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兽伏在笼子里,它仅有拳头大小,绒毛白中带着粉红,耳朵小小圆圆,四肢和尾巴都是短短的一团,整个看过去就象是一只抹了胭脂水粉的雪球。此刻,它面对众多龙族战士,兽类的天性让它觉察到了巨大的危险,黑色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汪汪泪水,蜷在那里瑟瑟发抖,可怜又可爱。
墨檀眼波流转,容颜盛如繁花,她看了那只小兽一眼,对着阿迦叶微微一笑,“如果你能把那只小鸟痛打一顿,我就收下这个礼物。”
“没问题。”阿迦叶飞快地答应,生怕墨檀反悔,他转过头,眼巴巴地望着海琉光,“王,不能吃,可以打吗?”
陆吾用胳膊肘捅了捅阿迦叶,故意问他:“喂,不是说不打女人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阿迦叶矢口否认,“你听错了。”
朱羽照夜已经挽起了袖子,指着阿迦叶:“打就打,谁怕谁?”
海琉光在座上,向后一靠,好整以暇地望着朱羽照夜和阿迦叶,轻轻笑道:“好吧,既然你们两个都有这个想法,那就去吧。”他想了想,对阿迦叶嘱咐道,“阿迦叶,注意分寸,别玩过头了。”
墨檀伸出了她如柔荑般美丽的双手,手指转动,笑意吟吟:“放心好了,尽管打,只要留她一口气没断,我都能把她救活回来,实在不行,还有我父亲呢。”
于是众人乱哄哄地一起出去看热闹了,大殿里只留下海琉光和摩珂长老。
摩珂长老望着阿迦叶离去的背影,摇头道:“我让你一直把阿迦叶放在外面,就是希望他能够忘记墨檀,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海琉光踌躇了一下,还是委婉地为阿迦叶辩解道:“墨檀聪明又漂亮,我知道族里很多人都偷偷地喜欢她,阿迦叶是个死心眼的人,他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的。”
“墨檀是你的女人。”摩珂长老生硬地道,“当年白芷跟随朱雀王而去,如果墨檀再出什么状况,你让外人怎么看待你这个龙王。”
海琉光苦笑着:“我不在乎……”
“我在乎。”摩珂长老不客气地打断海琉光的话,“你是我们的王,尊贵不容冒犯,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不允许阿迦叶有任何不敬的念头。”
海琉光微微叹息:“摩珂,你对阿迦叶太严厉了。”
摩珂长老望着海琉光,目光中的威严褪去,流露出淡淡的温情,“我这样可不算严厉,你父亲当年还一直说我对孩子太过溺爱了,那时候我不能体会他的心情,总觉得他过于冷酷,如今想想看,才发现他是正确的,阿迦叶从小就被我宠坏了,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尽快成熟起来,将来如果你……。”
摩珂长老忽然停顿了一下,硬生生地转了个话题,“阿迦叶这次回来,我一定要让他找个人鱼尽快成婚,马上给我生下小龙。”
“他不会同意的。”海琉光想象着到时候这对父子吵闹的情形,忍不住扶额。
摩珂长老严肃地道:“你这么多年都没有生下子嗣,族里的老人已经开始不安了,除了你之外,阿迦叶是年轻一辈中最强的战士,他最有可能生下王位的继承人,我们需要新生的强大血脉。”
海琉光想要掩饰自己的心绪,他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又睁开,似乎若无其事地道:“您不用这么急切,长老,阿迦叶还年轻,您再多给他一点时间。陆吾、非厌,他们都在成长,或许,再过几年,龙族会出现新的强者,至少现在我还在,我们暂时不用担心。”
摩珂长老哑然失笑:“琉光,你也很年轻,你比阿迦叶和陆吾他们还小了十几岁呢,小时候,你可娇气了,没想到长大后会是这幅样子。”
他伸手,本来想如从前那般摸摸海琉光的头,又想起他龙王的身份,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琉光,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一个人扛不下所有的责任。这三万多年来,对浮黎族的臣服、对这繁华世界沉迷,已经抹杀了我们先祖所拥有的血性,如今的龙族,已经远远比不上初临天界时的强悍无敌了。”
他的眼神暗淡沉重,“你们年轻人还不懂得血脉传承的意义,只能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才知道。”
海琉光不再说话了,沉默良久。
有人匆匆从门口跑过去,片刻又折回来,一个年轻的族人笑嘻嘻地探头进来:“王,长老,你们不去看看吗?阿迦叶和朱雀族的女孩在打架,听说那个女孩快被打死了,大家都拉不住阿迦叶。”
摩珂长老怒道:“这么大的人,还和小孩子一般打打闹闹,不像话。还有你们,凑什么热闹,都太闲了是吗?”
