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招揽少年入太华山的话,却再也不提了。
见他如此,考云臻也赶忙从柱子上溜下来,也同样对着杨戬作揖道:“方才多有得罪。”
有了他俩带头,原先呆楞的修士们纷纷作揖,嘴里齐声念着“多有得罪”。
这是恭敬,也是拒绝。
他们对晋朝皇室恭敬,可也因这份恭敬要将他拒之门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到他们点头哈腰却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凌玥突然笑了起来。她笑的肩膀耸动,笑的腰肢乱颤,笑的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你们还是老样子,这么些年,竟然半点也没变。”凌玥伸手撩开了额间的碎发,“这朝堂容不下的人,你们也容不下。”
“当日大晋传我是妖孽,贵派掌教闭门不出。”
“今日他手握烛影,你们又拒之门外。”
“微北生,”她说道,“你们是官家的狗吗?”
被点名道姓的微北生脸色一僵。
凌玥却是再多半个字都懒得赏他,扭身走到杨戬面前,帮他把烛影放回了背后的布兜里。
“走吧。”
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从今往后,师姐罩你。”
说完她抬步便走,没有回头看上哪怕一眼。
方笙和段情紧随其后,经过杨戬身畔,一左一右伸手拍了他一下。
杨戬站在原地,他脚下踩的地砖已在脚心处微微凹陷,昭示着主人曾怎样用力的留在此处。
倏尔,他笑了。
那一笑,犹如皎月破云而出。
没有半点留恋的转身,少年背着他的伞,踩着师姐的足迹,走的干干净净。
而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有一张纸符飘了出来,依稀写着“甲上”二字。
微北生目送他们离去,神色微微黯淡。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他的肩膀,韩焉刻薄的话语响了起来,“我就说过,你会步我的后尘,难不成你还真指望那个疯丫头会对你芳心暗许,旺你的春秋大运?”
说着,他将属于自己的符纸塞到了青年手中,“咱俩好歹也算是难兄难弟,不如考虑一下我?”
一旁的李溪客看得是津津有味,然后他就被瞅准机会的考云臻套了麻袋。
“行了,就你吧。”他一边说一边把麻袋口系死,还不忘在上面捅了个透气孔,“柳师兄到底跑哪里去了,可恶,这根本不是我的活啊!”
而在一片狼籍的乙等区,看着被陆续挑走的熟人,李晏在一堆乙下里坐如针毡。
“喂,你要不要来当我的徒弟?”
他闻声扭头,一名穿朱褐色衣衫的男子不知何时坐在他的身侧。
“您是……?”他迟疑的问道。
男子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我姓柳,名千易,是一名随处可见的游方道人。”
第15章
聚英会在一片狼籍中落下了帷幕。
虽然中途有一段不算愉快的小插曲,但也没挡住大家瓜分弟子的热情,应该说,没有挡住各门派女弟子前赴后继的往段情身上扑的热情。
“你是说,柳千易来了?”
凌玥听说时正坐在摘星楼里品茶,面前站着把被揪出来的里衣一个劲儿塞回裤腰里的段情。
素问派的师姐师妹太热情,他每次碰上都吃不太消。
“说是咱们走了以后才露面的,那只老狐狸。”一提起柳某人,段情语调里就出了点愤愤不平。
这也不怪他,主要是柳千易这人,实在不怎么招人待见。
早些年的时候,流仙盟内部搞了一次投票,让大家选出最不想与之打交道的同道,结果“柳千易”这个名字高居榜首三个月,甩了第二名的“凌玥”足足四百票。
那些时日里,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方笙都在竹楼前贴上了他的画像,不仅用朱笔打了个大叉,还在旁边写上了“不投不医”。
直到现在,段情也摸不准大师姐这么做到底是真心讨厌柳千易,还是怕三师妹被投到第一。
不过,柳千易能获得“流仙盟第一讨人嫌”称号,除了方笙不遗余力的添砖加瓦,他自己的丰功伟绩也功不可没。
这个人,说白了就是贱的慌。
在凌玥这一辈的弟子中,柳千易以一百二十六岁的高龄当仁不让的占据了老大哥的位置,可偏偏这家伙对此毫无自觉,经常不干人事。
比如本次聚英会,他就把属于自己的摊子撂给了单纯出门遛个龙的考云臻,坑的后者叫苦连天。等到风波结束,他又大摇大摆的现身,迟到的理直气壮。
也幸亏如此,凌玥才能轻轻松松就把五龙山忽悠瘸了,要是把考云臻换成了柳千易,这计划中途准得夭折。
因为这家伙从来不跟人刚正面。
也不知道灵宝**师的道统传到他这里怎么就变了味,各类法阵法术都被柳千易玩出了花,硬生生为自己打造了独树一帜的新流派——远就轰炸,近就认怂,脚底还一定要抹油。
简称,近怂流。
“对了,大师姐呢?”段情理好了衣服才发现某位柳近怂的天敌不在。
“在陪小师弟选房间。”凌玥端起桌上的茶碗,老神在在的押了一口。
