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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修她从不回头_分节阅读_第1节
小说作者:稷下猫瞳   内容大小:343 KB  下载:剑修她从不回头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06-21 18: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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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修她从不回头   作者:稷下猫瞳   简介:   阿恬初入宗门时,旁人提起她都艳慕不已:‘此女是绝品天灵根,修道的好苗子!’‘我敢说,不出十年,她便能修出元婴!’   十年过去了,旁人提起她只是嗤笑:‘再好的灵根,在磐石峰也是白费’‘十年未成金丹,凡人伤仲永,我伤宋恬。’   阿恬不以为意,继续练自己的剑。   直至有一日,她外出试炼,偶遇故人。   那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后因战乱而分离,传言他已死。   不过,他没死。   他修仙了,已是金丹修为,身边伴着一个少女。   少女与她长着相似的面容,身份尊贵,娇媚万千。   俩人携手同游,言笑晏晏。   更是对着神花许愿,愿生死不离,永结同心。   阿恬躲在神花里,无言长观。   回到宗门后,她立刻闭关,当年结丹,三年后结婴,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旁人再提起磐石峰宋恬,都是赞叹:‘正可谓十年磨一剑!’‘天才剑修,果然名不虚传。’   前任闻风追上门来,阿恬仗剑出山门,一字一句道:“一入道门,前尘尽抛,我已经放下了。”   他跪地,用心魔起誓:“阿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正爱的人是你。”   阿恬淡漠转身,道:“剑修,从不回头!”   **   阿恬渡劫成功,升入化神期时,千万宗门来贺,也有修士来提亲,询问是否能结为道侣。   她笑盈盈婉拒,自言已有道侣,是同门师弟。   众修士不信:一个筑基期的道侣?他配吗!   万仙法会,有元婴修士蓄意挑衅,却被狠狠反杀——   原来,阿恬的师弟,不仅有一张惊艳绝伦的脸,更是万法兼修,奇才异能,初显锋芒。   修真史册里,也唯有一位消陨多年的老祖敢如此修行……   众修士终于恍然大悟:这哪里是筑基弟子,分明是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   通知:本文计划于2023.3.31加入VIP,感谢支持!!!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情有独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恬 ┃ 配角:林苦寒;桑竹;风如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斩断尘缘后,她渡劫成功了   立意:不畏艰险,勇往直前    第1章 第001章:雷劫   大暑时节,烈日灼灼。   刺目的阳光照射下,青山绿的发亮。一股股热浪滚过大地,草蔫了头,人没了影,鸟兽躲在丛林里奄奄一息。   山林尽头,却有十几人,不顾炎热,在丛林尽头的一座洞府前打坐。   看他们的年龄打扮,都是年轻的修士,身穿七星剑宗的内门弟子服,服色却略有不同。   人数最多的那一圈人,无论男女,皆着燕脂红衣,用镂空凤凰金冠束发,腰悬宝剑,英姿勃发,修为都在金丹以上。   另外的俩人,只穿着普普通通的苍色衣,用翠竹绾发,身旁搁着发锈的铁剑,修为也只在筑基上下。   两拨人虽然同是七星剑宗的弟子,却分别归在不同的山门下,彼此之间十分冷淡。   三日前,他们不约而同来这里护法。   此处是七星剑宗元婴以下弟子的闭关渡劫处,设有上古天河大阵。但凡有弟子渡劫,同门师兄、师姐们都会结伴前来,守护在此处。   渡劫洞府内有二人。   她们分别在两间相邻的石室里打坐,石壁上火苗闪烁,照亮了她们年轻的身影。   她们的服色、打扮,都各自对应外面的两拨人。   左室的少女身着白衣,腰间系着一根苍色衣带,微微侧首,面庞隐藏在半面黑暗中。   右室的少女身着燕脂红衣,火焰的光芒在镂空凤凰金冠上跃动。她高昂着头,黑发如瀑,洁白的面颊上闪烁着金粉色的微光。   二名女修虽然看着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但是左室的少女,骨龄已经二十五了。   光阴在流逝。   转眼间洞府外已是繁星闪烁,夜风吹过,燕脂红衣那群修士,早已有人在窃窃私语。   “师兄,你说她们能结丹吗?”   一少年道:“师妹定是能平安渡劫,另一个么,”他嗤笑:“怕是不行……”   “为何?我听说,那是整个剑宗唯一的天灵根……”   身着燕脂红衣的这个修士说话声音很大,丝毫不顾忌一旁的苍衣师兄弟。少年大声道:“天灵根又如何?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凡人有句话叫做伤仲永,我伤宋恬。”   “哈哈哈……”   苍衣少年攥起了拳头,刚想站起身,被身旁的师兄摁住,且小声道:“师弟,他们说说而已,别多事。”   那个人还在继续说:“二十五岁,若是在那些小宗门,倒也不算什么。但是在我们七星剑宗,二十出头没结丹的蠢货,有几个?更何况她的天资……”   话音未落,便有人笑道:“严师兄可别说了,真怕磐石峰的师兄们多心呐。”   众人齐刷刷回头望去,苍衣师兄弟的脸上都是火辣辣的。   他们俩人,年长的三十三,年少的二十七。年长的炼气期,年少的筑基期。   “……多心什么,本就是拖了整个七星剑宗的后腿。”有人冷冰冰地说了大家的心里话。   苍衣师兄将师弟的肩按了又按,将他拉到一旁更远的丛林里,这才躲避掉玉虹峰众人的嘲笑。   ……   苍衣师兄弟躲得远,玉虹峰的金丹期修士们渐渐没了讥讽他们的兴趣,转而聊起了七星剑宗几位峰主年轻时候的八卦。   听说青龙峰峰主暗恋月明峰峰主,但是月明峰峰主心里只有落霞峰峰主,但是落霞峰峰主跟长水峰峰主来往甚密,可是长水峰峰主又经常悄悄拜访他们的玉虹峰峰主……   青龙峰、落霞峰,以及玉虹峰等,都同属七星剑宗门下。   七星剑宗,是当世顶流门派,有一位剑尊,七位峰主。其中七星峰峰主兼任掌门,其余六位峰主的修为都在元婴期以上,令人不可小觑。   剑宗的掌门是化神期中期的修为,威震一方;而剑尊,则是分神期大能,是当世已知的最强修士。   有剑尊坐镇,千百年来,无人敢来七星剑宗随意挑衅。   玉虹峰的修士们叽叽喳喳聊到后半夜,有人耐不住疲惫,昏沉沉睡去。只是才阖上眼,就被瓢泼大雨浇去了困意,抬眼一看,电闪雷鸣,结丹雷劫来了!   “快看啊!”有人指着不远处的天幕兴奋喊道:“两道雷劫!”   说话间,金色粗雷已到他们的上空。   结丹雷劫共有九道,是修士迈入修真之途的第一次雷劫,也称一九雷劫。两道雷劫直奔洞府而来,一条很细,一条略粗,原是她们的雷劫一同到了。   那条略粗的雷劫上有紫电,苍衣师兄弟是磐石峰的,他们曾经目睹过此景,见状,心又揪了起来。   天灵根,天道的宠儿,也为天道不容。   明明都是结丹雷劫,却要承担更重的打击。   轰——!!!   ……   一方天地骤明骤暗,洞府内,少女们的情况并不相同。   左室的白衣少女端坐在石床上,身姿不动如山。她双手捻决,平静地等待雷劫的降临。   右室的燕脂红衣少女,在三道雷劫下,镂空凤凰金冠已经碎了,她蹙紧眉头,又祭出一个中阶法器。   法器才转了一圈,碰到雷光瞬间碎裂。   雷劫继续。   转眼间六道雷劫劈过,洞府上的荒草碎石被击飞,尘土飞扬,恍若战场。白衣少女的唇边有血痕,石室震动,有天崩地裂之感。   燕脂红衣少女的脚下,金灿灿、银闪闪的法器碎片铺满了一地。   满室狼藉,她已披头散发,浑身颤抖着又摸出了一瓶丹药。   轰——!!!   终于,是最后一道雷劫了!   洞府外的同门们提心吊胆,洞府内的二位女修也不好过。白衣少女已经站起身来,金紫色雷电从身上贯穿,灵气聚于灵府中,浑身彻骨的疼痛。   她终于没忍住,从干瘪的储物袋中摸出一粒丹药。   服下丹药后,白衣少女脸色稍稍好了些,金丹在灵府之中,正在缓慢且坚定地慢慢凝聚。她已经看不清周围,只觉身处混沌之中,浑身灵感通达,气流顺畅。   忽然间,一股灰色的气冲了上来。   微弱的气流瞬间席卷住整个少女,阻断所有的路。   ……   另一侧石室。   所有中阶、高阶法器都碎了。   一个筑基期弟子,很难将中高阶法器发挥出太高的功效。燕脂红衣少女有点慌,她成瓶成瓶的服用丹药,但还是无济于事。   她感觉体内的灵气在流逝,灵府内的毫无变化。   第九道雷劫尚未成形,时间不多了。   情急之下,红衣少女匍匐在地上,按亮了护心玉。   这一方天地,不知哪里,隐隐有人私语。   “快,启动阵法!”   ……   “咚——”   天亮了。   晨曦的微光里飘着细润的雨丝,洞府外的修士们,正在焦灼不安地等待。   雷劫已经结束了。   昨夜,根据天象,只有一人渡劫成功。   洞府的石门打开,新的金丹期女修款款走了出来,她已经理好了妆容换了衣着,容光焕发,恍若一轮朝阳冉冉升起。   玉虹峰的修士们欣喜地迎了上去,围住了她,叽叽喳喳道贺:“恭喜你啊小师妹!”   “小师妹不过十六岁,就结丹成功,是真正的七星剑宗第一人!”   “别说七星剑宗,整个修真界,有几人能做到?”   没错,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剑尊,当年也只是十七岁结丹。   新的骄阳已经诞生了,未来不可量。   玉虹峰众人簇拥着她,正欲乘飞舟离开,忽然有人回首,看到那苍衣师兄弟,搀扶着一个气息奄奄的白衣少女,垂头丧气地从洞府里走了出来。   少女的秀发垂落,看不清面容,但看起来十分孱弱。   那位严师兄看到了,唇角上扬,讥笑道:“行不行啊。”   磐石峰修士怒目瞪他。   严师兄又咧着嘴笑了笑,正欲多说几句,忽然听到众人在叫他。扭头一看,他们已经上了飞舟。   他转身不忘加大嘲讽:“把一个天才教成这样,你们的师父,可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砰!”   严无炽忽然被重重地打了一拳到右颊上,力道很重,但是并不疼。   “闭嘴,我不准你侮辱我师父!”磐石峰大师兄瞪大眼睛,怒吼道。   严无炽瞬间炸了。   他一个金丹期修士,竟然被一个炼气期的杂鱼用蛮力打了!   真是丢脸!   “你敢打我?”他咬紧牙,一字一句道。   那个磐石峰炼气期修士隐忍三日,此时却敢当面殴打、顶撞金丹期修士:“我不准你侮辱我师父!”   啪!   严无炽伸手到了他一巴掌,磐石峰大师兄瞬间倒地滚了好远,只见他阴冷地笑了一笑,放出金丹期修士的威压!   他问:“服不服?”   “不……准你……侮辱我师父!”磐石峰大师兄身形踉跄,眼看着就站不稳了。   飞舟上的玉虹峰弟子都纷纷侧首看好戏,谁不知严师兄最记仇?   他们看到严师兄每往前走一步,磐石峰那三人,都像是得了大病似的,身形不稳,就差跪下了。   “真是大胆,像个凡人一样斗殴!”   “炼气期的杂鱼,当然只会一点拳脚功夫,不堪一击。”   玉虹峰弟子中,也有人不想看,如那刚刚结丹的十六岁少女,她转过头,漠视这里发生的一切。   忽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师父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不远处的云端微光中,有三条青凤驾驶琉璃香车,背着日光,光芒璀璨,正朝此处奔来。   那是他们的师尊,玉虹峰峰主云华仙君。   见状,严无炽只得先收手了。   他的怒气未消,但用眼角瞥了那磐石峰白衣少女一眼后,眯了眯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笑,甩袖走了。   云舟升入空中,朝琉璃香车驰去,很快被云雾缭绕,没了踪迹。   磐石峰三人这才感觉四方的压迫感慢慢退去,如释重负地喘了好几口气。   他们缓过神来,忙去看少女。   “师妹!阿恬师妹怎么样了?”   晨曦的微光穿过树林的空隙,落到宋恬苍白的面庞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作者有话说:   推推同频预收《被退婚后我成了天下第一》,喜欢可点收藏(*^▽^*)   苏叶穿成《大道通天》这本退婚流小说男主的前未婚妻,但不知何故,她刚穿来时,就被男主主动退了婚事。   因此,刚出新手村的系统认错了人,将苏叶认作主角,跟她绑定了剧情系统。   面对一长串的宝藏、修为、美色奖励,‘废柴’苏叶猛打一个机灵:还有这种好事?   从此...   男主的机缘,归她了;   男主的财富,归她了;   男主的艳遇..这个就算了..   不过,系统知错能改,立刻给她安排了莺莺燕燕的少侠,从痴情剑侠到无情魔尊,什么类型的都有。   苏叶对此不太感冒,毕竟要以事业为重,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   多年以后,苏叶站在万仙之巅,藐视群雄,天下第一。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决定给默默陪伴身边,啥也不要的绿茶小奶狗一个名分。   这个时候她发现,对方好像退过她的婚。   ————   2013.2.28-2023.2.28.   十年一梦。   虽然在码字的事业上未有成就,但仍然想坚持写下去,用文字抒发胸臆,创造一个美好的幻想世界。   希望大家喜欢我的新文。 第2章 第002章:求药   她睁开眼。   映入眼底的,除了湛蓝的天,淡淡的云,随着风而动的绿叶,还有两位师兄焦愁的面容。   那位身材魁梧,但只有炼气九阶修为的是大师兄,名唤林苦寒;身旁那位身量细长,头发茂盛,看着像一杆摇摇欲坠的竹的,是人如其名的二师兄桑竹。   他们三人,是磐石峰仅有的弟子,师父外出云游多日了。   “我很好。”她轻声道。   阳光落到他们的身上,两位师兄鼻青脸肿,衣衫上沾满草木石渣,看着不比她好多少。   宋恬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先在结丹雷劫中受了重创,随后昏昏沉沉中,又受到金丹期修士的威压逼迫,如今强行提一口真气,理清思绪。   刚刚,大师兄与玉虹峰修士发生冲突……   玉虹峰虽不是七星剑宗第一峰,但峰主及内门弟子皆出自当世赫赫有名的修真世家,背靠资产雄厚的灵石钱庄,谁也不敢招惹。   没想到,她和玉虹峰的小师妹同日渡劫,依他们的秉性,师兄们在外一定苦忍了很久。   她的黑瞳里映着日光,恍若碎金闪烁。桑竹看她想得入神,出声道:“师妹,想什么呢?”   “玉虹峰小师妹,是否结丹成功了?”她忽然问。   桑竹怕她伤心,含糊了一下:“不知道,没注意。”   宋恬笑了一下,微风吹开脸颊前的碎发。   她回过眸:“我想回去睡一会儿。”   大师兄刚刚扶了一会树,现在精神好多了,挽起袖子道:“我背你回去。”   “没事,不碍事。”宋恬微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结丹失败了,我都有经验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说罢,她咳了口血,悄悄用衣袖捂住口,满口都是腥甜的血味。   两位师兄为人粗犷,并没有注意她的异样。   他们行走在林间小路上,磐石峰没有飞舟,只能步行。磐石峰在群峰的东面,他们迎着光往前走,经常看到落霞峰、长水峰弟子御剑飞过,恍若一道耀眼的流星。   大师兄在絮叨:“结丹失败没什么,看我,三十三岁,还是炼气期。唉,也就咱们师父当初不嫌弃我,将我收入门下……”   他说两句就喘一会儿,炼气期的修为去抗金丹期的威压,无异于被一个二百五十斤的野猪怒打一百下。   师弟师妹默默听着,过了会,他又道:“等师父归来,咱们就好了。”   师父走了一年多,这句话,他经常在受委屈的时候翻来覆去的说。   宋恬受了内伤走得很慢,直至晌午,才慢慢挪到磐石峰。   磐石峰的峰顶是一块巨石,从远处看,像是一个人握住拳头,并伸出食指指天。在七星剑宗,磐石峰的高度仅次于主峰七星峰,但山顶陡峭艰险,难以攀爬。   他们的屋舍建在山脚下,练武场在半山腰的一块平地上,后面还有一个简朴的洞府,是师父的道场。   山脚下,也只有几间茅草屋,一个露天灶台而已。   这可是整个七星剑宗最寒酸的地方了。   晌午已经热了起来,二师兄桑竹去小溪里洗脚,磐石峰地势较高,溪水蜿蜒而下,大概会被玉虹峰的弟子喝掉。   宋恬每走一步,恍如置身在丹炉里燃烧,她艰难地挨到了自己的屋舍,立刻扶着墙,倒在蒲团上,气息十分微弱。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扶着地坐直身子,开始打坐吐纳。   然而,她经脉堵塞大半,很难有成效。   她只得取出干瘪的储物袋,里面空空如也,一粒补气丹也没了。   最后一粒,在渡劫的时候服用了。   没关系,还有别的办法,虽然艰险。   她这样想着,抬眼看到窗棂前晒着的几根干灵草,拿起来嚼了几下。   干灵草口感苦涩,在别的山峰是用来喂神兽的。   大师兄在外面问:“你们中午想吃什么?”   磐石峰的弟子并不辟谷,因为他们修为很低,附近灵气也不浓郁。   桑竹的声音远远传来:“冬瓜腊肉汤。”   “好嘞。”   宋恬想出声阻止,然而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大师兄压根没听到。   ……   饭菜被摆在堂屋里的木桌上。   桑竹和宋恬对着冬瓜腊肉汤,面面相觑。   大师兄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在一件事上,比较固执。他坚信眼见为实,不肯听从他人的意见。   他眼里的世界,似乎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每次做冬瓜腊肉汤,总会将冬瓜切成细丁,腊肉剁成大块。   虽然冬瓜和腊肉的手感不同,但是大师兄力大无穷,他一菜刀下去,管它是什么都得喀嚓碎成两半。   桑竹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喝了下去。   宋恬却并没有拿起筷子,她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大师兄:“这个送给你。”   “什么?”大师兄吃着馒头喝着汤,匆匆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块小留影石,精巧玲珑,上端打了一个孔,系了一根红绳。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香囊。   “你买这么多留影石做什么。”他非常不解,有一次去师妹的房间帮忙修屋顶,他发现宋恬买了满满一柜子的留影石。   留影石并不便宜,最便宜的也要五个灵石。而七星剑宗内门弟子,每个月也只有二十块灵石的收入而已。   磐石峰没有别的产业,只能跟着剑宗混一混大锅饭。   她莞尔一笑,并没有多说,双手递给大师兄:“送你做个护身符。”   留影石能做什么护身符?大师兄狐疑地想着,但是着急干饭,不想被师妹唠叨,只好接过:“谢谢师妹。”   二师兄被齁到了,正在一旁干咳,没有听到这番对话。   “要挂在脖子上。”宋恬提醒。   “好好好。”   大师兄本来只想敷衍一下,但在师妹的温暖注视中,不得不认真戴好。   ……   黄昏时分。   当大师兄烧好腊梅炖肉的晚饭,煮了鱼面后,被炉火烤的浑身胶黏。   他盘算着饭菜还可以煨一会,于是脱下道袍,摘下留影石挂坠,跳进小溪里洗了个澡。   溪水顺流而下,直入玉虹峰。   洗过澡后他觉得胸前轻巧很多,于是迈着愉快的步伐去叫师弟师妹吃饭。桑竹很快就来了,只是宋恬,催促了好几遍都没有回应。   桑竹有些担忧:“会不会有什么事?”   “白日不好好的吗?”大师兄总愿意往好处去想。   俩人在宋恬的房门前徘徊,眼见天色一点点变暗,直至夜幕降临,他们才听到里面传来一丝微弱的声音:“进……”   桑竹撞开门,月光落入,照亮了藤席。   宋恬垂头坐下蒲团上,脸色惨白,气息微弱。   白衣上,数滩鲜血,红得瘆人。   “师妹!”   .   离开师妹的小屋时,明月已高悬。   桑竹是筑基中期,他神色凝重,对大师兄道:“师妹心神受损大半,且经脉不通,如今无法凝聚灵气,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事……”   大师兄神情凝重,当初他自行修炼的时候,就是长期经脉堵塞,后来浑身经脉废了大半,以至于现在难以筑基。   “该怎么办?”   “我的补气丹全给她喂下了,还要炼些灵疏丹。”桑竹站在溪边,月影与树木交错,他沉思片刻,道:“炼制灵疏丹需要金丹中期的修为,而且要四十九日。明日,我们分头去收一些吧。”   “好。”   ……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苦寒、桑竹分别踏上了求药之途。   剑宗所在的山脉连绵几十里,他们选了最近的两座山峰去求药。桑竹往南去月明峰,而大师兄往西,去主峰七星峰。   大师兄徒步几个时辰,才在晌午的时候到达七星峰。丹房的管事弟子听说他要灵疏丹,摇了摇头。   “你来晚了!灵疏丹没了。”   灵疏丹本就是个罕见使用的丹药,大多是弟子走火入魔,或者是渡劫失败时疗伤所用。大师兄闻言一愣,喃喃道:“怎么会没了呢?”   “不知道,许是玉虹峰有人走火入魔了。”管事弟子眼也不抬,捣着石臼,“疏通灵气类的丹药全没了,补气丹都没了,真是财大气粗。”   另一个管事弟子闻言笑道:“开什么玩笑?昨日,玉虹峰任小仙子首度结丹成功,是一千年来,七星剑宗第一位十六岁结丹的天才啊!要说走火入魔,也该我嫉妒的走火入魔。”   “真是旷世奇才。”众人羡慕道。   大师兄垂头不语。   丹房里人来人往,过了会,他挨个询问过路人,有无灵疏丹。   管事弟子忙了两刻钟,看他还在那,忍不住道:“喂!那个炼气期的哥们,你去玉虹峰要一个不就得了?反正不是啥值钱的丹药。”   大师兄听着,他知道,师妹的情况不能拖延。   他掉头往回走。   他并不想去玉虹峰。   但是,也许师弟从月明峰求到了药。   怀揣着这个信念,大师兄脚下生风,在黄昏时分回到了磐石峰。他看到桑竹坐在溪边,见到他,跳了起来。   “你可求到了药?”大师兄抢着问。   桑竹满心苦涩道:“没有!我先去了月明峰,她们说掌事大师姐有事,让我先坐着喝茶。我等了又等……哎!想着青龙峰较近,索性再去青龙峰看看。谁料刚到青龙峰门下,就被轰走了,说要师父来才见……我又回月明峰,她们说,大师姐走了,后日再来吧……”   他问:“师兄,你呢?”   大师兄低声道:“有个朋友说,晚点给我,让我去找他。”   “那你快去啊!”桑竹闻言立刻催促:“天已经黑了。”   他抬头望着南方的山脉,片刻后,沉沉道:“好。” 第3章 第003章:羞辱   若说磐石峰是一座光秃秃的丑峰,玉虹峰则相反。   在七星剑宗的上空御剑俯瞰天地,玉虹峰被枫林覆盖,红得耀眼,美得夺目。   到了夜晚,玉虹峰也不甘沉寂。   在山脚下遥遥望去,玉虹主殿灯火通明,像是黑夜里的一颗璀璨明珠。   大师兄走在美玉铺砌的石阶上,来往行人如梭,闲聊声传入他的耳里。   “为庆祝任小仙子十六岁结丹,听说,玉虹峰要连摆三日流水席呢。”   “如此天才,值得庆贺。听闻掌门已在白日亲临……”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低微的修为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很快,他就被站岗的玉虹峰外门弟子呵斥住。   “站住!你是哪里来的?可有请柬?”   大师兄谦恭地说明了来意,站岗弟子听了听,道:“你且站着,我去问问管事师兄。”   大师兄躬身道了谢,立在一侧。玉虹峰主殿的丝竹声随着晚风飘过来,绚烂的烟花不断地在夜空中绽放。   四周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他凝眸望着,脑海里浮过脸色惨白的师妹。   林苦寒忽然想起,十年前师妹初入剑宗的时候,也曾被誉为旷世天骄。   师妹本是凡间女子,那年人间大疫,她家破人亡,身染重病。师父带着自己下山济世救人,因缘巧合,将生死悬于一线的师妹救了回来。   救活后才发现,师妹天赋异禀,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师妹本就是无家可归,之后便随师父一道回了剑宗,测了下灵根。   骨龄十五岁,天灵根。   众人惊骇,七星剑宗开山至今,尚未遇到这等天赋异禀的少女。师父略教了她一点修炼入门,她便十日筑基,进步神速。   磐石峰在剑宗的地位并不高,掌门不愿让师妹留在师父身边,想为她另择师门。但是师妹断然拒绝了掌门,不惜得罪众峰主,坚持留在了磐石峰。   磐石峰很穷。   没有产业,没有杂役。   只有一个师父,俩个年岁渐长、但修为并不增进的弟子。   后来,师妹不知怎么了,三次结丹失败,还惨遭群嘲……   大师兄的思绪飘回过去,站岗弟子喊了他两次,才回过神来。   “你,跟我来吧。”   他忙寸步不离跟上,跟着玉虹峰弟子拾级而上,到了正殿前。大师兄有些惴惴不安,弟子又引他向右侧偏殿走去。   偏殿亦是灯火通明,雕栏画柱。两侧玉树琼枝,仙雾缭绕,只见两扇玉石雕砌的大门缓缓打开,传来殿内年轻修士们的欢声笑语。   不过,当他们看到林苦寒时,笑声戛然而止。   ……   大师兄走了进来。   不知怎的,他浑身都不自在。   这些锦衣玉袍的人他都不认识。   唯一略有些眼熟的是那结丹成功的任小仙子,坐在主位上,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寂静中,忽然有人开始拍掌,打破了这片安静。   “各位,这就是我说的贵客到了。”   贵客?   人群中再次引发一阵议论。   严无炽面带笑容,从侧后方挤了进来,走到大师兄的身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大师兄感到一阵寒颤,但仍然强行维持镇定。   “各位,各位。”他再次环视众人,道:“磐石峰的大弟子昨日做了错事,今日来向我磕头道歉。”   什么?磕头道歉?   在修真界,这可是一大耻辱。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遍偏殿,严无炽密语传音道:“想拿灵疏丹,就磕三个响头。不然,你的师妹要么跟你成为一样的废人,要么强行突破经脉爆炸,必死!”   密音如雷,砸在了大师兄的头顶。   他二话不说,跪了下去。   偏殿里寂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震动天地的笑声。   严无炽再次密语传音,声音里带着笑意:“哈哈哈,滚吧,老子逗你玩的!”   大师兄刚刚磕完头,头还没抬起来,就愣了,话还没说出口,严无炽压根不给他反应时间。他一抬手,俩外门的筑基期弟子就架起大师兄,飞快出了偏殿。   “严无炽,你——!”   偏殿大门砰的一声关闭,彻底隔断了两个世界。   外门弟子拖着手舞足蹈的大师兄,用隔音符封住了他的嘴,一直往山下走。他呜呜的,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大约拖行了一刻钟,俩外门弟子才松开手,把他放在了后山的一棵老枫树下。   其中一人道:“哎,这位大哥勿怪!我们也不敢违背严师兄的命令呀!”   另一人道:“赶紧走吧,以后万万不要招惹严师兄了。”   他们这才撕下林苦寒嘴上的隔音符,大师兄咳嗽了几声,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师妹,是师兄无能……”   “你师妹怎么了?”   他胡乱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迹,断断续续,说了一遍。   俩个外门弟子面面相觑,过了会,一人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大师兄盯着他,那人指着山下道:“下面有一处灵田,是我们玉虹峰的药田。田中有一种异草,名唤‘亡蔵草’,此草十分珍贵,但对经脉不通有奇效……”   那人近身,悄声道:“子时一刻,看守灵田的弟子换班,你可伺机进去,灵草就在……”   风吹叶动,沙沙作响。   他们走了。   大师兄独身处于黑暗的枫林之中,他斜目向下,绿光点点处,便是灵田。   .   黑暗彻底笼罩磐石峰,没有留下一点光芒。   宋恬披衣走到庭院里,独自凝望月亮。   是梦吗?   也许是。   周围弥漫起白雾,模糊了视线。   她恍恍惚惚中发现,自己正在宗门的比试台上,四周全是看客。   他们严厉、刺耳的声音一遍遍的耳畔回响。   “宋恬,捡起你的剑来!”   “真是可笑,堂堂一个剑修,不敢用剑吗?”   “你,真是废物,无用!”   灰蒙蒙的世界里,台上的羸弱少女颤抖着,独自抱着剑哭泣。   ……   几缕阳光透过槛窗的缝隙,落入小屋。   一阵风吹过,宋恬醒了。   她费力地睁开眼,几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过了好久,宋恬才分清梦境和现实。   又反反复复,梦到一些过去的回忆了。   她情不自禁望向案几,上面摆放着自己的剑,只是不知,剑刃是否生锈。   宋恬看了看天色,大约已经到了隅中。她正想起身,忽听室外有人道:“磐石峰的人在吗?”   “在。”桑竹在外应了一声。   “你师兄在吗?”   “不在,怎么了?”   “我刚刚途径玉虹峰灵田,怎么瞧着一人,被绑在树上,很像你师兄啊……”   啪嗒。   桑竹手里的铁盆落了地。   宋恬仔细去听,声音戛然而止,只有他养的鸽子,在咕咕叫着。   她小心地靠近槛窗,透过一丝缝隙看向外界,只见来人已经走远,桑竹烦躁地走来走去,之后提起剑,向南行去。   .   烈日当头。   热浪像是丹炉里的火,在大地上叫嚣着,吸干所有的水汽。   在磐石峰、玉虹峰西南交界峡谷,却有一片灵气浓郁,绿意浓浓的灵田。灵田里水雾腾腾,看着丝毫不受影响。   旁边有一座白玉雕琢的六角凉亭,少年任的欢声笑语穿过金粉色的帷幔,在峡谷里回响。   他们聊得是时兴的游乐法器,以及世家之间的恩怨,八卦。   忽然有人问:“你说磐石峰会来人吗?都过去这么久了。”   “应该会吧?我可是专门让一个跑得最快的外门弟子,去磐石峰告知他们的。”   峡谷风动,吹起帷幔,也带出一丝香粉味。严无炽坐在上位,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戳起一片瓜。   虽然亭外艳阳高照,可亭内凉风习习,银色扇叶法器正源源不断送来凉风。   六角凉亭外,几十个外门弟子埋头于灵田中,正在辛苦劳作。   再往前,一个老枯树上,吊着一个穿裘衣、戴冬帽、踏皮靴的男人。他的手脚被捆住,嘴也被堵住了,身子正在树枝上摇晃。   严无炽收回眼神,咬了一口甘甜的瓜,轻蔑道:“就算是他们师父来了都没用!偷灵草,就该被惩罚!”   余人附和:“是!”   他想了想,又笑道:“便是他们的师父,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磐石峰后继无人了,才让他当了峰主,天资愚钝,修为也就那回事……”   众人又放肆的大声笑了起来,正说着,有人伸出脖子,道:“看,有人来了!”   ……   来者正是桑竹。   滚滚热浪袭来,他费劲地走到这里,来不及擦去脖颈上的汗珠,就一眼瞧见正在受酷刑的大师兄。   大师兄的脸烫得发红,整个人像是下到油锅里的饺子,马上要变色了。   苍色衣带垂落,水不断地顺着衣带滴落。   “大师兄!”   他疾行到树下,拔剑砍下绳索。   六角凉亭里的玉虹峰弟子来不及阻扰,只是远远地呵斥:“你做什么呢!他是小偷,是贼!”   大师兄摔到在地上,桑竹刚刚将他的皮帽给摘下,一个旋转的金色陀螺倏忽飞了过来,打到了他的脑门上。   桑竹被打得两眼冒金星,陀螺是金丹期弟子的法器,他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怎么承受得住。   桑竹平时很懒,疏于修炼。入门十几年,他也几乎是在原地踏步。   他扶住枯树,怒吼道:“去你师祖的!你他师祖的想做什么?”   玉虹峰弟子道:“严师兄,这人辱骂咱们师祖,就是对剑尊他老人家不敬。”   云华仙君是剑尊一脉,所以玉虹峰弟子一向自诩为七星剑宗嫡系。   严师兄点了点头,他冷笑着道:“这个叛徒,本来,还担心在掌门面前不好交代,这可是他自己找死啊。”   他看了看身边几个刚刚入门的炼气期师弟,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严无炽命令师弟们:“此人不敬剑尊,给我打!”   师弟们有些不安:“严师兄,我们还没筑基啊,他可……”   “怕什么?你们不是有法器吗?”   在严师兄的提醒下,三个炼气期弟子恍然大悟,纷纷祭起法器,朝桑竹打去。他们都出自名门世家,前些时日刚刚加入七星剑宗,成为玉虹峰弟子,由严师兄带领他们修行。其中最大的,也就十三岁。   但是他们的父母爱子情深,给他们随身携带了昂贵的中阶法器。尽管炼气期弟子发挥不出其中的最大功效,但是防身一流,攻击也相当于筑基期的水平。   桑竹被几个‘小孩子’围攻,最初他不屑一顾,渐渐神色凝重,出剑吃力。   他本就不喜欢剑这样沉重的兵器,平时都疏于练习。他攻,对方刀枪不入;他守,但四面迎敌,防不胜防。   终于,桑竹的喉咙一甜,鲜血喷出,他单膝跪倒在地,剑插入泥土中。   严无炽在不远处大笑:“你一个筑基期的修士,连几个还在炼气的小孩子都打不过吗?”   “磐石峰,都是废物!”   桑竹面色发灰,嘲笑声在耳朵里钻来钻去。   他想反驳,可是‘你他师祖的’到了嘴边又吞了进去,闭上了眼。   原来他跟大师兄一样,也是个废物。   他金单灵根,百日筑基,那又怎样呢?   烈日中天。   桑竹痛苦地握住剑柄。   兴奋的玉虹峰弟子,肆意地嘲讽着同为七星剑宗的磐石峰弟子。甚至有人捏起一捧土,想撒到他们的头上。   正当此时,一个清脆冷冽的声音响起:“住手!”   .   一位白衣少女,迎风站在土丘上。   她佩着一把普通的铁剑,看着年约十六七岁,身姿窈窕,衣袂飘飘。   严无炽原本已经不在意这两个磐石峰蝼蚁了,他只是闻声望去。   所以他最初一眼看到白衣女子的时候,只留意到日光落到她脸上时的那份灿烂辉煌,仿佛一朵梨花绽放,清丽夺目。   严无炽愣了愣神,忽然意识到,她就是宋恬。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她是谁?”   “她真好看。”   “可是这位小姐姐,眼神看起来好冰冷,像不会化的霜花。”   几个炼气期弟子悄悄地议论。   宋恬无视他们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两位萎靡不振的师兄。她疾步走下土丘,先给大师兄喂了水。   严无炽忽然大声呵斥:“你是谁?跟这个偷灵草的贼,还有这个侮辱剑尊的人什么关系?!”   他先声夺人,字字都是羞辱。   宋恬抬起头。   她的神情很冷很淡,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太多的情绪了。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一字一句道:“谁给了你滥用私刑的权力?”   严无炽一个个指着:“他偷灵草!他,侮辱剑尊!”   宋恬的身量不高,但她却站得笔直,柳叶眉下,一双黑眸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冷冷道:“我磐石峰,没有峰主吗?!七星剑宗,没有惩戒堂吗!什么事情,轮得到你来管?!”   严无炽忽然语塞。   他是金丹期弟子,却觉得这个筑基期女修气势逼人,大为恼火。他们玉虹峰的弟子,哪里需要管什么章法制度!   违逆他们的人,打就是了!   严无炽虽然自诩从不打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但他万万不能容忍,在师弟们面前丢脸,失去威信。   他勃然大怒:“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来质问我?给我上!”   他转过身,看着面面相觑的师弟们,气得踹了一脚:“没听见吗?”   怕她做什么,反正,她几乎不能凝聚灵气,随时会经脉爆炸!   ……   玉虹峰的炼气期小弟子唯唯诺诺。   他们不敢违拗师兄,只得再度走上前去挑衅,在心里犯嘀咕。   对面,宋恬没有拔剑。   数个法器飞来,她只有布衣,和一双手。   刺目的阳光下,尘土飞扬。   宋恬的身法很好,她甚至没有凝聚灵气,但是十年如一日的修炼,令她游刃有余。   她不想恋战,但是玉虹峰内门弟子,向来蛮横不讲理。   她被炼气期小弟子围在中间,忽然间,她余光看到那个金丹期的人在踩大师兄的头,还重重碾了几下。   宋恬神色大变,迅速抽身想要去阻拦。谁料这一动,被身旁的少年钻到了空子,祭出长鞭一打,正中她的腰。   砰!   宋恬被长鞭甩飞,重重地落到不远处的地上。   “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峡谷,惊醒了地上的桑竹。   他红着眼拔剑而起,朝严无炽刺去。然而严无炽轻轻一抬脚,就将他踹飞了。   桑竹滚到宋恬的身旁。   他鼻青脸肿,脸啃着地,吐出半口血,半口的土。   宋恬咬牙爬了起来,一只手握住剑柄,颤颤发抖。   桑竹看着她,忽然想起当年初见师妹时,她刚刚筑基,练剑时的身影。   她可是天才啊!   身姿轻盈,恍若游仙;心通剑意,剑气破石。   “师妹,剑。”   他小声道。   宋恬微微垂着眸,手却剧烈地颤动。她低声道:“剑生锈了。”   “不,”桑竹又吐了一口血水,他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他虽然不爱用剑,但是道:“你的剑心还在。”   她的嘴角扯出了一个无力的笑容,右手颤抖着,握紧了剑柄。   