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以后,他也曾自省过。
感慨自己不愧是父亲最没用的一个儿子,不愧是山海族的笑柄,这般感情用事,永远也成不了大事。
但,难就难在什么才是大事呢?
若重来一次,考虑过肩上的担子,就会狠心告诉她这个孩子不能留吗?
不会的。
“因为我会说服自己,那些‘大事’舒罗耶失败了,有我。我失败了,还会有别人。”
捏着她生有薄茧的手心,阴长黎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但你只有我,必须只是我。若我连一份安心都给不了钟情的女人,那无论图谋任何‘大事’,我想我都不配赢。”
声音羽毛似的轻飘飘,落在项海葵心田之后,却如同一颗火种,慢慢燎原。
她深吸几口气,仰头瞧一眼他写满柔情的眼睛,没说话。
而阴长黎则瞧见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原本乌亮的眼珠蒙上一层雾气。
深知自己再多说两句,她必是要忍不住,扑他怀里痛哭。
这姑娘的至好之处,不在于她的勇敢。
而是头悬巨石,脚踩刀尖,顶多炼就她一身钢筋铁骨,而非铁石心肠。
这其实是他希望的,希望她能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
但当实现时,他发现自己更愿她开心,长长久久的开心。
他刻意叹气:“瞧见了没,以我这种性格,所谋之‘大事’能走到今天这等局面,是多么不容易,简直是奇迹。”
“奇迹?”项海葵被他带偏了,嘴角一撇,抽出手在他胸口拍了拍,“你得感谢自己运气好,喜欢的人是我,才没有给你拖后腿好吗?”
见她笑了,阴长黎也笑起来:“谁说不是呢,但和运气关系不大,主要是我眼光好,是你值得。小葵,你值得被人坚定的选择,他们不懂,选了你的才是赢家,所以我终将成为最大的赢家。”
“你少恶心人了。”这些赞美的话,从前他失忆时项海葵没少听他说,烦透了就拿天狂敲他脑袋,将他敲晕了去。
现在却不太恶心了,甚至多了几分甜滋滋。
这种感觉真奇妙,像咬了一口红糖糍粑糕,软糯香甜又粘牙。
“恶心?可我瞧你挺喜欢听的。”阴长黎取笑她。
“好好歇着吧你。”项海葵朝他张牙舞爪。
若不是看在他虚弱的份上,真要用天狂敲他了,掰过他的肩膀,将他往床边推。
山风越来越大,她又去将敞开的半扇窗关好。
“我们小葵真体贴。”他夸。
“风这么大都塞不满你的嘴!”好丢脸的感觉,她得赶紧走了。
“你干嘛去?先前不是指天誓日,说要像我失忆时一样守护我。”阴长黎坐在床边,指了指角落,那里够放一张榻,“我没法力那些年,你都是守着我睡的。”
项海葵背对着他挥挥手:“从前是出门在外,我还很菜,今时不同往日了。”
阴长黎:“你既说和从前一样,那必须一模一样才对。”
项海葵:……
不理睬他,开门离开了。
门里:“哦?言而无信?”
脑袋瓜子“嗡嗡”,她探头进来:“我刚睡醒,想去外面透透气,待会儿再回来,行吗老板?”
阴长黎手指绞着长发,挑眉:“我令你透不过气了?”
项海葵语塞,瞪他:“刚死里逃生,你不累吗,哪来那么多问题?”
他张开手臂,英勇就义的模样:“是很累,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没关系的……”
“啪!”项海葵回来了,将门甩上,变出一个扫把。
阴长黎眼皮儿一跳,以为自己皮了一下将要挨打。
项海葵只是去打扫地上的木桌残渣而已。
“我们小葵真贤惠。”阴长黎侧躺着看她扫地,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闭上你的嘴吧,小心吃灰。”项海葵一撅扫把,故意扬起木屑。
阴长黎掩着鼻子,长袖滑落,露出白净结实的手臂:“我是帮你找回从前的感觉。”
项海葵还真找到从前被他恶心的感觉了,心道既然如此,莫怪她放大招了!
