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了攥拳头,忽然踮脚脚尖,贴上了他的唇。
银川脊背骤僵,温热柔软的唇似万丈巨浪跌宕而来,重重地撞在他胸口上,澎湃炙热,将他的心烫的滚热。
他眼底漫起巨大的喜悦与酸楚,泪水再度涌上来,双眸一阖,抬起手紧紧搂着她。
明亮的光华下,二人的唇久久的贴着,似缠绵的风深切而轻柔。
这一刻,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只有他们彼此越渐滚烫的气息。
片刻后,银川缓缓抬头,扬了扬唇,猩红眼眶泪光潋滟:“阿梨,好好活下去。”慢慢松开手,往后退去。
梨霜眸中大恸,本能抓住他,却见他笑了笑,语声沙哑而温柔:“听话。”
梨霜瞳孔一颤,胸口似刺刀插进去,越插越深,浸出淋漓的血。她想抓住他,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后退,手心一空,只剩微凉风。
“银川...”
她薄唇战栗,脸色越发惨白。
银川笑了笑,猩红眼眸泛起深深的眷恋与酸楚,豆大的泪水顺着眼角悄然滑落。他深吸了口气,最后在看了眼他曾用尽全力守护的三界,眸光一定,咬牙如闪电般朝补天石飞去。
刹那间,补天石金光大盛,迫得众人都闭上了眼睛,梨霜却仍旧睁着,刺目的光似针扎的她眼眶猩红,泪水随风飞迸。
朦胧的视线中,她看到银川含着泪,朝她温然一笑,在光芒达到鼎盛之时,消失在茫茫光幕中。
“砰!”
伴着一声惊天巨响,光芒似烟花炸开,又如尘烟般缓缓飘散,只见地天地寂静,苍穹碧蓝如洗,九颗补天石遥相呼应,如同镶嵌在碧空中的宝石,绚烂夺目。
最东边那颗光芒最盛,晶莹剔透,美轮美奂,如同一颗耀眼的水晶。
梨霜瞳孔一震,胸口似被巨石撞了一下,破了个大洞,寒风呼呼倒灌着,割破血肉,浸出殷红的血珠。
她脸色惨白,膝盖一弯,脱力般跪下去,瞬也不瞬地凝着那颗水晶石,眼底似被刀绞着,越渐猩红。
银川、银川...
她的手越攥越紧,指甲抠进了肉里。
与此同时,众人看到这幅景象,皆都悲痛万分,双手举过头顶,深深拜倒。
此跪乃天界最隆重之礼节,唯天帝堪受。
“帝君一路好走——!”
悲戚的喊声似惊雷震破云霄,一阵一阵,越荡越远。
梨霜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眸渐渐变得死寂灰败,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再度陷入寂静,寒风过后,空中淅淅沥沥下去雨来,打在身上如同冰凉的豆子,疏冷寒索。
可她却似没了只觉,仍旧跪着,湿透的衣衫裹在身体上,衬的她好似一朵凋零的花。
“他本不必死的。”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稍显冰冷的声音,梨霜双臂一紧,眼底起了波澜,转头望去,见药王举着伞立在那里,须发如雪,苍老的面容布满岁月的痕迹。
“你说什么?”她问。
药王扯了扯唇,浑浊的眼眶泛起凄凉:“昊天石最坚硬的除了元神,便是石心与石骨,若那两样东西还在,他便不必耗尽元神。可上次他为了救昊京,已用了灵骨,而他的石心,说起来也是因你而丢的。”
救昊京那次,药王曾提及,梨霜跳诛仙台后,银川妄图用乾坤镜救她,导致补天石出现裂隙,最后用半颗心补了天。
所以,若非因为她,银川至少还能用那半颗心或者灵骨。
她心口似被针刺了进去,眼眶骤酸:“所以,是我害死了他?”
药王叹了叹,露出深深的复杂:“不只如此,还有些事你不知道,而他也从未高诉过你。”
“当年你为了替时雍改写孤煞命格,本应被封印五万年,但最后只封印了一万年,你道为何?”
梨霜一怔,脑子里似闪电划过:“难道是...银川...”
药王点头:“不错,当年他历劫归来,原本是要寻你的,却得知你为他将被冰封五万年。恰逢补天石生了裂隙,危及三界,他只好剥了半颗心去补天。”
“然而生了情的石心已不如之前那般坚不可摧,为了三界,也为了这众生芸芸之中的你,他必须忘情。”
“他知道一旦喝下忘川水,就会彻底忘记你,于是他选择拔去情丝,只为保留关于你的记忆,哪怕是一点点。”
这番话似巨石撞在梨霜胸口上,震得她胸口发痹,眼眶泛酸,模糊的视线里,依稀浮现出银川一次次拒她千里的模样。
他说:“本尊乃银川帝君,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说:“本尊何须你来救。”
他说:“本尊的师傅谁也比不上,你也不行。”
一幕幕,一场场,他那样冷若冰霜,可他其实都记得啊,一直都记得...
药王继续道:“在他拔除情丝之前,他去冰界见了你,还耗尽三万年灵力,强行替你拓深识海,所以你后来才能进展神速,只花了千年便化登仙界。”
“而他为你替你减免刑-罚,整整挨了三十三道九天神雷,若非他元神乃昊天石,又有正神之躯,否则早已魂飞魄散,可即便如此,他也生生去了半条命呀!”
三十三道九天神雷!
普通的神仙只要三道九天神雷,就已魂飞魄散,可银川他居然生生挨了这么多!