不,她拔不出来。   她记得……   宋恬仰面朝天,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落入凌乱的黑发中。   她所见,日光颤动,师门受辱,师兄受伤。   世界光怪陆离。   宋恬缓缓站起身。   她将剑横于胸前,随着她缓慢、但坚定的动作,白光一闪,剑锋出鞘! 第4章 第004章:破阵   这是一柄锈的发黄的剑。   剑锋出鞘的时候,铁锈纷纷落下。   严无炽看到了宋恬手里的锈剑,在不远处呱呱大笑。   “这也叫剑吗?废铁吧!”   “有如此的剑,真是辱没我七星剑宗的名声。”   宋恬不语,持剑上前。   哪怕只是一柄生锈的铁剑,但是心中的激动澎湃之情,不亚于当初。   剑法,在乎身法,在乎剑心。   这十年来,师父所创的‘归心剑法’,她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一招一式浮现于眼前,只是不曾用剑。   曾几何时,她不愿意,不敢触碰剑。   但是今日,为了师门荣辱,为了救人,为了,一个说公道的机会!   宋恬持剑而来。   白衣与剑,恍若疾风。   就连严无炽见了,也心中一惊,隐隐有些不安。   但仔细一想,不安很快变成得意——用剑难免调动全身灵力,若是她经脉爆破,那可不关他的事了!   “怕什么?一把破铜烂铁,你们有点男子汉的模样吗?”他呵斥师弟们。   玉虹峰的小弟子们被迫上前,他们原本倒也不怕,只是觉得这女子的眼神骇人。各色法器祭出,却压根没有挨宋恬的身。   有了剑,她更是如游鱼得水,穿梭于敌人之间,一切自如。   渐渐地,玉虹峰小弟子们发现,那不是一把发锈的铁剑,而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   更可怕的是,他们只是炼气期的小弟子,很快,就没有更多的灵气来催动法器了!   然而,此时此刻,宋恬也并不好受。   她本就身受重伤,浑身经脉堵塞大半,前夜试图自救,失败了。   现在,浑身是一点灵气也无。   宋恬的唇色发白,她仍旧冷静出招,眼看着就能将几个小弟子逼入绝境,忽然,一道金光闪过!   严无炽生怕自己威严扫地,急忙出手。   他祭出金陀螺,打搅宋恬的剑。   金陀螺与铁剑相撞,巨大的力道,让宋恬不由得后退几步。   砰!   金陀螺飞速旋转,忽然多出一层锋利的刀片,迅速地将铁剑切成两半。   半截剑落地。   严无炽手里都是汗,但是他神采飞扬地笑了。   宋恬手持断剑,但她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仍旧变幻剑招,不仅摆脱了金陀螺的攻势,又占了上风。   师弟们惊恐大叫:“严师兄!严师兄!”   严无炽不由得恼怒,他虽然也是剑修,但是有些看不懂这磐石峰的剑法。   “让开!”他怒斥。   严无炽大步流星走来,双手交叉往下一挥,两道尘土扬起。尘土飞入空中渐渐有龙卷风之势,一时间天地变色,风吹怒号。   他是变异风灵根,玉虹峰云华仙君最宠爱的弟子之一。   他的飓风阵,谁也破不了!   ……   黄尘漫天。   宋恬抬起头。   她被困住了。   两道飓风呼啸,变幻成一个封锁的阵法,将她变成砧板上的鱼。如果她想强行冲破阵法,必然要调动浑身灵气,也就是,等着爆体而亡……   倘若不出去,飓风阵又在步步紧逼,将她束缚无形。   师兄的呼唤声渐渐听不到了,视野也只限于这一方天地。宋恬将半截断剑插在地上,盘膝而坐。   她的手心都是汗,身形也在微微颤抖。   飓风阵并不可怕,是经脉,是灵气……   她用古籍上的旧法医治自己,是无效的。她抬眸望了望漫天黄沙,仿佛变成五行阵法,又如万物,相生相克。   也许,是因为……   ……   “师妹!阿恬!”   桑竹朝飓风阵大喊,然而他听不见师妹的声音,也看不到师妹的身影。   大师兄还在昏迷不醒,他们师兄弟二人,像是风中的孤草随风颤抖,更像是地上的蝼蚁,任人践踏。   他好后悔,自己以往只知道睡觉、摸鱼。   飓风阵外罡风烈烈,压根无法近身。   严无炽轻蔑地看着他们。   他终于放心了。   磐石峰三人全部废掉,后半生彻底无缘仙途,这比让他杀人更愉快。   这样,他也才满意。   若要怪,当然是那个磐石峰杂鱼的错,竟然敢当着他的同门们的面,让他没脸!   飓风飞旋,阵外只有桑竹撕心裂肺的呼喊。   大约过了一刻钟。   玉虹峰师弟小心地问:“严师兄,她怎么还没出来,会不会有事啊?”   严无炽怒瞪他一眼:“怎么,你想我有事是吗?”   “不不不……只是好奇。”   他脸上浮现一个讥笑:“筑基和金丹,云泥之别,便是刚刚结丹的修士,也走不出你师兄的阵法。”   修真界阶层碾压,向来如此。   严无炽耐心等待着。   忽然,飓风阵里扬起五色毫光,冲天而起,冲破了漫天的尘埃。   “那是什么?!”师弟们惊呼。   没有人知道。   但是他们很快就看见了,飓风阵的风沙渐渐变淡,尘埃落地,宋恬提着断剑,走了出来。   就连严无炽也有些不会说话了:“你,怎么,你。”   “我的经脉已经无恙。”她对桑竹道。   桑竹又惊又喜,仿佛重新从鬼门关里爬了回来:“你如何做到的?”   “天灵根。”她言简意赅。   众人:“……”   “那飓风阵呢?”   “我经脉顺畅后,思考了一下,就出来了。”   她说得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在众人听来,皆是一脸震惊。   宋恬看向大师兄,桑竹已经将他身上的棉衣皮帽脱掉,他醒了,嘴唇干裂说不出话,眼角有泪痕却已无泪。   她赠给他的留影石,也不在胸前。   宋恬垂眸,忽然,整个人开始剧烈地晃动。   桑竹也是。   不好!   原来是严无炽恼羞成怒,用全身的灵力,再次放出金丹期的威压!   “住手!”   一声娇叱从半空中传来,紧接着一道强力冲散严无炽的威压,他跌倒在地,有些惊愕。   是谁?   会为磐石峰的蝼蚁出手?   而且,对方的修为应比他高,已经是金丹期后期了。   “谁?”他环顾天地。   众人皆仰头望着天,赤日之下,一艘玉兔云舟仙气腾腾,悬于半空之中。   只见一妙龄女子,身着鹅黄色罗衣,头扎飞天髻,明艳多姿,盘膝坐在玉兔之上。   有人认得她,有人不认识。   桑竹问:“她是谁?”   宋恬道:“应该是月明峰大师姐,风如织。”   .   月明峰仙子缓缓落地。   桑竹诧异道:“为什么月明峰的人会来?”   “我请的。”宋恬平静道:“你走后,我用你的鸽子给月明峰送了信,随即赶来。”   桑竹有些惭愧:“本想炖了它……”   风如织走来,宋恬、桑竹忙向她行礼。   她抬手,笑道:“无需多礼。七星剑宗本就是一家,谁也不能仗势欺人。我乃月明峰风如织,你们叫我如织师姐便是。”   随即歉然道:“我今日事多,等门中师妹将信给我,已经误了时辰。让你们受委屈了。听闻昨日桑师弟也曾来找我,事太多,抱歉了。”   她温和有礼,与玉虹峰众人形成天壤之别。桑竹昨日的怒火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道:“风师姐客气了。”   月明峰位于磐石峰的北面,师父临行前,曾经告诉他们,有事可以找月明峰帮忙。   林苦寒师兄妹三人各有各的怪癖,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除非到了紧急关头,绝不会求助他人。   大师兄眼眶湿润,看向风如织。   风如织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柔且坚定道:“你放心,如果你被冤枉,我一定会帮你找回公道!”   随即,她取出一枚淡青色的丹药,放入大师兄的口中。   宋恬朝她默默鞠了一躬,桑田急忙跟上。她笑着摆了摆手,走向严无炽。   ……   严无炽其实并不将月明峰放在眼里。   在七星剑宗,除了掌门所在的七星峰外,玉虹峰、落霞峰,才是六座山峰中的翘楚。随后是长水、月明,还有青龙峰。磐石峰当然垫底。   然而,月明峰的岑峰主乃是化神期初期修为,不可小觑。   他们平时行事低调,没想到今日竟然出来多管闲事。   严无炽衡量完利弊,看风如织朝自己走来,想了想,先笑道:“风仙子,久仰大名。请问仙子可是南州‘霹雳老祖’,风北幽风前辈的后裔?我出自北疆严家,家中有一堂姑奶,便是嫁到了南州风家,她名唤……”   风如织打断了他:“我出自凡人界,并非世家出身。”   “……”严无炽脸色一变。   风如织并不给他面子,冷冷道:“你以威压欺人,我便也以威压欺你,让你知道世上强者如云,不要有一点小小修为,就自鸣得意。磐石峰弟子都秉性敦厚,你为何欺辱他们?”   她严厉指责,严无炽气得咬牙切齿,但碍于修为差距不好发作。他讥讽道:“敦厚?偷灵草,辱骂剑尊,也算是敦厚吗?”   几人都看向严无炽,就连桑竹,也并不知道大师兄到底做了什么。他只是听人说,大师兄被人吊起来打,就赶紧回去报信了。   严无炽指着大师兄,嘴都快裂到耳根子了,笑着道:“这位磐石峰的首席大师兄,今日破晓时分,鬼鬼祟祟出现在我玉虹峰灵田附近,我门弟子上前照例询问,他做贼心虚,逃窜时将灵草遗失。此草名唤‘亡蔵草’,整个七星剑宗,只有我玉虹峰独有,不是他偷的,又是谁呢?”   他朝后招了招手,立刻有师弟上前,呈上一颗灵草。   日光下,草身莹莹发光,像是凡间的翡翠,却不知为何起了这个古怪邪门的名字。   风如织仔细看过,道:“我曾在《幽冥草木经》一书见过这种草,此草常常用于炼制高阶丹药,对经脉堵塞的修士,有奇效……”   严无炽哼了一声,道:“想不到,风仙子颇有见识。听闻磐石峰有人再度渡劫失败,身受重伤。我想,这不会就是他上我玉虹峰偷灵草的缘故吧?当真是、手足情深呐。”   他一通挖苦,几人都看向大师兄,等待他的解释。   大师兄刚刚服用了灵药,现在恢复了些许精力,他费劲张开嘴为自己正名:“我没有偷灵草……”   严无炽冷笑:“我玉虹峰灵田,每隔十丈,都有留影石,十二个时辰不断地记录。你不肯承认偷灵草,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在破晓时分,出现在灵田附近?”   大师兄猛然想起那两位外门弟子。   他生性醇厚,想着别人出于善意提供了消息,自己是万万不能再出卖别人的。   但是,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严无炽大笑:“无法解释了吧?你——”   话音未落,就被宋恬打断了:“我听闻,玉虹峰灵田,乃是化神期修为的阵法师亲自打造的,阵法一绝……”   “那当然有。”严无炽得意洋洋道:“我玉虹峰门下阵法,乃是三位化神期大能合力打造,闲杂人等,修为在元婴期及以下,闯入直接绞杀……”   宋恬道:“我师兄是元婴期以下。” 第5章 第005章:弃权   严无炽闻言,在心里冷笑。   他暗想,就你们,也配元婴期以上?   然而话在心里还没说出口,他猛然发觉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昨夜,磐石峰的杂鱼并没有进入灵田,整个后半夜,他一直在密切关注林苦寒的行踪,几度撤走守卫,给对方创造机会。   只可惜,林苦寒在灵田外转了又转,快破晓了,也没进去。   这个宋恬刚刚是在套他话,给她师兄开脱。   好险!   严无炽拧起眉,叱责道:“胡说八道!你磐石峰没有灵田,见识狭隘,当然不知低阶修士踏入灵田,需要佩戴灵玉……他定是偷了我们玉虹峰门下弟子的灵玉……”   宋恬冷淡道:“你眼中见识狭隘之人,当然不知灵玉之事,又如何进去。”   “……”   玉虹峰小弟子忍不住偷笑,严无炽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乌云遮住烈日,远处苍穹隐隐有雷声,暴雨将至。   风如织不禁望向宋恬,恰好她的白衣被狂风吹起,猎猎作响。   风如织抿起一个柔和的笑容,但再看向严无炽时,并不掩饰眼底的厌恶之色:“严无炽,麻烦你随我走一趟。”   “去哪里?”   “七星峰,惩戒堂!”   话音刚落,瓢泼大雨哗啦落下,但在风如织的法力加持下,只有玉虹峰众人被淋成落汤鸡。   严无炽忽然仰天狂笑。   忽然,他一甩衣袖,扭过头,瞪着众人,恶狠狠道:“你们也配!想让我上惩戒堂,那得让我师父点头!”   “走!”   暴雨很快洗刷去玉虹峰众人的背影,风如织垂下眸,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但她很快,用坚定的语气道:“磐石峰的师弟、师妹,你们请放心,我一定会上玉虹峰,给你们要一个公道!”   ……   归来已是傍晚。   雨停了。   多余的雨水顺着黛色瓦片,顺着屋檐滴滴哒哒落下,草棚里的鸽子在咕咕咕。空气里透着潮湿而清新的味道,溪水也漫了一点出来。   大师兄躺在竹榻上,听着桑竹的数落。   “亏你还是好心,想着给他隐瞒。”他忿忿道:“玉虹峰那两个外门弟子,恐怕早就得了严无耻的命令,专门设下圈套给你跳。他这个人,既无耻,又歹毒……”   “师弟,不要以恶意揣摩他人。”大师兄闭着眼道。   桑竹气得扭头寻求宋恬的支持:“师妹,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宋恬正在竹榻旁,坐着矮凳煮药,大门半开,另一侧摆着湿漉漉的鞋和打湿一地的伞。   “我不知道。”她在炉边摇着扇子,托着腮道:“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比较担心风师姐,这事本不该牵扯到她。”   “是啊,”桑竹抱着手,道:“以往听人说起月明峰大师姐好,总觉得她很虚伪。可今日一见,她肯帮我们,确实挺好的……”   大师兄忽然道:“她不会有事吧?”   桑竹道:“谁知道?玉虹峰向来护短。”   “啊?那怎么办呀!”   厢房内药香浓郁,宋恬揭开药壶的陶盖,将黑亮的药汁倒入青花瓷碗内。她捧给大师兄,却见他急得都坐了起来。   “不会的。”宋恬细声安慰他:“风师姐不会有事,谁都会看着月明峰峰主的面子。”   大师兄闻言放下心,他眉头都不皱,大口喝起了药。   “可我们就不一定了。”桑竹在一旁凉凉道:“没有公正,像个笑话。他们看不起我们,也看不起师——”   “别说了!”大师兄忽然重重地放下碗,看着他。   “有什么不能说吗?难道你就要被人白打一顿,白晒一中午吗?!”他急了,虽然被晒的人不是他,但他也切实挨了一顿打。   “还有师妹——”他指着宋恬,心里早就憋疯了,恨不得一口气说完:“一直让我们忍忍忍,你知道那些人怎么说她吗?我、我……我每次都恨不得打,但是你每每,都拦着我,不让我动手,让别人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   他越说越是难过,两行泪扑簌簌落下,呜咽着道:“我也知道啊!你都是为了我好,嫌我修为低,上去也是被羞辱……但是我这一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大师兄瞪着他,眼神越来越悲哀,最后别过眼去,偷偷用袖角擦拭眼底。   他知道,自己早就是个废人了,但是师弟、师妹不一样。   在师妹没有上山之前,桑竹也算是个天赋极佳的弟子。最开始,桑竹是被玉虹峰选去的。   思及此处,大师兄忍不住叹气:“若是当初——”   “别给我提当初!我不后悔!”桑竹怒道:“玉虹峰算什么混账东西!当年,只因我出身凡人家庭,他们硬把我编入外门弟子,每日做最重的活,受尽冷眼……”   十几年前,桑竹初入剑宗时,也是玉虹峰灵田中的一员。   每日做最重的活计,遭最多的白眼。   别说修炼,就连睡眠的时间都不足。   若是想出头,就得拿出谄媚的劲儿来,讨好内门弟子,才能换个小管事当当,抽空修炼。   桑竹气不过,毅然退出玉虹峰。   当年的七星剑宗,无人肯再要他,最后磐石峰峰主收留了他。   所以玉虹峰弟子,都叫他‘叛徒’。这些年,没少给他使绊子。   桑竹自己也心灰意冷,看破一切。到了磐石峰之后,每日睡大觉,懒得修炼了。   两个师兄都在偷偷落泪,宋恬默默刷了碗,又向药罐中加了点水,这才淡淡道:“怕什么?我不在乎。”   桑竹看着她。   “大师兄总是好奇,我为什么买那么多留影石。”她凝望着药罐里,自己驻颜后的十六岁模样,轻轻笑了笑,道:“因为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我想留住这些光阴,等到无可避免的分离后,还可以回忆。”   “阿恬……”桑竹的声音变慢,他隐隐想起后山的那个角落。   “别太难过了,”她起身,将槛窗掩上:“早些睡吧。”   黑漆的夜,无星,也无月。   桑竹站在屋檐下,看着师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他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   薄雾淡淡。   远山后一抹破晓的微光,给夜幕掺了颜色。磐石峰下,大师兄已经早早起身,给师弟师妹做饭了。   这几日,他感觉好了很多。   只是,一直没有月明峰风如织的消息,大师兄心里总是不安。   大师兄途径桑竹的厢房时,发现他已经早早起了,正坐在藤席上打坐修炼。   鸽棚里的鸽子还在沉睡。   大师兄开始劈柴做饭,等油锅热了,开始做水煎包。盖上煎包的盖子后,他又去捶豆子煮豆汁。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   等宋恬起身的时候,大师兄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早饭,给她盛好了豆汁,并在盘子上摆了三层包子。   “我去喊二师兄吗?”宋恬瞧了瞧那边。   “不用了,我给他留着了,这几日他都茶饭不思的修炼。”   俩人坐在溪流旁,开始吃早餐。   大师兄忽然问:“今日是初几了?”   “都初十了。”宋恬不由得笑道:“师兄没见天上的月亮,都快圆了。”   他放下筷子,想了想,道:“今日我得去一趟七星峰。”   宋恬问:“有事吗?”   “上个月,七星峰的人来跟我说过,因咱们师父不在,要我去替师父参会。”大师兄一五一十对她道:“很快就是龙潭秘境试炼了,剑宗只有六个名额,师父临走前跟我说了,要咱们弃权。”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   大师兄以为她不高兴,又解释道:“师父说了,咱们向来不给宗门岁贡,又何必拿宗门的好处?你说是不是?”   “嗯。”宋恬点头。   “所以呀,我要去七星峰,说一下磐石峰自愿放弃就回来。”大师兄安慰完师妹,起身就要走。   “你等等。”宋恬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   “我去吧。”宋恬弯了弯眼,笑道:“正巧,我想去七星峰买一些药材呢。”   “哦,也好!”   ……   巳时末,宋恬已至七星峰。   她在药铺买完药材后,便一直朝前,走过漫长的台阶后,前面就是七星大殿。   一千多年前,七位剑修在此聚首,创立七星剑宗,并且约定宗门的大事,都由七位峰主共同商议决定。   广场上伫立着高大的七位祖师爷石像,他们都已作古。   她踏上丹墀。   广场前是一个拱形主殿,殿内只有七根像剑一样的石柱,直指苍穹。最中央是七星峰,左右各有三座山峰。   磐石峰位于掌门的右侧,居第一位。   殿内已经来了数人,神情都很轻松。谁都知道,商议十年一遇的龙潭秘境人选,只不过是个形势。   所以有些峰主,自称闭关修炼,派了座下大弟子来参会。   宋恬走上前,朝仙风道骨的掌门行了一礼,然后走到磐石峰的位置,立在师父的石座旁。   她的眼神朝周围扫过,触碰到风如织的目光,俩人都微微一笑。   除了长水峰、玉虹峰,别的峰主都是派了一两个弟子前来参会。   玉虹峰来了数十人。   在玉虹峰峰主云华仙君的身后,竟然站着任小仙子、严无炽等一众内门弟子。   她看着玉虹峰众人,严无炽也在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宋恬漫不经心移开目光。   不多时,众人均已到齐。   掌门与众人寒暄几句,便道:“今日召集诸位来,是商议一下龙潭秘境的人选。今年,我们有六个名额,但是我们一共有七座山峰……”   说着,他便沉吟不语,余光瞟了瞟宋恬。   宋恬识趣,正欲开口——   玉虹峰的云华仙君摇着扇子,忽然搁下,出声道:“且慢!师兄,我有话要说!” 第6章 第006章:抽签   所有人都望着他。   云华仙君早已习惯这样的万众瞩目,他出身不凡百岁结婴,在修真界的名气很高。在剑宗,他是剑尊嫡系传人,是前任掌门的最后一位嫡传弟子,当今掌门的亲师弟。   掌门的语气也很和蔼:“云华,你有什么想说的?”   七星大殿内,云华仙君笑了笑,道:“师兄,诸位,众所周知,龙潭秘境是上古第一大宗天河宗留下的,两千年来,一直沉睡在虚空中,直至一百多年前才横空出世。近百年来,我们七星剑宗派遣弟子参加十余次,但有一座山峰,从未参与……”   他说得不算隐晦,众人都望向宋恬。   她神情淡淡,对这等瞩目,也习惯了。   云华仙君接着笑道:“掌门师兄,请问,这是否对那座山峰,有些不公平?”   一语既出,像是在七星大殿里劈了一道雷劫,不满的声音从各个角落响起。   有人愠怒道:“不是吧,云华仙君意欲何为?名额就六个,莫非他们玉虹峰想让出来不成?”   旁人嗤笑:“怎么可能,你忘了十年前,他还提议按宗门贡献分配名额……”   还有人问:“莫非是磐石峰忍不住了,求玉虹峰给他们出头,抢我们的名额啊!”   利益相关,在场的每名弟子都紧张起来,唯恐丢失本峰的名额。   直至掌门清了清嗓子,才安静下来。   只听掌门沉声道:“千年前,七位祖师爷创立七星剑宗,在此定下七星议事的规矩。吾继承掌门之位以来,从未擅自主张,也不曾不公平对待任何一座山峰。龙潭秘境之事,若是诸位有任何不满,皆可以当着吾和众人的面,一一道出。”   殿内众弟子忽然噤声,明明刚才一肚子意见,现在却没人站出来,直白心中的不满。   掌门点名,问:“落霞峰,可有意见?”   一身穿靛色道袍的年轻人出列,道:“掌门,落霞峰,无。”   “青龙峰,可有意见?”   “回禀掌门,无。”   他忽然转头,眼神凌冽,望向宋恬:“磐石峰,可有意见?”   宋恬对上他满含深意的眼神,顿了顿,道:“无。”   满殿寂静。   掌门的眸中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失望,还有一丝微弱的怜悯,他紧接着提问了月明峰,语气里多了些烦躁。   “月明峰如何看?!”   风如织朗声道:“掌门,晚辈以为,龙潭秘境一事,确实对磐石峰不公!”   哗。   满殿皆惊。   云华仙君与长水峰的峰主相视一笑,掌门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厉声道:“怎么不公?历年来,磐石峰自愿放弃,吾何曾逼迫过!”   风如织道:“掌门,为什么不让大家轮流放弃呢?便是大家轮着来,磐石峰也该去七八次龙潭秘境了!”   轮流放弃?   顿时间,殿内响起七嘴八舌的反对声音——   “明明是磐石峰自愿放弃,月明峰出头想做什么?有病!”   “龙潭秘境的机会如此珍贵,她说得倒是轻松。”   ……   宋恬望向风如织,既惊讶,又动容。   玉虹峰峰主出声的那一刻,她知道今日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却不想月明峰的大师姐,这样为磐石峰说话。   她在等待。   果然,在嘈杂的争吵声里,有人发话了。   云华仙君用元婴期修士的威压笼罩殿内,声音也盖过众人:“掌门师兄,如此看来,确实不公。但是轮流放弃,不合我七星剑宗的门风。不如让每座山峰的弟子斗法,七取六,也算是公平。”   “不错,不错。”长水峰峰主曲伤别的笑声回荡在殿内,只听她道:“云华的想法不错,掌门,长水峰也赞同。”   掌门脸色铁青,道:“弟子们修为不同,如何斗法?”   “参加龙潭秘境的弟子,皆是元婴期以下,而筑基、金丹,本就无太大差距。”云华仙君轻飘飘道:“有何不可?莫非掌门师兄,有意庇护他人?”   一顶帽子轻飘飘落了下来,逼得掌门无路可退。   掌门冷笑道:“云华,你既提出,可别后悔。”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他笑着,道:“月儿,来!”   整个七星剑宗开宗以来最年轻的金丹期修士,天才女修任皎月着一袭燕脂红衣,站了出来。   “掌门师兄,”他坐着懒洋洋一侧身,道:“玉虹峰就让月儿来吧,内门弟子里,也就她修为最低了,是该好好历练一次。”   掌门并不理他,他朝身后抬了抬手,一个金丹期初期的女弟子站了出来。   随后,落霞峰、长水峰等,相继有一名弟子站了出来。   只剩下磐石峰。   宋恬望着殿外的悠悠白云,刚刚她并没有去迎合掌门的心意,履行师命,主动弃权,只是因为她想通了。   既然躲不过玉虹峰的明枪暗箭,不如一试。   她也想去龙潭秘境看看,她有心结,无法突破结丹。   宋恬站了出来。   .   龙潭秘境的‘初试’,轰动了整个剑宗。   殿外呜呜渣渣的,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弟子。殿内早已清场,但三面门窗皆打开,留给众弟子观看比试。   众弟子最想见的,却并不是磐石峰宋恬,而是玉虹峰的冉冉新星,天才少女任皎月。   风如织带着师弟、师妹走了过来,恰好听到旁人的声音:“五百灵石,买任小仙子一胜六!”   “啧啧,你这赌注有点大啊。”   “那是对她有信心!你买什么?”   “我五十灵石,买磐石峰宋恬一输六。”   “哈哈哈哈……”   哄笑声中,风如织推开众人,她冷若冰霜,伸手搁下了一个储物袋:“一千灵石,买宋恬入选龙潭秘境试炼。”   ……   殿外喧杂,人声沸鼎,而在七星大殿的后殿,却静得像午夜深谷。   空旷的殿内,只有七个蒲团,参与比试的弟子,都正襟危坐,听掌门解说规则。   宋恬也凝眸细听。   “……你们中间的修为,最低,筑基十阶,最高,金丹中期,差了三个境界。故而,为了公平起见,比试切磋之时,不可用法器。”   几位峰主不在这里,任皎月闻言,立刻道:“掌门!本命法器也不可以吗?”   掌门前些时日与她相见时,言笑晏晏,今日却一脸严肃:“吾门是剑宗,倘若炼出本命剑,自然可以。只是同门切磋,要公平、友爱,吾已为诸位准备了木剑,多余的法器、符箓,一律不得带上场,否则直接无缘龙潭秘境!”   “木剑?开玩笑吧。”有人忍不住道。在修士看来,木头跟脆纸没什么区别。   “你若不满,现在就可以出去。”掌门冷冷道。   那人立刻噤声,任皎月见状,也不敢多言。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宋恬道。   几人都看向她,宋恬不慌不忙道:“请问掌门,如何判定胜负?”   既是同门切磋,就该有个度。   掌门稍一思索,道:“木剑离身,人落高台,便是输。”   她点了点头,随后掌门离开,便闭目养神,不再多言。   .   正殿里已筑起高台。   因此次是七选六的龙潭秘境初试,采纳了云华仙君的建议,比试以车轮战的形式进行。   所谓车轮战,就是先抽取一名弟子,轮流对战另外六人。   玉虹、长水两位峰主就坐后,亲传弟子立在身后。   云华仙君刚刚听完弟子传话,得知此次比试不能用法器,只能拿一把破木剑瞎比划,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前面七星峰掌事弟子正在筹备车轮战抽签一事,云华仙君朝严无炽微微使了个眼色。   严无炽立刻心领神会,对殿外众弟子高声道:“前些年龙潭秘境试炼,对磐石峰不公,这一次,为何不让磐石峰弟子先来?”   殿外也有玉虹峰的弟子,于是立刻有人附和道:“对,抽什么签,请磐石峰弟子先来!”   “不能委屈了人家!”   推波助澜之下,呼喊的声音似海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掌事弟子想制止,可惜他的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人听得到。   他只得回头求助:“师父!怎么办?”   阳光穿透穹顶,落到掌门黑如深潭的眼底,这位化神期修士强行压抑住心底的怒意,下令道:“抽签!”   ……   后殿内,每人都选了一支竹签。   在七支竹签里,只有一支的背面上刻着七颗星星,这一人便是天选的倒霉儿。   他只要不输,便要一直打下去;要是输了第一局,就直接淘汰。   但是谁也不知道,第一局会面对怎样水平的对手。   输赢,不仅关乎龙潭秘境的名额,还关乎师门的颜面。   毕竟七星剑宗各个山峰的亲传弟子,已经多年没有同台斗法了。   大门敞开,照得后殿中央一片亮白。   七位弟子的身影隐藏在昏暗的两侧,手里攥紧竹签。   就连任皎月,她的长睫毛也微微扇动,手也在颤抖。她慢慢翻动竹签,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宋恬举起竹签,放到自己眼前。   她轻轻转动。   她看到了那明黄色的竹签背面,刻着七颗璀璨的星星,在日光下,亮得耀眼。 第7章 第007章:运气   殿外,众人都在焦灼地等待抽签结果。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剑宗掌门身着黛蓝七星白鹤衣,腰佩星惑剑,缓缓走了出来。   “首位车轮战挑战者,磐石峰,宋恬!”   他高声宣布,殿外众弟子立刻炸开了锅。   “还真是她啊!”   “完了,没得看了,估计第一轮就被打下台了吧……”   “哦呵呵,本就说让她先上,掌门非要搞什么抽签,真是白费功夫。”   ……   殿外人声鼎沸,殿内,云华仙君与长水峰峰主曲伤别相视一笑。   .   天很蓝。   风也清。   随风而来的滚烫热浪,在踏入正殿后,都消散了。   宋恬走上高台,看着台下诸人的各异目光,她的表情很淡,毕竟这一幕早就熟悉了。   十年前,她看到了众人对‘天才’的狂热追捧目光;七年前,她的剑掉在了台上,惋惜、鄙夷,嘲讽……什么样的目光都有。   她朝掌门行了一礼,双手接过木剑。   她一袭白衣,高束马尾,简单至极。   唯有苍色衣带,在随风翩跹。   眼前青光一闪。   第一个与她对阵的弟子已经翩然落地,他的身法,引起了殿外的高声喝彩。   青衣少年单手接过木剑。   也许是掌门有意安排,此次对阵的青龙峰弟子,只有十五岁,同她一样的筑基期巅峰修为。   听闻青龙峰是整个剑宗规则最森严的地方,内门弟子若是十年未结丹,都会被驱除出宗门。   宋恬抬眸,仔细瞧了他一眼,行了同辈之间的礼。   青衣少年却马马虎虎,拎着木剑,敷衍的将两只手碰了一下。   他高喝一声:“来!”   少年持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他身法很快,但是宋恬比他更快。她轻轻一侧身,谁也没有瞧见怎么着了,宋恬已经闪到少年的身后,剑背一点,落到他的后肩上,顿时有一股强力,将他瞬间推到高台边缘,扑通一声落到地上。   殿内外鸦雀无声。   青龙峰的人上前将他扶起,殿外这才稀稀落落响起了议论声——   “是不是地太滑了啊?”   “我眼花,刚刚发生了什么?”   “肯定是青龙峰的人掉以轻心了。真可惜。”   ……   第二位,是长水峰的金丹期初期女修。   长水峰陡峭,屋舍都建于山巅,门下弟子多精通御剑术,时常穿梭于云海之中。女修看了看那笨重的、毫无灵气的木剑,随手汇入灵力,朝空中一掷,然后飞身落到木剑上。   比试规定不能落下高台,长水峰弟子御剑当空,也是没问题的。   宋恬并不会御剑术。   不是她不想学,而是筑基期弟子的灵力,不足以御剑。   当然,对于一个金丹期初期的修士来说,御一把木剑,也够呛。   长水峰女修在正殿低空飞旋,像一只绕着烛光飞行的扑喽蛾子。   宋恬便是那点烛光。   她手持木剑,在高台上跳来跳去,闪避对方的法决攻击。   因为不能使用任何符箓和法器,所以长水峰女修只能捻决来打她。宋恬似是有预判,每一次都避开了,灵活的像一只兔子。   殿外弟子们渐渐有些不耐烦。   这在看什么?扑喽蛾子大战兔子精吗?   嗡嗡的议论声响起,宋恬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高台上蹦来蹦去。   她是真的没有听见殿外人的嘀咕。   她在等待,并且全身心的蹦来蹦去。   尽管宋恬三次结丹失败,但是七星剑宗教授弟子们的符箓、法决,她都熟记于心。   她在预判对手可能会使用的法决,然后灵活躲避。   又过了一刻钟。   日光正盛,正殿中央亮得耀眼。飞旋于低空中的长水峰女修渐渐灵力耗竭,她无法求助师尊,因为掌门已经设下禁制,谁都不能插手。   无奈之下,她只能朝高台飞去。   一直蹦来蹦去的宋恬忽然不蹦了,她疾步向前,挥剑当空!   砰!   女修御剑之时,侧身躲闪,无奈灵力耗竭,整个人从木剑上跌落,直直落地。   扬起了一地灰尘。   峰主曲无伤的脸色阴郁的要滴出水来,大袖一甩,径自离开了七星正殿。   这时惊呼声才响起。   “耗竭战?”   “祖师爷在上,这宋……甜兔,也太幸运了吧!”   风如织听到身旁人的议论,没有回头,道:“你再看几场,就知道这是不是幸运了。”   ……   第三位,月明峰的筑基期弟子,被轻松击败。   第四位,七星峰的金丹期中期弟子,迎战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将木剑捏碎了,败。   见状,云华仙君含笑调侃自家师兄:“掌门师兄,你定下的这规则,是给自己人准备的吗?师兄真是宅心仁厚,非要给人让出一个名额来。”   掌门面无表情,沉声道:“等你玉虹峰的人打赢了再说吧。”   “呵,轻松至极。”云华仙君随意一瞥,身着燕脂红衣、头戴金冠的任皎月,已经跃到台上。   殿外的玉虹峰众弟子,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小师妹,必胜!”   “玉虹峰,玉虹峰!”   .   高台之上,俩人静静地凝视彼此。   一个是十年不曾结丹的落魄天才,一个是七星剑宗冉冉升起的新星。   前者已经黯淡,后者光芒耀眼。   哪怕宋恬已经打赢了四个人,但是在众人看来,她不过是幸运,加上投机取巧而已,还没有真正能够跃阶战胜对手。   夕阳快落山了。   霞光落到宋恬的白衣上,她洁白的脸颊也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眸亮如星,比红衣金冠的任小仙子还要璀璨夺目。   有人小声道:“她真的好美。”   风如织冷声道:“评价一个剑修,不应该是她的容貌,而是她手中的剑!”   殿内外,众人都屏气凝神,等待这一场对决。   ……   任皎月先出手。   玉虹峰这些年风光无两,几乎要赶上七星与落霞峰。玉虹的剑法传到云华仙君这一代,出招很快,每一剑都直击命门。   宋恬朝后退去。   她并不还招,只是沿着高台的边缘绕圈走,用木剑防守。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殿外为任皎月呐喊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他们道:“宋恬果然不行了!”   “运气,总该到了没有的时候。”   风如织没有出声,她身旁有人在讨论:“磐石峰练的是什么剑法啊?”   “听说叫‘归心剑法’。我见过,就像是凡夫俗子打太极一样,招数慢而无用。”   “嘻嘻,依我看,真是个缩头乌龟似的剑法!”   忽然,有人高声道:“回招了!快看!”   高台之上。   宋恬忽然挥剑朝前刺去,凌空带起一道剑风,直直攻向任皎月。   她大约是摸清了对手的剑法,所以开始发起了攻势。任皎月猝不及防,被逼得后退了两步。   等任皎月反应过来时,大为恼怒,立刻变幻剑招,轻松拆解了宋恬的招数,并顺带捏出一个法决,攻向她的软肋。   宋恬侧身躲过。   任皎月吸取了前人的教训,心知和宋恬对战,必须速战速决。她一手持剑,一手捏法决,一个个法咒如流星般,朝宋恬攻去。   宋恬一个个躲闪,但任皎月的速度太快了,有点躲避不过来。突然间,她的脚已经踩空了大半,整个人在高台的边缘,摇摇欲坠!   殿外众人看着屏住了呼吸,然而玉虹峰弟子们还来不及叫好,就见宋恬像个游鱼一样,下一瞬整个人出现在任皎月的身后。   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可能!没人看得到!   元婴期以上的修士自然看得懂,那是化剑气布阵,将对手困于无形,不用一符一箓!   但是,他们谁也不能出声提醒,毕竟那样做会令人不齿。他们也没想到,一个筑基期弟子,竟然精通这么高深的剑阵术。   任皎月眼前一空,忽觉背后罡风阵阵,急忙抽身躲避。   一手持剑,一手捻决,任皎月的步法一乱,手上的招数也乱了。宋恬剑招变得极快,她步步后退,身形一个不稳,险些从高台边缘跌落。   玉虹峰弟子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见任皎月没有落下台来,齐声喝彩。   但是他们的师父,云华仙君的脸色越来越差。   此时台上,任皎月的心也乱了。   她想稳定心神,却做不到。她输不起,也不能输给一个筑基期弟子!   任皎月咬紧牙关,再度挥剑,朝宋恬刺去。   宋恬像游鱼一样,每次剑到身前,都招招落空。   她心神大乱,虽然她刚刚结丹,但是底子太差,以往遇到瓶颈,都是吞服丹药。任皎月的余光瞄向殿外,看到别人脸上的笑容,总觉得是在笑话她。   虽未有耳闻,但是已经想到那些让人难堪的话语。   想到此处,她又气又恨,下一剑失了章法,直直地朝宋恬刺去!   云华仙君闭上了眼睛。   宋恬脚尖一点,轻而易举绕到她的身侧,剑柄在任皎月的手腕上一碰,她的虎口一震,剑应声落地。   输赢已定。   任皎月浑身颤抖,还在台上,似有不信。   严无炽等人大声喊道:“重来,重来!”   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个巧合,小师妹手滑了剑落地,宋恬未免也太幸运了。   剑宗掌门在山呼海应的声音中,对云华仙君笑道:“怎么,贵派是输不起吗?便是输了,最终谁被淘汰,还未定呐。”   云华仙君道:“哼!”   他没法阻止,因为他知道,宋恬不是手下留情,任皎月早就在台下躺着了。   很快,玉虹峰峰主的坐席上,也空无一人。   天色越来越暗,殿外,风如织露出了笑容。   身边的人问:“下一个人是谁?”   “哦,是落霞峰峰主的首席大弟子,金丹期巅峰的修士,沈明灭!” 第8章 第008章:竹马   沈明灭。   很多人都听过这个名字。   落霞峰是实际上的七星剑宗第一峰,门下人才济济,沈明灭是峰主衡阳子最器重的弟子。   这一次龙潭秘境之行,他是内定的领队。   殿内外很安静。   他们都想知道,宋恬还会不会那么幸运?   ……   殿门两侧亮起了竹灯。   一阵风吹来,烛火摇曳,殿内忽明忽暗。谁也不曾留意,一个身着靛色道袍的年轻人,已经踏上了高台。   