提着扫把转身,她一手掐腰:“起来。”
阴长黎眨了眨眼,听话的坐起身。
项海葵抬下巴:“下床。”
阴长黎照做。
“给。”项海葵将扫把扔过去,踢了鞋子跳上床,在他被窝里躺下了,“你想让我找找从前感觉?那会儿我只负责保护你,铺床叠被,端茶倒水,缝补刺绣,连剥螃蟹都是你做的,忘记了吗?”
阴长黎:……
他的笑容逐渐尴尬。
终于扳回一局,项海葵爽极了:“既说和从前一样,那必须一模一样才行。”
阴长黎咳嗽两声:“可我现在的身体……”
罢了,辩来辩去,她不与他同房了怎么办。
他提着扫把准备转身。
“等等。”项海葵先翘起二郎腿,再伸出手,矫情劲儿十足,“先给我倒杯茶。”
阴长黎:……
无妨,反正只有他两人,就当小情趣了。
阴长黎当这是两人之间的小情趣,项海葵不是这么想的。
完全不分场合的使唤他,和他失忆时一样。
故而身体稍好一些之后,他不敢轻易出门去,更不敢让族人轻易进他房间里来。
尤其那些长老,总想来问阵盘都拿到手了,何时才能放出其他囚徒。
阴长黎只一句“还不是时候”就给打发了。
但挡不住白星现。
“叔叔!”
白星现一直在外拉拢小族势力,得到阴长黎回来的消息,立刻便跑回来了。
扔下路溪桥,变回小仓鼠一路撒丫子跑回来的。
房门未上门禁,他不敢擅闯,气喘吁吁的在外敲门:“叔叔?”
房间里的阴长黎脊背发凉,看一眼手里快剥好的螃蟹,又看向对面正拿着半截蟹腿蘸醋吃的项海葵。
“看我干什么,开门啊。”项海葵舔舔手指,“小白又不是没见过你剥螃蟹,还是他教你的。”
阴长黎端正坐姿,硬着头皮:“进来。”
白星现这才推门进去,看到里面的一幕,楞了一下。
“关门。”阴长黎继续剥螃蟹,姿态优雅,如同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项海葵嗤之以鼻,真会装。
白星现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瞧见叔叔虽面无血色,气息也紊乱的厉害,精神状态却极佳,他心稍安。
可也没挡住眼圈一酸:“叔叔……”
“哭什么?”阴长黎眼神严厉,“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哭鼻子,知不知羞耻?”
白星现的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了。
看他吸气吸的胸口起伏,站一旁孙子似的,项海葵拉开椅子:“小白,坐。”
他哪里敢。
“坐吧。”阴长黎也开了口。
白星现这才坐下,悄悄传音:“小葵,叔叔的身体怎么样?”
项海葵:“别担心,他有种族天赋,不用重修……”
“太好了。”白星现欣喜不已,顺手从盘子里取了个螃蟹,也熟练的剥起来,然后放去叔叔面前的器皿里。
项海葵看着这一幕,想起从前他们三个就是这样的食物链。
时过境迁,他们都变了,可又好像都没变。
“怎么样?”阴长黎问他。
“嗯?”白星现微微怔,明白过来问的是他这些年的成果。
他忙认真回话。
报告很长,足足讲了两三个时辰,偶尔阴长黎还会问他一些问题。
项海葵只听不语,不发表任何意见。
吃完螃蟹,问阴长黎要手帕擦手。
普通手帕不行,必须是那条他心爱的、绣了向日葵和鬣狗的手帕。
就为看他眼皮儿微跳还在故作镇定的模样。
“目前大概进展到这个地步,看望过您之后,我接着回去做事……”白星现讲完,忐忑不安的打量他的表情,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阴长黎手指点着桌面:“这阵子你就不必出去了,留在我身边。”
白星现一口应下来:“好的叔叔。”
然而没过几天,白星现私下里拉着项海葵问:“小葵,叔叔真的没事了吗?”
项海葵不解其意:“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