那年轻人缩着脑袋,飞快地跑走了。
海琉光无奈地起身:“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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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寐海的习武场是用最坚固的金刚石砌成的,场地上方本来还笼罩着一层保护结界,就是为了避免龙族战士们的力量损伤到周围的宫阙。现在结界都已经被打破了,靠这里最近的一处宫殿,一大片檐角不翼而飞。场地上一片狼藉,地面崩裂,满地碎石。
朱羽照夜趴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吐,却还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阿迦叶居然也是鼻青脸肿,一身狼狈,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地拉住他,连声劝阻:“够了,阿迦叶,不能再打了,真打死了,王会生气的,连我们都要跟着遭殃。”
阿迦叶自诩是龙王之下族中第一战士,如今却被朱雀族的一只凰鸟打成这样,尤其是当着他心爱的女人的面,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怒不可遏:“你们放手,别拦着我,我今天就打死她,然后再去向王请罪。”
墨檀远远地坐在看台上,终于看得心满意足,这才施施然走过来,柔声道:“好了,阿迦叶,别欺负女孩子了,差不多可以了。”
阿迦叶兀自恨恨的。朱羽照夜勉强抬头,用不屈的眼神瞪过去,她的眼角带着一抹血,赤金的眼眸似乎也被血色浸染,有一种锐利而暴戾的威势。
阿迦叶在疆场征战多年,对危险有一种敏锐的警觉,朱羽照夜那样的眼神竟让他有些心惊,那一时间,他在心底生出了一股真实的杀意。
就在此际,场上的众人纷纷躬身施礼:“王。”原来是海琉光过来了,阿迦叶只好罢手。
海琉光看见朱羽照夜的模样,微微地皱眉,但并没有对阿迦叶多说什么,只是用责怪的目光看了一眼墨檀。
墨檀讪讪的,扭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海琉光走到朱羽照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她:“照夜,你现在还站得起来吗?”
第17章
朱羽照夜浑身发抖,拼命想要起身,结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她重重地跌回去,痛苦地蜷伏在地上。
“这就是你和真正强者的距离,照夜,你还差得太远,永远不要停下脚步,因为你还没有资格,明白了吗?”
朱羽照夜的耳膜嗡嗡作响,海琉光的声音听起来恍惚在云端,她吃力地抬起头仰望,他就站在面前,美丽而高贵,落在她的眼底,如同那一年、那一夜的初见。
朱羽照夜恶狠狠地咽下了一口血,她的神情如烈火,燃烧着危险的狂热,她咬着牙齿,宛如誓约的喃喃低语:“我不服!琉光,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打败那个人,我不会输,我会证明给你!”