他从掌门手中接过木剑,朝宋恬抱拳行了一礼:“宋师妹。”   他很高,看着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目俊雅。宋恬回了一礼,道:“请教了。”   作为最后一个压轴出场的人,沈明灭的实力是最强的。   他的第一剑,就蕴含了丰沛的灵力,破空有风声。   宋恬凝神应对。   以她的修为,完全无法硬抗沈明灭的剑招。甚至他无需用剑,一个法咒都会爆发出强大的杀伤力。   她在防守。   沈明灭的剑并不快,但是他功底扎实,非别的金丹期修士可比。宋恬甚至无暇化剑气布阵,面对这个人,她必须很小心。   殿内外一片寂静。   宋恬已经拆了十招,沈明灭的眸里闪过一道异色。   没有筑基期修士,可以与他过这么多招。   他虽然必胜无疑,但也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   沈明灭的剑招忽然变快,剑光如闪电,他使出一招‘落霞孤鹜’,整个人凌空而起,衣袂飘飘,恍若谪仙。   剑宗很多弟子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落霞峰的独家剑术,都忍不住喝彩:“好!!!”   不愧是落霞峰!   他的剑轻盈,优美,但剑气里又透着王者霸气。一套连招‘秋水长天’挥下,宋恬后退了两步。   沈明灭眸光闪了闪,下一招已经袭来。   然而这一次,情况不同了。   宋恬没有再退。   她持剑凌空一挥,下一瞬,已经变幻无数招,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烛光倒影里,似乎有无数点光芒朝她的剑尖汇去,轻轻一点,骤然化作剑气,朝沈明灭袭去。   沈明灭接住第一道剑气。   然而这只是开始。   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无形的剑气并没有减弱,还带有一点灼烧的烫意。沈明灭不曾见过这样奇怪的剑法,他旁观了前几场比试,这并不是磐石峰的归心剑法。   是什么?   宋恬手里的那一把木剑,像是烙得通红的陨铁,在向外蹦着火星,倘若她的修为再增进一点点……   剑气尚未散去,只见宋恬脚尖一点,倏忽到了他的身侧,然而下一顺,却出现沈明灭的另一侧。   她的剑锋,转眼间就到了肩外一指处!   沈明灭周身金光骤现,他猛地向后滑了几步,宋恬手中的木剑被金光弹落。   “我败了。”宋恬平静道。   她朝沈明灭行了一礼:“多谢沈师兄,手下留情。”   沈明灭盯着她,过了会,才道:“承让。”   她走下了高台,独自朝殿外行去。   殿外众弟子望着她,自觉让出一条道来。他们没有鼓掌喝彩,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宋恬知道,龙潭秘境试炼的名额,她已经得到了。   沈明灭还在台上发愣,他的落霞峰师弟们迫不及待围了上来,簇拥着他,高兴道:“大师兄,你赢啦!”   “你打的真好啊!”   他回过神来,冷冷道:“打赢了很光荣吗?!”   他比对方高了三个境界,若是输了,他得头撞落霞峰!   但是刚刚……   沈明灭的心里很清楚,没有境界压制,他是不可能赢的。   剑宗掌门走上高台。   他朝殿内望了一眼,好像才刚刚发现异常,语气诧异:“玉虹峰的人呢?”   众人这才发现,大殿内外,竟然没有一个玉虹峰弟子。   就连任皎月,也消失了。   “既然玉虹峰师徒自愿退出,”掌门满心遗憾,但语调又微微上扬:“那今日比试,到此为止。名额已定,诸位可有异言?”   殿外众人齐声道:“无。”   既然有他们的名额,谁跟名额过不去?   .   “呜呜呜,我的灵石啊……”   “我的五十灵石啊!”   “你哭什么!让我哭啊,我可是亏了五百灵石……”   众人散去,几个修士还在殿前痛哭流涕,一边哭着,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数钱。   他们凡是赌宋恬输的,都亏了血本。   另一侧,风如织的师弟、师妹正忙着拿储物袋塞灵石,一袋袋灵石倒入,闪闪发亮,比天上的星星还璀璨。   “呜呜呜……”   输掉灵石的修士们见此,哭得更大声了。   夜幕早已降临,一轮明月高悬于空,给万物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风如织凝眸望向人群,出声叫住了宋恬:“宋师妹。”   宋恬回眸,墨色长发随风起舞。   她抿唇一笑,恍然像是一朵冰琼花,道:“风师姐,多谢你。”   风如织笑道:“谢我做什么?倘若不是你打赢了五人,我并不能帮你争取到名额。反倒是我,曾经许诺了你们,却没能帮你的师兄,要一个公道……”   宋恬摇头道:“没事,这本是磐石峰的事情,已经很烦劳风师姐了。我们会要到自己的公道的。风师姐,我先走了。”   连战六人,她真的很疲惫。   现在她只想回家。   宋恬转过身,风如织想再次叫住她,却见下面的山阶上,冒出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磐石峰的林苦寒、桑竹。   他们二人听说了这件事后,立刻朝七星峰奔来,想要阻止宋恬。只是他们脚程太慢,人到了,龙潭秘境的初试也结束了。   人如潮水般散去,桑竹一眼瞧见了师妹:“阿恬!”   大师兄气喘吁吁地跟上:“师妹,你没事吧?我隐隐听到有人提起你……”   “没事,比试都是点到为止。”宋恬温柔笑道:“我得到了龙潭秘境试炼的名额。”   大师兄直接愣住了。   桑竹以为他不高兴,用胳膊肘子撞了他一下。   却听大师兄语气中难掩苦涩,道:“师妹,是愚兄对不起你,这些年,一直只知道退让……”   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因为里面有师命,也有他对自己无能的深深惭愧。   宋恬道:“没什么,大师兄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大师兄叹息道:“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台阶旁古松阴影的遮挡下,谁也没看到他眼角的湿润。   桑竹放下心来,转过身道:“哎呀!赶紧走吧,天色真不早了!”   ……   归来是戌时。   他们借乘了月明峰的飞舟,这才早点到了磐石峰。   宋恬躺在榻上,槛窗半开,夜风徐徐出入,她却有些睡不着。   她起身,点燃了一支蜡烛。   淡淡的烛光下,宋恬从柜中取出一张能看到花草的宣纸。她提笔,凝神半刻又不知写些什么,最后,画了一只纸鸢。   宋恬用笔锋点了颜色,纸鸢似乎就飞了起来。她又取出一个竹扎灯笼框,将画好的纸糊了上去。   一切就绪之后,宋恬这才提着灯笼,借着微光和月色,朝后山行去。   山路崎岖,但她走得顺了,并没有遇到磕碰。   大约过了一刻钟。   苍柏下,有一个略微隆起的小土丘。   “颜哥哥,”她放下灯笼,轻声道:“我来看你了。”   她的手抚过土丘前的小小石碑,指尖掠过‘衣冠’两个字。石碑很凉,她展开手掌,想要一点点焐热。   夜风拂过,柏树叶子沙沙响。   宋恬靠在石碑旁,低声絮叨:“……我本想顺了掌门的心意,遵从师命,主动放弃名额。但是我转念又想,龙潭秘境里或许有机遇,我不想再看到大家这么痛苦了。”   她说:“颜哥哥,对不起。每当我拿起剑的时候,我总能想到……那时我不在你的身边,你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我甚至恐惧剑刃,眼前晃过的每一把剑,都令我……”   她抱着石碑,微微颤动。   竹灯落下淡淡的光辉,宋恬抬眸望着苍柏。古木枝繁叶茂,月色下,隐隐能够看到树枝上挂着数个纸鸢,被风吹的,有些只剩下竹制轮廓。   石碑下种着一片无名小花,宋恬记得以前家门口的河岸下,就有这样的花。   纯白花瓣,朴素干净。   她想念人间的日子,与邻家哥哥一起,写字作画,扎纸鸢。   可是,光阴不会往前回淌,宋恬将脸颊贴在石碑上,感受着石碑的冰凉,闭着眼眸道:“我有心结,渐渐成魔,修为始终停滞不前。可是哥哥,我不想再这样了,我要去龙潭秘境了,我要结束这一切。”   石碑不会回应她,沉默地伫立着。   她将灯笼挂在了树枝上。   “颜哥哥,回见。”   宋恬转过身,那点灯笼的光芒,渐渐变成一个微弱的小光点,再慢慢地,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第9章 第009章:秘境   日往月来,很快到了月末。   举目望去,漫山遍野的红叶胜火,金枫灿烂。秋风吹过,无数秋叶摇摇坠落,风一吹,落在七星剑宗的山门外,厚厚铺满了石阶。   宋恬踩着枯黄的落叶,走到山门前。   今日,是剑宗弟子集体前往龙潭秘境的日子。   巨大的龙舟悬浮于山门之上,各峰弟子在与同门道别。   大师兄也跟在她身后碎碎叨叨:“……一定要紧跟大部队,不能落单。遇到妖兽,打不过就跑,不要莽撞,不要争先,人能平安回来就行。”   “大师兄放心。”她眉眼弯弯,笑道:“你们也要注意,留心……”   “玉虹峰。”桑竹冷哼一声。   “放心吧!你走后,我们闭门不出。”大师兄说完后又觉得有点怂,有点丢脸,赶紧补充:“我和阿竹闭关修炼。”   “嗯。”她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半空中的龙舟慢慢降落,大师兄看出行的时辰快到了,赶紧从袖里掏出一瓶丹药,塞入宋恬的手里:“补气丹,留着用。”   她看着丹药,怔了怔。   这是一瓶上等的补气丹,大师兄还是炼气期,压根用不到。而且,这瓶补气丹价格昂贵,大约一百块灵石。   不等宋恬反应过来,桑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也从储物袋中拿出厚厚的一叠符纸,飞快地塞给她:“师妹,这是保命的符箓,省着点用,别被别人瞅见了。”   俩人都很谨慎,他们听说秘境试炼中,修士们尔虞我诈,为了利益不惜一切手段。   殊不知,这点补气丹和符箓,出了磐石峰,没人看得上。   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却是全部。   宋恬垂下眸。   她心里酸涩,不想让师兄看到眼里的雾气。过了会,她才小心地将补气丹、符纸收好,郑重道:“谢谢师兄们。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大师兄憨厚地笑:“我们等你。”   桑竹的眼里亮晶晶的:“等你归来时,若是师父也回家,那就更好啦!”   ……   参加试炼的弟子们已经登上龙舟。   他们也都带上同门的赠礼,满满一储物袋的灵符、丹药,以及各种昂贵的护身法器。   沈明灭走在最前面。   他着一袭天青色道袍,以星辰镂空银冠束发,宽袍广袖,是七星剑宗对外的统一着装。七星剑宗自诩为上古天河宗的嫡脉,所以冠冕服饰颇有古风。   宋恬走在最后面。   漫天红叶飞舞,纷纷扬扬,仿佛落了一场红色的雨。   她耳侧的两缕的垂发随风而起,伴风起舞。宋恬停下,忍不住回眸。   龙舟之下,众人已经散去,只有两位师兄还在傻傻地朝她挥手。   她的心忽然悸动。   此时此刻,宋恬在想,那一日,她应该早一点拔剑的。   .   龙舟穿梭云海,转眼间,已过一日一夜。   “龙潭秘境到了。”沈明灭走入艏楼,对正在打坐的众弟子道。   青龙峰的少年立刻朝外奔去,正午阳光正盛,照得他眯起眼睛。   往下看,下方是一处被群山围拢的水潭,水里倒映着蓝天与五彩斑斓的山林,风光旖旎。   小弟子问:“沈师兄,龙潭秘境里,真的有龙吗?”   龙这一上古神兽,在人间是祥瑞,是帝王象征。在修真界,龙已经绝迹多年了,据说上古天河宗鼎盛时,还有龙族前来拜师修行。   “没有。”大风吹过,沈明灭的衣袂扬起,他见众弟子跟了出来,信誓旦旦道:“龙潭秘境自现世以来,每十年打开一次,每次入口都不一样。况且,我来秘境两次,并未听说过有人遇龙。”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众人放下心来,龙是上古猛兽,肉身比修士强横,轻易不能招惹。   龙舟开始缓缓降落。   四方山脉,都已经聚集各门各派的弟子。众人集聚于此,都是为了寻找灵晶而来。   灵晶是龙潭秘境里独有的灵物,比灵石珍贵千万倍。据说,灵晶可以让修士突破瓶颈,寻找到一定数量的灵晶,可以上龙潭天榜。   天榜就水潭边上,一面巨大的旗帜迎风而立,朱红色的旗面上,空无一个字。   龙舟落地。   沈明灭一路上都被问东问西,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众人终于将注意力从他的身上转移。他松了一口气,余光瞥见宋恬孤身一人,还立在龙舟的另一侧。   “到了。”他遥遥喊了一声。   宋恬回眸,朝他微微颔首。她走了过来,天青色衣袂飘起,像是一朵淡青色的云,又宛若青花绽放。   “沈师兄。”她礼貌而又客气地问:“请问灵晶是什么样子的呢?”   沈明灭正欲作答,忽听一个熟悉且刻薄的声音响起:“呵呵,磐石峰这么穷,都没见过灵晶啊。”   ……   说话的是玉虹峰的严无炽。   众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很是吃惊。却见严无炽的身后,又走出来另外一人,正是玉虹峰的天才少女任皎月。   她的脸紧绷着,看似有些不高兴,有人跟她打招呼,也只是随便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来了。”沈明灭问。   “沈师兄放心,我们来此,绝不影响剑宗的名额。”严无炽笑道:“严家、任家的名额给了我们,师妹的家里还送了许多防身的上品法器,让我们赠予诸位同门。”   任皎月出身天下第一炼器任家,任家出品的法器,都是有市无价的宝物。众人闻言,纷纷露出惊喜的神色:“是吗?那真的是太好了!”   宋恬望着远处,并不瞧他们。   严无炽挨个发放法器,果不其然,没有给宋恬。沈明灭见状,眸光闪了闪,但什么都没说。   水潭中央响起沉重的钟声,水波一圈圈荡开。   他道:“哎呀!不早了,要进秘境了,诸位保重,我和师妹先进去了。”   众人拿了他们的法器,想着他们或许有更厉害的防身装备,纷纷出声挽留:“都是剑宗的同门,走什么?一起结队吧!”   严无炽爽快答应:“哎,好嘞!”   ……   水潭中倒映天地。   听闻,真假之间,便是通往龙潭秘境之路。   宋恬沿着湖岸行走,渐渐的,迷雾弥散开来,等她能够清晰看清周身的景色,已经身处莽莽林海之中。   同行之人都不在。   过了会,沈明灭、任皎月才走了出来。   剑宗参加试炼的弟子都带着传音的法器,她听到耳边七星银铃里,有人焦急地问:“你们在哪啊?我怎么在湖里,水好深啊!”   银铃里传来呛水的声音,沈明灭耐着性子道:“怎么了,进不来吗?一直往前走,沿着湖和岸的边,多走走撞撞,很快就到了!”   那人泪眼汪汪道:“沈师兄,再走,我就要呛死了啊……”   沈明灭有些着急,但他又表述的无章可循,任皎月不愿说话。宋恬想了想,道:“水潭是天地的镜像,沿着镜像的边缘,念清目静心咒,试试。”   “啊呜……”是呛水的声音。   但是宋恬的方法确实起效,没多久,青龙峰的小弟子就跌跌撞撞奔了进来,浑身湿透,还在一口口往外吐水。   又过了会,剩余几人都陆陆续续到了,多多少少都有些狼狈。   没人向宋恬道谢。   只有长水峰女修问了一句:“宋道友,为何要念清目静心咒啊?是有人指点了你什么吗?”   宋恬摇头:“只是一点猜测而已。”   其实,她自己入秘境时,并没有念咒。   女修见她说得不明不白,以为她藏掖着什么秘诀,有些不悦,翻个白眼走开了。   严无炽拉住她,窃窃私语。   ……   一行人朝前走。   天色阴沉,看起来很快就要下雨。   秘境试炼一共是七日,沈明灭作为队长,停下来观望天色。他对众人道:“龙潭秘境里常有暴雨,雨水中蕴藏浓郁的灵力,需要躲避。”   有人不解:“既然是灵力,为何不坐下吸纳?”   “你不知。”沈明灭苦笑:“雨水既有灵力,便有法力,打在身上,有如水咒……”   众人闻言都有些惊恐,却听严无炽道:“诸位同门,无需惊慌。我在家中听族叔也提起过此事,所以带了一顶帐篷,可以度过这个雨夜……”   “真的?”众人又惊又喜。   “那还有假。”严无炽笑着,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狂风刮起,风中夹杂着细细的雨丝,落到身上,果然如寒冰利刃刺入身体一般疼痛。   严无炽带人开始搭帐篷,长水峰女修忽然跑了过来,对宋恬笑道:“我刚刚来时,有一物遗失,趁他们在忙,宋师妹陪我去找找可好?”   宋恬淡淡瞧了她一眼,女修眸光闪烁,有些躲闪。   “好啊。”她的语气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女修喜笑颜开,挽起她的手臂:“宋师妹真好!”   宋恬不着痕迹地推开她,道:“那我们快去。”   俩人朝来时的路走去,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风声呼啸,草木齐齐朝后倒。   女修先前还在找话题,后来见宋恬并不回应,也松了一口气。   雨水噼里啪啦落下。   宋恬撑出唯一一把油纸伞,这把伞是师父送给她的唯一一件防御法器。   她回眸。   白雾茫茫,早已没有长水峰女修的身影。   她并不在意,继续前行。   夹在耳边的银铃,忽然响起他们的声音,他们似乎在争执。   她听到沈明灭的声音:“什么?宋师妹自愿独行?”   严无炽在冷笑:“什么独行,怕是有私心。她不愿与我们一道,是想自己找到更多的灵晶吧!”   其余人纷纷附和。   沈明灭道:“她修为不高,又下了灵雨,能去哪里?”   “管她去哪呢!”严无炽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人家用不到你操心。”   ……   宋恬取下七星银铃,随手丢在丛林中。   她往前走,一个巨大的溶洞,映入眼前。   雨幕从洞口落下,像水帘一样,却不打湿洞内分毫。   这是一个绝佳的避雨场所。   溶洞很深,两侧都是水,只有一条石路通往前方。宋恬不敢贸然前行,她收拢伞,坐在洞口。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雨势减弱。   她听到水帘之外,传来少女轻快的声音:“呀,这里可以躲避灵雨!嘟嘟,你快去把颜师兄给叫回来吧!” 第10章 第010章:洞穴   有人来了。   龙潭秘境里有近一百个宗门,还有各方世家,四海散修。虽然秘境只允许元婴期以下的修士踏入,但每一次开启,都会有修士神秘失踪。   换句话说,就是尸骨无存。   宋恬握住剑柄,静静地等待。   很快,一男一女相继踏入溶洞,见到她,反而先吓了一跳。   但看清宋恬的衣着后,他们的神态不觉放松,甚至有些热情。   为首的少年笑道:“道友是七星剑宗的弟子吧?我们来自有量山,是你们的邻居!”   有量山位于磐石峰以东,是一个主修符箓的小门派。百年前,七星剑宗曾经想吞并他们,但是无量山门主以年迈拿不起剑而婉拒。   溶洞里光线黯淡,靠近洞口的水光照亮了他们年轻的面容,都穿着雪青色的门派道袍。他们都是筑基期修为,骨龄约在二十上下。   宋恬起身道:“两位道友好。”   少年左顾右望:“哇,这里面真是个好地方!道友,里面不会有猛兽什么吧!”   宋恬望着深不可见的溶洞:“不知道。”   两位有量山的弟子从储物袋中取出蒲团,在洞口的另一侧坐下,并点燃明火照明。火焰照亮大半洞口,少女朝外张望,道:“嘟嘟怎么还没回来呢?”   嘟嘟是她养的灵鸟,可以探路、报信。   少年正在悄悄望向宋恬,没有回答。   直到少女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才如梦初醒:“啊,师姐你忘了,嘟嘟也怕灵雨啊。”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少女愠怒。   少年小声嘀咕:“你一心念着师兄,我就算说了,你听吗……”   俩人小打小闹,宋恬并没有在意,她听见漆黑的溶洞里,传来了轻微的声音。   像是禽鸟扇动翅膀,掀起风声。   仔细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风声越来越近,有量山弟子放在溶洞地上的琉璃明灯四周,多了点点火光,绕着明灯飞舞。   火点越来越大。   少年忽然大叫:“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怎么了?!”   他捋开袖子,只见上臂多了一个肿包,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疼得他龇牙咧嘴。   宋恬倏忽起身:“快灭火!”   少女眼疾手快,立刻变出一道流水扑去,然而琉璃明灯里的火灭了,周围的火点还在,并且越来越大,照得溶洞里亮如白昼。   火点密密麻麻的向人扑去,落到身上,不是点燃衣袍,就是烧伤肌肤,留下狰狞的疤痕。   宋恬忽然拔剑,有量山的弟子还以为她要趁火打劫,连忙祭出护身法器:“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她不语,朝洞口的瀑布挥出一道剑气,令流水朝内飞溅。   剑气将水化作细密的水雾,瞬间浇灭了所有的火光。   溶洞内,光线又暗了下来。   宋恬朝外眺望,灵雨已经停了。   少女捂住胸口,她的心还在怦怦跳动。   宋恬道:“我先走了。”她侧眸看到少年还在捂着受伤的手臂,顿了顿,道:“这是一种隐藏在幽冥中的隐形焱蚊,你可能需要将那一块的血挤出来。”   说完,她不再留恋,穿过瀑布离开了此处。   少年听完她的话,才发觉丑陋的疤痕下确实有毒素在蔓延。他拿出银刀,刺开肌肤,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少女不悦:“亏你还是个男人,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他挤着毒液,龇牙咧嘴地跟少女开玩笑:“师……师姐,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位七星剑宗的道友,长得有些像一个人啊……”   “谁。”她托腮望着洞口,并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   “像你啊!”少年半开玩笑道:“眉眼有那么一点像,不过,她不爱笑……”   “那谁好看啊。”少女闻言,瞥了他一眼。   “这,”少年不敢回答,他给自己涂抹着灵药,忽然灵机一动,笑道:“我说了不算,那得师兄觉得,才行呀!”   少女瞪了他一眼,瀑布外传来啾啾的声音,随后一只灰毛黑嘴的灵鸟飞了进来,落在她的肩上。   一位身着雪青色道袍,相貌俊朗的年轻人随后穿过瀑布,踏入溶洞之中。   “颜师兄!”少女欣喜地站起身,她抚着灵鸟的羽翼,娇嗔道:“你怎么才来,是不是路上遇到了别的好看姐姐!”   “你们没事吧?”颜嵊看到一地的水痕,以及正在包扎手臂的少年。   “没事,刚刚我们——”   少年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少女的声音打断。她牵起颜嵊的手,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了好多,总之少年是插不上话了。   既然灵雨已停,有量山三人便也带着灵鸟,离开溶洞。   .   下雪了。   雪花漫天飞舞,宋恬望着天空,伸出手,看着雪花落入指尖融化。   没有灵气。   普普通通的雪。   龙潭秘境里的气候变化无常,似乎在冥冥中有一个神灵,在随心所欲地操控一切。   她走出丛林,前方的山脉已经变成一片茫茫的雪原。不多时雪停了,阳光落在雪顶上,光芒璀璨。   大雪孤原,四面八方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大雪也遮掩住一切凶险和宝藏。宋恬朝前行去,隐隐觉得脚下有异动。   她担心雪下有异兽,拔出剑来,小心而警惕地继续前行。   忽然,脚下的雪松动,开始崩塌了!   宋恬早有准备,早在雪塌之前,就将手中的剑朝前一执,她手中的红绳与剑柄系在一起,自身也借力朝前飞去。   轰隆——   雪地漏出一个大窟窿,七八双手朝上疯狂地伸去。宋恬回眸望去,看到雪下的冰湖里泡着四五个服色各异的修士。   她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没看错吧?   这时,有人将脑袋钻出水面,大喊了一声:“救命!”   在他们的身下,水波剧烈地晃动,隐隐形成一个漩涡,眼看就要将他们给拽下去了。宋恬立刻祭出一张土符,符箓瞬间卷来雪原附近的无尽黄尘,落入水中。   她掐诀,默念寒冰咒。   冰湖冻结。   宋恬这才拔出剑,将他们身边的冰给砸掉,将人一个个捞了出来。   修士们跳了出来,先拂去身上的冰渣子,坐下地上调理气息,七嘴八舌地谢道:“真感谢你啊,不然我们就被活活冻死了。”   “在秘境里,好心人不多见啊。”   “就是,多亏你了。”   有个脸皮白净的年轻修士认出了她的宗门服饰,惊讶道:“原来仙子是七星剑宗的弟子?您怎么一个人独行呢?”   宋恬微笑道:“落单了。”   “哎,落单可一定要小心啊!”那人自称谢朗,介绍道:“我等都是散修,原本也不是结伴而行的,到了雪原后,陆陆续续落入冰湖里。我们在水里耗尽灵力,终于凿破冰面,眼看着就能得救了,水下似乎有异动,在吸水……”   另一名散修仍有些心有余悸,道:“水下似乎有一道微光,很诡异,我怀疑有什么凶兽在水里……”   宋恬朝冰湖望去,刚刚结冰的水变成一个冰疙瘩,正在慢慢沉没。   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   湖底,蓝色微光若隐若现。   宋恬的神识没有探知到异兽,她觉得湖底下似乎有一个阵法,而且这种阵法,她似乎见过。   在磐石峰的这十年,她读过很多上古的玉简。七星剑宗自诩为上古天河宗的遗脉传承,保存了很多古籍。   宋恬祭出符箓。   她立在湖畔,天青色衣袂随风而飘。冰湖的水瞬间冻结,她用剑凌空一劈,雪地震动,冻结的冰竟然被劈成两半直见底!   谢朗道:“仙子,你筑基期的修为,力道却不小啊!”   宋恬笑道:“咒法借力而已。”   空中又落下几片雪花,寒风吹来,她原本担心自己无法长期维持湖水冰冻,现在倒不担心了。她没有下去,只是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在冰面上走了几步。   谢朗提醒:“七星剑宗的小仙子,当心啊。”   “嗯。”她点了点头。   宋恬的脚步很轻盈,步法诡异,让人看不透。她朝冰下打出几道光,过了会,忽然回眸道:“请闪开!”   几名散修不明就里,但还是避开了。只听‘轰隆’一声,两侧的冰冻湖水,再次碎裂!   巨大的冰块朝下落去,众人这才发现冰湖下的真正面貌。   湖下别有洞天。   在十几丈之下,有一个布满藤蔓的洞穴,旁边怪石嶙峋,角落里开着发出蓝色幽光的小花。   有人语气激动,道:“我敢打赌,里面一定有灵晶,或者异宝!”   “那肯定,这可是我来到龙潭秘境后,见到的第一个隐藏洞穴!”   散修们都很兴奋,大家冒死前来,当然是为了秘境里的机遇。谢朗正欲与宋恬商量如何下去,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七星剑宗打开的禁制,怎么,你们也想染指吗?!”   不知何时,玉虹峰严无炽站在了他们身后。   宋恬丢了七星银铃,兼她的修为低于严无炽,因此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见此情形,她转过身,淡淡道:“机缘是他们发现的。”   散修们见宋恬为自己说话,顿时有了勇气,纷纷道:“对,我们在里面冻了好久呢!”   “呵,”严无炽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就凭你们,解的开阵法吗?”   在他身后,沈明灭等人走了过来。   散修很少主动招惹大宗门,见七星剑宗人多,有些退缩。但他们也不想主动放弃冰湖下的宝藏,于是求助地望向宋恬。   只听严无炽冷冷道:“宋恬,你擅自离队已是不妥,难道现在还要为了外人,跟宗门作对?!” 第11章 第011章:遇龙   真是可笑。   宋恬蹙眉,她很少为他人生气。严无炽在她面前上蹿下跳,这样色厉内荏,道心不坚的人,她并不会多看一眼。   风夹雪花,落入她的发梢,恍若冰花绽放。   宋恬迎风而立,并不搭理严无炽,望向另一人:“沈师兄。”   沈明灭见她无恙,心里稍安。他闻言,道:“宋师妹,怎么了?”   “你是七星剑宗领队,此事,我只跟你商量。”她神色平静,道:“冰湖下的机缘确实是这几位道友发现的,若其中有宝物,也该有他们的一份。”   沈明灭闻言,微感诧异。   在秘境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利益,修士们都能拼个你死我活。鲜见她这样讲原则的……   这样的心性,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是祸是福?   他不知道。   他来秘境,并非全是为了寻找机缘,收集灵晶,更多是为了看管好本门派的弟子。他心中已有答案,道:“我赞同宋师妹之言。不过,七星剑宗是一家,洞穴虽然是你发现的,本门弟子也该前往探秘。”   宋恬道:“好。”   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个人,包括严无炽、任皎月在内的,都争先恐后地御剑飞了下去,不多时就落到湖底的洞穴前。   谢朗小声道:“还大宗门呢,眼界就这么狭隘……”   他意识到宋恬还在身边,慌忙补充:“宋仙子,你跟他们可不一样,我没说你。”   宋恬道:“不妨事,晚些进不见得是坏事。”   沈明灭踏上剑,道:“宋师妹,我带你下去。”   她点头:“多谢沈师兄。”   金丹期以下修士无法御剑飞行,所以雪原上余下的几个筑基期修士,都‘搭乘’了他人的飞行法器。等他们落到湖下,最先落下的人已经闯入洞穴了。   宋恬抬眸向上望去,上空隐隐有一层淡蓝色的光波,将湖水和积雪隔离开,让下方自成一片天地。   阳光透过窟窿落了下来,湖下绿意盎然。   几人都往洞穴走去,迫不及待想要探索里面的宝藏。谁料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是严无炽的声音。   沈明灭脸色一变:“怎么了?!”   刺鼻的血腥味传来,混合着人的鲜血,以及某种异兽的血味。湖底的泥泞地面微微震动,洞穴深处传来异样的吼声。   那是一种从未听到过的吼声,震慑心神,便是沈明灭的修为,也感到不安。   他对还未进入洞穴的七星剑宗弟子道:“退后!”   几人朝后退去,已有两三人,惊慌失措地从洞穴中逃了出来,发冠歪斜,胸前衣襟上有血迹。   “里面是什么怪物?”沈明灭问。   任皎月仓惶道:“不……不知!”   “你的师兄呢?”   任皎月下意识朝洞穴望去,刚刚着急逃命,哪里顾得上她的师兄。沈明灭仗剑踏入洞穴内,众人忐忑等待。   湖底仍在震动。   每一次震动,都仿佛震在了众人的心弦上,他们匆匆御剑,想要逃离此处。   七星峰弟子先前没进去,现在看任皎月匆匆要跑,拦住她道:“你师兄、还有沈师兄还在里面呢!”   她尖声道:“我们留在这里只会给他们增添负担!”   湖底剧烈震动。   御剑到半空中的修士被震了下来,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隔离湖底与雪原的光波变淡,湖水流下瞬间变成巨大的冰块,将湖底砸出了一个个深坑。   天崩地裂之际,沈明灭扛着严无炽,从洞穴中跑了出来,洒落一地鲜血。   “怎么了?”   他修为最高,见状,祭出一个水球。水球飞入空中,瞬间雾化成一个半透明的球体,将所有人罩在了里面。   巨大的冰块触碰到水雾,不动了。   大家的心稍安,从巨冰的后面走了出来,围拢在一起,看严无炽。   宋恬看到,他的右臂已经没了,留下一个大血窟窿。   沈明灭已经帮他止了血,也给他服用了补气丹,现在严无炽除了精神受损,没有大碍。   “里面是什么情况?”   严无炽坐在中间,眸中闪过一丝怨恨,但并未发作:“刚刚我与师妹进去,看到一个巨石封门,于是一剑砍了下去,巨石断了半截,然后黑暗之中,就有个怪物,不见其形,只听风声,就撕裂我的手臂……”   “看你已结丹数年,怎么一点都不反抗?”谢朗借机嘲讽。   他怒道:“你厉害,你去试试啊!”   谢朗已经心生恐惧,对另外几个散修道:“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修士的肉身脆弱,倘若在这里遇到了蛰伏多年的猛兽,还是退让为妙。散修们没有宗门依靠,平时行事都是十分小心。   任皎月却道:“沈师兄,里面应该没事了,你再进去看看吧!”   沈明灭皱眉:“大地还在震动,危险尚未离去。不行。”   她有些不悦,又望了一眼湖底洞穴,上前道:“刚刚是我们大意了,才让妖兽有机可乘。师兄,里面一定有灵晶,你若……”   沈明灭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是宋恬没有细听。   她仔细端详着严无炽的伤口,猛兽的爪痕,似乎在某个上古玉简里见过。   三爪,力道蛮横,若是看位置……   宋恬忽然开口:“快走,有龙。”   别人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嗤笑道:“龙潭秘境没有龙,世人皆知。”   宋恬看着上空的水波,感到湖底的震动,越来越强:“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只有谢朗理解她:“宋仙子我明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来,坐这位道友的飞行法器吧!”   刚刚有一位散修拿出了自己的纸鸢,可以搭乘三人。   宋恬道:“好。”   她踏上纸鸢。   沈明灭正在与任皎月争执,忽然瞥见宋恬要离开,想起之前长水峰女修所言,终于信以为真,以为宋恬是自愿独行。   他的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失望,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谢朗高声道:“天大地大,逃命最大。走喽!”   纸鸢向上飞去,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水雾时,湖底洞穴炸开了。   像是火山喷发一样,熔岩四溅,飞往四面八方。   纸鸢倏忽又回来了。   地动山摇,像一团火在湖底肆意燃烧,整个湖底恍若蒸炉,所有的冰块都化了,水漫到了膝盖上。   宋恬与另外两名散修坐在纸鸢上,望着湖心的那团火。   走不了了。   烈火燃烧殆尽,留下一个龇牙咧嘴的……冰龙。   这是一座龙的冰雕,而且是小龙,因为它只有一丈高。它的一只爪子上有血痕,应该是刚刚伤了严无炽。   任皎月道:“这是个什么?”   长水峰女修嗤笑:“果然,不必危言耸听,这就是个冰雕。”   ‘冰雕’忽然动了。   它瞧见了众人,张牙舞爪地飞了过来。在谁都没弄懂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水雾的法光被穿破,龙爪砸向大地。   “不用怕!”任皎月道。   下一瞬,龙身飞来,将她甩到了另一侧的浅水里。   沈明灭手持长剑,怒吼道:“看剑!”   龙不看剑。   龙用身子将他拦腰卷起,然后恶狠狠地甩进水里,溅起好大的水花。   纸鸢漂浮在角落的水面上,谢朗道:“我滴个乖乖,这是个啥呀!”   宋恬也困惑:“世上有冰龙的存在吗?”   “没听说过。”   “倒像是被冻住了。”   宋恬看这冰龙,似乎并不想攻击众人,却狂躁不安。若它是被冻住的,为何火烧不化?   水面越涨越高。   湖底一片混乱,忽然,一只手从下面抓住了纸鸢。   严无炽从水里露出脑袋,嘶声道:“宋师妹,让我上来!”   谢朗和纸鸢的主人都看着宋恬。   宋恬道:“再泡一会儿也不碍事,水无毒。”   严无炽气得破口大骂:“你祖师奶奶的!”言罢,咕嘟一声又灌进去一大口水。   他沉了下去,混乱还在继续。   冰龙猛然扭头,瞧见了这里。   它迫不及待地飞来,纸鸢的主人吓得魂飞魄散,操控纸鸢,在水面上疯狂游走。   宋恬忽然站起身。   她与冰龙四目相对,宋恬轻声哼唱起一个奇怪的歌谣。   就在众人以为她疯了,对龙弹琴的时候,冰龙出奇的安静,没有再躁动。   水面倒映冰面与天空,湖底的石壁一遍遍回荡着她淡淡的格调,轻柔悠长。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平时说话少,遇到事情的时候更加冷漠,所以无人听到过她如此温柔的声音。   随着婉转的曲调,冰龙身上的冰块开始一块块掉落,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原来,这是一条小白龙,它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像是蓝宝石一样美丽。   沈明灭失了神,凝望着小白龙,自言自语:“龙潭秘境里,真的有龙啊!”   任皎月也露出惊讶的神情,她暗想,自己想要这条龙,作为灵宠。   这样的灵宠,世间难求,她渴望已久。   严无炽没什么想法,他还在反复呛水。   他虽然是个修士,但是受伤后灵气耗尽,现在比普通人强不到哪里去。   小白龙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它这才察觉到,自己恢复了自由。   它在湖面上欢呼,自由飞旋。   众人被它的情绪感染,也觉得很放松,很开心。   纸鸢漂浮到雪原的豁口下,光束落到宋恬的身上,她的脸庞像是精雕细琢的美玉,熠熠生辉。   谢朗也高兴地站起身,跟她一起并肩看着空中飞舞的龙,还伸手指指点点。   任皎月却会错了意,心中一急,起身道:“龙是我们七星剑宗的!” 第12章 第012章:梦花   谢朗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她。   她并不觉得脸上发烫,转过身对七星剑宗的另外几名弟子道:“龙是我们剑宗的人发现的,我们带走,合情合理。”   散修们小声嘀咕:“有好事就说是你们剑宗的,也没看宋仙子和你们多亲近呐……”   沈明灭也觉得有些不妥,道:“任师妹,且不说龙归谁,我们可能带不走龙。”   龙潭秘境是上古天河宗的遗址之一,已经沉睡在虚空中千年,谁知道这条龙,有多少龙龄?   