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吗?”朱羽燃犀贴在海琉光的耳畔,磨蹭着她的发鬓,低声道,“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忍不住就要去无寐海找你了。”
海琉光的眼波是湛蓝的深海,让人沉溺不知归处:“分开的每一天都在想你。”
她的声音清澈悦耳,却带着一丝魅惑的磁性,那是一种雌雄莫辨的空灵之声,她对他说,“燃犀,我非常非常地想你。”
她这么说着,微微地蹙起了眉头,捂住自己的胸口,纵然想他的时候心都会痛,也无法停止住思念。
“怎么了?”朱羽燃犀把海琉光拥在怀中,低声问她,“不舒服吗?是我刚才伤到你了吗?”
“不,只是心口有点疼,最近总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就好了。”海琉光伸出修长的手臂,揽住朱羽燃犀的脖子。
春天的风是温暖的,白花摇曳,阳光透过灌木的叶子投下细细碎碎的金色影子,草木深处,有明媚的春色。
朱羽燃犀为海琉光褪去铠甲、外裳和贴身的皮甲,露出她的身体,健美而婀娜,那处圆润的凝脂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手指交错在一起,身体交缠在一起。朱羽燃犀亲吻她的心口,一遍又一遍摩挲她的肌肤,他在温柔的缱绻中问她:“还疼吗?”
朱羽照夜在虚空中俯视这个世界,似真实、又似虚幻,那是海琉光的梦。
她的梦里总是有那个男人,朱羽燃犀,她亲手杀死的至爱。一次又一次重复过往的温存,这究竟是她不愿醒来的美梦、或者是她无法摆脱的噩梦?
海琉光微笑了起来,只有在梦里,朱羽照夜才能见到她这般模样,柔软的羞涩和眷恋,她是高岭上的阿曼孔雀昙花绽放,此间的春色都褪成了苍白,唯有她是最盛的光华。她呢喃着说:“嗯,还疼……还要……”
强烈的嫉恨在霎那间摄住了朱羽照夜的心神,无法忍受,她如此美丽,令人血脉偾张,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朱羽照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半空中轰然雷鸣,一霎那,朱雀之火席卷平原,一切的温存都化为灰烬。
在滔天的烈火中,海琉光望了过来,和朱羽照夜的目光接触,她的眼神,已经褪成了冰冷。
梦境如潮水消退,来不及挽留那一年的春天。
黎明时分,帐中烛火微明。
海琉光缓缓坐起,被子从她身上滑落,因为腹部的伤势,她并未如往日一般穿着厚重的皮质甲衣,单薄的内裳下,她的身态优美有致,胸口姣好的曲线让人无法忽视。
朱羽照夜呆呆地看着海琉光。海琉光并未如朱羽照夜想象中那般震怒,她的目光冷漠,望着朱羽照夜,如同一个陌生人。
安静令人窒息。拓兰平原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完全不复梦中那年春日的温暖。
“琉光,你为什么要把我抚养长大?”朱羽照夜突兀地打破了沉默,他固执的想要知道答案,“因为我长得像我的父亲吗?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海琉光并未回答,她的容颜逆着烛光,半明半暗,看不清的苍白。
朱羽照夜自顾自地道:“我的族人找到了我,他们告诉我很多事情,琉光,是不是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
“我不知道。”海琉光终于开口,断然打断他的话,“我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你只是一只无用的凰鸟,所以我可以遵从白芷的请求,让你长大成人。朱羽照夜,你记住,如果有朝一日,你对浮黎天帝有所威胁,那么,我会亲手杀死你。”
“就像你当年杀死我父亲一样吗?”朱羽照夜忍不住脱口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海琉光忽然感觉心疼到无法呼吸,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的味道,她无法张口,只能硬生生地把血和着答案一起咽下。
已经说出口的话无法追回,朱羽照夜后悔了,他仍然跪坐在海琉光的面前,他想要再次握住她的手。
海琉光避开了朱羽照夜的碰触,她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照夜,你走吧。”
朱羽照夜怔怔地望着海琉光,好像并没有听懂她的话。
“收养你,是我最后的慈悲、也是我偿还你父亲最后的情分,你已然成年,既然你的族人找到了你,那你就跟他们走吧。从此以后,你和我再无牵连。”
海琉光的声音平缓,落在朱羽照夜的耳中,却宛如惊雷。
“不要!”朱羽照夜情绪激烈地拒绝,“不走!我绝对不离开你!”
