以结局已经注定了。”
“这虽然与那些民间邪教看似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其实也差不多。”女孩子轻笑着摇了摇头,手指指向自己,“所以,这确实是阴阳司该做的事啊!”
女孩子说着负着手在院子里踱起步来:“所以这件事没我还真不行!”
裴宗之瞟了她一眼,低下头:“那快一些吧,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要去金陵。”
“很急吗?”女孩子诧异道,“什么事啊?”
“私事。”裴宗之认真的想了想道,“你说过要陪我一起去的。”
能有什么私事?她认真的想了起来,难得的对此毫无头绪。
……
……
“冯老大夫!冯老大夫!”有人在外面喊着。
正在医馆内写药方的冯老大夫抬起头来,但见医馆的门外堵了好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这么一堵,就是大白天的,也让医馆内蓦地一暗。
“怎么了?”他说着看了眼身旁的伙计,不多时,几个伙计就挽起袖子挪到了冯老大夫身边。
明明只是医馆切药的学徒,做着斯文人的事,偏偏外表看上去半点不斯文。
围观的百姓也已经习惯了,这老大夫一贯如此,与好口碑不同的是他的坏脾气,是西南城医馆大夫里最“横”的那一个。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医馆的伙计也不是好惹的,就围在冯老大夫的周围。
正在医馆看诊的病人与陪同的亲眷们都不约而同的向门口望了过去。
“怎么了?”开口的人学着冯老大夫的声音说了一句,而后蓦地脸色一变,“我还未问你这庸医怎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