让修士和古龙斗,找死!   严无炽从浅水里爬到龙穴处,他忽然惊喜地发现,此处留有很多珍贵的药材,是珍贵的龙遗。   他趁着众人没注意,掏出储物袋,一点点捡了进去。   阳光落入湖底,冰雪开始融化,水面越来越高。   气候又变了。   宋恬停住歌声,这首婉转温柔的歌谣,是她鬓年时听到的,听长辈们说,是上古的龙族留下的。   她觉察到,这条小白龙,被束缚住了,很烦躁。   她试了试,好在,今天的运气不错。   湖底银光一闪。   只听谢朗惊呼道:“那不是天下第一炼器师出品的九天炼神罩吗!我没看错吧!”   宋恬回眸望去,只见任皎月已经御剑当空,手中祭出一个闪耀着耀眼银光的法器。   法器被一团银色的光雾包围,蓝紫色的电光闪烁,强大的威力笼罩整个湖底洞天。这是顶级法器,就是化身期巅峰的修士,掏空灵石也不一定买得起!   谢朗喃喃道:“炼神罩,这下,谁敢跟她抢啊。”   她既然敢祭出法器,就是势在必得了。   因为催动这样的顶级法器,就算耗尽任皎月全身的灵气,也不够。她随即,又拿出几颗灵晶。   这是宋恬第一次亲眼见到灵晶。   灵晶的品质也有高低,谢朗说,这些都是中上等灵晶。灵晶的形态各异,晶莹透彻为上品,像是五彩斑斓的灵石。   能随随便便拿出几颗灵晶,谢朗看着眼睛都要滴血了,喃喃道:“有钱啊,任家真是有钱。”   宋恬却出声道:“不要!”   任皎月并不理睬她。   九天炼神罩的威力,在场的修士无人能去阻抗。法器缓缓升入上空,光芒璀璨,让人不由得眯起眼睛。   法咒短光从九天炼神罩里飞快地射出,在任皎月的操控下,朝小白龙袭去。法光如针芒般扎入它的鳞片里,小白龙吃痛,嘶吼了一声。   法器的主人笑了。   只是笑容还未逝去,就见小白龙游动身躯,用龙尾狠狠地甩向九天炼神罩!   啪嗒。   罩子碎了。   法器碎片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水面上都是银色的碎片。宋恬听见,谢朗的声音比任皎月还哀婉,他在叫:“一百万个灵石啊,整整一百万!龙尾一扫,眼皮子一眨,就没了?”   他对宋恬道:“见得此景,真是不虚此生!”   宋恬:“……”   她第一次感到深深不安:“龙会记仇的。”   谢朗很快醒了:“救命,赶紧走。”   ……   谢朗很快就走了。   不是乘坐纸鸢法器走的,而是被‘水’卷走的。   任皎月的法器碎后,小白龙已经露出了凶态,蓝宝石一样的龙眼里燃烧着无尽的怒火。   它仰天长啸,龙尾一摆,忽然卷起数道水柱,将湖底的众人卷在其中,用力朝外甩去,扔向秘境的四面八方。   原地只留下宋恬。   不多时,湖底重归安静。   四周静悄悄的,水面倒映天地。宋恬站在纸鸢上,她并不清楚这条龙想做什么。   小白龙忽然出声,吼了一会儿,但宋恬一个调都听不懂。   她摇了摇头。   小白龙停住声音。   但很快,它又开口了,它的声音像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稚嫩但带有不满:“原来,你不会龙语啊。”   宋恬道:“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见到真龙。”   小白龙道:“嗐!还以为又有一个人能听我说说家乡话呢。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宋恬婉拒:“我要去探索秘境,可能没时间陪你玩。”   “不要嘛,探索秘境是不是?这里我熟!”小白龙围着她游动,嗲嗲道:“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捏。”   她看着小白龙纯真的蔚蓝色眼睛,顿了顿,道:“抱歉,我并不想收灵宠,我们师门很穷,也养不起你。”   小白龙道:“你是不是想错了?”   “嗯?”   “是我想把你收为人宠!”它的声音很大:“跟着我,我养你!”   宋恬:“……?”   .   小白龙还在滔滔不绝地说服宋恬。   它娇声道:“给我做人宠,有什么不好呢?我小的时候,族中养了好多人宠,你们修士都争着抢着来,我们只挑精壮的男修……”   湖水并不往上涨了,她坐在纸鸢上,周围荡起一波波涟漪。   宋恬凝望着上方的窟窿口,还有数丈高。   也许,单靠自己是很难离开这里了。   发呆的空隙,小白龙又游了过来,道:“喂,小丫头,我说了半天你都无动于衷,那你怕不怕我吃了你呀!”   “怕。”宋恬平静地点头。   “那你答不答应?”   “不。”   龙尾气愤地扫在了水面上,溅起朵朵水花,打湿了宋恬的半身。小白龙作势要来吃宋恬,刚刚张开血盆大口,就听到宋恬的声音:“你的爪子上有冰霜。”   嗯?   小白龙低头,果然看到爪子上已经起了一层冰花。   它一下子又委屈了起来,然而泪珠子还没落地,就变成了一条条冰溜子。它生气地朝石壁撞去,哗啦啦掉下好多冰渣。   宋恬浅浅一笑,道:“不要激动,不然你还会被冻住。”   早在小白龙被任皎月激怒,卷起水柱将众人带走的时候,她就发现小白龙的爪子上多了一层冰霜。它似乎被人施展了极强的封印,但凡情绪激动,都会冻结成冰龙。   小白龙被锁在洞穴里,被严无炽激怒,然后化作冰龙,冲破熔岩而出。   能将它锁在这里的人,怕是谁也不敢招惹的存在。   她思索着,小白龙情绪好了些,委委屈屈回来了。   “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它在纸鸢的四周游动,再次劝她:“你来到秘境,不就是为了灵晶吗?我在这里待了很多年,我知道,哪里有灵晶……”   它的声音像是蛊惑的歌声,任谁听了,都要动心。   宋恬只是淡淡地笑:“我自己也可以。”   小白龙的声音带了些哭腔:“你,你就不能陪陪我吗?你就陪我一天好不好?你能找到灵晶,但是有些东西,你永远也找不到,秘境里还有很多珍惜的灵草,还有梦莳花,洗天草……”   梦莳花、洗天草都是天河宗古玉简里记载的珍贵花草,在修真界早已绝迹,梦莳花更是传说中的神界之花。宋恬记得,玉简上记载,洗天草对治愈经脉有奇效。   她眸光微动,想起在龙舟上时,别的弟子闲聊时说的话。   七星峰弟子说:“那个磐石峰真是好穷啊,他们的大师兄跑来求我们,非要去外门弟子的灵田里帮工。唉,本来也不想要他,没用。最后是师兄发了善心,让他们去刨了几天的土……”   那时,她才知晓,两位师兄是靠卖力气,买来了符箓和补气丹。   宋恬轻声道:“我答应你。”   ……   她离开了湖底。   茫茫雪原已经融化了,原本的峡谷变成一条长河,宋恬坐在纸鸢上,身边伴着一条游龙。   小白龙重获自由,开心地在长河里潜水,时不时钻出头来,在宋恬的周围游动。   它带领宋恬,渐渐到了一个无人的峡谷。   两侧高山巍峨,山上只有枯枝落叶,是初冬的光景。小白龙到了此处,竟然安静下来,似乎是有所顾忌。   往前行,河道越发狭隘。   山林萧瑟,就连河水也变得冰凉。宋恬抬眸望着天色,阴沉沉的,金乌被云彩遮住,山河黯淡。   “到了。”小白龙忽然从水里伸出头,闷闷道。   宋恬靠岸,走下纸鸢。   纸鸢的法力已经耗尽,变成一张黯淡的彩纸,孤独地飘在河面上。宋恬踏上河岸,踩着枯草,看到前面有一个洞口。   “灵花灵草就在里面。”小白龙催促道:“你快进去吧!”   宋恬转身道:“你不陪着我,我怎么认路呢?”   小白龙想了想,飞了过来。   它钻进洞里,这个小豁口仅容一人通过。   宋恬跟着它,进入洞内。   山道狭隘,两侧的石壁却很平整,像是被一刀劈下的。石壁上点缀着幽蓝色的小花,照亮前行的路。   大约走了半刻钟,前方豁然开朗,有一个干枯的水潭。往前,又是一条长长的山道,稍微宽阔一些。   小白龙朝前飞去,龙尾摆动。   宋恬却停下来,端详这个干枯的水潭。   太熟悉了。   水潭里的碎石和杂草,看似杂乱,其实都像雪原湖底一样,有迹可循。   上古天河宗时代,修士们之间尔虞我诈,修真的环境恶劣。那时的阵法,讲究‘随意’,和周围景致融为一体,敌人难以察觉。   而现在的阵法,都是花里胡哨,恨不得在阵法前竖一块大牌子,大书阵法的名字。   小白龙施施然飞了过去。   它的龙尾,似是有意无意,扫在了一块凸起的山石上。   同一时间,宋恬眼疾脚快,身形如闪,脚踏罡步,并踢走了脚边的一截枯枝。   寒冰铁链从四方垂落。   铁链将小白龙的首尾,还有半截龙身捆住,不顾它的嘶吼,将它捆绑在石壁上。   它破口大骂:“你你你!小丫头,你怎么什么都懂!”   宋恬抬眸瞧了它一眼,抿唇,淡淡笑道:“运气不错而已。”   小白龙又羞又恼,情绪越发激动。一层层寒冰在它的身上冻结,终于,它又变成一条冰龙,一条被死死捆住的冰龙。   它正欲破口大骂,忽然听到了一道很轻的笑声,立刻闭嘴不言,无声地看着宋恬继续前行。   ……   黑暗的尽头是一道微光。   宋恬踏破这道微光,眼前一亮。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青苔遍地,怪石嶙峋,温暖的日光从石缝里倾注而下,落在洞中央。   洞心处,高高的枝头上,一簇簇灿烂的嫩黄色花团,正向阳而绽放。   这是什么花?   宋恬隐隐觉得,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花分四瓣,一朵朵簇拥生在枝头,金色的花蕊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绚烂的金影落入宋恬的眼底,她猛然想起——   这是梦莳花!   梦莳花,传说中,只有仙界才有此花。传说,修士们在梦莳花下许愿,可以将灵力化作绵绵愿力,保佑心上人。   所以,在修真界,总有香囊、储物袋上绣有梦莳花,宋恬初到剑宗时,曾经放飞了一个绘有梦莳花的纸鸢。   淡淡清香中,宋恬慢慢合拢双掌,立于花前。   她凝望着梦莳花,闭目许愿:“颜哥哥,你我分离,已有十年。如若梦花有灵,我愿用一身修为,愿你……”   清泪溢出眼角,她微微仰面,呢喃道:“愿你重返人世间。”   话音刚落,一阵欢声笑语,从身后的幽深隧道远远传来。   少女的笑声如玲:“颜师兄,跟你走就对啦,这尽头似乎真的有秘宝呢!”   男人嗓音很沉:“师妹,小心。”   “嗯!”   宋恬的神情骤变。   她的眼眶里犹有泪光,疑心自己听错了,抬眸望着那梦莳花。一阵风吹过,花枝颤动,光影浮动。   神花浮影在她身前绽放,她心跳如雷,浑身颤抖,回眸望了一眼,随后慢慢朝前踏了一步。   下一瞬,隐秘的上古阵法启动,她倏忽消失。 第13章 第013章:故人   这是何处?   她不知。   刚刚那一瞬,神花浮影,她失了神智,不顾一切想逃离此处。   宋恬抬眸,眼前可清晰看到外界的一切。   漆黑的山洞通道外,那块边缘上长满青苔的岩石,是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往下看,巨大的嫩黄色花蕊颤动,一朵朵盛开,光芒灿烂。   原来,她身处梦莳花之中。花苞紧闭,不曾绽放。   这是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神花浮影阵,不知为何忽然开启,让她在故人来临之前,隐藏行踪。   宋恬的心砰砰地跳。   分不清是激动,还是……不敢直面的恐惧。   “怕什么?”虚空之中,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清冷、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   “你是谁?”   宋恬反问,她的声音消散在虚空中,没有回音,仿佛虚空也没有尽头。她朝后望去,什么都没有。   她稳了稳心神,回过头去。   刹那间,她的瞳孔放大。   山道里,那结伴而来的二人,已经携手踏破黑暗尽头的微光,立于梦莳花下。   .   “颜师兄,这真的是传说中的梦莳花呀!”   有量山的少女仰着头,望着神花,满眼都是惊喜。   立在她身侧的年轻金丹期修士,身着雪青色道袍,温柔俊朗。他似乎稍稍松了口气,眼神里又有些遗憾,顿了顿,柔声道:“是的,小师妹。”   少女欢喜不已,她站在长满青苔的山石上,对着神花指指点点。她拉住师兄的手,笑着道:“我听说,在梦莳花下许愿,可以美梦成真。”   颜嵊笑道:“果真?”   她认真地点头:“嗯!”   有量山的师兄妹立于梦莳花前,十指相扣,神情亲密无间。他们当然不知,神花之中,还有一个人。   宋恬躲在花中,看着他。   是他。   她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愤怒至极。   她眼神空洞,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那条小白龙一样,被冰霜冻结住身躯,慢慢走向窒息,且无力挣扎。   原来,他没有死。他修仙了,已是金丹期的修为。   身侧的少女笑靥如花,与他站在一处,像是一对璧人。   宋恬怔怔的看着,直至有量山的师兄妹在她的面前跪下许愿,才稍稍回过神来。   少女大声道:“神花有灵,有量山姚枳枳,愿祈得阿爹早日飞升,枳枳越来越美,有量山人才济济,颜师兄他——”   她含羞带怯望了对方一眼,在心中默念后半段,并未出声。   颜嵊道:“小师妹怎么不说了?”   姚枳枳去挠他痒,大笑道:“你都知道嘛!干嘛非要枳枳说出来。”   俩人在梦莳花下笑闹,最后是颜嵊将笑倒了的姚枳枳扶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   姚枳枳满脸娇羞,道:“颜师兄,你怎么还没许愿呢?你要说出来哦,不然你背着我给别的小姐姐许愿,我都不知道!”   风拂过,梦花晃动,颜嵊肃然道:“神花在上,有量山颜嵊愿以一身灵力,保佑小师妹一生平安喜乐!日后小师妹若是渡劫,愿滚滚天雷,尽情劈在我的身上,纵然粉身碎骨,也莫要伤到小师妹一分一毫。”   姚枳枳动容:“颜师兄!”   颜嵊回眸笑了笑:“小师妹,怎么了。”   她不答,眼眸里闪烁着晶莹泪光,忽然呜呜几声,一头倒入颜嵊的怀里。   颜嵊抱住小师妹,耳鬓厮磨,轻声细语。   ……   梦莳花里,宋恬笑了。   她笑,因为他还活着。   但是她的笑容,像是哭,眼神里透出绝望的悲光。回忆的碎片,像是一把把锋利尖锐的飞剑,刺穿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一幕幕往事浮现在眼前。   那一年,他们都还是凡人。   她青涩懵懂,透过堂屋的竹编隔扇,看到颜哥哥的爹娘,在一箱箱往自家抬礼物,自家父母忙着招待。   箱子上扎着大红绸,大红花,好看极了。   “颜哥哥,你们为什么给我家送礼呀!”刚刚豆蔻年华的阿恬跑回后院,仰起头,问那个坐在院墙上的少年。   十五岁的颜嵊抬起头,阳光洒满半身,嘴角扬起,笑得肆意猖狂:“你爹娘把你卖给我了,哈哈哈哈!”   “我不信。”阿恬可不是好骗的,她作势一扭头:“爱说不说。”   “哎哎哎!恬妹妹你等等!”颜嵊一着急,伸手一勾没勾到,滚了下来:“哎呦!”   角落里的狗开始汪汪大叫,颜嵊摔进了一大盆纸浆里——阿恬家里是造纸的,他浑身湿漉漉地爬起来,擦了把脸,就凑过来:“恬妹妹,我爹妈来说亲了。”   阿恬红着脸,去摘他衣衫上的纸浆:“咦,你要嫁人了?”   颜嵊一口纸浆水喷了出来,盯着她,咬牙切齿:“恬妹妹,我的心思,你还不懂吗……”   画面如书页哗哗往后翻动,转眼间,人间两度春秋。   天空一碧如洗,白云盘绕青山,她坐在磐石峰下的小院里,正在读一封信。   半年前战乱加瘟疫,让整个家乡变成了人间炼狱。她和颜嵊的爹娘都感染了瘟疫,他们贴身侍奉,最后,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无情地火焰吞噬,手里捧回了冰冷的骨灰坛子。   安葬过他们后,阿恬也病倒了。   颜嵊为她四处求医问药,照顾生活。他荡尽家产,只换得一斗米。   忽有一日,颜嵊失踪了。   没有他,阿恬躺在病榻上快死了。   就在快死的时候,师父带着大师兄,一起救活了她,将她带回七星剑宗。阿恬央求师父,四处寻找颜嵊,但是他音讯全无。   直至这日,她在磐石峰下,收到了一个老乡的来信。   她读信的时候,手在颤抖。   信中写着:“……我赶到时,颜嵊已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他痛苦万分,拔剑自刎,临终前,嘱咐我将此信带给你,他的骨灰,皆撒入河海。”   随信附带一张薄纸,是他亲笔写下的绝笔信。笔迹缭乱,显然手腕虚浮无力。   阿恬揉皱了信,嚎啕大哭。   悲凉的泪水落下,化作无尽魔丝,蛰伏于黑暗之中,缠住了她的心,她的剑。   人世苍茫,十年一梦。   宋恬凝视着梦莳花下的俩人,她恍惚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颜嵊了。这真的是他吗?许是,容貌相似的人罢了。   可偏偏,她听到他们的呢喃细语。   姚枳枳巧笑嫣然:“颜师兄,提前告诉你一件好事。我阿爹说,等我们离开秘境,就让你做‘清风堂’的堂主,以后宗门采买的事情,都归你管啦!”   有量山很小,设有三个堂,分管宗门事务。姚枳枳的父亲便是有量山的门主,而‘清风堂’,便是其中最有话语权的一个地方。   颜嵊又惊又喜,道:“小师妹,我本凡人出身,十年前承蒙师父不弃,收入有量山门下。待我结婴之日,一定要报答师父他老人家的恩情!”   姚枳枳明知故问:“颜师兄要怎样报恩?”   颜嵊轻轻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他的眼眸里闪烁着光芒,深深望着姚枳枳的面容,恍惚瞬间,有如坠入梦境。他情不自禁道:“妹妹,人生路漫漫,今后,我颜嵊活有一日,绝不离开你的身侧……”   姚枳枳的泪水再度涌了出来,呜咽道:“颜师兄,枳枳生与死,都不和你分开!”   俩人紧紧相拥。   梦莳花下,她的脸上,心里,满满都是欢喜。   因为直至今日,她暗恋许久的颜师兄才真正向她表明心意。   姚枳枳本来有些狐疑,因为颜嵊自见到河岸破旧的纸鸢后,神态有些不自然。现在她早已忘记这个插曲,彻底沉浸在甜蜜之中。   ……   梦莳花内,宋恬慢慢闭上垂眸。   他们的一颦一笑,如剑气刺骨,她像是溺水之人,看着船只一点点远去。   虚空之中,那人冷淡道:“这就是你所在乎的人世之情吗?梦花有灵,你已经如愿了。”   光影轮廓映在虚空之中,神花浮影阵的主人来了。   宋恬忍住悲伤,道:“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神花浮影阵的主人道:“他们不配。”   她抬起眼眸,看到虚空中多了一个金色的光影。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形轮廓,看得出他身材瘦削,长发高束,一身道袍翩然若飞,有上古遗风。   他‘看’着宋恬,语气多了一点不屑:“七星剑宗。” 第14章 第014章:情断   虚空之中,光影若隐若现。   他的侧颜很美,哪怕没有五官,也能看出分明的棱角。   但是宋恬并没有多看,但是她知道,自己怕是招惹了一个难以应对的存在。   冰湖里的龙族,洞穴里的神花浮影,古老的阵法遗迹,他是谁?   梦莳花中,她目送颜嵊、姚枳枳携手离开,方才淡淡道:“天河宗。”   光影没有动。   片刻后,他笑了,透着一股冷飕飕的凉意:“天河宗早已覆灭。我,也多年之前退出天河宗。龙对我说,你很不一样。你既然自愿入阵,也请你自己出阵。”   光影消失。   宋恬望着虚空。   她盘膝而坐,没有惊恐,没有焦虑。只有她的心,仍旧一钝钝的痛。   秘境试炼七日,她还有六日。   如果六日内不能破阵而出,恐怕她会被留在秘境中,再等待十年。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无人再造访梦莳花仙境。她坐在虚空之中,神花浮影,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忽然,她拔剑而起!   宋恬闭着双目,在虚空中练起磐石峰的‘归心剑法’。‘归心剑法’是师父独创,不仅仅是磐石峰的剑法,更是困境时,‘归心’的心术。   这十年,剑法每一招,每一式,她都熟记于心。   然而,唯独有一招……   剑法第四十九招,‘碎星入河’她不会。   磐石峰下,师父曾亲自教导她学剑。每一招她学得很快,直到最后一招,却反复练不出来。   师父的脸波澜不惊,他只是拍了拍宋恬的肩,道:“阿恬,或许,你还未曾到这一天!”   碎星入河……   究竟何为‘碎星入河’?   阿恬倏忽睁开双眸,虚空之上是梦莳花,此时正闪烁着点点金色光芒。   她看到这点点光芒,想起了七星大殿初试,与沈明灭的那一场。   她所使的并不是归心剑法。   那一日高台之上,烛光摇曳,她的心意随之而动,便将点点烛光凝聚于剑尖,化作一道道剑气。今日再见梦莳花的神光,仿佛群星在她的眼中闪烁。   伤心之事,也是一点一滴,凝聚于光芒之中。以前她总觉得‘碎星’很重,无法面对,无法提起,只想回避。   如今心神俱碎,宋恬持剑,却仍然感到剑锋沉重万分。   十年困境,师门欺辱,恋人背叛……她想起所有的不甘与痛苦的情绪,都不曾得到释放。   宋恬忽然仰天长啸,泪流满面。   剑刃出鞘。   这一招,成了!   倏忽又一日。   ‘碎星’已经变的很轻了,用剑尖挑起,化作点点星芒在周身飞旋。   宋恬的心慢慢变得很静,她在虚空中,反反复复练剑。比起师父的‘碎星入河’,她的剑气里,凝聚新的光芒。   神花浮影阵的主人偶尔在虚空中闪现。   但他只是旁观,并没有说什么。   终于,宋恬将破碎的星芒凝聚于剑尖,指向苍穹。   星芒汇成长河,一道剑气朝上冲去,瞬间破开了紧闭的梦莳花!   神花之上,光芒璀璨。   宋恬这才发现,在梦莳花的上方洞顶,凝结着无数颗闪闪发光的灵晶,有大有小,每一颗都熠熠生辉,价值连城!   而她的那道剑气,竟然也凝结于顶,结出一粒豆大的灵晶,折射出耀眼的神光。   灵晶落下。   宋恬伸出手,灵晶落入掌中,温润透彻。她凝视着灵晶,似乎看到了光与剑,在里面闪烁着光芒。   她终于明白,灵晶从何而来。   修士在秘境中感悟道法,增进的灵感与此地的灵气相汇,便是灵晶。但很多修士终其一生,也只是在拾人牙慧罢了。   那梦莳花洞里的无尽灵晶,到底积攒了多少年?又是谁在此处悟道?   她想起神花浮影阵的主人。   光影变幻,他的影子忽地落到地上,与自己一道并肩。而他的人,却与梦莳花的神光相映,看不到了。   “你竟然只是筑基期的修为。”   她平静道:“很快就不是了。”   他笑意很淡:“如此笃定?”   宋恬道:“情丝已斩,执念不在,无人可以阻拦我。”   她说得猖狂自大,语气里却没有一点猖狂自大。她周身散发的冷气,比来时更胜。   宋恬将长剑插回剑鞘,道:“我已出阵,告辞。”   神花浮影阵的主人冷冷道:“但是有的人,又要入阵了。”   他的倒影散去,光芒消失,梦莳花境被黑暗笼罩。四周石壁变成水幕,映出龙潭秘境的一幕幕。有七星剑宗的队伍,也有别的宗门、散修。   她猛然惊觉,他就是整个龙潭秘境的主人,冥冥之中中,操纵一切。   化冻的小白龙游了进来,乖巧地伏在青岩上。   金色虚影一闪,声音留在洞府之中,清清冷冷:“龙说得也不错。你是比它有点意思。我要你。”   宋恬看着小白龙。   小白龙假装无事发生,闭眼安歇。   她拔出剑,剑锋在龙筋所在的鳞片上划动。   小白龙缩成泥鳅,呜呜道:“我主人乃上古大能,真仙之下第一人,跟着他,是你的福气呀!”   真仙之下是大乘,然而,上古天河宗覆灭以来千余载,世上未有一个大乘期修士的踪迹。   宋恬道:“不可能。”   石壁上,忽然浮现出颜嵊的脸。   比起十年前,他的青涩不在,立在姚枳枳的身侧,稳得像一座山。她虽然放下执念,但并不意味着可以无动于衷。   宋恬别过眼:“你要做什么。”   他笑声浅浅,向来冰冷的语气竟多了几分顽劣:“请你看戏。”   石壁水波涌动,秘境再度降下灵雨。她没有出声,看着雨幕下,颜嵊、姚枳枳与溶洞中见过一面的少年一道,前往巨岩下躲避。   巨岩下已有俩人。   散修谢朗,七星剑宗的沈明灭,俨然在内。   .   雪原湖底小白龙卷起的水流,将谢朗、沈明灭丢到了一处荒漠里。   俩人同行了一日,又共同绞杀荒漠里的几只秃头魔鹰,仍未走出荒漠。到了傍晚时分,阴云密集,穹顶又飘落细细绵绵的灵雨,他们只得奔到倾斜的巨岩下,等待雨停。   沈明灭用七星银铃,一直联系不上别的剑宗弟子,神情越发焦躁。   谢朗看他为人不错,便劝解道:“沈兄莫急。门派法器也是有勘测范围的,也许你的师弟师妹们被丢到远处了。”   “唉,”沈明灭仍是愁眉不展:“我第三次入秘境,前俩次,可从未有过如此情形啊!”   “前俩次,你也没遇到龙啊!”   雨雾弥漫,黑暗笼罩,谢朗点起了一盏琉璃灯。温暖橘色光芒照亮这一小片天地,忽然,他觉察到有修士在靠近。   “是谁!”   沈明灭拔剑,雨幕里,传来一个筑基期少年的声音:“又是七星剑宗的人!”   “真巧,”少女娇笑道:“颜师兄,我们又遇到落单的邻居啦!”   有量山三人的身影从雨雾中出现,他们都身着雪青色的门派道袍,身上披着避雨的青色斗篷,上锈九兽花纹。   沈明灭神情一凛:“你们是有量山的人?在何处见过我剑宗弟子?”   那少女自然是姚枳枳。   她与颜嵊十指相扣,笑嘻嘻道:“昨日啦!在第一场灵雨飘落的时候,我和师弟在溶洞中,见过一个女子。”   沈明灭想了想:“莫非是宋师妹?”   颜嵊骤然攥紧了姚枳枳的手。   她吃痛,瞪大眼睛望着师兄,娇嗔道:“颜师兄你怎么啦?”   “无事。”他松开了手,眼底尽是阴郁。   ……   雨夜漫长,几人只得暂时在巨岩下安歇。   姚枳枳等人已经睡下了,独留沈明灭在灯前打坐。他再度催动七星银铃,但半个时辰过去了,并未有剑宗弟子回应。   灯下人影晃动,颜嵊走了过来,道:“沈兄还未找到同门吗?”   沈明灭望着雨幕:“也许,要等雨停了。”   灵雨也会影响法器的精准度,颜嵊闻言,也劝慰他:“剑宗弟子都是杰出之辈,定然无恙。听我师弟说,他在溶洞中被焱蚊烧伤,亏得你的崔师妹……”   他故意说错,沈明灭果然道:“是宋师妹。”   “宋师妹为何独行?”   “唉,一言难尽啊!”   想起那日之事,沈明灭心中怅然。他想开口,又顾虑宗门名声,迟迟不言。   颜嵊察言观色,也不多问。他岔开话题:“听闻十多年前,贵宗来了一位天才少女……”   沈明灭叹气:“哎!就是她!”   “真是她?”   巨岩外的灵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雨声遮掩住他的异常音色。颜嵊看着烛光跃动,强行稳住心神,慢慢道:“那她是何修为了?”   沈明灭道:“筑基期。”   颜嵊已是金丹期,他怔怔地望着烛光,神情凝滞。   过了会,他又笑着道:“沈兄玩笑了。这不应该吧。”   “宋师妹为何修为停滞不前,我不知。”沈明灭摇了摇头,眼前浮现七星大殿中的一幕幕,赞叹道:“但她天资聪慧,远胜常人。”   他轻叹道:“是啊。”   沈明灭道:“你知道吗?她能轮战五人而不败,越界打赢金丹期的修士。旁人都说她幸运,可我知道那不是,宋师妹博学多才,心性更是难得。”   颜嵊苦笑:“沈兄好像很了解她。”   “并不。”他道:“我只是,深感惭愧。”   巨岩下的缝隙里,姚枳枳悄悄睁开了眼。   她裹紧温暖的绸被,却还有冷风,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进来,吹得她心里七上八下。   姚枳枳听到向来严肃的师兄在笑着调侃:“沈兄哪里惭愧了,沈兄明明很喜欢她。”   “不不不,”沈明灭心里没由来的一慌,忙不迭否认:“宋师妹生死未卜,颜兄就不要跟我开玩笑了。”   “怎么了?!”   “唉……”他惆怅道:“我们在秘境里,遇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开文以来,为我投出营养液的小可爱!说实话,我没想到会收到这么多。   读者“”,灌溉营养液 +20 2023-03-16 19:28:54   读者“星河”,灌溉营养液 +25 2023-03-16 18:26:32   读者“橼祗”,灌溉营养液 +40 2023-03-16 06:34:52   读者“席木樨”,灌溉营养液 +1 2023-02-28 10:36:29   读者“席木樨”,灌溉营养液 +1 2023-02-28 10:36:25 第15章 第015章:幻境   大雨滂沱,颜嵊坐在巨岩下,心情越发沉重。   筑基期、遇龙、生死未卜……   每一个词,都狠狠地刺向他的心,让他同沈明灭一般,神色间多了几许焦躁不安。   散修谢朗起来换班,他听到了几句,打着哈欠道:“你们在聊宋仙子?沈兄,恕在下直言,你们剑宗的有些弟子,可真是……”   颜嵊追问:“怎么回事?”   谢朗冷笑:“不知宋仙子得罪了哪位高人,竟然被排挤至此。若非那个骄纵的修士,我们又怎会遇龙?沈兄同门,怎会失散?!”   他说的有道理,沈明灭不说话。   颜嵊低声道:“谢道友,宋……你们遇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朗见沈明灭去休息了,便低声将昨日冰湖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与他说了一遍。   末了,他道:“最后龙卷起飓风,众人就此分离……也不知宋仙子被吹去哪了。但愿她搭乘纸鸢,平安无事!”   ……   次日放晴。   荒漠上的黄尘已然消失,化作无边无际的绿原。微风和煦,谢朗高兴道:“苦尽甘来,大吉大利呀!今日一定有收获。”   沈明灭道:“诸位,就此分别,在下要去寻找同门了。”   几人分手告别,颜嵊带着师弟师妹,朝东行去。   一路上,他眉头紧锁,面无笑容。   姚枳枳忿忿踢着路上的碎石,也不与颜嵊挽着手,好似在自个儿赌气。   他们的师弟夹在俩人中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途中击杀一只猛兽后,他们打完就走,留下师弟一人挖妖丹,剃妖骨。   师弟忙完,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喂!颜师兄,姚师姐,你们连赤目鎏金兽都看不上了吗?”   姚枳枳看了颜嵊一眼:“哼!”   颜嵊全然没注意她的情绪,继续朝前。   姚枳枳更加生气了,一甩袖,就蹬蹬往另一边走。   师弟莫名其妙:“颜师兄,你跟师姐她……吵架了?”   “没有。”他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啊?她好像很生气。”师弟喋喋不休地追问,像缠在花间的蜜蜂,嗡嗡嗡。   颜嵊也听烦了,加快步伐朝前走。   有量山的师弟小声道:“这都甩脸子给谁看呢?”   几人继续前行,午后,到了一条长河前。朝前望去,江水茫茫,前方有高耸入云的峡谷,流水宛如玉带,蜿蜒绕山而流。   姚枳枳忽然停下脚步:“等等,我来过这里。”   师弟道:“没有啊。”   “不,”她十分笃定道:“昨日你留在山洞中养伤时,我和师兄一道来过,我还跟你说,我们见到了传说中的梦莳花……”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倏忽望向颜嵊:“师兄!”   颜嵊道:“怎么了。”   姚枳枳浑身颤抖,脸涨得通红。她对师弟道:“你回避一下,我对颜师兄有话说。”   “哦。”师弟乖乖走远。   河岸只留下他们二人的时候,姚枳枳眼中含泪,质问道:“颜师兄,你是不是心中有别人?昨夜我都听到了!你在关心那个叫宋恬的女人!那个散修说,她可能乘坐一个纸鸢!而昨日梦莳花山洞外,恰恰飘着一个纸鸢!”   她声嘶力竭,颜嵊沉默。   她指着长河,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要回去找她?梦莳花下,你是不是偷偷许了别的心愿?你对我说的,到底是不是……”   姚枳枳说着,眼泪越流越多,也越想越委屈。   颜嵊忽然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揽住,轻声道:“枳枳,你别多想。我只是昨夜才发现,原来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子。”   妹妹?   姚枳枳愣住了。   “是的,我在人间时的妹妹,那年战乱,她的爹娘临终前,曾嘱托我好好照顾她。”颜嵊叹息道:“可惜,我没做到,昨夜才知,她竟然就在七星剑宗。”   姚枳枳心中酸涩,道:“那你们青梅竹马,就没有……”   “我一向待她如亲妹。”颜嵊揽紧了她,低声道:“枳枳,你懂吗?我只想完成她父母的嘱托,这会是我的心魔。”   修真之人,最重承诺,倘若背弃承诺,对修行大有不利。姚枳枳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她放下心结,道:“颜师兄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的,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   颜嵊道:“谢谢你。”   俩人紧紧相拥,师弟在不远处看着,忍不住自言自语:“唉,我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抢着来参加试炼了呢。”   .   梦莳花畔,宋恬立于青岩之上,她看着石壁水波里发生的一切,清澈的眼眸中,似乎结了永远也不会融化的冰霜。   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她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只是看着颜嵊同姚枳枳乘舟飘下。   水雾弥漫,颜嵊和姚枳枳忽然消失了,无数场景在石壁上闪过,其中不乏他们的身影。   “是幻境。”宋恬低声道。   小白龙游了过来,仰着头道:“主人让我告诉你,他们闯入了浮生宴幻,你可以自行离开,或者去找他,做一个交换!”   ‘浮生宴幻’是龙潭秘境里最凶险的幻境,幻境不会伤人,它是黄粱美梦与梦魇的结合,是令人道心动摇的所在。   她凝视着水雾,道:“我不会求他的。”   “哦,”小白龙对此并不吃惊,道:“浮生宴幻,人生大喜大悲,如梦似幻。主人还说,浮生宴幻里,你只可能唤醒并带走一个人哦。”   她只是问:“怎么进去。”   “就在你身前。”   宋恬抬眸,碧水已经漫延至脚下青岩。她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身影瞬间消失。   金影浮现,倒映在水中。   神花浮影阵的主人凝视着石壁水波,没有出声。   水波里,青山连绵,唯独一座光秃秃的山峰,显得有几分丑陋。   宋恬的身影出现在山下,她坐在树下,正与几人谈笑。   看样子,是师徒几人。   小白龙道:“人入幻境,都会忘记当下的一切,先进入到美梦之中。主人,你说她多久能醒来?还是会进入噩梦之中循环往复?”   近百年来,每次秘境开启,都有人误入幻境。他们中,最快的也要三日才能破境而出。更多的人,一辈子都困在其中。   他不答。   幻境之中,秃峰下的几人开始练剑。宋恬练习整套‘归心剑法’。当最后一招‘碎星入河’挥出后,山河崩塌,她的眼里一片清明。   宋恬收起剑,转过身,眼神似乎穿破幻境,淡淡瞥向那梦莳花下的金色虚影。   小白龙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醒了!”   他却笑了:“好道心!”   ……   宋恬从幻境中醒来。   她的美梦,已经不再是与颜嵊重逢,而是在磐石峰下,与师父、师兄们共处的朝朝暮暮。   磐石峰的山川破碎,一块块碎石飘在虚空中,任凭她独步山河。宋恬并不着急,‘浮生宴幻’里的光阴流逝,比外界慢很多。   她现在穿着磐石峰的服色,白衣苍带,随风而起舞。   她看到了姚枳枳。   在虚空的一面水镜里,青山渺渺,白云悠悠。青山之下,有一块石碑,上书‘有量山’三字。   姚枳枳在山中的厢房里。   她看似情绪不佳,正在疯狂摔砸东西。颜嵊立在一旁,他已是有量山门主的打扮,满脸不耐烦:“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问我要闹到什么时候,”姚枳枳滚烫的热泪滚了下来,她带着哭腔,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装着不知道吗?”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颜嵊再次强调。   “你还是忘不了她!”她大喊:“你忘不了你的青梅竹马,见到那个女弟子像她,就试图重温旧梦!”   “你的猜疑心比谁都重。”他冷冷道:“我很忙,你随意吧。”   他甩袖离去,门砰一声关上,与此同时,姚枳枳尖叫着扑了上去:“我就知道!”   门外金光一闪,封锁阵法将她弹了回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倒在地,望着房梁,忽然喃喃道:“阿爹,我好后悔,没有好好修炼,没有听您的话继任门主,如今让他欺辱我……”   哭声渐远,颜嵊已经走到有量山的主殿内,两侧弟子起身,齐声道:“参见门主!”   “免礼。”他和颜悦色道:“有事禀报。”   幻境里的颜嵊已是化神期巅峰修为,有弟子上前,道:“门主,七星剑宗送来请帖,请您务必参与今秋的天河法会……”   原来,姚枳枳的梦魇里,也有颜嵊的黄粱美梦。   宋恬踏入水镜。   入镜的瞬间,她听到耳畔传来轻叹:“你执念已断,为何还要以身试险?你若唤不醒他们,也会就此沉沦。”   神花浮影阵的主人竟然出声阻拦。   宋恬侧眸,她看不到那金光虚影,但知道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她道:“你知道,不然不会以此,试图要挟我。”   “……”   “十年前,若非颜嵊为我求医问药,我可能早就死了,等不到师父师兄来救我。”她顿了顿,道:“如今,我也不会放任他就此沉沦幻境。”   虚空消散,她闯入新的喧嚣之中。   光阴飞逝,已过半载。颜嵊不在殿内,她朝后厢房走去。   她去找姚枳枳。   梦莳花下,小白龙道:“看来,有量山的人被‘浮生宴幻’蛊惑,已经无法自拔了。主人,她只能带走一个人,你说她会带谁?”   作者有话说:   这俩天略忙,没来得及更新。   感谢以下小可爱浇灌的营养液~   读者“静静是小可爱呀”,灌溉营养液 +8 2023-03-20 12:00:23   读者“光·影”,灌溉营养液 +10 2023-03-20 07:11:39   读者“橼祗”,灌溉营养液 +10 2023-03-19 09:55:58 第16章 第016章:情敌   姚枳枳在后山厢房里。   三个月前,她因为一点琐事,大闹有量山的议事堂,在外人面前丢尽有量山的面子。她触怒众堂主,众人忍无可忍,一致决定将她‘软禁’于此。   