寒光一闪,龙王剑出现在海琉光的手中,她持剑指向朱羽照夜:“走。”
“不!”朱羽照夜不退不避,他张开双手,想要扑过去。剑尖刺破了他的喉咙,一丝血沁了出来。
突然间,大地剧烈地震动了起来,空气中陡然卷起了流动的漩涡,眼前的一切看过去都变得有些错乱,仿佛空间被扭曲了一般。
海琉光长身而起,抓住朱羽照夜的手,在这个时候,来不及思索,她对他,依旧是保护的姿势。
朱羽照夜记起了迦楼罗长老所说的话,急得脸色发白:“朱雀族的长老说过,他们在这里布下了空间法阵,届时会打开婆娑界的通道,琉光,你快离开这里。”
“不,并不像。”海琉光在地动山摇中保持着冷静的神情,“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空间裂缝的开启,都不是这种情形。”
门帘被甩开,墨檀冲了进来:“琉光,你快出来看……”她说了半截的话忽然停住了,看着海琉光和朱羽照夜站在一起,她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天地间的动荡渐渐地开始趋于平缓。海琉光放开了朱羽照夜的手,将龙王剑收回。对墨檀淡然道:“他已经发现了,没什么要紧,别那么吃惊。”
墨檀无暇发火,只能狠狠地瞪了朱羽照夜一眼,才对海琉光急急说道:“妙善天都忽然出现在外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海琉光冷静自持的脸上也呈现出了几分诧异:“这倒是有点奇怪,拓兰平原与无寐海相隔万里,天帝陛下并没有这种能力移动一座都城,除非是……”
她沉吟了一下,“明羲华吗?他想要做什么呢,天帝陛下居然允许他闹出这么大动静。”她抬手,对墨檀道,“我要出去看看,来,帮我穿衣服。”
墨檀取出了海琉光的衣服,稍微有些犹豫:“可以吗?会压倒你的伤口。”
“无妨。”海琉光淡然道。
墨檀只能依言,为海琉光套上一件厚重的皮甲,掩盖住她身体的曲线。皮甲紧紧地缚在身上,海琉光微微地抽气,但她忍耐住了。穿上了宽大的外袍,领口遮住了她的颈项,她挺直了腰身,神态冷漠而高傲,她依旧是尊贵的龙王,凛然不可逼视。
朱羽照夜扯住了海琉光的衣袖,不愿意放手,他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她这一走,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海琉光没有回头,她抽出衣袖,漠然离开,墨檀随她出去,帐中只剩下朱羽照夜一人。
手中连她的余温都没有残留。朱羽照夜茫然四顾,试图寻觅她留下的气息,然而,空气中只有曼殊沙华香的味道,让人心神迷离。
他想起了那个春日的梦境,以及,梦中的她。他感觉身体火热发烫,在心底深处,似乎有一只巨兽咆哮着要冲破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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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巍峨的妙善天都停驻在高空中,与重明天都遥遥对峙,两座气势恢宏的城池高居云端之上,遮住了冬天暗淡的日光,在拓兰平原上投下大片阴影。
妙善天都中央的天女之眼所形成的空间漩涡如同一层绚丽的光晕,从优昙钵罗塔尖延伸向虚空。而重明天都下方四只玄武神兽亦不复平静的姿态,散发出滂湃的气息,蓄势待发。
龙王治军严明,战士们虽然震惊,但仍然保持着防守的阵列,未敢擅动。
王帐前方的空地上,妙善天都的大司仪在等候着龙王,见海琉光出来,他上前施礼:“龙王殿下,天帝陛下命你过去见他,请随我来吧。”
海琉光抬头看了看天空:“出了什么事情吗?”
大司仪只是微笑:“龙王去了便知道。”
海琉光不再多言,唤来了疾风,和大司仪一起来到天空中的妙善天都。
外城楼上挂起了白色的幡幢,守城的士兵换上了黑色的甲衣,显得肃穆而沉重。
而内城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大般若殿外,高台上巨大的祭天香炉被点燃,从高昂的兽首中吐出的青烟直上云空,两侧侍立着浮黎族的神殿祭司们,手持金爵与玉器,中央聚集着各族的神王和官员,他们穿着庄重华贵的礼服,面上带愉悦之情,正三两交谈着。
见两匹天马飞来,众人让出了一块空地,海琉光下马,心中疑窦愈增,旁边正好是护卫军统领迟奈京,海琉光以目光询意。但迟奈京和大司仪一般,只是道:“龙王来了,快进去吧,天帝陛下等候你多时了。”
海琉光感觉腹部的伤口在隐约抽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人走入了大般若殿。
华表柱上层叠的金纱已被撤下,乌沉香也不再燃着,大殿比起往日来显得有些空旷,却愈发庄严堂皇。浮黎天帝居于上方,高冕华带,温和的神态中带着不经意的高傲,竟是明羲华。
海琉光立于殿中,望着明羲华,半响无言。
“怎么了,龙王?”明羲华微微地笑了起来,“见了我,你就这般姿态,似乎有些失礼吧?”
“你杀了你祖父。”海琉光冷冷地道。
“祖父他年事已高,自然归于天地之间,龙王怎么能这样质疑我呢?”