梨霜身形一震,胸口上好似有利剑反复绞着插着,痛意随着血流蔓延至每一寸骨血,连指尖都是疼的,眼底泛起深深地痛楚与悲凉,猩红刺目。
当年她被冰封时曾见到过银川,只她一直以为是幻觉,从未细想,也不敢细想,生怕希望越大,绝望越深。
可如今看来,那就是银川啊!
他救了她,受了这样大的折磨,可她一直不知道...
梨霜咬着苍白的唇,喉咙颤抖:“那他为何不告诉我,倘若我知道,当初就不会...”
“不会从诛仙台跳下去吗?”药王挑了挑唇,眼里浮起一丝凉薄:“这话你自己都说不出口吧?所以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更何况你死后,他对你只有无尽的悔恨与愧疚,这样的他,又怎会拿那段旧事,来逼迫你原谅他?”
梨霜瞳孔一刺,似有寒风呼啸而来,彻骨的寒气如牛毛似的毫针一缕缕渗入胸腔,凉入血脉。
她扯了扯唇,苍白的脸颊蕴漫了悲凉,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是啊,当初她若知道了,就真的不会跳了吗?
答案她心知肚明。
看着满目悲痛与凄凉的女子,药王眼底浮浮沉沉,变幻数度,终于化作深深的无奈与叹息。
“天道渺渺,世事终非人力所能左右,也许这就是上天的惩罚吧,是你的,也是他的...”
他朝补天石看了看,拂着花白的胡须,喟然一叹,转过身,踏着流云渐行渐远。
梨霜身子一软,颓然瘫坐在那里,扯了扯唇,泪水似洪流湿透了脸庞,凄凉的如同凌虚崖的风雪。
惩罚吗?
果然,天理昭昭,欠下的债总会还的,银川如是,她亦如是。
她抬眸,透过疏雨,望向那颗剔透如水晶的补天石,模糊的视线里,依稀浮现出银川的面容,他微笑着,眸光温柔得好似一泓月光,照进了她心底深处,越来越清晰深刻。
云卷云舒,朝阳起落,她整整跪了三天,期间琅桓来看过她,叹了叹,便离开了。
良久,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温热柔软。
“梨霜。”
梨霜怔了怔,空洞的眼眸起了一丝变化,她转头,机械地看过去,是一张消瘦苍白的脸,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青...鸢...”
青鸢颔了颔首,跪下来,眼眶湿润:“是我,我回来了。”
看着这个染满风霜的脸庞,梨霜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张明媚俏丽的容颜,明明是一样的无官,可眼前此人已如明珠蒙尘,再无昔日的光彩。
梨霜眼眶一红,沙哑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自她复活之后,也曾拖沧凌打听过青鸢的消息,可青鸢却似凭空消失了,再也没有半点音讯。
青鸢扯了扯唇,低眸,摩挲着微微拢起的小腹,眼底蕴满了凄凉:“是三太子,他成婚之后,却始终不肯放手,反而一再纠缠我。你知道的,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既舍不下储君之位,就该放弃我,所以饮了鸩毒。”
“可他还不死心,不仅救了我,还将我囚禁在东海密室,整整两千七百多年。这些年,我与他互相折磨,他生了白发,我也再不是当初的我了。”
“前日,我得知你遭逢巨变,就用腹中的孩子要挟他,他这才放我出来。”
梨霜怔了怔,眼底泛起深深的怜惜,握住她的手:“那他放心你一人过来?”
青鸢摇头,朝远处看去:“他自然是不放心的,所以他也跟来了。”
梨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暗淡的天光中,三太子隐在云端,若隐若现,寒玉似的眼眸深深凝在青鸢身上。
她眉头一蹙,咬了咬唇:“那你想走吗?若你想走,我立刻...”
青鸢笑了笑,眼底掠过一阵凉薄的烟:“逃又如何,这些年我逃了数百回,他总能找到我。而且他如今已是东海水君,若你惹怒了他,他必定不会放过你,我不愿给你找麻烦。”
“青鸢...”
“好了,不说我了。”青鸢拂了拂她苍白的脸,眸中露出怜惜:“你呢,傻丫头,他死了,你就这样永远跪下去吗?”
梨霜一愣,朝补天石看了看,眼底闪过深切的哀恸:“我也不知道,我现下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片,脑子昏昏沉沉,只觉得天大地大,却不知该去哪里。”
“那西荒呢?”
“西荒...”梨霜双臂一紧,脑海里掠过西荒的戈壁荒漠、街巷城池,以及那一众臣民,以及那个俊朗的少年。
青鸢叹了叹,轻轻拥住她:“这两日,三太子将你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放不下西荒,所以回去吧,纵然这世上再也没有银川帝君了,可是西荒还在,你和他想守护的三界还在。”
“这万里山河,日月沧海,每一缕风,每一滴水不都有他的气息吗?”
轻柔的话语却比最尖利的武器更坚韧强劲,倏地刺入她心房。
“山川日月、每一缕风、每一滴水...”
她抬眸,望着那颗闪烁的晶石,脑海里浮现出昔年与时雍走南闯北的场景,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她心底越刻越明晰。
她扯了扯唇,眼眶泛起酸热:“青鸢,谢谢你。”
青鸢目中露出行为,抬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意,微然一笑:“好了,我该走了,不然他该找你的麻烦了。”
“我不怕的!”
“可是我怕啊!”
青鸢鼻尖一酸,慨然地叹了叹:“你们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他...总之我不能看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
凝着她沧桑的眼眸,梨霜咬了咬唇:“所以,你其实还爱他?”
“爱吗?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