她恨恨地想,那些人,都是她父亲陨落前的得力手下,亲信好友!   如今,谁都来谴责她。   他们说:“枳枳,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现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你完全没有大局观念,真是瞎闹!”   师姐更是语重心长道:“枳枳,你要学会理解、包容男人。颜嵊过去是你的师兄,现在是门主,要挑起整个宗门的大梁,他很累的。”   总言之,都是她的问题。   对于这些声音,姚枳枳原本是不屑的。但现在,她在孤寂中,想起颜嵊来又爱又恨,竟觉得他们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她流着泪,望着槛窗外的漫漫黑夜,自言自语道:“真的是我猜忌心重,将他逼得太紧了吗?可是,我好怕他离开我……”   颜嵊很忙,很久没来看她了。   日色昏沉。   修士大多辟谷,所以她被软禁多日,也无人来送吃食,留下她一个人寂寞地抓狂。   一道身影从槛窗外掠过。   “是谁?”她满怀期待。   一个声音很甜的女孩子道:“惊扰您了,我是梦花宗的弟子,来宗门拜会,无意间闯入此处,还请勿怪。”   姚枳枳想,她可没听说过什么梦花宗,可能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她原本对外人没什么兴趣,但是近日实在是寂寞发狂,于是走到槛窗前,道:“你过来。”   “嗯?”   姚枳枳道:“我问你个事情……倘若你的道侣说他很忙,忙到连看你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你信吗?”   梦花宗的小弟子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不出来问问他呢?”   “你看,有阵法。”她苦笑。   槛窗外的少女道:“这个简单!我放你出来便是了。”   姚枳枳刚想说,颜嵊设下的阵法,怕是一个小小的筑基期弟子解不开的,就听到门锁摇动,狂风猛地一吹,紧闭数日的门,就开了。   一个身着白衣,腰系苍色衣带,头罩面纱的女孩子,出现在门外。   她的一双皎皎明目,在夜色里,亮如星辰,澄净透彻。   尽管看不清面容,但是姚枳枳觉得,她是极美的。   “为何遮面?”姚枳枳好奇。   屋檐下的白衣少女,即宋恬,只见她微微一笑,道:“我们梦花宗,喜爱编织梦的幻境。梦中非真非假,又何必以真面容示人呢?”   姚枳枳觉得她说得朦朦胧胧,不太明白,不怎么关心:“谢谢你,我去找夫君了!”   ……   繁星布满夜幕,有量山万籁俱寂。   颜嵊的弟子正在巡夜,在师父修炼的洞府外看到姚枳枳,吃了一惊:“师娘,您怎么出来了?”   “我还不能出来吗?”姚枳枳语气不善,问:“你们师父呢?”   “师父他去七星剑宗参加天河法会了。”弟子小心翼翼道:“师娘,您……还是回去早点安歇吧。”   “又是七星剑宗!”   姚枳枳狠狠地砸碎了一个法器,法器爆炸,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发疯道:“七星剑宗那么近,为何不带我去?我才是门主夫人!”   小弟子不敢吭声,悄咪咪溜走了。姚枳枳闹了一会儿,忽然流下泪来,转身看到宋恬,对她道:“你看,我是不是很没用?我离不开他,他又不肯见我。”   这些话,她本不会对一个外人说,只是如今,实在没有可诉说之人了。   宋恬提议:“那我们去七星剑宗找他吧。”   姚枳枳欣喜道:“好啊!我们快去!”   “等等,”她浅浅笑道:“你不想整理一下妆容吗?”   姚枳枳闻言一愣,随即有些赧然地点了点头。宋恬跟她回到房中,拿出尘封已久的脂黛。   很快,宋恬给她梳了一个民间未婚女子的发髻,在眉心画了朱红色的花钿。   红烛下,姚枳枳望着黄澄澄铜镜里,焕然一新的自己,微微发怔。   她多久没有在乎这些了?   不记得了。   应是许久了吧。毕竟,装扮了也无人去在意。   雕花衣柜打开,宋恬又替她选出一件银丝绣花边的留仙裙,外罩鹅黄色的轻纱,上面绣有一簇簇梦莳花。   姚枳枳神色恍惚:“你说他会喜欢吗?”   宋恬不答,顿了顿,道:“你自己觉得好看,就可以了。”   俩人离开有量山,趁夜色向西边的七星剑宗行去。因为担心她‘出走闹事’,姚枳枳的飞行法器,都被颜嵊收走了。   所以,她们只能步行。   天色微亮,宋恬与她已经到了一处集市。宋恬看着前面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道:“我还未辟谷,去吃点早餐吧。”   姚枳枳很勉强道:“好吧。”   俩人落座,宋恬点了蟹黄包、赤豆元宵,以及纸皮烧麦。   姚枳枳道:“你吃吧,我辟谷了,没有食欲。”   宋恬咬了一口蟹黄汤包,浓郁的汤汁味溢开,姚枳枳咽了下口水。   “吃吧。”   她笑了一笑,递来筷子,姚枳枳犹犹豫豫,夹起一只蟹黄包。不多时大虾生煎端上,姚枳枳又吃了一盘子。   旁边的食客夸赞:“不愧是修行的仙子,能吃能喝,还长得好看!”   姚枳枳许久没听   到别人称赞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   前往七星剑宗的路途很遥远。   她们走了整整七日,都没到七星峰的山脚下。   宋恬不仅带着她穿衣打扮,还带她去了人间教书,去义棚里施粥。宋恬跟姚枳枳讲人间的趣事,也带她去驱除邪魔,救济世人。   姚枳枳的眼泪,渐渐干了。   她是修行的仙子,一路行来,被人夸赞人美心善无数次,救了很多人,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一日傍晚,她们行至一条河前。   河水倒映着灿烂的夕阳,波光粼粼。宋恬指着前方:“前面就是七星峰了。”   “嗯。”姚枳枳点了点头。   前几日她时常催问什么时候可以抵达七星剑宗,这俩日,却出了奇没有问。尽管这几日很愉快,但她还是想快点见到颜嵊,不觉加快了脚步。   前方河畔有人在哭泣。   有一个看着很瘦弱的凡人姑娘,衣衫单薄,哭完后,正一步步朝河里走去。   姚枳枳吃了一惊,随手掷出一道红绫,卷住姑娘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她将姑娘绑在一旁的树上,唯恐她再次想不开逃脱:“你遇到什么事情了?我给你做主!”   这几日,姚枳枳发现,自己原来有很大的力量,可以帮助他人脱离困境。   姑娘啜泣:“他不要我了……”   “谁啊?”   “就是他……”   宋恬道:“是你的情郎?”   她点了点头,再度红了眼圈。她断断续续说完了遭遇,原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   姚枳枳忍不住道:“何必这么想不开?既然心不在了,不如放任他离去,也是放过自己。”   姑娘道:“他们都说我不好,不够温柔体贴,遇事胡乱多想,才会让他变心。我想我活着这么糟糕,不如……”   “胡说八道!”姚枳枳气愤道:“人要变心,你再做什么都无用,他们只会谴责你。纵然你有错,也先有他的冷漠,和拎不清!”   她安慰了许久,姑娘终于擦干了眼泪,承诺不再自轻自贱,也不自寻短见,姚枳枳才放她离开。   只是姑娘走后很久,姚枳枳还在河畔发呆,宋恬朝她望去,她忽然道:“我已经不记得,夫君上一次待我好,关心关爱我,是什么时候了。”   宋恬没有说话。   “我受伤,他不管我;我渡劫失败,他不在意。”姚枳枳苦笑:“我会大哭大闹,后来又会给他找各种理由。我如今才恍然发觉,他可能早就不爱我了。”   “所有人都说我猜疑心重,纷纷指责我,我甚至也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她叹了口气,忽然道:“我修行的意义,就是为了这个吗?”   她看向宋恬:“谢谢你。”   宋恬道:“不必谢我呀。”   姚枳枳坚持:“因为你陪我,我才想明白很多事。我活着,有更多的意义。”   河岸消失。   幻境崩塌了。   无数个碎片在虚空中漂浮,姚枳枳迷茫了一瞬,猛然惊醒:“这是什么地方?颜师兄呢?”   她又想起梦魇,不知为何,心口微痛。   姚枳枳回眸,看到了梦境里那个‘梦花宗’弟子。   她瞪大眼。   宋恬不曾取下面纱,她朝碎裂大半的水镜望了一眼,回眸道:“这里是浮生宴幻,龙潭秘境里的一个幻境。”   “那你是谁?”姚枳枳问。   “我是梦花宗的弟子,也误入幻境之中。”宋恬拔出剑,淡淡道:“走吧!”   “等等,”姚枳枳对她犹然有些恋恋不舍,道:“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未落,宋恬劈开虚空,无尽白光刺眼,将她们卷了进去。   梦莳花下,水波荡漾。   宋恬回到秘境。   小白龙还守在不远处,瞠目结舌:“你……你救了你的情敌?” 第17章 第017章:天榜   宋恬道:“她不是情敌。”顿了顿,又道:“她是自救。”   她并不是任何人的救世主,在‘浮生宴幻’中,想要走出幻境,只能靠自己。   小白龙却有些激动,飞起来,叫道:“为什么呀?!”   “姚枳枳做错了什么吗?”她问。   “呃……似乎也没有。”   它紧接着问:“那你不管他了吗?”   宋恬道:“别急。”   水光波动,神花浮影阵的主人出现了,凝视着石壁水波。   幽蓝色的水波晃动,‘浮生宴幻’里,还有最后一个人。   颜嵊。   ……   颜嵊立于山巅,在天河法会上,他要挑战七星剑宗闭关多年的剑尊,成为新的剑尊。   寒风烈烈,吹得天地哭嚎。   他的确不曾学剑,但在他的黄粱梦里,他是旷世奇才。他拔剑出鞘,搅动天地变色,日月昏暗。   一道刺目的紫光闪下,雷声轰动,颜嵊一剑击退了剑尊!   哗——   大雨倾盆,原是他的天雷剑震撼天地,引来了一场大雨。在滂沱大雨中,众人欢呼:“新的剑尊诞生了!”   修真之途至此,算得是小圆满。   颜嵊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有量山。   如今他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剑尊,又曾打败魔尊,门下弟子都觉得脸上有了光彩。   至于门主夫人姚枳枳离家出走的事情,无人在意,无人去提。   彻夜的狂欢庆功宴过后,颜嵊回到自己修炼的洞府。晨光熹微,他这才留意到,不知是谁在洞府外,留下一个传音符。   此时他已经喝得大醉酩酊,神智也不是以往清醒。   “颜哥哥,”传音符中,她的声音很温柔:“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有一次上元节,你带我去看灯。但你说你不喜欢这些镜花水月,转瞬即逝的繁华,这些留不住瞬间,或许本就不曾存在……”   颜嵊扶住石壁,有些恍惚。   他喃喃道:“谁的声音?奇怪了,想不起来了……”   他手一挥,一一簇火焰落到传音符上,瞬间卷起符纸的黄边,将其烧作灰烬。   ……   梦莳花下,金光虚影落入水中,仿佛洒满一地碎星。   神花浮影阵的主人出声了,他的语调微微有些得意:“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宋恬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浮生宴幻’中,颜嵊的梦境在继续。   只不过,噩梦很快就要到来了。   在七星剑宗,新的剑道天才已经诞生了。   他是天灵根,天生剑骨,天赋上强于颜嵊百倍。当他快速突破元婴期,迈入化神期时,就去有量山挑战颜嵊。   毫无疑问,颜嵊败了。   ‘浮生宴幻’里的梦境就此逆转,不久之后,魔修入侵有量山,门下弟子死伤大半,其余的,几乎都离开了宗门。   颜嵊受了重伤,元婴毁去,修为散尽,又被仇家追杀,他只好藏在人间。   从神坛跌落的瞬间,让他体会到人情冷暖,心灰意冷。   人间上元节。   他躲在七星剑宗附近的一个凡人市集,伪装成乞丐,躲在桥洞下。   夜幕降临,人间的街道两侧挂满花灯,灯火璀璨中,有一个老人捧着一个瓷碗,笑呵呵朝他走来。   颜嵊警惕地看着他。   老人道:“今夜是上元节,你瞧瞧你,怕是也饿了许久的肚子,来尝尝这一碗赤豆元宵吧!”   他没有接过,往后缩了又缩,哑着嗓子呀呀了几句,假装不会说话。   “别怕,小老儿我不会害你。”老人将碗放下,感叹道:“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呐!我看你年纪轻轻,早晚会有出头之日。别人得意,又有几时?”   他看颜嵊面容年轻,殊不知修士大多驻颜,颜嵊已有几百岁了。   老人走了。   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颜嵊怔怔地望着那飞入夜空中的明灯,耳畔响起了成为剑尊那年,传音符里的话。   是她!   过去与今日,是烈火烹油,对颠沛流离。难道两种境遇,都不是真实的吗?   心念一起,幻境轰然崩塌。   颜嵊看到自己立于舟上,江水澹澹,雾气已然散去。   他有点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姚枳枳惊喜的声音:“颜师兄!你终于出来了!”   “怎么了?”他闭目,日光照得他发昏。   “我们误入幻境了,是浮生宴幻。”姚枳枳仍然心有余悸,她望着师兄,眼前与梦魇莫名重合,她想,肯定是因为后怕,颜师兄是很好的。   颜嵊道:“原来如此。什么是浮生宴幻?”   “我不知道。她只说了两句,就匆匆走了。”   “谁?!”   “救我的人。她说,她是梦花宗的弟子,也是来秘境试炼。”姚枳枳道:“她将我从噩梦中唤醒,哦对,她应该是个剑修。”   颜嵊忽的想起什么,脸色一变。   只是再抬眸时,江水茫茫,前方已经变了风光。   .   “你动了浮生宴幻的阵法。”   宋恬并不否认:“是。”   正因如此,她才能在颜嵊坠入噩梦后,亲自给他编演一个场景。   石壁上的水波荡漾,恍若潮水,时而退涨。他淡淡一笑,道:“好啊。你就不怕我生气?”   宋恬道:“你不会。你早就发现了。”   他无言,过了片刻,又用更冷漠的强调道:“你要知道,我随时可以反悔,将你囚禁于此。”   她笑着道:“那就更加不会了。”   “何故?”   宋恬抬眸,金色虚影落到石壁上,仿佛在与她对视。   “因为,你是你啊。”   不知怎的,宋恬相信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新任,让他更加沉默。   日轮西斜,梦莳花光影晃动,宋恬道:“我走了。日后若有缘再会,我赠你一壶酒。漫漫岁月,想必你也很孤寂吧。”   他猛地抬头,凝视着她的背影。   宋恬朝前走去。   她走得是干脆利索,毫不留恋。   “且慢。”就在她即将离开梦莳花石洞的时候,他的声音传来,清清冷冷:“我赠你一件礼物。”   “不必了。”   他的语气强硬:“你拒绝不了。”   山道的两侧石壁在一瞬间被点亮,幽蓝色的火花照亮前行的道路。在石壁上,金色的光影线条开始延伸,构成人的轮廓,或修行,或御剑,或画符……   是万法。   宋恬目不斜视,但她仍然能看到,无数剑道在眼前变幻闪烁,落入她的眼中,变成熠熠光彩。   夕阳终于沉落。   在她的身后,梦莳花幽闭,所有光芒散去,只留下无尽的黑暗,和潺潺水声。   他忽然道:“她还会回来吗?”   小白龙浮在水面上,刚想开口说不,又想了想,决定谄媚一把:“当然会的,主人,世间无人不为您动心。”   秘境的主人冷冷瞥了它一眼,小白龙瞬间被冻结在水面上。   “呜呜呜……”   它只好乖乖说实话:“应该不会的,秘境十年一开启,她似乎在她的宗门中颇受排挤,得到名额很不容易呢。”   冰面融化,小白龙舒服的伸展了一下身子。   还未太舒服,它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揪了起来,像一条泥鳅一样,被‘挂’在半空中。   “主人,我又有哪里说的不对了!”小白龙惊慌道。   他淡淡说了一句。   小白龙狂喜,但是又不敢流露出喜色,咬紧了龙嘴。   茫茫夜色中,高山开裂,一条白龙冲天而起,朝着远方飞去。   .   七日试炼已经结束了。   秘境外的水潭旁,立着数十位修真界的长者,他们是被各大宗门推举出来,为天榜的获胜者颁发奖励的。   已有修士,陆陆续续从水潭中走了出来。   天榜下有一个日晷,将灵晶放上去,如果日晷发亮,便是证明此灵晶为本次试炼所得。每验证一次灵晶,天榜上的名字,就会实时变动。   宋恬从水中走了出来。   剩余五日,她都是孤身一人,在秘境里采集材料。很可惜,没有找到洗天草。   她听到身侧有修士在谈论:“看到天榜了吗?本次试炼第一名,可以得到任家出品的护身法器‘雪山琉璃甲’;第二名,将得到极品储物戒一枚;第三名,有点寒酸了,是什么洗天草……”   宋恬眯起眼朝天榜望去,旗帜随风摇动,每个修士的名字后面,都有一道光带。   “宋师妹!”有人在身后叫她。   她回眸,撞见沈明灭欣喜的表情:“你也无事,真是太好了!”   在他的身后,任皎月、严无炽等人都跟着,看到她,严无炽就想起秘境湖底,她不肯让自己上纸鸢一事。   他心生怨恨,但不动声色,大声道:“师妹,我们去放灵晶,冲天榜。”   任家有独家灵晶检测法器,他信心满满。   果然,当任皎月、严无炽放下灵晶后,俩人的名字立刻冲上天榜前列,分别位居第三、第四名。   沈明灭没有收获,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寻找失散的同门。   众人都放的差不多了,宋恬走上前。   严无炽一直紧紧地盯着她,当发现她拿出一颗豆大的灵晶后,先是瞪大了眼,随后嘎嘎笑出声:“你这是灵晶吗?别拿来丢人现眼了!”   豆粒大的灵晶被放上日晷。   宋恬的心很平静。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获得第三名。 第18章 第018章:第一   豆大灵晶放下的瞬间,日晷上的神光冲天而起。   在围观众人的惊呼声中,天榜上多了宋恬的名字,名字后的金色光带迅速变长,转眼间,就遥遥领先。   “第一名!”有人惊呼。   任皎月的脸色很差,因为她的名字已经被挤出前三,位列第四了。   她暗想,都怪严无炽!倘若不是与他同队,也不必与他分享法器。可气他没一点自觉,找到的灵晶,都拿走了一半。   殊不知,便是俩人的灵晶加起来,都无法超越宋恬。   宋恬的灵晶虽然小,但蕴藏的灵力却是最强的。   几个长老闻讯赶了过来,确认过她的灵晶后,连连感叹:“难得啊,难得!”   沈明灭问:“前辈,什么难得?”   那人道:“你不知,龙潭秘境的灵晶,都是上古修士悟道后留下的。然而过了千年,许多灵晶的灵力早已衰减,宋小友的这颗灵晶,是她自己悟道所得,所以灵性通透,实在是难得……”   沈明灭怔了怔,再看向宋恬时,语气更加敬佩:“宋师妹如何悟道?”   “练了师父传授的剑法。”她道。   “归心剑法……”沈明灭喃喃道,只觉得仅仅字面上的含义,自己都无法做到。   “这算什么。”严无炽刺耳的声音响起:“还有许多人没有从秘境里出来,鹿死谁手,还未知呢。”   沈明灭隐隐有怒容:“你莫非不希望宗门获胜?”   天榜的另一面是宗门排名,目前七星剑宗高居第一。   严无炽哼了一声,闭上了嘴巴。   陆陆续续又有修士过来。   任皎月、严无炽的名字已经被挤出了前五名,宋恬的名字仍旧稳居第一。   日晷的阴影到达正中时,天榜截止排名。   “宋师妹,你是第一名!”沈明灭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宋恬如实道:“有些意外。”   天榜第三名在同门好友的簇拥下朝领奖台走去,宋恬看着他,满脸羡慕。   “这位道友,”她大胆上前,道:“冒昧问一下,我们可以互换奖励吗?”   对方愣了一愣:“你是谁?”   不仅他,沈明灭等人也愣住了,雪山琉璃甲,可是任家的上品法器,价值是洗天草的十倍……   洗天草虽然罕有,但是用途不多,毕竟在修真界经脉出问题的,早就被自然淘汰了。   宋恬自我介绍:“我叫宋恬。”   位列第三的修士一脸震惊:“你疯啦!啊等等——”他决定再宋恬反悔之前迅速完成交易:“我同意!”   她发自内心的喜悦:“我们一起去领奖励吧。”   俩人都欢喜地去领奖,沈明灭凝望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   不过,此次秘境之行,七星剑宗荣获天榜第一,师弟师妹都安然无恙,他也可以回去跟掌门、师父交差了。   ……   有量山三人在水潭的另一侧。   他们没有找到灵晶,所以,也没有去日晷处围观,只在湖畔歇息。   姚枳枳还想着那个梦花宗的女弟子,也不知道她出来了没,叫什么名字,为何一声不吭就离开。   她坐在山石上,望着水潭,发着呆。   颜嵊也怔怔望着漆黑的水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师弟左瞅瞅,右看看,总觉得他们俩人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这种情况很罕见,之前师兄发呆的时候,师姐都会很生气。   现在嘛……   他咳嗽一声,决定打破这片沉默:“师兄师姐,你们都梦到了什么,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姚枳枳道:“女孩子。”   师弟:???   就连颜嵊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想了想,又皱起眉头。   姚枳枳笑了,她歪着头,问:“颜师兄,你呢?从未听你提起,你在‘浮生宴幻’中的梦境。”   她以为,自己和颜嵊经历的幻境,是不同的。   颜嵊看着自己在水潭里的倒影,他依旧俊朗风流,十年光阴,未在他的脸上留下岁月痕迹。   他低声道:“上元佳节,梦幻泡影。”   姚枳枳道:“嗯?”   .   悠悠白云下,一道白影飞快地窜过。   白影后,几个修士搭乘飞行法器,一边追,一边囔囔:“不能让这个白泥鳅精跑了啊!会飞的泥鳅,可是九级妖兽,一身都是宝!”   有人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像是一条小白龙啊……”   “世上哪有龙!早就绝迹了!”   “不会吧,”那人狐疑:“昨日,还听人说,龙潭秘境里显龙了……”   几人往前飞,那极品白泥鳅逃窜的速度很快,化作天边的一个小白点。一个修士取出震天弓,在弓身上镶嵌了一块珍贵的灵晶,拉开弓弦——   前方,小白龙闻得耳后的风声,吓得魂飞魄散,忙在神识里求助:“主人!他们要射杀我!”   “放心,”那道声音有点不耐烦:“你皮厚。”   “主人,您别封印我的法力了。”它哀求道:“我可是要去七星剑宗完成任务的,万一被捉住炼制成龙骨龙筋龙肉丸,我碎了不要紧,您的大事都耽误了……”   话音刚落,羽箭射中它的龙尾,小白龙吓得嚎了一声,然后发现一点……也不疼。   它好强哎!   小白龙高兴地摆尾,忽听它的主人冷冷道:“必要时刻,你可以当肉盾。”   “……”   小白龙瞬间泄气,又不敢抱怨。   它继续朝前飞,信心一足,立刻甩飞了那群人好远。   灵力波动穿破云层。   一阵阵,不断持续。   小白龙道:“主人,下面有人在斗法!”   由于它一路上实在是太聒噪,它的主人压根不愿意理睬它。   小白龙继续唠唠叨叨:“一群人在围攻一个元婴期修士,想要杀人夺宝。那个元婴期修士是个剑修,背着一把破剑,嘿!看这一招,左呼呼右扇扇,剑招倒有些像她……”   他瞬间来了兴致:“我看看。”   一丝神识向下探去,果然,那是归心剑法。   他忽然道:“下去。”   小白龙道:“啊咧?”   缠绕在它脖颈上的银丝一闪,瞬间将它变成一个身着银裙的小女孩,直直地朝下坠落。她惊慌失措,喝着风大声道:“吼吼吼!”   砰咚——   小白龙在地上砸了一个大坑,旁边就是那几个打架的修士。   其中,那个被围攻的元婴期修士,身着苍色道袍,头扎道髻,看着三十上下,方脸大眼,仪表堂堂。   他先侧身闪开,待看清坑里是个小女孩后,跳了下去。   余下几人警惕地站在坑边,盯着他们。   “你没事吧?”他问。   小白龙还有些晕乎,但是她听清了神识里的命令。她拉住修士的衣角,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元婴期修士只觉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这个看着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来历不明,对他喊什么师父?   没等他想明白,坑上的修士等得不耐烦,又祭起法器杀来。   小女孩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他甩不开,原本还能打赢几人,现在匆匆回了几招,就御剑逃去。   耳畔风声呼啸。   不多时,修士落到一处密林。   小女孩不放手,干巴巴道:“师父,你刚刚救了我一命,所以是我师父。”   他哭笑不得,只得耐心询问:“你是谁家的小孩子呀?”   她道:“我……我没有家,但是恬姐姐让我找你,让我做她的师妹……”小白龙麻木地复述神识里主人的话,感到极其滑稽。   听到‘恬姐姐’,修士眸光一变。   “你在何处见到阿恬?”   她胡编乱造:“龙潭秘境外的密林里,恬姐姐救了我。”   “龙潭秘境?”修士眉头紧锁,直觉告诉他,磐石峰一定出了问题。   他问:“可有凭证?”   小白龙编不出来,又没主人的提示,哇一声哭出来:“呜呜呜,恬姐姐骗我,她的师父好凶啊,一点也不相信我……”   磐石峰之主薛泓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她的俩包子头:“好吧,先带你回去,见到阿恬再说。”   ……   大师兄正在田间劳作。   磐石峰没有灵田,他只能在屋后种几畦菜地。他正在挥锄头刨地,汗如雨下。   有个七星峰的弟子御剑途径磐石峰,看到他,停下来道:“林苦寒,你的师妹获得龙潭秘境天榜第一名,回来了!”   大师兄想了想,笑了一下,继续刨地。   七星峰弟子看他不信,又道:“我说真的,你也别刨地了,很快要重分灵田,你师妹这次排名第一,肯定能让你们分到不错的灵田。”   七星剑宗的灵田原是各峰独有,百年前改了规则。新规要求每隔十年,灵田按宗门贡献的结果重新分配。   他走后,不多时,又有一个人风风火火御剑过来,对着大师兄道:“苦寒兄,你师妹天榜第一!”   大师兄道:“不会是真的吧?”   陆陆续续,又有几波人专门赶到,态度都很热情:“苦寒,你们磐石峰厉害了啊!宋师妹天榜第一,我们七星剑宗也在宗门中排名第一!”   众人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林苦寒有些招架不住。   他放下锄头,喊起了师弟桑竹,俩人搭乘了别人的飞行法器,朝七星殿飞去。   霞光万里,浸透云层,七星剑宗的龙舟缓缓驶来,落到七星峰。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宋恬淡然自若地走下飞舟,宽大的天青色衣袖被风吹得鼓起,她姿容胜雪,飘然若仙。   她微微笑着,分开众人,朝他与桑竹走去。   不知为何,大师兄隐隐觉得,师妹的仙途,很快就要起飞了。   作者有话说:   秘境篇结束。   ——————   感谢小可爱们灌溉的营养液 !我会继续努力嗒~   读者“棉花精”,灌溉营养液 +5 2023-03-24 09:01:39   读者“”,灌溉营养液 +10 2023-03-21 08:36:09 第19章 第019章:归来   庆功宴后,磐石峰师兄妹三人回到了山峰下。   桑竹眉飞色舞,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到严无炽的脸色了没?活活像是吞吃了一只毒马蜂,肚子里流的全是酸水。哼!有了师妹,今后无人敢欺辱我们了。”   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月满中天,照得天地明亮。她看到河畔的柳树下,凭空多了一块巨石。   宋恬好奇走近,只见那块‘石头’漆黑冰凉,裂痕锋利,是绝好的炼器材料。   大师兄笑得憨厚:“小师妹,此乃前日天降之物,我想用它,给你炼制一把新剑。”   宋恬摇了摇头,从秘境归来,对于剑道,她的心里隐约有新的想法。   她回眸望去,大师兄身材魁梧,身后背的那把剑显得纤细无比。   梦莳花山道里的万法金光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她灵机一动,道:“为何不炼制一把‘巨剑’呢?”   大师兄不解:“剑道讲究轻盈,‘巨剑’又是什么?”   “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种剑道,上古天河宗极盛时,百家争鸣,光是剑道就有十几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朦胧夜雾中,只见河流上火光一闪,月明峰大师姐风如织,从剑上轻盈飘落。   风如织柔声道:“宋师妹,我今日有事外出,没来得及向你道贺。可有受伤?”   宋恬道:“多谢风师姐挂念,我无事。”   风如织嫣然一笑,转眸看向林苦寒:“我也赞同炼制巨剑。林师弟以为呢?”   大师兄道:“好,当然好。”   几人围着巨石,商量着铸造多少尺长的剑,更符合大师兄的身量。闲聊中,风如织问:“听闻此次试炼之行,龙潭秘境里,你们竟然遇龙了?”   宋恬不想招惹事端,笑了笑,道:“许是成精的白泥鳅,看着像龙,毕竟我等从未见过龙。”   风如织被她逗笑,香腮带赤,嗔道:“看来我白白为宋师妹担心了,我听人说,那白泥鳅对师妹青睐有加。”   夜风拂过垂柳,桑竹忽然道:“这个地方做剑柄怎么样?”   他在一旁比划着,宋恬闻言,认认真真看了一眼:“那剑锋就要拖地了。”   大师兄在巨石旁傻傻地站着,问了一句:“那白泥鳅后来怎么样了啊?”   宋恬见左右逃不过这个话题,便将七星殿里沈明灭的说词,再次复述了一遍:“……白泥鳅精被法器触怒,掀起狂风,将我们都吹散了。”   大约是为了玉虹峰的面子着想,沈明灭在汇报掌门时,并未提起严无炽、任皎月的种种言行,只说是湖底妖兽暴躁,蓄意伤人。   风如织笑道:“没事便好。即便是秘境中有龙,也不会危害修真界,听师父说,秘境中的妖兽除非死亡,是无法破境而出的。”   大师兄奇道:“风仙子,你不曾去过龙潭秘境吗?”   “我不需要。”她柔柔一笑:“名额有限,要先紧着师弟师妹。”   大师兄不禁佩服她的高义,身为首席大弟子,理应谦让。   夜色沉沉,风如织告辞离去,余人也各自安歇了。   ……   秋日多雨。   连绵秋雨落下,庭院里枫叶堆积,大大小小的坑洼里积满了水。磐石峰师兄妹三人都在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四下里只闻雨声。   宋恬自试炼归来,就闭关不出了。   桑竹效仿她,也整日在厢房里修炼,并且辟谷。   只有大师兄还有点动静,风如织给他找来了巨剑的图纸,他要先将矿石熔炼,然后再一步步铸造巨剑的各个部件。   那日宋恬曾与他讨论洗天草的事情,她又翻出磐石峰石室珍藏的上古玉简,发现洗天草不能内服,需要配合其它的药草,炼制成丹药。   所以经脉之事暂时搁置,等宋恬出关,他铸剑完毕后再说。   大师兄拜师前曾经是个铁匠铺学徒,所以也有些冶炼的底子。   阴雨绵绵,他却热的光着膀子,满头大汗。   这几日,总有人来找宋恬。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是为了宋恬手里的那一颗灵晶而来。   灵晶的品质有高有低,宋恬的那一颗,是绝佳上品。   大师兄都依着师妹的意思,替她婉拒了。   雨水遮掩住他捶打巨石的声音,大师兄正在努力工作,工棚外,有人故意大声咳嗽了一声。   他抬头去看,是两个不认识的修士,穿着落霞峰的内门弟子服饰。   落霞峰是七星剑宗的第二大峰,平时与他们几乎无来往。大师兄也有些倦了,手中动作不停,道:“两位有事吗?”   俩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对他的态度很不满。   其中一人道:“宋恬在吗?”   “师妹闭关了。”他平静道:“不见客。”   那人道:“不行!我们有要紧事要见她,你是她师兄对吧?去把她喊来。”   大师兄:“……”   他沉默着,更加用力地捶打,仿佛在发泄内心的不满。   砰砰咚咚的声音持续响起,落霞峰的人冷笑了一声,道:“没有师父的人,可真是没礼貌。”   啪!   大师兄将手里的铁锤子扔到地上,正好砸到了水洼里,溅起的污水脏了落霞峰俩人的干净道袍。   他们来不及责骂,就听到这个看着憨厚老实的男人,一字一句大声道:“我有师父。”   “呵呵,”落霞峰的另一人反应过来,旋即讽刺道:“你师父常年不在宗门,谁知道现状如何?听闻上任磐石峰之主,就是云游在外时被人杀死,过了几十年,尸身才被发现……”   他大怒,刚想说话,就听到雨空中,传来一道熟悉的、淡淡的声音:“谁在背后暗示我死了?”   大师兄忽然大喜过望,望着空中,举臂高呼:“师父!师父!”   磐石峰之主薛泓携一银裙女童,从雨雾中走了出来。   落霞峰的弟子纵然看不起磐石峰,但在磐石峰峰主面前也是讪讪的,低头问了个好,就飞速溜走了。   薛泓没有在意,只是笑吟吟看着林苦寒,道:“苦寒,近年来可好?”   大师兄红了眼圈:“一切都好,劳烦师父惦记。师弟师妹都在闭关,我去喊他们……”   “不急。”薛泓摆了摆手。   师徒二人许久未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大师兄正殷勤的想给师父找一把座椅,忽然瞥见那银裙女童,拿起一块碎矿石,张口就咬。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抢过矿石:“你要做什么?”   “师兄,饿饿。”女童嗲嗲道。   大师兄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心道孩子怪可怜的,肯定是师父从哪里捡来的,没吃饱饭。他赶紧给师父搬来了椅子,然后去做饭了。   林苦寒走后,薛泓看着女童,严肃道:“白萩,我并未收你为徒。”   白萩蹦蹦跳跳,四处溜达,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知道啦,师父!”   .   时光荏苒,一晃,三月已过。   磐石峰落雪了。   鹅毛大的雪花飘落,连绵百里皆是雪原。大师兄正在打造模具,忽然瞥见槛窗缝隙里,一抹亮银色闪过,赶紧放下手中模具往后门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白萩推开门走了进来,奶声奶气道:“大师兄,我饿啦!”   熔炉烧得室内暖烘烘的,大师兄叹了一口气,从灶台下取出几个烤红薯。   “给桑竹留一个。”他又扣了一个。   师弟虽说闭关,但他的耐性比不上师妹,没多久就出来了。因为天寒地冻的缘故,每天都睡得很早,起得很晚。   门外,薛泓唤道:“苦寒。”   “师父,来了。”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薛泓立在雪地上,眺望远方。他看大徒弟来了,温和道:“苦寒,为师要去七星殿议事,你可要带点什么回来?”   因林苦寒在铸剑,用材极多,所以薛泓时常去七星峰采买,做师父的倒像个跑腿的。   他心里感动,道:“师父,没有了,您尽管去,我和师弟等您回来吃饭。”   “嗯,”薛泓顿了顿,又道:“丹炉也记得照看一点。”   “是,师父。”   薛泓归来后,带了极多药材,他这些年在外,也在寻找医治大徒弟的方法。如今有了宋恬的洗天草,他依着玉简记载,开始炼制丹药了。   他转身离去,漫天风雪里,林苦寒忽然又叫了声:“师父。”   林苦寒叫的有些犹犹豫豫,见薛泓转过身,又住了嘴,好似有什么话,不便说出口。   “没事?”   “师……师父,您是要去商议……”他眉头皱起,左思右想,从师妹天榜第一,想到她七星殿初试,最终还是道:“没事,师父。”   “好,有什么事,回来再说。”薛泓笑了笑,随即御剑朝七星峰飞去。   不多时,他落在七星殿前。   殿内已来数位峰主,见他来了,都好似没看见,只有月明峰峰主岑碧落朝他点头示意。   众峰主陆续入殿。   今日是七星剑宗十年一度的议事会,商议宗门发展大事,以及灵田的重新分配。   七星剑宗雄踞修真界近千年,宗门产业无数。百年前,为了提高各峰对宗门的贡献度,回收了所有峰的灵田,再‘重新分配’给大家。   掌门最后入殿,看到薛泓,笑了笑:“你可教出一个好徒弟啊!本次计分,你磐石峰可占尽了优势。”   话音刚落,立刻有三两个峰主,齐刷刷看向薛泓,目光不善。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020章:灵田   对这些不善的目光,薛泓垂着眼,只当做没看见。   七星殿内除了掌门与诸位峰主,还有七星峰的几位掌事弟子,候在一侧。有弟子朝里觑了几眼,趁着去外抬东西的空隙,小声道:“磐石峰、月明峰的两位峰主,可都是稀客啊。”   同行的师兄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二人虽然神隐,但在宗门中地位却是极不相同的。月明峰的岑峰主,已经五百余岁了,她老人家化神初期,与我们的掌门师尊同辈,当然要自持身份;而磐石峰……”   他使唤师弟抬起一块笨重古朴的石碑,边走边道:“在六位峰主中,只有磐石峰、玉虹峰的峰主是元婴中期修为。但是薛峰主岂能和云华仙君相比?仙君一百七十岁结婴,少年天才;而薛峰主,三百余岁,险些寿元耗尽,才提了一阶。若非当年磐石峰峰主陨落,弟子散去,这个峰主之位也不会由他坐。”   师弟羡慕道:“原来他是捡漏。”   “可不是。磐石峰对宗门没多少贡献,我们掌门能让他们领一些灵石,已经是对得起磐石峰老峰主了。”   说话间就到了七星殿前,师兄收住话头,同师弟一道抬着石碑入殿。   掌门立于殿中,正与众人说事。   见石碑来了,便笑道:“诸位峰主,今日最大之事,莫过于重新筹算宗门贡献,分配灵田。百年前,我们定下此条例,为了是让宗门弟子积极贡献,让能者多得。”   落霞峰峰主笑道:“规矩定多年了,听掌门安排。”   掌门也笑道:“诸位放心,一定公平公正。”   七星峰掌事弟子捧着资料鱼贯而入,玉简内记载的,都是各峰十年内的各项贡献。加分项中,有外出任务,有秘境试炼,有弟子突破总数……   每一项的细则都很多,十分繁琐。   每加一次分,都会有弟子手持金笔,在石碑上写下新的分数及山峰排名。   七星峰稳居第一,随后是落霞峰、玉虹峰……   七星剑宗极其看重宗门荣誉,但凡在修真界露脸的比试,加分极多。