段情认真的瞅着三师妹,直瞅的她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才缓缓露出了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来。
这事还是要从一日之前说起。
八月初五,宜出行、嫁娶,忌破土。
官道旁的茶摊上,正是每逢十年才有的热闹。
每一张岌岌可危的方桌旁都坐满了歇脚的行人,拎着足有半人高茶壶的店小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穿梭,滚烫的茶水顺着黄铜壶嘴淌出,掀起了一阵弥漫的茶香。
而在人群的中央,有这么古怪的一桌。
两男两女围桌而坐,四人皆面无表情,隔着走道都能察觉到其中的凶险气氛,就连店小二也要屏息凝气,才敢慢腾腾的从桌边走过。
偏偏茶摊的老板娘对此毫无所觉,她正热情洋溢的围着其中一名男性端茶倒水,看对方回应冷淡,索性一屁股挤上了凳子,臃肿的身材瞬间衬的身旁的青年小鸟依人。
不光如此,她还从桌上的碟子里捏起一块芙蓉糕,一只胳膊揽住对方,将糕点凑到对方嘴边,诱哄道:“啊。”
段情很想死。
当他发现媚眼连连的老板娘已经借机抚上自己胸膛的时候,几乎两眼一黑。
坐在他对面的方笙也好不到哪去,似乎正在用尽全力克制去捡个什么东西回来照顾的冲动。
在这俩猪队友的中间,凌玥半趴在方桌上,单手拖住脸颊,正对着眼前身穿月白衣衫的少年一个劲的看。
这少年坐姿端正,捏着茶杯的手指修长有力,背着一把靛蓝色油纸伞。他皮肤白的几乎通透,五官俊秀的甚至有些清丽,虽然只是坐在那里,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仿佛立冬后的那一场初雪,又像是天边不可捉摸的皎月。
“想的怎么样?”她捧着脸问道,“我跟着你从灌江口走到了这里,再往前走就是羽化城了,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回心转意?”
少年抿了一口粗茶,还是一言不发。
这就是没有了。
凌玥恢复了面无表情,开始盘算着怎么把他吊起来抽。
那日验过气运之后,玉柄真人就火急火燎的把她们三人赶下了山门,并扬言见不到小徒弟就绝对不开门。
谁知,等师兄妹三人顺着名帖摸到灌江口的时候,才发现,区区数百人的杨姓镇子里,名戬的孩子就足足有二十多个!
毕竟祖上出过名人,大家都想沾沾光。
好在,叫杨戬的人很多,但姓杨名戬还只有十六岁的,就只有那一个。
凌玥真正见到杨戬是在一个雨天。
细细密密的雨滴自九天垂落,砸在青色的石板地上激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大师姐有了需要救治的新男人,正快快乐乐的待在对方家里上演一出田螺姑娘,二师兄一踏进镇子就被姑娘们围的水泄不通,正不知道在哪里挣扎求生,她独自一人待在江边,听着江水翻滚的声音,任由雨丝打湿了衣衫和长发。
然后,她就见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名穿着月色长衫的少年,打着一把靛蓝的油纸伞,有舒展的花枝从伞面透出,映在了他白皙的面庞之上,平添了几分瑰丽。
雨丝、天空与江水。
这在烟雨之中,持伞少年成了凌玥眼中唯一的色彩。
他不紧不慢的踩在青石板上,灰色的布鞋没沾上半滴雨渍,从水墨晕染的江岸款款走来,与她成就了一场天水之间的擦肩而过。
凌玥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就是自己要找的准师弟。
毕竟能把江岸小道走出青绿山水的气势,这一定不是普通人。
出乎意料的是,当她第二日登门拜访的时候,却遭到了干脆利落的拒绝。
“感谢仙子抬爱,”少年冷淡答道,“但晚生还是想去聚英会见见世面。”
杨戬父母双亡,孑然一人了无牵挂,却不愿意屈就玉柄真人的小徒弟,凌玥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带着满脸口脂印子的段情杀出重围后,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觉得啊,主要是顺序不对。”
凌玥听完一怔。
见她没懂,段情竖起了两根手指头,“这英俊书生啊,起初都会被那些格外妖艳的小妖精勾走的,可等到他看清楚对方画皮下的真面目,就会想起除妖大侠的好了。”
“师妹你上能匡扶社稷,下能斩妖除魔,定能把小师弟从才子佳人扭成七侠五义!”
凌玥这下听懂了,这是在骂她母夜叉啊。
察觉到生命危险的段情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对待小师弟这样的人,咱们不能来硬的,要用真情去感化他!”
“要陪伴他,要帮助他,要让他由衷的感觉到,玉泉山才是他的家!”
“噗通。”
这是段情被踹到江里的声音。
段情虽然惨遭被踹,但说的还是很有几分道理。
为了用真情感化小师弟,他们还真的一路跟到了羽化城,奈何小师弟这块坚冰冻的太实在,三床棉被也没能捂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