明羲华这样回答着,“他老人家刚刚过世,族中的众位长老就一致要求我马上即位,虽然礼仪过于仓促,但我迫不及待想让你看见我成为天帝的样子,只好一切从简了,回头还要补办一个祭天大典,到时候,龙王你一定要在场。”
前任天帝生性暴戾多疑,而空间操纵之力近乎于无,相比性格温和宽厚且天赋强大的明羲华,浮黎族人自然更愿意看到后者成为一族之长,至于前任天帝的死因,这个时候,又会有谁去深究呢,毕竟,他已经如此苍老。
而对于龙族来说,他们只能效忠于浮黎一族,至于天帝的位置上坐的是谁,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海琉光慢慢地低下了头,单膝跪下:“参见天帝陛下。”
明羲华从王座上走下,到了海琉光面前,俯视着她,他高大的影子把她笼罩。
他的声音温柔和缓,一如往昔,“琉光,你曾经说过,只有浮黎天帝才有资格命令你,那么,现在,我是否有这个资格呢?”
海琉光垂首漠然。
明羲华突然抓住了海琉光的肩膀,把她拉起来。
他依旧是那样温雅的神情,但他紫色的眼眸中却有火焰在燃烧:“前代龙王曾经允诺过我的父亲,若龙王妃生下人鱼公主,就许我为妻,但是,后来你们却欺骗了我。琉光,你本应是我的妻子,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在等你,你可知道我的心意?”
海琉光微微皱眉,推开明羲华的手,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说不出的倨傲,“你不配。”
明羲华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温柔而多情:“我是天界之主,我若不配,还有谁?难道在你心目中,除了朱羽燃犀,这世上再没有男人能够配得上你?”
明羲华仿佛在叹息,“可惜他已经死了,死在你自己的手里,这就是宿命。琉光,哪怕你那时候爱上了朱羽燃犀,我也没有在乎,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身为龙王,你无法摆脱龙族的噬心血誓。琉光,抬头看着我,我是浮黎天帝,你所效忠的主人,你注定将永远属于我。”
海琉光的的脸色是苍白的,有雪落在她的眼眸中未曾融化,她望着明羲华,她的眼神始终是冷漠的,却无法如往日一般离他而去,她此刻无法言说,只能以沉默相对。
强悍而美丽的龙王,她终将臣服于他,这种美妙的感觉,几乎令明羲华神魂战栗。自从年少时,与那人鱼在深海中惊鸿一瞥的初见,她就成为了他此生无法磨灭的执念。
明羲华有着无限的耐心,他柔声道:“听说重明天都出现在战场上,有人密告朱雀族妄图制造空间裂缝,我就马上赶过来了,只要有我在,他们就不可能得逞,所以你看,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明羲华再一次缓缓地伸出手去,他想要抚摸她的脸颊,“你受伤了吗?我很担心你,琉光,让我看看你伤在哪里。”
海琉光后退了一步,侧过脸去,“多谢陛下挂念,我无碍。”她的声音已经无法保持平静,渐渐有些冷厉。
明羲华仿佛没有听见海琉光的话,他轻声说道:“不要动,琉光,我以浮黎天帝的身份命令你,不要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海琉光霍然抬眼,她的眼眸中有凛冽杀意:“我曾经违背过噬心血誓,我不怕再死一次,但我死之前,绝对能够先杀了你,天帝陛下,你不要逼我。”
明羲华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但旋即又笑了起来,他慢慢地道:“绯夜姬告诉我,她看见朱雀族的那只凰鸟离开了无寐海,她一定是跟随你来到拓兰平原了吧?琉光,你承诺过,不会让她踏出妙善天都半步,她违背了这个约定,你说,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命令你杀了她?”
海琉光心中震怒,目光转向大殿王座之旁,绯夜姬平日总在那里,此时却不见踪影。
“你不要找了,她知道你肯定很生气,所以没敢跟过来。”明羲华漫不经心地道。当年绯夜姬无意中在明羲华面前说破了海琉光人鱼的身份,几乎被海琉光当场撕碎,自那以后,绯夜姬就对海琉光畏惧入骨。
海琉光将目光转到明羲华的身上,她视他,依旧如草木尘埃,那样的眼神,令明羲华沉迷、又令他痛恨。她问他:“那你想要如何?”
“我一直都憎恨着她,因为她是朱羽燃犀的女儿。琉光,你想要我宽恕她吗?可以的,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明羲华缓缓地靠近海琉光,他离她那么近,他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鬓,在她面前,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帝,他只是个卑微的男人,他低低声地诉说:“让我吻你一下,就一下,好吗?琉光……”
海琉光动了动,似乎想要后退,但终究僵硬着停在原处。明羲华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清冷的香气,如同夜色里流淌的月光,无法捉摸,却令人沉醉。
明羲华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他几乎就要触到她的嘴唇。海琉光却遽然转身,她的发丝蹭过他的脸。
“你要我杀了那只凰鸟是吗?”海琉光背对着明羲华,他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能听见她冰冷的声音,“好,我遵从你的意愿,天帝陛下。”
海琉光拂袖而去,每一次,都只能望着她的背影,明羲华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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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羽照夜呆呆地坐在帐篷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海琉光忽然进来了。
“琉光。”朱羽照夜惊喜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不管不顾地扑过去,这一次,海琉光没有躲避,竟让他抱住。
朱羽照夜几乎怀疑是在梦里,“琉光,你不要赶我走,好吗?不想离开你……”他喃喃地说着,不敢大声,怕惊破这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