所以,当龙潭秘境的分值算进去后,磐石峰的排名,立刻从倒数第一,飞速飙到正属第三,仅次于七星、落霞峰,并压了玉虹峰一头。   云华仙君坐不住了,起身道:“师兄,这秘境试炼的分,加的也太多了吧!”   落霞峰峰主衡阳子瞥了他一眼,道:“云华,也不是头一次这样计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玉虹峰是近百年新起之秀,事事争先,甚至想压落霞峰一头。故而衡阳子看不惯他们,逢事便敲打一二。   掌门安抚道:“稍安勿躁,还未算完。”   但是秘境分算完之后,只剩几个小项目,最终没有对排名产生任何影响。   结果已出,众弟子退下。   几位峰主窃窃私语,言语间,似乎对磐石峰领先一事,颇有不满。   薛泓望向石碑。   上面赫然写着,磐石峰,第三名。   百年来,还是第一次摆脱倒数第一的困境。   有了这个排名,他们可以得到至少一块不错的灵田,可以培育药材,节省很多炼丹的成本。   他忍不住心潮澎湃,神识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是长水峰峰主曲伤别的密音:“薛峰主,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薛泓道:“曲峰主请讲。”   曲伤别传音道:“你多年不在宗门,很多事情都不知。前些时日,你的徒弟为争夺龙潭秘境试炼的名额,打伤同门五人,诸位峰主看在你的面子上,都没有计较。薛峰主,你为人一向平和,可切莫为了一点排名,伤了大家的和气啊。”   薛泓‘哦’了一声。   她看薛泓无动于衷,继续劝他:“我好言相劝,你可不要不领情,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剑宗。不如你放弃灵田,往后,但凡磐石峰有需求,都可来我长水峰……你明白吗?”   “嗯。”   曲伤别叮嘱:“等下,你自己放弃,大家脸上都好看。”   薛泓不言。   她只当薛泓答应了,脸上浮现笑容,对云华仙君使了个眼色。   掌门清了清嗓子:“若无异议,便开始分田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薛泓。   薛泓皱着眉,盯着七星殿的石板,手攥得发白。   自他就任磐石峰峰主以来,很长时间,整个峰都只有自己一人。他不爱争夺,习惯放弃,后来有了徒弟,也叮嘱他们遇到宗门竞争,弃权便是……   可是这一次,他看着磐石峰的分数,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是他们师兄妹三人,背着一把破剑,拿着简陋的符箓,与妖兽厮杀的情景。   他是师父,一个简单的决定,就可以抹杀徒弟们所有的努力。   不,他不能放弃。   薛泓沉默。   掌门等了一会儿,道:“七星峰、落霞峰排名与十年前相比,没有变动,灵田维持原状。下一个,磐石峰的灵田,应当是在玉虹峰下……”   “等等,我不同意!”   一道高声响起,七星殿中,云华仙君怒容满面。   他再度起身,盯着薛泓,一字一句重复道:“我不同意!凭什么分给磐石峰灵田?分给他们,等于分给一群不会渡劫破境的废物,有用吗?!”   众人哗然。   掌门道:“云华,你在说什么?”   不及回答,曲伤别起身,道:“掌门,云华虽然话说的难听了一些,但道理是有的。磐石峰就三个弟子,两个筑基,一个炼气,这等修为连中阶的药草都无法培育,试想一下,要灵田又有什么用呢?依我看,不如换成别的奖励吧。”   她这一席话说完,众人都觉得十分有道理,纷纷点头。   薛泓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掌门看向他,温和地问:“薛泓,你怎么看?”   他抬眼:“掌门怎么看?”   掌门笑道:“这,你的事情,你问我做什么?我向来是公平公正的,但你们磐石峰情况特殊,你要三思。”他语重心长,似乎在暗示什么。   薛泓起身,望向众人。   这其中,有满脸忿忿不平的玉虹峰,有眼中藏有鄙夷之色的青龙、长水、落霞峰,有不嫌事大的七星峰,还有明哲保身的月明峰……   都是同门!   他本以为,磐石峰自愿退让,能避免纷争,让七星剑宗向上发展。然而事实就是,他们嫌弃磐石峰是不会渡劫的废物,要灵田何用!   薛泓悲凉的笑了,怆然道:“我只问一句。”   众人听着。   “规则是否重要?”   掌门道:“当然重要。”   薛泓道:“我坚持要灵田。”   云华仙君怒道:“你休想!”   几人纷纷去劝云华,也有人来劝薛泓,七星殿内一片混乱。云华怒道:“掌门,你要分给他灵田,自找别的田去分,决不许动我玉虹峰山下那块!”   掌门也有些愠怒,道:“七星剑宗的灵田非各山峰的私产,你用久了,那也不是你的。再说了……”   他住口不说了,看向薛泓。   好在,薛泓并未察觉到什么。   日光倾斜,洒落在殿内,众人争吵不休的身影被黑暗的半边笼罩,唯独薛泓,坐于光中。   “诸位,”掌门忽然开口,声音与威压一起,压在七星殿的上空中:“既然各方所说,都有道理,我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道:“不如将玉虹峰下灵田分给磐石峰五载,若是期间有弟子突破,再继续五年,如何?”   云华仙君冷笑:“炼气弟子筑基,不是很容易吗?!至少,也得金丹起步!”   曲伤别道:“五载太长了,不如三载,便可见分晓。”   余下青龙、落霞的两位峰主道:“我们也赞同。剑宗的灵田,不能浪费一寸地,但规则,我们也尊重。”   掌门沉吟,看向薛泓:“我看,不失为一个妙计。你看呢?”   薛泓看着他们。   他已经不怀期待。   他正欲说些什么,七星殿外的苍穹之上,忽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殿外弟子惊呼:“又有人渡劫了!看位置,却不是在护法洞府里!”   “是紫电雷!”   光线骤暗,狂风大作,暴雨如注。七星殿的门窗被吹起,他们朝外望去,只见紫色天雷,正朝七星峰东面的某个山峰劈去。   是磐石峰。   薛泓眸光一紧:“阿恬的金丹雷劫?”   他来不及赶回磐石峰,紫电雷又快又猛,很快劈了八次。最后一道天雷降下,仿佛天戳出一个口子,将光芒尽情注入,砸向磐石峰。   第九层雷劫,降临了! 第21章 第021章:结丹   雷云密布方圆百里,似紫色巨龙盘踞苍穹,照亮云层,直直劈向磐石峰。   风雨之中,掌门遥望劫云,感叹万分:“我在剑宗几百载了,还是在剑尊迈入分神境时,曾见过紫色劫云。一个小小筑基期弟子结丹,竟然引得天地间有如此异象!”   七星峰上的台阶、栈道,月台,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弟子,都在遥望磐石峰的雷劫。   周围的几座山峰,落霞峰、长水峰、青龙峰……皆是如此。   紫光天幕下,沈明灭立于落霞峰正殿前的人堆里,他的目光掠过一个个黑脑袋,凝望着劫云。   他的师弟扭头问道:“大师兄,那是何方大能在渡劫呀!”   “是磐石峰宋师妹,在结丹。”他柔声道。   “结丹?”师弟惊奇道:“怎会有如此之大的动静呢?”   “也许,过往也是如此。”沈明灭道:“只是渡劫洞府远离几座主峰,无人知罢了。”   他曾听人提起,宋师妹曾经历三次结丹失败,就在秘境试炼之前,还在雷劫中受了重伤。短短半年内,她再度渡劫,这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并不容易。   师弟问:“那她会结丹成功吗?”   他沉声道:“一定会的。”   话音刚落,轰隆隆的雷声消失,劫云散去,天地间重归黑暗。   紧接着,金色的光芒自磐石峰冲上云霄,驱散天地间的阴霾,重新光芒万里!   七星殿前,薛泓难得纵情大笑:“看来,不消三载,我磐石峰弟子今日便结丹成功了!”   云华仙君、曲伤别等峰主,面面相觑,心里有苦说不出。   俯瞰几座山峰,欢呼声一波波响起。   尽管大部分人不知是谁在渡劫,但看有人渡劫成功,还是千载难逢的紫电雷劫,都有一种拨云见日之感。   落霞峰上,小弟子兴奋之余,不忘扭头道:“大师兄,你也一定能突破境界,结婴成功!”   沈明灭闻言,却恍惚了一瞬,目光望向落霞峰正殿之侧的炼丹房。   “谢谢你。”他嘴里说着,心里却有些苦涩。   结丹金光渐渐散去。   磐石峰下,林苦寒与桑竹、白萩一起守在外面,他们衣衫湿透,但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   林苦寒满脸水痕,望着远方,道:“师父一定在七星峰看到了!十年,整整十年,师妹终于结丹成功了!”   桑竹仰头望天,仍有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他闭着眼道:“希望我也有这么一天。”   白萩正想问什么时候吃庆功宴,神识里传来了主人淡淡的声音:“她结丹了。”   “是哦,主人!”白萩思考了一下,时时刻刻不忘谄媚逢迎:“主人,区区一个金丹期修士不算什么,您才是天地间的第一人,震慑浩宇之大能……”   “……”   他不言,白萩窃喜,自己肯定是猜对了。他一向以天才自傲,见不得别人比他聪慧,所以派她来监视宋恬,必要时刻,给宋恬的敌人当肉盾。   小白龙再进谗言,以图安慰他:“主人光辉之灿烂兮,庸人所不——”   她嘴里的龙涎忽然开始结冰,用力一咬,吐出了好多碎冰渣子。   桑竹好奇道:“小白萩,你怎么了?”   大师兄见怪不怪:“她经常如此,师父说,似乎是中了很厉害的法咒,暂时无解。”   雨渐渐停了。   侧面的厢房门,只听‘吱吱’一声,被推开了。   宋恬一袭白衣,手里挑着一盏竹制明灯,缓步走了出来。   她姿容胜雪,容光焕发,眉宇间隐然有仙气。她先注意到他们身上的水痕,带着歉意道:“劫云来得太快,没有及时去渡劫洞府,辛苦两位师兄为我护法啦!”   他们都笑道:“师妹,嗐,这么说就不是自己人了!”   宋恬垂眸一笑,轻轻摇动明灯,点点金光从烛光里飞出,围绕着林苦寒三人飞舞,片刻间便将湿衣烘干。   她注意到那个身着银裙的女童:“师兄,这是?”   大师兄道:“咦,你不认识吗?!”   白萩刚刚吐完一嘴的冰渣,闻言赶紧扑来,伸出双臂环住宋恬的腰不放,嗲里嗲气道:“你忘记我啦!三个月前,你曾答应要陪我……”   “我何时见过你?”宋恬一时想不起来,有些纳闷。   她已经闭关三个月了,在那之前,只去了一趟龙潭秘境。   对,是龙潭秘境!   宋恬倏忽想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她神色一凛,又重新打量着女童:“莫非你是?”   女童喜滋滋道:“是我,多谢你救了我。你打破了‘浮生宴幻’,解开了困住我的封印,所以,我出来报恩了。”   这段鬼话,都是白萩自己编的,在她的神识里,主人已经切断联系,不想再搭理她了。   她可真是个天才。她窃窃自喜。   宋恬大为震撼,还未想好怎么应对。偏偏这个时候,桑竹伸过脑袋来,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浮生梦幻?”   龙潭秘境中的一些奇异见闻,尤其是梦莳花下的情景,宋恬并未对他们提及。她无奈地笑了一笑,道:“是一个阵法,二师兄,我有话要跟她说。”   她带着小白龙,来到湖畔柳树下。   “你的主人呢?”见师兄的身影已经隐匿在黑暗中,宋恬的神态语气,愈发严肃。   白萩想着主人不在监视,于是爽快道:“那个老鬼死了。”   她一惊:“什么?!你不是说他很强吗?”   白萩道:“呃,他只是曾经很强。那日,‘浮生宴幻’被你打破,他的最后一缕神识也随之消散。不然,他最后为何将万法衍化给你?”   宋恬沉默不语。   “你不必伤心。”白萩假惺惺地劝:“他早该没了,他的神识只是为了万法传承,才存在。如今,也算是得偿心愿。”   “可惜啊。”宋恬很轻地叹了一声。   “怎么了?”   “那日临别前,我还说若是有缘再会,赠他一壶清酒。”宋恬凝望着夜幕,此时骤雨已停,云开雾散。一轮明月高悬空中,银辉落在水面,恍若碎玉流动。   她俯下身,以手掬水,道:“以水代酒,愿他来世再踏仙途。”   滴水若流珠,从指尖落下,再落入溪流中,杳无踪迹。   白萩看着,忽然浑身打了个冷颤。   宋恬转过身:“那你呢,以后什么打算?”   白萩兴奋:“我想留在你的身边。师父他,也已经同意啦!”   “果真?”   白萩心虚点头:“嗯!”   宋恬注视着小白龙狡黠的眸子:“等我再去问问他。”   她转身离去,只是还未走两步,就见一道白光闪过,薛泓从剑上下来,她又惊又喜:“师父!”   银辉照白天地,宋恬快步上前,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薛泓立刻扶起她,见三个徒弟眼里都是不加掩饰的孺慕之情,顿时热泪盈眶,自责不已。   “以后,再也不会有那种情况了。”他道。   大师兄道:“师父,您说什么?”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大家都没听明白。   薛泓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往后,我绝不会再让你们,主动放弃了。”   三个徒弟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明白。大师兄小心翼翼道:“师父,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都是我不好,一味忍让,才让你们被人奚落。直至今日,我才明白:争与不争,都在漩涡之中。”薛泓说完,忽然笑吟吟道:“明日起,磐石峰有灵田了!”   “真的吗?!”   他笑道:“当然是真的!”   几人欢呼不已,磐石峰的欢笑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   “颜师兄,你,在想些什么呢?”   月色皎皎,姚枳枳提着一盏鎏金琉璃灯,她望见颜嵊,走向他的身侧。   入夜,有量山殿前寂静无人。他们坐在天池旁的玉石栏杆上,寒风吹过,水流潺潺。   颜嵊低声道:“无事。只是有些睡不着。”   姚枳枳不知他为何失眠,想起一奇事,笑着道:“师兄,他们说,隔壁七星剑宗有人渡劫呢。似乎是罕见的紫天雷,但劈了几下,就没了。”   “为何?”   “我爹说,应该是渡劫的人天赋异禀,但修为不高。看来,七星剑宗又来了一位天才!”   听到‘天才’两个字,颜嵊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姚枳枳道:“你怎么啦?不说话?”   他这才转眸瞧了师妹一眼,柔声道:“没事,快回去吧,我只是喜欢在夜里领悟符箓之道。”   “呃,那师兄你早点回去。”姚枳枳将鎏金琉璃灯放下,临走前,回眸一笑:“琉璃灯替我陪你。”   颜嵊不言。   鎏金琉璃灯搁在台阶上,折射出斑斓的色彩。他并不喜欢精致昂贵的器具,他更喜欢竹扎的灯笼,喜欢有人陪他一起,在纸罩上绘上山水花鸟。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屈指算来,已分开十余年。   寒风瑟瑟,颜嵊起身,忍不住望向七星剑宗的方向。   “恬妹妹,”他在心中不止一次,痛苦地发问:“你当初既然决心要抛弃我,又为何,在‘浮生宴幻’里救我?”   作者有话说: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出自《氓》   ——————   感谢以下几位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   读者“系简凝”,灌溉营养液 +150 2023-03-27 23:41:07   读者“余小晚”,灌溉营养液 +1 2023-03-27 17:28:24   读者“系简凝”,灌溉营养液 +90 2023-03-26 23:01:57   读者“橼祗”,灌溉营养液 +10 2023-03-26 08:48:25 第22章 第022章:拔苗   岁初,冬雪初融时,磐石峰弟子们已经前往灵田播种了。   万物仍旧萧索,枯黄的草覆盖大地,唯有山石缝隙里,几朵迎春在料峭寒风中悄然绽放。   大师兄背着他新炼制的巨剑,剑身比宋恬还高。   她看着巨剑,忍不住赞道:“大师兄,你的力气真的好大呀。”   “那要感谢师父和你。”他嘿嘿一笑,举起巨剑,朝空中挥舞了几下:“我的经脉已经畅通,多年顽疾一去,我真希望能早日筑基!”   宋恬笑道:“大师兄,你会的。”   “能够重新修炼,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大师兄重新将剑插回剑鞘,忽的想起一事,笑了笑:“他们说,我这样的剑,只能挖地。”   桑竹不屑道:“那他们的剑只能劈柴、炒菜。”   白萩道:“还能耍杂技,口吞宝剑。”   宋恬道:“嗯,还能当了卖钱。”   两位师兄忽然惊诧地望着她,她摸了摸脸颊:“我的脸脏了吗?”   “不,不。”桑竹道:“小师妹从前,很少说笑。”   她微微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白萩已经抢了先,她胖乎乎的小脸一皱,不满道:“等等,我才是你们的小师妹吧?”   大师兄耐着心劝诫:“我们磐石峰不收龙的,说真的,龙怎么练剑?”   她嘟着嘴:“我现在不是人形吗?”   一人一龙在那争辩,暖洋洋的日光落到山野里,宋恬觉得心也舒展开来了。   “到了!”桑竹喊了一句。   她停下脚步,去年岁末,在掌门的强势干预下,玉虹峰撤出这块灵田。他们移走所有药草,撤去防护阵法,如今这里,是一块光秃秃的地。   灵田在玉虹峰与磐石峰的交界处,与有量山相邻,大小约有三四亩。在灵田中间,有一块长满荒草的土丘,四周立着几块石碑。   宋恬凝眸:“那是什么?”   桑竹道:“应该是凡人的碑林吧,或者墓碑?很多年前,这里也许曾有凡人生活过。”   几人没有在意,在原处商讨如何栽植药草,布置新的防护阵法。宋恬迎着光,朝碑林走去。   石碑几经风雨,碑面破损严重,布满青苔,已经看不清原先的刻字了。   她看着那座土丘,孤零零的,仿佛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沉睡百年。   宋恬心中徒然生出一丝凄凉,但是更多的,是疑惑。   再往前,在灵田的尽头,是七星剑宗和有量山的边界。   她朝前望去,隐隐能看到有量山的宫殿,静静地卧在对面的山腰上。眼前视野开阔,她立于风中,看到无数缕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大地,仿佛一柄柄飞剑,落入天地间。   宋恬忽然想起,在七星殿中,在梦莳花里,她都曾将光芒与剑气凝聚一起,化作新剑。   当时只是随心而动,想要借光燃剑。   她微微仰头,忍不住去想,若是将凝光化剑,又如何?   “师妹,你在看什么?”大师兄遥遥喊了一声。   宋恬转过身,白衣苍带随风而起,她笑了笑,回道:“没什么,随便看看。”   她朝回走去,与两位师兄一道,先将灵田的防护阵法布好。宋恬本想多放几个留影石,无奈灵田太大,她囊中羞涩,只能在阵角各自放置一枚。   二师兄桑竹拿来了一整个储物袋的药草种子,这是他用了一个月的功夫,跑了几个修真集市买到的。   “都是基础药草,我们种满这片地吧!”他热忱地递给她种子。   宋恬点了点头,师兄们已经规划好各个灵草的位置,她用小铁铲挖洞,然后小心地将种子埋下。   灵田里灵气氤氲,种好后,再滴上一滴仙露就可以了。   他们忙了一整日,直至夕阳西沉,才带着一身的疲惫,结伴回磐石峰。   临走前,桑竹警觉道:“你们说,玉虹峰会不会趁我们不备,前来破坏?”   “有掌门看着,他们肯定不敢。”大师兄对掌门的公正很信服。   “师妹,你说呢?”   宋恬想了一下,道:“我再去放一枚留影石。”   ……   灵草播种之后,桑竹肉眼可见,成了整个磐石峰最忙的人。   每日天不亮,他就起身去灵田,到了傍晚才回来。   而且每天都在跟他们分享最新动态——   “今日雪玄草发芽了!”   “太好了,火云花也发芽了,根茎居然是黑色的,我险些没看到。”   “天慘邪花毫无动静,师妹呐,我是不是被人骗了,买到了假的种子?”   对此,大师兄跟宋恬多唠叨了几句:“二师弟总算找到了他热爱的领域,但是万万没想到,是种地。”   宋恬不以为然,道:“大师兄,你还不是喜欢炼器嘛,你是不是又在偷偷铸造新的剑?”   “你瞧见了?”他忽然慌张了一下,瞅了瞅四周,低声道:“你可别说出去。”   她心道,有白萩这个大嘴巴在,恐怕大师兄的秘密早晚不守。她大约能猜到大师兄在给谁铸剑,但并没想去说破。   “嗯。”宋恬点头:“师父回来了吗?”   “还未。”大师兄道:“师父去聆听剑尊教诲,算计着时日,也该回来了。”   七星剑宗的剑尊每隔十年,都会出洞府,亲自指导六位峰主的剑法。许多人都不曾见过剑尊,宋恬也是。   她只知道剑尊是一个很神秘、强大的存在,是整个七星剑宗,乃至天河遗脉里,最强的一位修士。   传闻说,剑尊在悟道,以求突破分神境。   林苦寒问:“你有事?”   “嗯,”她坐在石桌前,双手合在一起,撑起脸,道:“我想请师父看看灵田里的那几块碑,查明来历。”   “你还惦记这件事呢。依我看,不会有事的。”大师兄笑道:“道理很简单,玉虹峰在这块灵田种植多年,若是有事,他们不早就遭殃了吗?”   宋恬笑了笑,只是她又摇了摇头。   太阳升起,河畔的垂柳落入水面,将溪水染成淡淡的绿色。在屋檐下,小道旁,不知名的野花疯狂生长,大地已换新妆。   不远处,有人踉跄奔来。   宋恬与大师兄在树下闲聊,又抿了口清甜的山泉水。水光倒影里,她看到了二师兄模糊微小的身影。   “不好了!”桑竹愤怒的声音遥遥传来。   大师兄奇道:“他不是才走了半个时辰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恬很快意识到:“是不是出事了?”   俩人起身,桑竹很快奔到河畔,脸色通红,刚想说话,就控制不住的,一口口喘着粗气。   “别慌,慢慢说!”   大师兄拍着他的背,宋恬递过一杯清水。桑竹咕咚一下全部喝完,才流着泪道:“药草……全、全没了!”   “什么?!”   .   明明是草长莺飞的春天,可磐石峰的灵田里,却是一副冬日的败景。   田埂上铺满枯黄的草根,所有的灵草在一夜之间,都被拔出灵田,扔在露天下。   灵草难养,几乎所有的草,离开泥土后都会迅速枯萎,丧失生命力。所以,仅仅过了一个夜晚,这里就什么都不剩了。   宋恬立在灵田上,看着干枯的草根,再想起半个月前,她和师兄们一点点播撒的情景,心头火腾起。   是谁做的?   她望向四个阵角,法阵已经被轻松破坏,悬于隐蔽角落的留影石,里面应该纪录了一些东西。   宋恬取下留影石,汇入灵气。   留影石内的场景迅速变幻,这块中阶留影石,可以记载一个月内的事物发展。她凝神去看时,灵田不远处,几个玉虹峰弟子走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严无炽。   自从龙潭秘境的试炼之后,他就躲在师门里,已经数月未出了。但是现在,他不仅安装了新的铁臂,还精神抖擞地来看热闹。   “嘎嘎嘎!”他又难听的笑了起来:“这就是你们的灵田吗?嗯?怎么有的人,就算有了灵田,也是暴殄天物,不会种啊!”   “去你师祖的,是你背后做的吗?”桑竹看到他就气,大声骂道。   严无炽怎么会站着被骂,他冷笑道:“哟,磐石峰的人好厉害,无凭无据就来指责我。就算是我做的,你能怎么样啊?”   他的话趾高气昂,像是默认了此事。桑竹怒不可遏,亏得大师兄死死抱住他,不然就冲上去了。   他挣扎着,道:“大师兄,放开我,就是严无耻做的!”   “你来打我啊!”严无耻笑嘻嘻。   大师兄看着他的嬉皮笑脸,死死抱住师弟的手也慢慢有些松动。   就在此刻,宋恬放下手中留影石,朝他们望了一眼,道:“不是他!”   桑竹道:“不是谁?”   “不是他,玉虹峰的严无炽。”   大师兄问:“你看到了什么,怎知不是他?”   宋恬看了严无炽一眼。   在昨夜,有数十个修士,趁着夜黑风高,悄悄破坏阵法,潜入灵田,挨个拔苗。   她思考了一下,顿了顿,道:“因为那些人,都比他高。”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这篇文计划于本周五(3.31)上架,明天正常更新,喜欢可以继续支持呀!   上架后会开抽奖红包活动,更新量也会更多的。 第23章 第023章:凝光   严无炽:???   他气得脸色发青。所谓打蛇打七寸,这句话完全打到了他的痛点上。他刚想出手‘教训’一下磐石峰的人,忽然想起宋恬已经结丹。   他终于有所顾虑,盯了她几眼,心中腾起一丝得意。   “你们就想吧,”严无炽看他们都聚在一起看留影石,冷笑道:“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其中关键。我们玉虹峰能守住灵田,到你们磐石峰手里,就是一块荒地也护不住。”   “你是什么意思?”桑竹抬眼。   他大笑:“傻子才告诉你!”   严无炽说完后,扬长而去。   桑竹气得险些捏碎留影石:“我看就是他们做的!”   “他说的话似有深意。”宋恬道。   “他说啥都没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桑竹骂了一句。   大师兄问:“小师妹,你为什么说,不是玉虹峰的人?”   他盯着留影石看了半天,都没有搞明白。昨夜,一群人涌入磐石峰灵田,他们虽然都长得高,但也不能作为判定标准。   宋恬道:“他们是符修。”   “啊?”   “符修用笔,腕力远胜他人。”她淡淡道:“他们拔苗的动作,与惯于用剑的人,是不同的。再者,阵法被破,也有使用过符箓的痕迹。”   桑竹道:“符修?会是谁?”   春风徐徐,吹起山坡下的燕草,一波一波,恍如绿浪。   宋恬转眸,想起了一个主修符箓的门派。   会是他们吗?   但愿不是。   她也没有证据。   两位师兄在一旁讨论后续,他们打算先去七星峰,将此事上报给掌事弟子,等待宗门处置。   ……   傍晚时分,薛泓回来了。   他从剑上下来,一眼就看到宋恬正在河畔练剑。   她一袭白衣,手持长剑,剑刃上反射着晚霞的光辉。她手腕一动,脚步未移,刷刷已经过了几个剑招,剑气流光飞出,落入水面,激起流水化作雨雾,隐隐还有长虹。   薛泓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她练剑。   虹光消散,雨雾入青泥,宋恬剑刃上的红光似焰火,化作无数点光芒散出。又一瞬间,她的手腕一收,瞬间将光点收去,落入星河。   这不是‘归心剑法’,却衍生于他的剑法。   她不是在练剑,而是在悟剑。   宋恬沉浸于剑道之中,直至夕阳西沉,只有星光落入剑刃,她才收起剑。   她抬头,猛然看到薛泓。   “师父!”宋恬欣喜地叫了一声。   “嗯。”薛泓没有动,等她跑到身侧,才含笑道:“看来‘归心剑法’的最后一招,你已经会了。”   “是。不过师父,我这不是归心剑法。”   “我知道。”他笑道:“你从归心剑法中,在悟你自己的剑法。”   宋恬笑道:“对,这是‘凝光剑法’!”   就在今日,她在霞光下抚剑,忽然心意一动,将数月来的心得,都一一挥出。她练得沉醉,不觉就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刻。   薛泓赞道:“好名字!”   师徒二人离开河畔,朝磐石峰下的屋舍走去。屋内外静悄悄的,也未曾有烛光亮起。   薛泓问:“你的师兄们呢?白萩呢?”   她这才想起有大事未曾禀告,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低声道:“师父!”   “怎么了?”   “今日清晨,我们发现有人破了阵法,闯入我们的灵田,拔出所有的药草,弃于田埂上。”说起时她仍觉得很难过:“大师兄去七星峰了,二师兄去打探消息,他们都未归来。白萩在睡觉。”   夜风吹过,屋檐上的风铃叮叮当当。   过了半晌,才听到薛泓极力压制愤怒的声音:“我去看看!”   他刚刚转身,就见桑竹跨过溪流,与林苦寒一道走来。   俩人都垂头丧气的,正在互相诉苦。   “大师兄,我去青龙、落霞峰都打听了,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他们居然拽文,说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在骂我吧!”   “唉,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七星峰掌事弟子听了,只轻飘飘留下一句话:灵田既归磐石峰,那便是你们的事。该怎么做,你不懂吗?”   他们走到庭院里,才看到薛泓,心中更加委屈:“师父!”   “阿恬都告诉我了。”薛泓立于风中,沉声道:“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他御剑离去,大师兄叹了一口气,开始做饭。   宋恬在一旁打下手,她坐在灶台旁的楠竹小板凳上,认真地剥花生。   桑竹去井里打水。   三个人各司其职。   夜愈深,浓浓夜色里,走来一个人。   宋恬以为是师父回来了,将剥好的花生放在小瓷碗里,转过身来。然而来的人不是师父,他身着靛色道袍,发带被风吹起。   桑竹手里动作一顿,皱眉道:“落霞峰沈明灭?”他今日在落霞峰被人挤兑,看到落霞峰的大弟子,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磐石峰三人纷纷站起身,宋恬离他最近,出声道:“沈师兄,好久不见,今日来磐石峰,可有要事?”   沈明灭驻足,眸光在她的身上停顿了一下,又望向另外俩人:“听说你们的灵田出事了。”   桑竹冷笑道:“你来看笑话吗?!”   “二师兄!”   “师弟!”   宋恬和大师兄一齐出声,桑竹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在下岂是那种小人。”沈明灭苦笑道:“我夤夜到访,恰恰是想将我所知的,告诉三位。”   灵田谜团忽然有了被解开的希望,大师兄连声道:“沈道友,里面请!”   ……   磐石峰正堂很简单,只有一方藤席,三四个蒲团。   竹灯点亮,大师兄请沈明灭落座。   他也不多说客套话,单刀直入:“不知你们可曾勘察过现场,破坏你们护田阵法,拔出灵草的,应该是符修。”   “这与师妹猜测的一样!”大师兄忍不住道。   沈明灭不禁望了宋恬一眼,目露钦佩之色。但他并未停顿多久,继续道:“天底下符修的门派虽多,但是临近我们七星剑宗的,只有一家。”   宋恬轻声道:“有量山。”   “对。”沈明灭道:“有量山与我们七星剑宗相邻,已有几百年。两个门派相邻之处,总有一些争议地带。若是寻常荒野,也是无人理睬,偏偏那块地……”   桑竹道:“便是我们的灵田?”   “嗯。”他点头:“我听说,大约一两百年前,你们那块地不知何故,荒废许久。于是有量山趁虚而入,坚称这块地为他们所有。”   沈明灭正说着,门被推开,薛泓走了进来,他慌忙起身:“弟子落霞峰沈明灭,见过薛峰主。”   “不必多礼。”薛泓找了个蒲团坐在,朝他道:“你接着说。”   沈明灭微感诧异,在落霞峰,师徒之间尊卑分明,绝不会像他们这样随意落座。他顿了顿,又道:“有量山占据灵田后,没多久,就被我们发现了,当时玉虹峰的云华仙君还不是峰主,他带着很多人去对峙,最终夺回了这片灵田。”   “接下来呢?”   “有量山当然不死心,隔三差五来找麻烦。后来,掌门制定了新的规则,这块地被分给玉虹峰十年。于是玉虹峰加强了阵法,又派弟子时刻看守,这才没有让有量山得逞。”   沈明灭道:“如今,玉虹峰的阵法撤去,所以有量山的人,又来搅乱了。”   他说完前因后果,磐石峰的师徒都微微发怔。   宋恬问:“沈师兄,事情已经过了百年,如何断定是他们做的?”   烛光摇曳,沈明灭叹息道:“百年前,他们曾在与有量山的边界同时设下护山大阵,昨夜,也被破坏了。薛峰主若去查看,那里有留影石,记录着一切。”   宋恬冷静道:“所以,就连七星峰掌事,也不愿告知我们真相。”   她朝他望了一眼,明眸中似有一汪秋水,摄人心神:“多谢沈师兄大义,我们感激不尽。”   她起身行礼,沈明灭神色微恍,又赶紧起身虚扶一把,道:“宋师妹,这是我应当做的。薛峰主,诸位保重,在下要告辞了。”   大师兄出去送客,桑竹望着有量山的方向,气得牙痒痒。   宋恬望了望师父,他神情有些黯淡。   “师父。”她唤了声。   “明日,我们去有量山吧。”薛泓在灯下擦拭剑刃,淡淡道。   宋恬怔了一怔,随后,轻轻点头。   她迈出房门,遥望天际的一轮明月。   青山隐隐,流水常在。   明日,去有量山!   她与颜嵊,终于,要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推推预收《被退婚后我成了天下第一》奇幻言情。   【文案】   苏叶穿成《大道通天》这本退婚流小说男主的前未婚妻,但不知何故,她刚穿来时,就被男主主动退了婚事。   因此,刚出新手村的系统认错了人,将苏叶认作主角,跟她绑定了剧情系统。   面对一长串的宝藏、修为、美色奖励,‘废柴’苏叶猛打一个机灵:还有这种好事?   从此...   男主的机缘,归她了;   男主的财富,归她了;   男主的艳遇..这个就算了..   不过,系统知错能改,立刻给她安排了莺莺燕燕的少侠,从痴情剑侠到无情魔尊,什么类型的都有。   苏叶对此不太感冒,毕竟要以事业为重,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   多年以后,苏叶站在万仙之巅,藐视群雄,天下第一。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决定给默默陪伴身边,啥也不要的绿茶小奶狗一个名分。   这个时候她发现,对方好像退过她的婚。   ————————   另外我想说的是,下一章入V,更新9000+,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24章 第024章:错过   鸡鸣时分, 氤氲雾气模糊了天地,就连东方升起的朝阳,也淡淡不见光影。   磐石峰师徒四人, 带着一条龙, 踏上了西行之路。   他们原本不想带白萩, 但是这条龙耳朵灵,嘴巴大,身子长, 甩都甩不掉,只好任凭她跟上了。   宋恬今日颇有些奇怪。   她神色淡淡, 不紧不慢地跟在众人的后面, 盯着前方的雾,似乎在想些什么。   只是她的师父、师兄们都是粗犷的汉子,全然没留意她的异常。   白萩更是没心没肝,还在为出门找事而由衷地兴奋, 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   茫茫雾气中,白萩忽然在神识里听到了久违的主人声音:“你们要去做什么?”   “打架, 找事,算账。”她高高兴兴道。   她的主人在问:“找谁?”   “找有量山!”   神识里安静了一会儿。过了片刻, 才响起声音:“是那个叫颜嵊的,所在的门派吧。”   小白龙回忆了一下梦莳花下的那对师兄妹,道:“嗯, 是的。”   “知道了。”他停顿了一下, 忽然又漫不经心道:“你看她今日, 是不是有点……与寻常不同?”   “谁啊, 主人?”   “……宋恬。”   “哦, ”白萩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能吃能喝, 好得很。”   “……”   白萩暗暗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毕竟主人见不得宋恬好,她应该说宋恬大伤特伤心,恨不得泪洗磐石峰才对。   她后悔不已,整个龙蔫了吧唧的,完全没了刚才的精神。   ……   宋恬见雾中透出的微光,忍不住在想自创‘凝光剑法’的剑招。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小白龙似是有些萎靡不振:“白萩,你怎么了?”   白萩想让主人开心一点,于是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恬诧异道:“什么?”   此时雾气渐渐散去,朦胧的光芒穿破雾气,落入她的身上。宋恬一袭白衣不染尘埃,眸中似有金光闪烁。   小白龙忽然觉得她好漂亮,暗骂自己的主人心思狭隘,跟一个金丹期的小姑娘过不去。   白萩支支吾吾道:“怕你……不舒服……”   这话落入宋恬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种解读了。   原是为此。   她笑了,眉眼弯弯,温柔地摸了摸白萩的小脑袋:“放心,我早就放下了。”   “啊?”白萩懵了一下。   她们渐渐落后,宋恬方才轻声道:“过去我为心魔所困,不能突破。若非梦莳花下见他,我也不会放下心结。这要谢谢你的主人,可惜——”   白萩大惊,赶紧出言打断:“师姐姐,我们落后啦,快跟上!”   她伸手缠住宋恬的胳膊,朝前小跑,宋恬笑了笑跟上。   又过了一个时辰。   晨雾散去,旭日高升。   磐石峰师徒已至有量山下,被有量山的护山大阵拦住。   宋恬仔细观察了一下,转身道:“师父,这是金丹期修士布下的阵法,我去试着破解。”   “不急,先礼后兵。”薛泓道:“阿竹,先将帖子祭出。”   桑竹闻言,将帖子祭起,只见半空中火光一闪,符箓倏忽朝有量山飞去。这种拜帖没有攻击性,会穿过护山大阵,直达门派收贴处。   众人耐心等待。   有量山的宫殿建于山腰上,抬头可见一条蜿蜒石阶,直达有量山的山门。此时日上三竿,有量山山门紧闭,没有一个弟子进出。   桑竹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师父,有量山今日不会无人吧!”   他们已经连续发出三个帖子了,都无人回应。   薛泓摇了摇头:“有人。”   他修为高,神识强,虽然此处有护山大阵,但仍旧能觉察到有量山的山门内是有人的。   宋恬冷静道:“师父,师兄,他们不想见我们。”   大师兄枯坐了几个时辰,也有些暴躁了:“这是几个意思?我们主动来解决问题,倒是连他们的面也见不着!”   桑竹咬牙切齿:“打进去!”   眼看两个师兄摩拳擦掌,已经被有量山的傲慢所激怒,宋恬瞧了一眼小白龙,不知怎的舒眉一笑,道:“等等!”   白萩微感不妙。   就在此时,宋恬,与白萩的主人一齐出声:“白萩,隔空吸光他们的水。”   龙能隔空吸水,也算是一项异能。白萩一边照做,一边在心里吐槽:您两位,也太心有灵犀了吧……   .   阳光很刺眼。   颜嵊走了一半的路,忍不住抬起头,眯起眼看着朝阳。   雾气散去,天空是湛蓝的,微风徐徐,春日很适合放纸鸢。他忍不住想起年少时,与邻家妹妹一起踏春、游玩,放纸鸢的回忆。   