“那很好。”海琉光露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向朱羽照夜伸出了手去,“来。”
朱羽照夜艰难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一点点、一寸寸,血混合着汗水从眼帘落下,视野中一片血色的模糊,可她终究自己站了起来。颤抖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她抓住了海琉光的手。
海琉光搀扶着朱羽照夜走过,众人纷纷低头。
海琉光在阿迦叶的面前停顿了一下,淡淡地吩咐:“阿迦叶,去把打坏的场地和房子都修好,就你一个人,其他人都不许插手。完成之前,不许吃饭、也不许睡觉。”
阿迦叶敢怒不敢言,闷闷地道:“知道了。”
围观的众人觉得意兴阑珊,不一会儿就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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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淡星疏,夜色如墨染,海上的风吹来,有一种浸透人心的薄凉。
大般若殿外,几位神族的王者和长老不安地等待着,见明羲华出来,连忙围了上去。
明羲华不待他们出声,便微微地摇头:“陛下欲令龙王出征,他想看到因达罗王的头颅呈到御前,明日一早,我将亲自到无寐海去传达他的旨意。我对此无能为力,抱歉。”
浮黎族中年迈的图长老巍巍颤颤地道:“因达罗族是北方天界第一大神族,多年以来一直守卫北方的神族和人族部落不受魔兽侵犯,很得当地的人心,怎么就忽然说他们和朱雀残部勾结在一起呢?自从朱羽燃犀死后,三百年了,继任的朱雀王一直没有出现,凤凰血脉已经断绝,这种情况下,多闻尊有什么理由会投靠他们呢,这消息我是不相信的。”
大般若殿里面,一盏盏油膏明烛照得大殿宛如白昼,辉煌的烛火却驱不散殿外的浓浓夜色,明羲华立在明与暗的交界处,神色模糊不清,他用平静的语气道:“消息是昆都大人传回来的,天帝陛下对此深信不疑。”
北方因达罗族叛乱,天帝的心腹部将昆都奉命率军讨伐,却惨败于因达罗王手下。北方边境形势愈加混乱,横山、穆蓝两大神族和众多人族部落纷纷依附于因达罗族,昆都无奈,只能向妙善天都求援。
天帝震怒,几位留在妙善天都的高阶神族闻讯,赶来为因达罗王求情,都被天帝拒之门外。
殿外众人面面相觑,心下难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药师王墨狄叹息道:“那只迦凌鸟也实在是可恨,吃了因达罗族那么多子民,难怪多闻尊忍不下去,天帝陛下为何就不能体恤一下缘由呢。”
墨狄的女儿墨檀是龙王侧妃,因着这个缘故,在场的也唯有他敢对此议论两句,其他人都恻然不语。
明羲华对众人拱手为礼,温声道:“事已成定局,诸位也都为因达罗王尽过心了,天色已晚,请各自回去吧。恕我失陪了。”
众人回礼,目送明羲华离去。
天都的大司仪感慨道:“羲华殿下宽厚温和,又是我浮黎族这几千年来天赋最强的人,或许将来他能成为一位贤明强干的主君吧。”他顿了顿,忍不住低声道,“要是多闻尊能再忍耐几年……”余下的话他也不敢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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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明羲华行过了长长的回廊和宽广的宫城,登上妙善天都的城楼。城楼上守卫的士兵恭敬地施礼,明羲华抬手示意他们退去。
海和夜空一起沉寂,无声的、无垠的黑色把妙善天都包围,微弱的月光落在城楼高处,若风中之烛。
从半空中传来羽翼扇动的声音,绯夜姬从夜色中降下,落在明羲华的身后。明羲华并未回首。
这许多年来,绯夜姬吃下了众多神族的血肉,如今她已经恢复了人形,是娇小玲珑的少女体态,只有背后一对漆黑的翅膀依旧无法收回。
她的声音亦如少女般清脆柔美:“殿下,您方才不应该在天帝面前为多闻尊求情,天帝陛下很是生气。”
明羲华微微一笑:“天帝表面上越是生气,心里对我才越是放心,毕竟,整个妙善天都的人都知道,我是个软弱善良的人,不是吗?”
绯夜姬歪着头,露出一种天真可爱的神态,“是的,在我看来,殿下你确实软弱又善良,你们神族大多是这个样子的。倒是天帝陛下更象我们魔族,在他身上,除了对权势的贪欲,我再看不到任何感情。”
明羲华抬头眺望夜空,“前代巫王白泽曾经对天帝说过,他将死于至亲之手,为此,天帝杀死了我的父亲和两个叔叔。其实我一直很疑惑,未来真是可以看见的吗,既然看见了,又怎么能够改变呢?”