在有量山,他每日勤于修炼,一刻也不敢耽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是同辈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堂之主了。   可是,他也鲜少有这样闲暇的时光,能出来看这明媚春光。   颜嵊并不是出来踏青的。   今日清晨,他趁着雾气尚未散去,悄悄离开有量山,又故意绕了个弯,最后朝七星剑宗走来。   昨日听闻有量山与七星剑宗之间的阵法被破,他虽然没去了解其中缘故,却也趁此机会,踏入七星剑宗的地界。   颜嵊易了容。   有量山主修符箓,他用了改变容貌的灵符,伪装了自己的修为和外表。   他朝前走去,不多时就到了磐石峰。   在龙潭秘境的时候,他旁敲侧击,从沈明灭的口中得知,阿恬是磐石峰弟子。而磐石峰又很好认,山峰像一块丑陋的秃石,直耸入云。   他遥遥望见磐石峰山脚下的几间屋舍,没敢上前。   颜嵊虽然下定决心来磐石峰看一看,却还没鼓起勇气与她相认,心是忐忑的。在‘浮生宴幻’中,他总怀疑那是她,却不能接受。   他在磐石峰附近闲逛。   颜嵊想,他脚下的土地,应该是她走过的地方;这潺潺流水,她曾经在此浣纱。他越走越朝里,渐渐踏入一条似乎很久无人踏足的地方。   枯萎的灌木丛深处,有一棵树。   颜嵊隐隐瞧见,树上挂着一些竹架子,似乎还残留一些带着色彩的纸。   他的心无端砰砰跳了起来,呼吸愈发急促,脚步也愈发快。   他走到了。   山路的尽头,有一棵树。   甚至还有一个土丘,一块石碑。   颜嵊的目光扫过石碑,刹那间,他的心停止跃动了,呼吸要停滞了,人也快站不稳了。   那石碑上,俨然写着:先兄颜嵊之衣冠冢!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慢慢望向一旁的参天大树。   树上密密麻麻,挂着无数个破败的纸鸢。   纸鸢有大有小,有雄鹰,有飞燕。风吹过,竹架子晃晃而动,他的耳畔蓦然回响起那一年,他与恬妹妹的约定。   那一年,他们刚刚订下婚约,双方父母便不许他们在未过门前,再多见面了。   那一年清明时节,趁着双方父母出门烧纸,他们悄悄跑出家门,去外面放纸鸢。也是今日这样湛蓝的天空下,他们并肩坐着,颜嵊想挨近她,但又怕唐突了她,便趁着给她递糖的功夫,悄悄挪近了一点儿。   恬妹妹吃着糖,含笑看他。   看得他心里发痒,正犹豫着想是否能一亲芳泽,恬妹妹就把头扭了去,指着天上道:“颜哥哥,以后每一年,我们都一起来放纸鸢,好不好呀!”   “当然好呀!”他笑着道:“便是你我七十岁,子孙满堂,我也带你放纸鸢。”   她羞红了脸,转身就跑。   颜嵊在她身后大喊:“别说今生今世,就是来生来世,我也跟你永永远远在一起!”   ……   “恬妹妹……”他在树下,石碑前,忽然泣不成声。   泪水打湿了泥土,落在墓碑前的小花上。颜嵊望着这故乡的野花,心中大动,喃喃道:“恬妹妹,原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   “小嵊去哪了?”   在有量山正殿,一身着雪青色道袍,相貌威严的中年男人,在问众人。   众人皆身着雪青色道袍,闻言,都摇了摇头。   姚枳枳见状,忙出声道:“爹,颜师兄早起告诉我,他炼丹要用的材料没了,所以下山去集市上买一些了。”   姚衡的面色稍霁,但还是叱责道:“你也不早说!如今七星剑宗的人堵在山门前,我有量山的人本来就少,正是齐心协力的时候。”   她心中因颜嵊莫名消失,本来就不舒服,听了后也闷闷的,不吭声。   姚衡无意苛责亲女,他本就做做样子,以防他人指责自己不公。他正在殿中踱步,忽有弟子慌慌张张奔了进来:“门主,不好了!”   “怎么了?慢着说!”   弟子道:“水……水,宗门的水全没了!”   有量山众人吃了一惊,忙随他一道去看。果然,天池里,水房里,除了五谷轮回之所的水,其余的水全没了。   姚衡发怒:“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见到了水消失的情景,忙道:“回禀门主,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此站岗,忽见水变成一条极粗的水柱,朝天而去,倏忽就没了!”   “这是何等邪术!”   “怕是七星剑宗的大能出手了!”   “唉,早就说了,我们人少式微,跟他们争个什么啊。”   众人又害怕又抱怨,趁此乱象,姚枳枳悄悄离开了众人,朝有量山后门走去。   姚衡的面色阴晴不定。七星剑宗今日能吸水,明日便能吸土,吸火,吸血……论实力,他们当然不是整个七星剑宗的对手,但是他必须为了有量山,争一争!   “打开山门,拿来灵田契约,去会会他们!”姚衡冷冷道。   .   有量山下,白萩打了个饱嗝。   她摸了摸滚圆的肚子,回味道:“师姐哎,我总觉得这水的味道怪怪的,说不上来。”   宋恬挑眉:“你没有去吸臭水沟里的水吧?”   “我依你所说,特意避开了一些地方……”白萩回想着,忽然大惊失色:“糟了!”   “怎么了?”   “他们地窖里藏有极多的酒,我没留意,全给吸了!”白萩说着,只觉得眼前的景致在晃动,脚也不沾地了。   几人面面相觑。   桑竹颤颤道:“她……醉酒后不会变成原形吧?”   薛泓不言,上前探了一下白萩的经脉,试图封住她体内酒气。然而她的经脉,像是一堵厚厚的墙,不容一点试探。   便是薛泓这样的元婴期修士,也拿她没办法。   这条小白龙的身上,尽是谜团。   薛泓曾听宋恬提起过白萩的来历,说她是秘境中被封印的龙,后来禁制解除,破境而出。也许,这种年岁漫长的古老龙族,是他无法干涉的。   “阿恬,你看着她一点。”薛泓吩咐。   “是,师父。”   白萩整条龙的酒劲上来,整条龙已经迷糊了,脚步凌乱,不知要往哪里撞。宋恬忙将她抱了起来,看她脸色酡红,醉眼迷离。   幸好,白萩还未化龙。   不幸的是,白萩喝多了酒,开始胡言乱语。   只见她揽住了宋恬的脖子,迷迷糊糊看了一会儿,开始自言自语:“恬姐姐生得这么好看,为、为什么他这么讨厌你?”   宋恬纳闷:“你说什么?”   “他嘛!”白萩伸出胖胖的小手,胡乱在空中比划:“就是不喜欢你。嘿嘿嘿,梦、梦莳花下,你走后,他总念叨你……”   薛泓、林苦寒等人都以为白萩在说醉话,没有在意,甚至没有听,还在遥望有量山。宋恬却听明白了,白萩在说神花浮影阵的主人。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   死者为大,死者为大。   她决意不跟一个死人,甚至不算是死人的一缕神识计较。白萩还在碎碎叨叨,忽然住嘴不说了,开始一边咳嗽,一边往下吐碎冰渣子。   宋恬忙拍了拍她的后背。   就在此时,桑竹出声道:“山门打开了!”   ……   磐石峰师徒踏入有量山山门。   苦等几个时辰,才得以见面,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有量山的门主并未出门迎接,他坐在正殿中,神态言语都傲慢无比。   见到七星剑宗的人入殿,姚衡吩咐:“将灵田契约给他们看看。”   立刻有人将灵田契约呈了上来,是一个透明圆球,里面裹着一团金土。在球上,刻有小字,纪录着开垦灵田的修士名字与时间。   在修真界灵气氤氲的地方,开垦一方灵田并不简单。当灵田开垦完毕,可以从灵眼里收集到灵土之精,这便是灵田契约,也是拥有灵田的凭证。   有量山亮出灵田契约,且   冷笑道:“七星剑宗的‘贵’客们,你们先好好看看吧!两派交界处的灵田,本就是我们有量山的,你们夺走百年,我们忍让至今,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薛泓只看了一眼。   他一挥袖,另外一个透明圆球包裹着金土的灵田契约飞出,漂浮在半空中:“姚门主,七星剑宗从不抢夺他人灵田,这是我们的凭证!”   两个灵田契约同时出现在有量山主殿,球上铭刻的开垦修士名字,都不相同。   有量山的灵田契约上,开垦修士是上任门主,时间是百年前;   七星剑宗的灵田契约上,开垦修士是玉虹峰前任峰主,时间也是百年前。   薛泓手中的灵田契约,是去岁分田后,掌门亲手交给他的,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他这样想,姚衡也这样想。   姚衡倏忽起身,连连冷笑:“既然贵宗连这个都作假了,那么就趁着今日,一齐去灵眼处验证真伪吧!”   薛泓等着他这一句话:“姚门主请。”   “哼!”   .   白萩已经睡着了。   宋恬抱着她,看着她酣睡在怀中,倒是放心了许多。   众人到了灵田时,已是暮色时分。因磐石峰和有量山大部分人的修为都不高,所以大家都是步行。   一路上,磐石峰几人交替抱着白萩。   天色黯淡,阴云密布,眼看着有一场大雨要落下。灵田上已有几位七星剑宗弟子,沈明灭也在其中。   他见薛泓等人过来,忙过来道:“薛峰主,掌门与我师父听说您去有量山商议灵田之事,让我们来此恭候,以助您一臂之力。”   薛泓神色淡淡:“有心了。”   见状,沈明灭也不好多说什么,见宋恬怀中抱着一个银裙女童,不禁好奇道:“宋师妹,这位是?”   “小酒鬼,没闻到吗?”   他微微一怔,不觉笑了:“宋师妹与以往不同了。”   她凝望着众人寻找灵眼,回了一句:“怎么不同了?”   沈明灭想,曾经他见过的宋师妹,像是一朵冰冷的霜花,如今这朵冰川高岭上的霜花,渐渐有融化的迹象。   但他不能直言,只是笑道:“无论同于不同,宋师妹都很好。”   他说完愣了愣,倒有些惴惴不安,只觉自己说得太大胆了些,便小心翼翼去睃了眼宋恬。然而宋恬并没有去看他,那边的灵眼已经被寻到了。   “沈师兄,你看!”   宋恬指着前方,沈明灭心里一空,但又笑道:“找到了,太好了。”   灵眼刚被找到,有量山的人就急不可耐地将灵田契约放了上去。   片刻后,灵眼没有任何变化。   真正的灵田契约放到灵眼上,会冒出万丈金光,笼罩整片灵田。众人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桑竹不顾师尊在侧,终于畅快地笑出了声。   “师父,你看!”   “别急。”薛泓淡淡一笑,一旁的有量山门主姚衡又羞又恼,打了一道金光,将自家的灵田契约击碎,金土纷纷落下。   他拱手道:“薛峰主,唉!我也万万没想到,我家是假的啊!唉,唉!真是老脸丢尽了!”   他懊恼不已,余下有量山弟子一个个垂头丧气,显然是这口气没争上,还栽到了。   薛泓笑了笑,信步上前,将自家的灵田契约放到灵眼了。   众人翘首以待。   大约过了一刻钟。   灵眼毫无变化。 第25章 第025章:惊变   难道, 七星剑宗的灵田契约也是假的?   姚衡郁闷了一会儿,见状,朝薛泓拱了拱手, 道:“贵宗家大业大, 是否拿错了灵田契约?”   现在他自觉理亏, 言语也不似先前嚣张了。   灵田契约悬于灵眼之上,薛泓面色沉重:“姚门主,我们磐石峰并无别的灵田了。”   “啊这?”   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竟然双方的灵田契约都是伪造的,众人议论纷纷。   就在此时, 大师兄忽然出声道:“师父!”   “怎么了?”   “师父, 我曾在我们磐石峰的仓库石洞里,见过一个灵田契约。”林苦寒道:“那时我并不知,这就是灵田契约,所以搁置在一旁。现在想来……”   薛泓叹道:“便是我磐石峰有灵田契约, 也未必就是这一块灵田呀!”   “师父,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他坚持道:“再说了, 此地离我磐石峰最近,说不定多年前, 这块灵田真的是我们磐石峰先祖开垦的。”   日色昏沉,此地离磐石峰,不近, 但也不远。   薛泓朝后望了一眼, 道:“阿恬!”   “来了, 师父。”宋恬抱着白萩, 分开众人, 神色从容, 走到薛泓的身前。   她一路上都跟在磐石峰众人的身后,又抱着个孩子,有量山的人都未曾留意过她。今见她一袭白衣,容颜胜雪,明眸如盈盈秋水,恍若神女临凡,姿容绝世。   有量山门主姚衡也瞧清了她的面容,暗暗心惊。这个金丹期的女弟子,容貌倒和枳枳有些相似,只是枳枳远远不如她。   他又想起,听闻大门派面容姣好的女修,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不觉心生轻蔑,不知这薛泓叫她来做什么。   只听薛泓道:“阿恬,你带着你大师兄,御剑回磐石峰取灵田契约。”   宋恬一怔:“可是师父……”她还不会御剑呀!更别提带人了。   “不急,我现在教你。”薛泓自那日见她练习剑法,‘碎星入河’一招已会,便知她心魔已破,早就寻思教她御剑术。今日逢此契机,便将御剑术要旨,密音传给她。   宋恬认真聆听。   不懂之处,她只一个眼神,薛泓就再解释一遍。   不消多时,宋恬将怀中白萩递给桑竹,颔首道:“师父,我试试!”   她心念一动,身后那一柄铁剑自剑鞘飞出,稳稳当当浮于身前。宋恬汇入灵气,脚尖轻轻一点,人已到了剑上,化作一道白影,倏忽没了踪迹。   众人惊骇,就连有量山门主姚衡,都震惊不已。   这,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学会了御剑术?怕是当世罕见的天才吧!   他想起那夜七星剑宗的紫电雷劫,不禁望向薛泓,低声问:“薛峰主,敢问这位可就是,那夜渡劫之人?可真是天才啊!”   薛泓随意点头,又道:“阿恬十年磨一剑,心性、悟性皆是难得,并非一句天才就可以定义的。”   青山渺渺,白云悠悠。   宋恬又御剑飞了回来,她望着大师兄,朝他一伸手,便将身材魁梧的大师兄,轻飘飘拉入剑上。   “师父,我们去去就回!”   俩弟子消失在天际,薛泓朝姚衡道:“姚门主,等我徒弟取来灵田契约,再验证一次。”   姚衡哪还有先前的傲慢、轻蔑,他讪讪地点头:“好,我们等着便是。”   ……   一刻钟后,宋恬与林苦寒一道,御剑归来。   在磐石峰仓库石洞,他们确实在架子上,找到了一个灵田契约。当大师兄掏出透明圆球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契约上铭刻的文字已经模糊不可见,在薛泓的示意下,大师兄将它放到了灵眼上。   圆球触碰的刹那,万丈金光自灵眼中射出,笼罩整片灵田。   “是金光,是金光!”桑竹欢呼道。   宋恬也觉得诧异,她望着天,喃喃道:“竟然如此……”   薛泓面色沉重,并未见太多的喜悦。   原来,两派交界的灵田,竟是磐石峰先祖开垦的。   这着实让他意外。   宋恬轻声道:“师父,那一百多年前,前任峰主失踪,原来就是那会……”   他闭目,叹了一口气。   春寒料峭,刺骨的风又吹来了,刮得脸颊微痛。   宋恬没有再问。   她望了望不远处的玉虹峰,又看向有量山的门主姚衡。   当年磐石峰前任峰主失踪,门下弟子作鸟兽散,灵田逐渐荒废。后来玉虹峰、有量山相继伪造契约,抢夺灵田。   等师父当了峰主,他常年云游在外,对内务一概不知。后来掌门改革灵田分配,这块天地便长长久久归玉虹峰了。   姚衡连声道:“惭愧,惭愧啊!”   他对薛泓等人道:“近百年来,我都不曾查验自家灵田契约的真伪,只当是七星剑宗抢我们的灵田,心中一直有怨气。如今真相大白,是我有量山的错,我与门人,在这里给你们赔礼了。”   他态度诚恳,薛泓也道:“姚门主不必太过自责,只望经此一事,日后友邻相处,和睦才好。”   “当然,当然!”   夜色降临,借着朦胧的月光,姚衡一眼望去,只见田埂上,尽是被拔出丢弃的枯草。   任谁看了,都觉可惜。   宋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淡淡道:“可惜我二师兄,跑了好几个集市买到的药草种子,好不容易发了芽,如今全都废了。”   “我赔!”他的脸火辣辣的,当即转身吩咐几个弟子,让他们在这里连夜清理灵田,然后再回宗门,取来珍贵种子,赔给磐石峰师徒。   “来日一定再登门道歉。”他保证。   宋恬没有再说什么,趁着月色,她弯腰去捡起枯萎的灵草。大师兄、桑竹也立刻撸起袖子干了起来,虽然有量山的人也在清理灵田,但是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沈明灭留下,其余几人都回去了。   白萩被放在土丘旁酣睡,风一吹,她酒醒了。   她睁开眼,就看到溶溶月色下,沈明灭立于宋恬的身侧,跟她轻声细语的交谈。   “醒了?”神识里传来主人冰冷的声音。   白萩的脑子有点乱,虽然酒醒了,但是神智不清醒。她随便‘嗯’了一声,就开口道:“主人,你看他们好般配!”   明月皎皎,他们站在一处,确实像是一对璧人。   他淡淡道:“关我什么——”顿了顿,他的语气略有些一丝烦躁,只是他浑然不觉:“懒得看。”   灵府一空,他离开了。   白萩心道,什么鬼?   .   入夜后,一切人影、屋舍,景致,都暗了下来。   颜嵊像一缕游魂,悄然飘过后门。   他见整个有量山空无一人,有些狐疑。   枯枝残影,夜风萧索,颜嵊推开厢房的门,月光倾泻,却见藤席上坐着一个人!   姚枳枳抬起头,幽幽的望着他:“颜师兄,你白天去哪里了?”   “我出去转转了。”他定下心来,朝她微微一笑,反手阖上房门。   他去点燃蜡烛,听见姚枳枳在身后道:“你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爹,还有他们了吗?”   “没有。”颜嵊道。   “他们去七星剑宗了。”姚枳枳轻描淡写道:“听说是去争灵田了,他们今早打上门来,我爹带着灵田契约去了。”   烛光亮起,他的背影落到墙面上,罩住一半黑暗。他没有转过身,只是淡淡问:“结果如何?”   姚枳枳冷笑:“我还想问你呢。”   “你什么意思?!”   “哼,”她阴阳怪气道:“你在七星剑宗溜达了一天,莫非是故意躲着我爹他们不成?”   他终于转过身,眉宇间,隐隐有怒容:“枳枳,你不要含沙射影,没事找事。”   “我没事找事?”姚枳枳一下子就哭了,泪珠子顺着脸颊滴落,呜咽道:“我不过是问问你去哪了,是不是去七星剑宗了,你就这么生气?我早就说了,你找妹妹,我支持,但你这样鬼鬼祟祟,实在不能令我放心……”   她的哭声让颜嵊很头疼,若是往常,他肯定会轻声安慰;但今日在磐石峰下,他又有了别的心思。   他的恬妹妹,心中一直有他。   莫非当年是一场误会?   颜嵊甚至想留在磐石峰等她,等她归来,与她相认,并且表明心意。但是他又感到害怕,最终他胆怯了,回到了有量山。   师妹大声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在想他的恬妹妹,温柔恬静,从不无端哭闹。   过了会,他叹了一口气,将姚枳枳揽入怀中。   “你呀!”   姚枳枳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   乌云遮住明月,万物沉睡于黑暗。   磐石峰的灵田上,众人仍旧干得热火朝天。   田埂上的枯草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现在开始翻地,播撒种子。宋恬点亮竹灯,瞧了眼四周:“白萩呢?”   “去玩了,看起来挺开心的。”桑竹朝不远处指了指。   灵田东侧有一条溪流,白萩整个人泡在水里,看起来十分惬意。   桑竹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四肢。他对宋恬道:“师妹,你带着白萩早些回去吧,这里有我和大师兄就行了。沈道友,你也回去吧。”   宋恬道:“不碍事。”   “回去吧。”桑竹劝道:“又不止我和师兄,不还有有量山的人吗?师妹,你女孩子家要早点休息,沈道友,还请你送我师妹回去!”   沈明灭爽快应了:“好。”   见状,宋恬只好道:“那师兄们早日回来,我回去烧好茶水,你们记得喝。”   “去吧!”   宋恬从河里捞起了白萩,便同沈明灭一道朝磐石峰走去。夜色茫茫,不便御剑,俩人便步行回山。   她牵着白萩湿漉漉的手,看着满天的星光,又在想自己的剑法。   沈明灭忽然问:“宋师妹,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看剑光。”她道。   沈明灭只觉惭愧:“宋师妹对剑道的领悟,是我所不能及的。”   “沈师兄不必妄自菲薄。”宋恬微微一笑,转眸望着他:“当日沈师兄落霞剑法使出,也是很不错的。”   他的脸颊微红,庆幸夜色昏沉,她看不到。   他想了想,道:“我的剑法,其实并不算好,我更喜爱丹道……”   “那也很好呀!”她语调轻快:“也不是人人都要练剑的。”   沈明灭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云,他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末了,他笑了笑,转开话题:“在你们这,总觉得回到了很多年前。”   “沈师兄指的是?”   “很多年前,当我还是凡人的时候。”沈明灭修真多年,很少提及自己的出身。他目光炯炯望着她,道:“你们像是凡间亲兄妹,总言之,我很向往。”   宋恬浅浅一笑:“师门不都当如此吗?”   “不,不一样。”他低声叹道:“在你这里,我——”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就连困得迷迷糊糊的白萩都惊醒了,跟着他们一道回头。   “怎么了?”   阴云散开,清冷的月光下,宋恬二话不说,御剑飞入半空中。她朝灵田的方向遥遥望去,众人正在播种,并无异样。   沈明灭也御剑飞到她的身侧:“是不是有量山的动静?”   “不,就是七星剑宗。”她十分笃定,御剑带着白萩,又朝回飞了一段路。离近了,她看到那灵田中央的土丘,已经被有量山弟子推平。   旁边胡乱伫立的石碑,也被放倒,砸碎了。   刚刚那一声巨响,就是他们合力击碎石碑的声音。   有量山的弟子也看到了她,高高兴兴道:“仙子,你们这个大土丘多碍事啊!我们帮你都推平了,能多种好多药草!这些碎石,再帮你们铺平一条路!”   宋恬的脸上不见喜色,她落地,满地都是破碎的石头。   她从灵田上,捡起一块碎石。   这一块石头的平滑碑面上,还残留着奇怪的符文。白萩在一旁站着,忽然变了脸色:“不好!”   沈明灭问:“怎么不好?”   白萩神色茫然,却仍然焦急地喊着不好,疯狂去拽宋恬的衣袖。   她回眸,一缕秀发飘起,她望着白萩,温柔道:“怎么啦?”   白萩不连贯的喊:“封印!怨魂!”   有量山的弟子嗤笑:“小孩子,说什么胡言乱语。”   大地微微震动。   沈明灭修为最高,明显觉察到一丝异常。   宋恬握住白萩的手,谨慎地朝后退去。她喊了那几个有量山弟子,但是他们说说笑笑,不以为意。她瞥了一眼师兄们,好在他们还离得很远。   灵田上的碎石块开始震动。   忽然之间,一阵飓风从灵眼飞出,将碎石块卷在一起,将其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立于天地间!   作者有话说:   谢谢支持! 第26章 第026章:剑仙   云层散去, 一轮明月照亮天地。   月色下,宋恬看清了这个‘石怪’的模样。   无数颗破裂的石碑碎石被一团黑里透红的邪气裹在一起,形成一个庞然大物。‘它’并非人的形态, 而是四蹄朝下的异兽。   碎石邪物看起来约有两丈高, 双目通红如烈焰, 忽然抬起头来环视四周,猛地撒开蹄子,朝最近的有量山弟子撞去!   “啊啊啊!”   惊悚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峡谷, 几乎在同一瞬间,宋恬拔剑。   碎石邪物没有朝她冲来, 有量山弟子发出惨叫声。其余几个有量山弟子回过神来, 立刻祭起符箓,手里捻决,排列成阵,化符为利器!   符箓飞起, 如箭雨般刺向碎石邪物。有量山的符修们专攻邪物的四肢关节,果然, 符箓碰撞发出剧烈的爆炸声。、   众人来不及欢呼,击碎的碎石落地, 瞬间又化作数十个小邪物。   “这是什么东西?”沈明灭目露惊骇之色。   宋恬盯着碎石邪物,却还在分神想白萩之言:“封印?怨魂?”   来不及多想,数十个小邪物四散开来, 朝众人奔去。宋恬心里惦记着师兄们, 她一手拉着白萩, 一手持剑自卫, 朝师兄们所在的地方撤去。   夜幕之下, 修士与邪物陷入混战。邪物仿佛永远不会‘死亡’, 一阵妖风吹过,被击飞的碎石,会重新变成新的石怪。   宋恬一眼看见,大师兄手持巨剑,一剑狠狠砍在碎石邪物的‘脑袋’上。   然而大师兄力气虽大,修为并不高。邪物往前一撞,大师兄踉跄后退,几乎要倒地。   桑竹也在一旁苦苦应敌,抽不出身。宋恬仗剑向前,却被沈明灭抢了先。   他飞身挡住了碎石邪物,高声道:“我来!”   宋恬来不及感动,就见沈明灭的手腕被邪物一蹄踢中,他的剑叮当一声落地。   沈师兄失了剑,一瞬间好似失了魂,身子一下子被碎石邪物头顶的尖角勾起,悬在半空之中。   性命攸关之际,宋恬身形如闪电,倏忽出现在邪物之后,挥剑轻扫其尾。   邪物怒吼着扭头,宋恬踏剑朝前飞去,揽住沈明灭的腰,将他轻飘飘带离邪物尖角。   沈明灭惊魂未定看着她,耳朵烫得通红,感觉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心扑通扑通乱跳。他慌乱地按住胸口,害怕被她听见。   宋恬压根无暇看他,落地后,她手捻法决,用法咒织了一张天罗地网,将邪物暂时罩在电光之下。   趁此空隙,她推了白萩一把:“快回磐石峰,告诉师父!”   白萩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吓傻了似的。   宋恬顾不得她,天罗地网已破,她又卷入了战斗。   满天尘土飞扬,细小的碎石渣子四处飞溅。白萩是想跑的,但是她的腿跟灌铅了似的,跑不了。   在她的神识里,传来她主人冰冷的命令:“不许跑!你的皮坚硬无比,连分神期修士的剑都不能刺破,你跑什么?!”   “我在这也没用呀,我又打不了架。”白萩看这场景还是很害怕,战战兢兢道。   “不是让你保护她么?!”   白萩心道,嗯?什么时候说的?   她分明记得,临行前,主人只是让她来盯着这个磐石峰小弟子修炼。她私以为,主人是有阴谋的。   但是主人的话不能当做听不见,白萩很矮,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几道影子闪来闪去。   她看得眼花缭乱,只能伸手抱住了闪的最慢的那个,恰好碎石邪物的一蹄踏来,她完美地充当了肉垫。   “哎哟!”   宋恬听见声音回眸望去,才发现不知哪里又窜出来一只一人高的碎石邪物,从黑暗里偷袭大师兄,却踢到了白萩的身上。   “白萩!”大师兄抱住她,悲痛万分。   小白龙弱弱道:“我没事,我挺好。”   磐石峰师兄妹:???   宋恬一剑朝碎石邪物刺去,这一剑,是她的‘凝光剑法’,剑刃中带着点点星芒,落到石怪身上,变成蓝色的火焰在肆意燃烧。   她再次大喊:“快去报信!”   大师兄将白萩抱起来看了一眼,见她毫发无损,放下心来:“看来还是我最弱。我去报信!”   宋恬用剑给他开出一条道来,大师兄朝磐石峰奔去。碎石邪物越来越多,看着像是浩浩荡荡的蝗虫,开始肆意撕咬修士的血肉。   她看着触目惊心,幸而剑刃上的星芒,能够灼烧怪石,让其化作灰烬。   但是宋恬只有一把剑。   她眼前浮过金光虚影,那倒映在虚空中的上古剑仙之阵,虽然只匆匆瞥了一眼,此刻,星空之下,却格外清晰。   她持剑而立,白衣飘飘。   碎星入河,凝光归虚……   她凌空劈出一剑。   再一剑,化作万千道剑气,飞入灵田的四方位,成剑阵!   宋恬立于阵中,以剑气为棋子,调兵遣将。   星芒剑气,落入碎裂的碑石上,将其一点点燃烧殆尽。   任谁看了,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金丹期弟子的剑阵。   但她毕竟只是金丹期初期的修为,灵气无法支撑整个剑阵,只能困住小小一角,碎石邪物被火焰吞噬,留下一道道残烟。   有量山弟子大半受伤,他们见宋恬这里的石怪稀少,纷纷朝这里靠近。   如此一来,碎石邪物又疯狂往这一角涌入,剑阵动荡,极是不稳。   一直缩在后面的白萩,忽然语速如飞,道:“宋恬,此处尽是幽冥之气,开生门合剑,自景门化剑!”   小白龙的话如拨云见雾,瞬间点醒宋恬。   “原来如此!”   她初学剑阵,但学得极快,转眼间就逆转局势,将众人与石怪分开。整片灵田上燃烧着蓝色的火焰,黑里透红的邪气裹着碎石飘荡,在剑气的侵袭下,越来越小。   众人欢呼:“太好了!”   有量山的符修回眸,见宋恬一袭白衣手持长剑,在混乱中从容不迫,当真是仙姿玉色,绝代风华。   “这,就是剑仙啊!”有人惊叹道。   剑阵外,尘土碎石再度扬起。   邪物似有灵智,不再做无谓的进攻了。黑烟自灵眼,朝上涌起,将邪魔之气与碎石卷在一起,渐渐凝结成一块巨大的石碑。   远远望去,有剑宗的山门之高。   石碑上,忽然沁出一行血泪。   血泪落到灵田里,散出浓郁的腐烂腥臭味。   剑阵可以抵御邪物,却无法阻止这刺鼻异味的飘散。一阵夜风吹来,众人都用衣袖捂鼻,有甚者,都在原地呕吐起来。   “这是什么?”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事。   白萩沉沉道:“这里是墓地。”   她小声地哼唱起陌生的歌谣,在场无音修,因此无人发现,那音调掀起一层层法波,穿透石碑,消散碑内一点幽冥之气。   宋恬的注意力都在巨大的石碑上,丝毫没有留意到小白龙今晚的异样。有量山的弟子又惊恐起来,问:“我们会不会被砸死?”   “别怕。”她握住剑柄的手微颤,但还是出声安慰众人:“有我。”   石碑朝众人砸来。   宋恬撤去剑阵,一剑指空,扬出万道剑气,朝石碑飞去。   众人只见头顶有无数光芒闪烁,似星芒入河,似剑气纵横。   剑气冲上石碑,密密麻麻击穿了无数个空隙,终于将石碑粉碎,化作无尽尘埃,纷纷扬扬飘下,恍若一场尘雨。   宋恬打起了伞,护住白萩与桑竹。   她隐隐听到有哭声,但不知自何处传来。   白萩道:“是亡魂的悲歌呀。”   灵田上的众人,大半没带防护法器,落了一身的尘埃。灵田上仍旧臭气熏天,白萩找了一个锄头,开始刨地。   她从灵眼处开挖,此处恰是腥臭味最重的地方,白萩皱着苦兮兮的小脸,看起来既想逃离,又不得不在这里挖土刨地。   有量山的弟子在一旁疗伤并调理气息,宋恬走了过来,问沈明灭:“还有锄头吗?”   他看着她,脸颊又烫了起来,庆幸夜色深沉。他找了找,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玄铁钉钯:“我师弟炼制的法器,这个行吗?”   宋恬赞道:“更方便刨地了。”   沈明灭却不递给她,他柔声道:“宋师妹,还是我去吧。”   他手持钉钯朝灵眼走去,白萩看了他一眼,赶紧丢下手中的锄头。   沈明灭卖力地刨地,桑竹看着,啧啧称奇,堂堂落霞峰首席大弟子居然心甘情愿当苦力。但一想到刚刚阿恬救了他一命,他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阿竹!阿恬!”   漫漫黑夜中,忽见青光一闪,薛泓带着大师兄,从剑上落下。他的目光掠过几人,心里稍宽。   薛泓问:“可受伤了?”   桑竹、宋恬齐声道:“没有,结束了!”   他来不及问太多细节,就看到灵眼处的大坑,旁边堆满了高土:“这是在做什么?”   “下面似乎埋有东西,沈师兄在刨地。”   钉钯是个刨地的好工具,不消多时,坑底离地面已经有好几丈高了。   沈明灭手中的玄铁钉钯似乎碰到了硬物,发出叮咚的声响。   宋恬朝下望去:“沈师兄,你可挖到了什么?”   他低低一叹。   “宋师妹,”他的声音自坑底传来,语气里,带着挥之不去的悲凉:“你们自己下来看看吧。”   几人落到坑底,宋恬提起竹灯,朝四壁照去。   她倒吸一口冷气。   泥土坑壁上,叠满一层层白骨,望之森森可怖。   ……   与此同时,玉虹峰顶。   云华仙君率数十个修士立于山巅,在沉默中,旁观灵田的整晚混乱。   他们看到石碑碎裂,化作尘雾,都遗憾地叹了口气,甚至有人低声辱骂起来。   “师父,此事,怕是瞒不住了!”   云华仙君看向灵田,冷哼一声,勾起一个轻蔑的冷笑:“怕什么?!”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第27章 第027章:白骨   日出了。   火红的朝阳似是浸透远山的血, 将连绵群山烧出一个窟窿。灵田上,数具尸骸被挖出,大坑里, 还有更多……   皑皑白骨不知埋了多少年, 血肉早已腐蚀, 灵骨上,也千疮百孔。   宋恬问:“师父,这些都是灵兽的骸骨吗?”   这些骸骨长短各异, 的确不像是人的。   薛泓沉沉道:“是妖修。”   “啊,妖修?”众人都很吃惊。   有量山的弟子已在天亮前离去, 这里只剩下七星剑宗的弟子。但他们几乎不曾见过妖修, 宋恬亦是。   只有薛泓常年云游,接触过的人、妖、魔甚多,他能从尸骸上,一眼断定其身份。   他道:“妖修大多肉身强横, 便是妖丹被夺,肉身的修为也相当于降了一阶。看这骸骨, 经过灵气淬炼,生前有金丹期的修为, 确实与寻常妖骨不同……”   桑竹忍不住问:“那这些妖修是被杀,还是集体埋葬于此?”   薛泓望着白骨:“不知道。无从考证了。”   石碑已经化作尘埃,即便是它们还在, 也被岁月模糊了上面的刻痕, 几乎寻找不到一点痕迹。   坑下白骨如山, 深不见底。   沈明灭似想起一事, 怅然道:“听闻百年前, 有一个妖修门派曾发布寻人令, 说是门下弟子,接连失踪数十人……”   大师兄道:“那为什么会埋葬在七星剑宗的灵田里?”   众所周知,七星剑宗自诩正统修真门派,几百年来,只有灵兽,没有妖族出身的弟子。   “做肥料,滋润灵田,你们修士,不就喜爱这么做吗?”白萩蹲在地上,伸手抚过一具骸骨,稚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大师兄赶紧道:“不,我们可不这么做。”   这么一说,众人倒想起来,这块地原本是磐石峰先祖开垦的。宋恬问:“师父,你能看出来他们死去多久了吗?”   薛泓颔首:“可以。”   他轻轻敲了一下骸骨,打入一道法光,片刻后,神色一变:“不过百年!”   宋恬神色凛然:“玉虹峰?!”   薛泓看着她,从眼神里,他读到了徒弟的猜测,与自己一样。但他严肃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不可传于他人之耳。”   在场的只有沈明灭是外人,他心领神会,道:“晚辈明白。”   金乌升起,金辉悲悯地洒落在白骨上,仿佛历经了百年的冤屈后,它们终于得见阳光。   宋恬低声道:“师父,如今,您怎样打算?”   这皑皑白骨,近百性命,均被一剑封喉,岂能视而不见。   纵然修真界弱肉强食,但这也是一件极其残暴的事情。   “此事必须告知七星峰,为师布置完阵法,即刻去见掌门。”他朝前走去,开始布阵,以防他人误闯灵田。   沈明灭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低声道:“宋师妹,薛峰主此去,怕是会得罪玉虹峰。”   宋恬淡然一笑:“他们得罪我们的,还少吗?”   他一愣,仿佛从未这样想过,抿着唇,说不出话来了。   不多时,薛泓回到原处,看向徒弟们:“阿恬跟我同去。苦寒,你们早点回去歇息吧。”   “是,师父!”   ……   耳畔风声呼啸,不多时,宋恬御剑到了七星峰。   她从剑上一跃而下,紧随师父,到了掌门的洞府前。   一个七星峰弟子拦住了他们。   他客客气气道:“薛峰主,掌门在闭关,请您改日再来吧。”   薛泓未免心生狐疑。前日,他们还一同在剑尊面前聆听教诲,掌门并未说近日要闭关。   “烦请你转告掌门,我有重要之事。”薛泓道:“此事事关重大,若不能妥善处置,怕对我七星剑宗的声誉大有不利。”   他点名要害,但七星峰弟子仍然道:“薛峰主,并非晚辈不懂变通,掌门悟道事关重大,实在是打扰不得呀!”   此话一出,薛泓无话可说。   修士悟道是大事,倘若错失良机,又不知要等多少年。他转身正欲离开,宋恬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   “师父,”她道:“我们回去,把挖出来的东西都带过来吧。”   薛泓不解:“这是做什么?”   掌门的洞府在七星峰最中央,七星殿之后,极其显眼的所在。阳光照在这面石壁上,恍若金碧辉煌的天宫。   宋恬笑得纯真:“从灵田里挖出来宝物,当然要还给宗门呀!”   她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周围来往的弟子。   陆续有人围拢过来,询问他们从灵田里,挖到了什么样的宝物。   宋恬笑而不语。   她只是催促薛泓:“师父,我们赶紧回去搬吧,算起来,七星剑宗每人都能分一块呢。”   过往弟子更感兴趣了:“那是什么?你们莫非挖出了灵晶?”   “不可能,灵晶那么珍贵,顶多是挖出了矿石吧!”立刻有人反驳道。   纷纷攘攘中,薛泓低声道:“阿恬,你怎么了?”   在他的印象里,阿恬沉稳、聪慧,绝非胡闹的性子。   只是近日,她怎么渐渐有些变了?   日光正盛,她笑容灿烂:“师父,我们回去——”   话音未落,洞府门轰然打开。   掌门一袭天青色道袍,缓缓走了出来。   众弟子见掌门来了,忙退让到两侧。   见到掌门,薛泓哪能不懂徒弟的良苦用心?但见到掌门,他旋即想到,掌门并非真心闭关而是有心避开自己,不由得生出几分烦躁。   “你们进来吧。”掌门淡淡道。   薛泓一声不吭跟了进去,宋恬紧随其后。   薛泓向掌门禀报灵田一事,提到她的剑阵时,掌门这才抬起波澜不惊的眼,瞧了瞧她。   “很好。”他赞道:“你磨炼十年,心境修为,更胜往昔啊!”   宋恬淡淡一笑:“掌门谬赞。”   她的反应平平,掌门只当她狂傲,眸中闪过一道冷光。薛泓继续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到灵田之下白骨累累,似是妖修的尸骸,埋在坑里百余年。   掌门道:“薛泓,你此话何意?”   “此事牵涉无数妖修的性命,事关剑宗声誉,还请掌门询问一下玉虹峰的诸位道友,是否知晓此事。”薛泓说的很委婉。   “好,”掌门一口答应:“我处置完要务,就请云华过来,了解情况。他虽然是我师弟,但本掌门向来公平公正,薛泓,你也是知道的。”   薛泓道:“好,静待掌门佳音!”   ……   离开掌门洞府后,宋恬望见七星峰后不远处,有一块积了雪的低峰,雪顶在日光的照耀下,亮得耀眼。   “师父,别处积雪已化,为何那里还有雪呢?”她不解。   薛泓望了一眼,道:“那是扶光剑阵,几百年了,自我拜入师门时,剑阵就在那里,雪也不曾化。”   昔日宋恬不曾到此处,所以也是第一次遥望扶光剑阵。   她盯着,喃喃道:“那是剑尊创立的剑阵吗?”   “不是。”   “那是谁呢?”   “不知道。”薛泓也凝望剑阵,过了片刻,道:“七百年前,有人留下此剑阵,扬长而去。剑尊为破此阵,闭关百年。他老人家曾说,剑阵一日不破,则一日不出七星剑宗。”   远远望去,扶光剑阵上,空无一物。   然而剑尊是天下剑修的表率,并非七星剑宗之最,而是整个修真界的魁首。