他蓦然转身,逆着月光,眼神幽深,“绯夜姬,我想知道,你所见的未来,是否只是你虚妄的谎言,抑或是虚无的幻觉?”
绯夜姬的缓缓地跪下,仰起脸,她的神态如同膜拜圣明,“殿下,您让我从婆娑界的禁锢中解脱出来,您是我发誓追随一生的主人,我会对任何人撒谎,却绝不会欺骗您一个字。我们迦凌鸟一族,一生能窥见一次未来,我看见您的第一眼,也同时看到了妙善天都的废墟沉入无寐海下,真实如此,无关虚幻。”
明羲华沉默了半晌,忽然又笑了起来:“那又如何,星辰会坠落、大海会干涸,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灭的呢,你所看见的,不知道何时会发生的未来,对我而言,没有半分意义。”
“储君殿下您心胸豁达,可天帝却因此疑神疑鬼、终日不能安寝。”绯夜姬的笑颜纯真而明媚,“其实,天帝委实无需担忧,因为他注定是看不到那一天的。”
明羲华未置可否,他复又转身,遥望宁静的海面,“明天一早,我要去无寐海。”他顿了一下,轻声道,“不知道龙王现在在做什么,绯夜姬,你可以看到吗?”
绯夜姬的笑容凝固住,她惊慌地低下头,几乎要伏到地上,“殿下,请宽恕我。您知道的,当年我无意冒犯了龙王,几乎被打死,到如今才能恢复人身,我实在不敢再窥探无寐海。殿下,我愿意以生命效忠于您,但如果允许的话,我还是想多活几年。”
明羲华嗤笑:“你的胆子真小啊。”
“是的。”绯夜姬坦然道,“在婆娑界,象我们这样战斗力弱小的种族,只有胆小一点,才能存活得长久一些。”
夜风带着海水微咸的味道,拂面而来,明羲华凭风而立,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喜欢这种居于高处的感觉。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绯夜姬展开翅膀,无声地飞走。
妙善天都的护卫军统领迟奈京过来,他是一位威严的长者,此时见夜深,便亲自过来,对明羲华道:“储君殿下,天帝早有命令,子夜过后,所有人等都不得在都城内随意行走,让我送您回宫吧。”
明羲华微微低头,表示了对这位长者的尊敬:“抱歉,迟奈大人,我心中有些烦闷,一时忘记了时间,让你为难了,我这就回去了,不劳烦你。”
迟奈京出身于钧天神族,在天界威望甚高,在天帝军中的地位仅次于龙王,他在妙善天都多年,眼看着明羲华成长,对明羲华向来关爱有加,但他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闻言只是道,“快回去吧,不然天帝陛下知道了,又要责备你的。”
明羲华颔首,转身离去。
迟奈京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感概,储君殿下和天帝真是截然不同的人,如果将来储君殿下继承天帝之位,妙善天都的光景应该会和现在大不相同吧。
当然,这些念头,他也只是在心中暗念而已,毕竟,如药师王所言,天帝陛下的寿元还很长久,那么遥远的未来,总是变幻莫测的。
妙善天都的夜已经很深了,所有的宏伟与辉煌都在微弱月光下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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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龙王即将出征,无寐海中,龙族的战士们束兵秣马,一派忙碌的景象。
龙王宫中,墨檀正在为海琉光穿戴铠甲,她单膝跪下,为他束整腰带。
朱羽照夜在海琉光的身后,眼巴巴地望着,哀求道:“琉光,我想跟你一起去,带上我好不好?”
“不好。”海琉光连头都没有回,淡然答道。
朱羽照夜愤愤然,指着墨檀,“她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行?”
墨檀侧过头,不无炫耀地道:“我是龙王的药师,这无寐海中,没有人医术比我更高明。琉光要上战场,你觉得我不应该跟着去吗?”
朱羽照夜沮丧地低头,只能道:“你应该去的。”她嗫嚅着,“可是,我也好想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