如此听来,七百年前留下剑阵的人,修为远在剑尊之上。   她想起一人。   不过,那缕神识早已湮灭,应不是他。   .   “枳枳,你知道吗,幸好你们没去,那天,我在七星剑宗的灵田上快吓死了!”   在有量山后山的桃林里,一个从碎石邪物手中死里逃生的金丹期弟子,正在绘声绘色地跟姚枳枳、颜嵊讲述当时的情形。   “……当时情况就尴尬了,双方的灵田契约都是假的。不过,那剑宗的磐石峰峰主当场教了一个女弟子御剑,那女子生得貌美,又聪慧异常……”   颜嵊的眸光微微一动,身旁,姚枳枳不耐烦道:“说重点。”   “哦,反正,后来又取来一个契约,证明灵田是他们剑宗的。门主和我们都很惭愧,我们便留下帮忙。谁料到了夜晚,有人推倒了灵田中央的石碑,就出事了!”   他将混战细细讲了一遍,提到那剑阵时,赞叹不已:“还是那个聪慧过人的女弟子,救了大家!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万道剑气朝天而去,如繁星闪烁,如星星点点的火光在肆意燃烧!那时我就在想,这是剑仙吧?剑仙,也不过如此了。”   金丹期弟子一口气说完,颜嵊怔怔地听着,心里翻江倒海。   磐石峰,女弟子。   难道是他的恬妹妹?   他很想问,但是顾虑到姚枳枳在此,便没有开口。   反倒是姚枳枳道:“她叫什么?”   “不知。听说是姓宋,金丹期女修。”   他的话音落下,颜嵊便笃定那是她。果真是恬妹妹!听别人赞叹她,他的心里,又是喜悦,又是纠结。   再听闻她已经结丹,他微微一怔。   姚枳枳转过头来,睁大眼睛问:“颜师兄,你不是有个妹妹在剑宗吗?我记得也是姓宋,叫什么忘记了,可是这一位?”   那金丹期弟子也很感兴趣:“还有这等事?哦对,我看他们剑宗,还有一个姓沈的修士待她极好,哈哈哈,说不定是想做你的妹丈!”   颜嵊笑了笑。   他已经很会控制情绪了,无论是喜悦还是焦灼、痛苦,他都完美地藏在心里。   “听说我那妹妹,还未结丹。”颜嵊轻描淡写道:“普天之下姓宋的人那么多,未必是她。”   姚枳枳盯着他,似乎在努力从他的脸上、眼里,找到一些别的东西。   “那可惜了。”过了会,她嘟囔道。   不多时,那弟子告辞而去,颜嵊闭眸,在桃树下静静打坐。   他看似专心于道法,其实心早已飘向远处的七星剑宗,飘向磐石峰下的衣冠冢,飘向他的恬妹妹。   他已经下定决心。   不日,他就要去磐石峰,见一见她!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明天上夹子,为了千字排名,晚点更新新章节。如果排名太低就早点更,因为那就无所谓了。   感谢小可爱们灌溉的营养液!   读者“橼祗”,灌溉营养液 +40 2023-04-01 15:48:20   读者“余小晚”,灌溉营养液 +1 2023-03-30 21:23:25   读者“青木三”,灌溉营养液 +1 2023-03-30 20:20:33   读者“木木”,灌溉营养液 +30 2023-03-30 14:13:07 第28章 第028章:磐石   春雨过后, 磐石峰上的一株桃树开花了。   桃树长在峭壁上,努力地从岩缝里伸出枝头,桃花迎着春光, 灿烂绽放。   宋恬途经此处, 望着几朵稚嫩但努力绽放的小花, 微微凝神,从储物袋中取出纸笔,略提笔锋, 将桃花绘于纸上。   桃花图跃然纸上,她忽然想起, 自己已经许久未做纸鸢了。   她淡淡一笑, 踏入洞府中。   古朴简陋的石室里,只有一张长桌,几个蒲团。一排灵牌在袅袅青烟里,越发显得虚无缥缈。   今日, 是白萩拜师的大日子。   自从白萩在灵田上舍身‘救’了大师兄一命后,整个磐石峰都将她视作自己人, 薛泓也终于决定收她为徒。   宋恬寻了一个蒲团坐好,旁边是桑竹。   “二师兄, ”她轻轻扯了下桑竹的衣袖,低声问:“七星峰那边,有回话了吗?”自从她与师父去七星峰见掌门, 迄今, 已过半月。   “没, ”桑竹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 烦躁道:“依我看, 掌门是有意拖延。这么久了, 七星峰只是派人来加强阵法,别的,什么都没做!”   “灵田也无法播种了。”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为什么?”她问。   桑竹郁闷摇头:“不知道。那日我发现灵田阵法漏了一角,便撒了点灵草种子,可惜半个月过去了,毫无动静。”   宋恬想起白萩所说的‘肥料’,心中忽生出无限寒意,她没有再问,静静地坐着。   不多时,薛泓带着大师兄、白萩,说说笑笑踏入洞府中。   “今日,我收白萩入门,白萩,先来拜见磐石峰历任峰主。”薛泓笑道。   宋恬递过三支线香,她接过,大大咧咧地站在灵牌前,扭动几下身子,然后踮起脚尖,将线香插入香炉之中。   众人:“……”   大师兄忍不住提醒她:“小师妹,见历任峰主,是要下拜的……”   “不就是这样吗?”白萩不以为意道:“我们龙都是这样啦!”   他望向师父,薛泓并未生气,道:“没事,都行。”   大师兄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师父都不介意,白萩还舍身救过他。白萩向师父、师兄师姐们行过礼,之后,便是‘拜剑’。   在七星剑宗,拜师,亦需拜剑。   每一座山峰都有自己的镇山之剑,为历任峰主所佩戴。而七星剑宗的镇宗之剑,是上古天河宗遗留下的七星斩月剑。   磐石峰的剑,名‘飞蒲’。   宋恬入门十年,不曾见过飞蒲剑,听闻前任磐石峰峰主陨落时,飞蒲剑也消失了。   今日,却见薛泓起身,郑重地从袖中取出一个漆黑长匣。   长匣打开,里面是一柄断剑。剑刃细长,散着森森寒光。   “师父?”   只听薛泓感叹道:“不枉我走遍天下,一百多年了,终于寻见飞蒲剑!”   宋恬与师兄、师妹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   薛泓将断剑放在长桌上,转过身,与徒弟们一同朝磐石峰镇山之剑下拜。   这把断剑流传至今,已有千年。   线香尚未焚烬,淡淡的檀香里,宋恬问:“师父,飞蒲剑为何人折断?”   “我也不知。”薛泓叹息道:“前任峰主意外亡故,留下很多谜团。”就连飞蒲剑的剑灵,也消亡了,感受不到一丝存在的气息。   他看着徒弟们,想起百年前磐石峰弟子散尽的悲景,忽然开口道:“我可曾与你们讲过磐石峰的历史?”   他们都摇头,大师兄道:“师父从未说过。我们只知道,磐石峰第一任峰主,是七位开山祖师之一。”   “是啊,七星剑宗,便是七位开山祖师。”薛泓凝望着灵牌,缓缓道:“其实在二三百年前,磐石峰一直是七星剑宗第一峰。”   第一峰,即剑宗最强的山峰。   如今的七星剑宗第一峰,名为七星峰,实为落霞峰。   “啊?那今日为何如此?”大师兄惊愕道,随后觉得自己的反应伤了师父,连忙解释:“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妨事。”薛泓摆了摆手,怆然道:“在我看来,第一峰,无外乎虚名而已,我等身为剑修,应一心练剑,远离尘世纷争。只是谁曾想,有些人心中无剑,一心沉醉权欲,冠冕堂皇!”   薛泓连连冷笑,他今日没喝酒,却似是喝醉了。   宋恬悄悄望了眼大师兄,他低声道:“昨日师父去了七星峰催促灵田一事。”   “之后?”   “之后师父什么都没说,但他的神情很不对了。”   薛泓不愿在徒弟们面前失言,他抿了抿唇,收起飞蒲剑,带着众徒弟走出洞府。   晴空之下,磐石峰直插云霄,光秃秃的山石上,只有几根小草,像夹缝里钻出来的桃花一样,坚强地生长着。   “你们可知,磐石峰之名来历?”他忽然问。   大师兄傻傻道:“不是因为这座光秃秃的山峰吗?”   桑竹道:“应该是来自祖师爷所创的磐石剑法。”   他摇头。   他再问:“阿恬,你以为呢?”   宋恬仰着头,光芒落入她的眼瞳里,熠熠生辉。   只听她道:“因为你我之剑心,皆如磐石,虽然途径坎坷,终究向道而行。故名,磐石峰!”   几人都看着她。   过了会,薛泓赞赏道:“好!”   .   春日渐暖,河畔垂柳又绿了几分。   傍晚时分,磐石峰几人都在各自忙碌中。   大师兄打起一桶水,切了菜后,在灶台旁煮饭。   桑竹在后园种菜。   宋恬在河畔教白萩一些入门的剑法。   白萩如今是他们的小师妹了,先由她带着入门。白萩手里晃着一把小木剑,这是大师兄用整个下午削成的。   晚风习习,宋恬提剑,缓慢朝前使了一招。   白萩提剑,只听‘喀嚓’一声,木剑被她捏碎了。   宋恬无奈地放下剑,她望了望远处的晚霞,想师父今日再去七星峰,可能也是无功而返。   灶台旁,大师兄掀开锅盖,饭菜的香味顺着晚风飘来,白萩再也无心练剑,丢下破木剑欢呼一声后,就朝着灶台奔去。   她捡起破木剑,忽听身后有人道:“宋师妹。”   宋恬闻声回眸,原是落霞峰沈明灭来了。   他从剑上落下,含笑看着她。他今日是特意换洗过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味,头发鬓角,都梳的一丝不苟。   “沈师兄来啦?”她并未留意太多,只是看到沈明灭,就想起那日灵田之事。宋恬顿了顿,道:“好些时日未见你了。”   听她这么说,沈明灭的眼眸里倏忽放出光来。他强行按捺住激动的心绪,又笑道:“近日在忙着炼丹,准备冲击一下金丹后期。”   “沈师兄准备了哪些丹药,可否供我日后参考?”宋恬问。   沈明灭便一一说来,对比结丹,冲击金丹后期确实很难。他准备炼制大量的补气、凝神丹药,以备不测。   这些中阶丹药,炼制极其不易,对于元婴期的修士来说也是极其珍贵之物。   宋恬虽然才结丹,但她也默默记下,以备将来提早收集材料。   日渐黄昏,俩人在河畔旁并肩而立,轻声交谈。   远远望去,霞光落入溪水,宛如一条金色长带,水天一色,依依垂柳下立着一对璧人。   正在灶台旁干饭的白萩,忽然听到神识里传来主人久违的声音:“他怎么又来了?”   “沈明灭吗?”白萩迫不得已放下饭碗,闷头看了一会,问大师兄:“嗐,他怎么又来了啊!”   大师兄朝河畔瞧了一眼,伸手敲了敲白萩的脑袋:“你还小,别管那么多!”   白萩想了一下,她最近在磐石峰受尽宠爱,有些飘忽,于是据实回复主人:“你太老啦,别管那么多!”   “……”   很快,白萩又只能干嚼冰块了。   ……   河畔旁,宋恬轻声问:“沈师兄,请问灵田一事,你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沈明灭叹着气道:“薛峰主没有告诉你们吗?”   “没有。”她摇头:“师父不愿意说,我们便没有问,只知道他每日去七星峰催促,却都是无功而返……”   每每薛泓回来,神态都是很落寞。   他们很着急,但是师父什么都没说。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她抬眸望着沈明灭。   他犹豫了一下。   身为落霞峰首席大弟子,沈明灭一向是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只是今日触及宋恬清澈的目光,他忽然觉得,那些规矩都不重要了。   “掌门并不想管这件事。”他苦笑:“你师父日日都去,不过得到了掌门的推三阻四。在他们看来,死了些妖修,并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情,只说跟玉虹峰交涉,就没了结果……”   宋恬默然。过了半晌,才冷冷道:“原来妖修的性命,不算命啊。”   “玉虹峰仗着剑尊是他们峰出来的,这些年,横行霸道惯了。”沈明灭语气略有些无奈,他道:“妖修骸骨一事,一查就是大事,掌门不敢深究。按照七星剑宗门规,犯下如此大错,是可以驱除出宗门的。”   “驱除出宗门?”她有些嘲讽地勾起唇角:“他们不是不在乎妖修的性命吗?”   “我们毕竟是名门正派。”沈明灭说时,不知为何声音发虚,仿佛‘名门正派’这四个字太沉重,七星剑宗担负不起。   她遥遥望了一眼远处的七星峰。   日沉西山,大半座七星峰沉寂在黑暗里,任凭无数虫蛇鼠蚁,在阴暗的角落肆意横行。   “我师父现在何处?”她忽然问。   “我不知。”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听师弟说,因为掌门顾忌到剑尊,不敢彻查玉虹峰,薛峰主这几日,似乎在剑尊的洞府外徘徊。”   宋恬二话不说,召唤出剑。   “宋师妹,你去何处?”   她踏剑,回眸:“七星峰!” 第29章 第029章:灵心   落雪了。   夜色弥漫, 弯月挂远山,七星峰后的扶光剑阵上,竟是漫天飞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剑阵困住, 每一片都蕴含着冰凉的剑气, 在月色下, 旋转飞舞。   宋恬御剑途径此处,忍不住凝眸望去,月色染透雪花, 与白日的剑阵不同。   剑尊的洞府就在扶光剑阵后,寻常弟子来不到此处。   果然, 她御剑飞了没几步, 就被无形法光给拦住了。   青峰巍峨,沉睡在月色中。   宋恬环顾四周,一眼就瞧见了师父。   只见他一身苍衣,迎风立于青峰下, 正与一人谈话。对方是个青衣童子,梳着双髻, 手持拂尘,仙气飘飘。   “师父。”她遥遥唤了一声。   薛泓闻声回头, 朝她招了招手。宋恬御剑飞了过去,落地后,他道:“这位是剑尊身边的灵心。阿恬, 你可称他为灵心师兄。”   “灵心师兄。”   灵心颔首, 神态是与相貌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他生得白皙清秀, 衣着简朴, 宋恬曾听人悄悄议论, 说剑尊身旁的灵心, 并非人族出身。   他入剑宗已有百年,平日服侍在剑尊身侧,替剑尊料理一些宗门事务。   所以剑宗弟子,任谁见了他,都尊称一声‘灵心师兄’。   宋恬自觉站在了师父身后。   只听薛泓问:“灵心,我已在此等待一日,不知剑尊为何还不肯见我?”   “薛峰主,”灵心不冷不热道:“几百年来,剑尊从不理宗门内务。薛峰主若有事,应去找掌门。”   “可掌门忌惮剑尊,不肯过问此事。”薛泓苦笑:“若非不得已,我怎么又会来叨扰剑尊清修?”   灵心道:“可是为了玉虹峰一事?”   “莫非剑尊已经知道了?”   灵心淡淡道:“昨日,玉虹峰云华来见了剑尊。薛峰主,若是想求剑尊为你做主,大可不必费这个功夫。”   他说完,拂尘一甩,转身就走。薛泓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终于回过神来,出声道:“灵心且慢!”   灵心没有回眸:“薛峰主,何必白费功夫?”   他的声音稚嫩清脆,却又是说不出的冷漠。   薛泓道:“我并非求剑尊为我自己做主。”   “不为自己,为谁?”   “我求剑尊,为坑底的皑皑白骨做主!”   这一段话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山谷幽幽回响。灵心的身影顿住了,过了会,他才轻声道:“剑尊,不会为任何外人做主。”   他说外人。   无论是磐石峰,还是坑底的妖修,对于剑尊而言,都是玉虹峰以外的,外人。   灵心的话恍若一盆水泼在薛泓的头顶,他说的如此冷漠直白,让薛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只听灵心又慢悠悠地说:“薛峰主,听说磐石峰多年未得灵田,如今这一块灵田被毁,玉虹峰愿意再出两块灵田,赠予磐石峰十年使用。”   薛泓叹息:“我要的哪里是灵田?”   “薛峰主要的是什么?”   “我要的,是无愧于我的剑心。”   寒风呼啸,枯叶萧索,仿佛白日里的春景,在夜里都消散了,重归冷寂。宋恬站在师父的身后,她睁大眼睛仔细地听,不知为何,她回想起师父救她的那一年。   那年,颜嵊外出寻药,多日未归。她又病又渴,挣扎着爬了出去,到街上,想要讨一碗水。   街上哀鸿遍野,到处是病入膏肓的人。那时她扶着枯柳,看到了师父与师兄,一袭苍衣,恍然不似尘世中人。   他们忙着煮药,给人看病,说是一碗药汁,喝了就能治病。她踉踉跄跄去排队,终于轮到她了,有富贵人家的老爷,凶神恶煞地插队在了她前面。   “我出钱,全买了!你们俩,都去我府上给人治病!”   阿恬已经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几乎要倒地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扶起,那人将药碗端到她口边,语气十分坚定:“众生平等。”   她活了下来。   今日,已经是她师父的人,在这里说‘无愧道心’。   灵心忽然转过身。   他直截了当地问:“薛峰主,你指控玉虹峰,可有证据?”   灵心追问细节,让薛泓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他严肃道:“当然有!从坑底妖修的骸骨上,可见被掩埋的年数,而这块灵田,当年就在玉虹峰的手里……”   灵心又飘了回来,盯着薛泓,听他讲述其中的发现。修士杀戮,大多都会留下痕迹,那些尸骨亦然。   妖修们皆被一剑封喉,妖骨上,残有剑痕。   普通的剑痕很难分辨来源,但是玉虹峰的剑法狠辣,剔骨刮丹,与旁人不同。   薛泓随身带了一块妖骨。   他将妖骨递给灵心:“还望你转交剑尊。”   灵心没有去接,一双黑眸冷冷盯着他,道:“薛峰主,我可以帮你转告剑尊,但是自此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你都不要后悔。”   薛泓心道他有何惧哉,便是玉虹峰记恨他,他也敢作敢当。他当下道:“不后悔。”   灵心取过妖骨,告辞离去。   在他身后,宋恬道:“师父,这位灵心师兄,总让我觉得奇怪。”   “你是指他的出身吗?”薛泓笑了笑,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听人说,他是器灵。”   宋恬好奇道:“为何不是剑灵?我们是剑宗。”   她曾听闻,上古神剑,大多孕育有剑灵。而镇宗之宝七星斩月剑,就在剑尊手里。   “不知,”他摇头,想起一事,微微叹息:“磐石峰的飞蒲剑,也曾孕育剑灵,只可惜,前任峰主陨落后,剑灵也消失了。”   抬眸望去,银月如钩,天穹如幕。   师徒二人,似天地间渺小一栗,又似星芒,落入大地中。   .   灵心踏入剑尊的洞府。   他手捧一段妖骨,神情庄重肃穆,朝剑尊静修的石室走去。   洞府内漆黑如夜,冷气森森。他立于石室外,出声道:“尊上,磐石峰薛泓在外求见。”   过了良久,石室内,才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所为何事?”   “为玉虹峰一事。”   “玉虹峰?”剑尊的语调上扬,很快,又落了下来:“昨日云华来见吾,说昔年被妖修追杀,迫不得已才将其反杀,尸骨埋于玉虹峰下。薛泓所说,可有不同?”   灵心道:“薛泓在灵田里挖到妖修的尸骨,约有百具;其上设有阵法,压制幽冥怨气。尊上试想一下,数百妖修追杀云华至七星剑宗,他的话可否当真?”   石室内,剑尊不答。   但他的神识,已经穿透石壁,触碰到这一块妖骨,轻轻抚过剑痕。   下一瞬,剑尊怒道:“这个孽障!”   分神期修士的威压笼罩整个洞府,连灵心的身体,也微微一颤。   他很快平静下来,继续询问:“尊上,可有什么吩咐?”   “让云华那个孽障过来!”   ……   云华仙君踏入剑尊的洞府时,忍不住望了灵心一眼。   灵心神色淡淡,并未给他任何提示。   他的心里咯噔一声,顿时预感不太好。   果然,当云华来到空无一人的石室内,就感受到分神期修士的强大威压,铺天盖地,朝自己袭来。   “师祖!”他呼唤。   剑尊没有回应,一丝神识强行闯入云华的灵府,穿透元婴,直取魂魄深处的记忆。   这是‘搜魂术’。   云华顿时瘫倒在地,痛不欲生。他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脆弱的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切割。   过了很久,剑尊的神识撤去,他才慢慢恢复了一点灵力,恍若将将溺死之人,终于摸到了河岸,脸色惨白没有生机。   “这竟然是真的。”剑尊缓缓道。   云华倒在石地上,被搜魂之后,每一根经脉,都痛不欲生。他抬起头,沙哑着嗓子问:“师祖,您……是要杀了我?”   剑尊沉默。   云华哭着道:“师祖,晚辈也是当年太过于要强,才被魔念迷了心。还望您看在同是玉虹峰的份上,宽恕我这一回吧!”   他声嘶力竭,剑尊只是叹息:“云华,你未免也太糊涂了!你天资虽不算最高,但资质也不错,为何贪图这‘天才’之名,造出这么多因果孽障?”   “都是我的年少不懂事。”云华听他语气,似是会放过自己,急忙含泪道:“师祖,我也是为了玉虹峰着想,这些年,落霞、七星,处处压我玉虹峰一头,我不服!”   剑尊幽幽道:“这不重要。你已失了剑心。”   “师祖?”   “吾已决议,将你与涉事弟子驱除出七星剑宗。”剑尊语气悲凉:“即日起,你不再是玉虹峰之主。”   云华愣住了。   他知道剑尊不会杀他,他知道剑尊会责罚,却万万没有想到,剑尊会驱逐他出七星剑宗。   “师祖!”   剑尊道:“吾意已决。你走吧。”   云华痛苦地求饶,但是剑尊并不理他。他求了许久,也哭了很久,终于平静下来,瘫坐在地上,仿佛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既然剑尊赶我走,我不得不走。”云华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有些瘆人:“只是剑尊,您老人家知不知道,这些年我玉虹峰进贡给您的灵花、仙草,都是这样埋有尸骨的灵田里产出的呢?”   剑尊厉声道:“你说什么?!”   云华起身,扬声大笑:“我是说,剑尊您呐,也在吸食着那些妖修的骨血修行!”   他走远了,声音还幽幽地回响在洞府里,徘徊在剑尊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   剑尊心神不定,心魔滋生,整个人浑身腾起黑气。他不敢惊动灵心,用了很久才强行压下,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微微苦笑。   ‘剑尊’之名,假以时日,必落他人之手。   他需要传人。   虽然扶光剑阵未破,但上苍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剑尊心意烦乱,他走出洞府,遥望不远处的落雪。   忽然,他脸色一变。   扶光剑阵的雪光剑气,皆齐刷刷朝向一方,表现出从所未有的诡异。   他知道,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七百年了,那人,要来了! 第30章 第030章:主人   “师妹!师妹, 你醒了吗?”   三更半夜,梦回时分,宋恬在沉睡中被惊醒。她迷迷糊糊听出来这是二师兄的声音, 一睁眼, 窗纸透着红光, 将室内照得恍如黄昏。   “出什么事了?”她警觉。   “不是磐石峰出事!”桑竹先安抚了她的心,之后断断续续道:“远处似乎……有、有些异常。”   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大师兄、白萩也都被惊醒。宋恬系好衣带, 她推开门,入目便是漫天的火烧云。   桑竹站在院中仰着头, 此时虽是午夜, 却能清晰看清每一个人。他指着天,对众人道:“我夜里渴醒,起来喝水,就看到天有异象!”   宋恬凝眸望天。   这不是火烧云, 是火光。   在磐石峰以东的某个地方,不知是谁点燃了大火, 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烧得通红。   她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对他们道:“我们去高处看看。”   桑竹等人颔首,顺着上山的石阶,不多时就到了磐石峰石洞前。石洞位于半山腰上, 可以俯瞰这一带景致。   他们看到, 在磐石峰以东, 七星剑宗与有量山交界的某处, 燃烧着熊熊大火。远远望去, 似一片火海。   桑竹惊声道:“那里不是我们的灵田吗?”   前些时日白萩拜师时, 宋恬曾来过此处,火海之处,的确是磐石峰的灵田。   她想起那事,颇有些嘲讽地勾起唇角:“毁骨灭迹?”   “原来,剑尊将云华等人逐出门派,再派人焚毁妖修的尸骨,这件事便算是完了。”桑竹稍稍一想,也明白放火烧田的缘由,愤懑地攥起拳头,冷笑道:“他们都白死了,始作俑者就这样轻飘飘走了,他们的冤屈,也随着这场大火,永远消失了!”   前几日,剑尊晓谕七星剑宗众峰,玉虹峰云华仙君等人,犯下滔天大罪,现免去峰主之位,逐出剑宗。那时桑竹笑得都要肚子疼了,昔日高高在上的玉虹峰峰主,也有沦为丧家之犬的一日。   他甚至想想去上门嘲讽一下严无炽,不过被大师兄给拦住了。   师父也说,此事尚未结束,还要核查枉死的妖修身份,还他们一个当年的真相。   他们耐心等待,然而短短几日,事情尚未结束,埋有无数妖修尸骨的灵田,就在夜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大师兄亦是怒道:“这些人!”   宋恬悲凉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眸光里,除了那无尽的大火,还有新的火光在跃动。   几人的情绪都不太好,白萩原本站着昏昏欲睡,但是此时,她却悄悄靠近了宋恬,被动地出声关心:“师姐,你怎么了?”   宋恬道:“直至此刻,我才明白他的话。”   “嗯?谁呀?”   “他,是剑尊身旁的灵心师兄。”宋恬回眸,望着隐匿在黑暗里的七星峰,想起那夜情景,淡淡道:“他说得对,剑尊,不会为任何外人做主。而我,要为我自己做主。”   白萩听得不明不白,但好在主人没有再问,所以闭上了嘴巴。   桑竹道:“师妹,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有一天离开七星剑宗。”宋恬非常平静道。   “啊?这?!”   她的话像是一个惊雷,瞬间将师兄们吓得不轻。但是惊愕过后,桑竹却道:“师妹是说,我们磐石峰集体离开剑宗吗?我倒觉这个主意得不错,就是不知道师父他答不答应。”   大师兄拧着眉,没有说话。   宋恬道:“是。”   她有这个念头,已经不是一日了。   早在秘境初试的时候,她见到掌门、剑宗众人,便觉得待在这样的宗门里,整日尔虞我诈,为一点蝇头小利斗得你死我活,毫无意义。   她想脱离七星剑宗,但是,师父、师兄们都在此,不如一道离去。   “此事暂时别在师父面前提。”大师兄思虑片刻后,吩咐道。   整个磐石峰退出剑宗是大事,宋恬深知师父不可能立刻接受,她淡淡一笑,点头道:“知道了!”   几人朝山峰下走去,路途中,大师兄走在前面,桑竹滞后,小声地对两位师妹道:“我跟你们说啊,大师兄之所以不愿意离开剑宗,其实是为了月……”   “你们在聊什么?”大师兄猛然回头。   “没什么,没什么。”他们慌忙道。   大师兄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于是放慢脚步,跟他们一起下山,一路上安安静静,再无人八卦。   .   暮春时节,风轻云淡,燕草如丝。   悠悠白云下,宋恬在河畔旁,正在清洗煮过的树皮。   白萩蹦蹦跳跳走了过来,好奇地问:“师姐,你在做什么呀?”   “我在做纸呀。”她笑得温柔。   白萩道:“做纸?”她想了想,有些不解:“纸不是很便宜吗?”   “纸有很多种,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家里就是造纸的。”宋恬的手指抚过水面,潺潺水流声中,她回忆起过去:“我家邻居是做颜料的,每年春天,我们两家的生意都很好……”   “哦!就是梦莳花下那个颜师兄!”白萩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的神情很平静:“嗯,就是他。”   煮过的树皮都清洗完毕,宋恬提起竹篮,朝石磨走去。   白萩跟在她的身后,忽然问:“师姐,既然你那么喜欢纸,你喜欢做纸傀儡吗?”   “傀儡?”宋恬想了一下,上古天河宗玉简里曾经提到过,说傀儡可以做得栩栩如生,蒙骗修士的眼睛。但是磐石峰都是剑修,无人擅长此术。   “没见过,因此谈不上喜不喜欢。”她如实道。   白萩趴在石磨上,目光呆滞了一会儿,又兴致勃勃道:“你有纸吗,我做给你瞧!”   宋恬不愿打搅她的兴致,便从袖中取出一卷薄纸,一支笔,一点颜料。   白萩拿过纸,装模作样折叠了几下,开始干巴巴地复述:“呃,是这样的,要先在纸上布列阵法,像画符一样,然后再……”   宋恬以为她在提醒自己下一步做什么,便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白萩翻来覆去说了两遍,却连一个像样的傀儡都没做出来。   最后,她干脆道:“师姐,来,你先做一个。”   宋恬一愣:“我?”   “对呀,这会你不都听到了吗?”   石磨上扔着好几团废纸,白萩一个都没做成。宋恬有些狐疑,但她还是按照白萩所说,提笔在白纸上布列阵法,然后笔锋轻点,用几根竹篾构起鸟架,一只栩栩如生的纸制雀鸟赫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宋恬朝纸制雀鸟里汇入灵气,只见金光一闪,一只扑打着翅膀的鸟儿就飞起来了!   “师姐好棒!”白萩欢呼道。   雀鸟飞入天空,不多时,又飞了回来,乖巧地搭在宋恬的肩头上。她伸手抚摸傀儡纸鸟,感受到羽毛的细腻触感,看向白萩,似是无意道:“是谁教你的?”   “是——”白萩刚想说,身后有人在叫她。   “小师妹!师父叫你!”   大师兄从半开的槛窗里钻出脑袋来,打断了她们之间的谈话。   白萩朝她嘿嘿一笑,跑开了。   只剩下宋恬瞥了眼肩上的雀鸟,回想起灵田混战时,白萩对剑阵的独特见解,再联想起以及她最近的糟糕剑法,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   白萩走入草堂。   “师父,怎么啦?”她活泼地问。   薛泓正在端详一把软剑,见她进来了,将剑递给她:“白萩,你试试这个如何?”   “这是什么,师父?”   “专门给你挑的剑。”   白萩好奇地接过剑,这把剑又长又细,拿在手里,尺寸正好。她的手指轻拨剑刃,谁料剑刃竟很柔软,甚至可以卷成好几圈。   大师兄在一旁笑道:“小师妹,你最近折断了太多的剑,师父觉得,普通的剑怕是不适合你。因此,师父特意找来了曇铁矿石,耗时一个月,给你重新炼制了一把软剑!”   薛泓笑吟吟道:“白萩,软剑柔韧且刚,很多人并不爱用。但是我想,软剑对于你来说,应当正好。”   白萩低头抚着剑,一向能言巧语的她,竟没说什么。   “好了,”薛泓起身,吩咐林苦寒:“我带你小师妹出去练剑,她是龙,我打算找个远离剑宗的地方。你近日冲击筑基,自己要多注意。”   “师父放心。”大师兄笑道。   薛泓踏出门去,看到宋恬在石磨旁发呆,又关怀几句,才带着白萩御剑离开。   他决意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带着白萩练剑。   青山绿水从脚下飞过,穿梭云间许久后,薛泓终于找到了一片合适的山脉,带着白萩落了下去。   “在此练剑如何?”他问。   白萩今日忽然萌生出认真学剑的心境,她大声道:“好!”   徒弟积极学剑,薛泓乐得传授。一人一龙落到最高峰上,薛泓将软剑的要旨,一一传授给她。   “白萩,此地无人,你也可现出龙身用剑。”之前在磐石峰,白萩想要变回原形,都被薛泓制止了。   白萩兴高采烈道:“师父,那真的太好啦!”   于她而言,人身是束缚,不能随心所欲地摆很多姿态。当她现出龙身后,在金色的光芒下,白色鳞片闪闪发光。   她一只爪子提起软剑,刷刷几下后,将软剑缠在了自己的龙身上。   薛泓哭笑不得,只得上前指正。   小白龙再次练剑,她笨手笨脚,反反复复练习了大概一个时辰后,才终于不把软剑缠在自己的龙身上。   她非常高兴,甩出‘归心剑法’第一招后,就神龙摆尾,手舞足蹈地大叫道:“师父,我终于——”   白萩的尾巴甩到了薛泓的腰上,她是上古龙族,力量蛮横,薛泓猝不及防,被她的龙尾扫起,直接甩飞!   她兴奋的声音变得愈发惊恐:“师父——”   白萩朝悬崖下飞去。   师父在下面。   她着急地往下飞,渐渐地,白萩发觉这个悬崖,有些不对劲。   原本属于她的力量正在渐渐被抽空,法力也不能随意施展。白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朝下坠落,最后摔入一潭漆黑的江水里。   ‘噗通’两声。   她也落水了。   龙落水并不碍事,她本就是水族。白萩从湖面上伸出脑袋,正想呼唤薛泓,忽见江水尽头,飘来一叶扁舟,舟上立着一少年。   少年一身布衣,剑眉英挺,姿容俊美,浑然不似世中人。   他轻点竹竿,从江水里捞出了薛泓。   薛泓尚未苏醒,少年淡淡看了她一眼,吐字冰冷:“白萩。”   白萩猛地打了一个机灵,头浮水面,小心翼翼道:“主、主人?” 第31章 第031章:外门   薛泓醒了。   结婴以来, 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薛泓带白萩来此地练剑,但以他的修为,竟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师父, 你醒啦!”耳畔传来白萩欣喜的声音。   他微微觉得有些丢脸, 挣扎着起身, 才发觉自己躺在江心的一叶扁舟上,旁边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少年。   白萩指着少年,弱弱道:“师父, 是他救了我们!”   少年立于舟上,他逆光回眸, 侧颜绝美, 恍若神祇。   一阵风吹来,江水澹澹,倒映天穹。   薛泓的心头布满疑云,但他还是起身, 正欲道谢,对方已经抢先开口——   “救命之恩……”   薛泓心道, 这语气是要开口敲诈了吗?   “……当拜师相报。”少年笑吟吟道。   薛泓:???   .   夜阑人静,宋恬在河畔练完剑后, 提剑朝厢房走去。   白萩与师父尚未归来,她并不担心。师父是元婴期巅峰修士,常年在外云游, 阅历丰富, 想必是白萩贪玩, 才迟迟未归。   夜风吹来, 衣袂飘飞。   她望见夜幕上的星芒, 想起剑尊洞府前的‘扶光剑阵’, 剑气似乎也随周天星斗而变幻。   宋恬凝望片刻,天地间太静了,静到后山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都听见了。   磐石峰后山有一片灌木丛,丛林深处有颜嵊的衣冠冢。今春草木疯长,浓浓夜色里,隐隐能看到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看背影似乎是大师兄。   另一人,身姿窈窕,不知是谁。   宋恬犹豫了一下,想要赶紧离开,声音已经自那边飘了过来。   那女修问:“苦寒,你半夜约我至此,可有要事?”   她的声音有些熟悉,宋恬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只听大师兄憨憨笑道:“我、我有事。去岁得到一块陨铁,我给你炼制一把新剑。”   他如同献宝般,将一柄长剑从身后抽出。月色下,剑刃折射耀眼的银光,也照亮了女修秀丽的容颜。   原来她是月明峰大师姐风如织。   宋恬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一个大秘密,赶紧猫着腰,打算悄悄溜回房。   没走几步,就听风如织轻叹道:“苦寒,我曾与你说过,我不缺剑。”   大师兄道:“呃,我知道。可是我想……”   “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我心向道,无意缔结道侣。”她冰冰冷冷道。   “我、我……”大师兄结巴道,他张着嘴,被怼的说不出话来,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   月华如水,宋恬透过灌木的缝隙,悄悄张望了一眼,看到大师兄手足无措,眼看着就要哭了。   风如织看着他,忽然温柔道:“对不起,我的话说重了。苦寒,你是个好人,更是个好师兄。好好修炼吧,我走了。”   她转过身,似是无意瞥了一眼宋恬的所在,轻轻扬起唇角。   风如织御剑离开,像是一道白虹,消失在夜色中。   月洒清辉,风淡淡。   林苦寒道:“师妹,你出来吧,我瞧见你了。”   宋恬只得站了起来:“大师兄,我……”   “没事,”他神色黯淡,但勉强笑道:“其实我并不想要什么,我只想,对她好而已。”   “嗯。”   “可是,到底被她撞破不敢想的心事,我知道她并不是因为我修为低而厌弃我,可我心里还是难受。”大师兄苦笑道:“这样也好,彻底斩断我的妄念。”   他呆呆望着手心那一把没送出去的剑,心一狠,对宋恬道:“我今晚闭关,师妹,烦请你有空时,帮我将这柄剑送给落霞峰沈明灭。”   前一段时日,沈明灭曾委托他给落霞峰的师弟炼制一把剑,大师兄应了。今日多了这一把剑,见了就伤心,不如赠给落霞峰的道友。   宋恬接过剑,问:“师兄要准备筑基了?”   “是。”大师兄失魂落魄道:“我心里苦的很,反倒觉得剑法可以纾解一二。”   她听着,不由得想起那龙潭秘境里的梦莳花。   伤心至极,不是归处,是开始。   她握住剑,抬起眸,对大师兄道:“好!”   ……   次日清晨。   晨色拂晓,朝露未干,宋恬练过剑后,就带着大师兄炼制的剑,御剑朝落霞峰飞去。   微风徐徐,不多时她就落到落霞峰下,背着剑朝山门走去。   守门的弟子倒认得她:“你是……磐石峰的宋仙子?”   “是我。”她问:“请问沈明灭师兄可在?”   “你找他呀!他在,当然在!”那弟子忽然兴高采烈,转身就朝山峰上跑去,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挠着头讪讪道:“宋姐姐,真不好意思,我激动过了头,请您随我一同上山。”   这个筑基期小弟子穿一身落霞峰外门弟子服饰,大约十四五岁,浓眉大眼,看着很讨人喜欢。   落霞峰的山道很长,来来往往有很多人。   他们拾级而上,小弟子忍不住跟她攀谈:“宋姐姐,我叫罗晓,我师兄他经常提起你。”   宋恬只好一笑。   “之前您从龙潭秘境回来的时候,我远远瞧见您一眼。”罗晓说完,忽然想起自己的外门弟子身份,赶紧解释:“那时我在远处给峰主牵坐骑,哈哈哈。”   落霞峰峰主衡阳子不爱御剑,喜欢骑乘灵兽,宋恬也曾听人说起过。她又从罗晓的唠叨中,得知他是负责看门、喂养灵兽的外门弟子。   “宋姐姐,你们磐石峰的外门弟子都做些什么呢?”罗晓问。   “我们磐石峰没有外门弟子。”宋恬摇头。   “咦?不都有吗?”   “我的师父曾说,”氤氲雾气里,她停下脚步,凝望远方那一座孤峰,微微笑道:“都是修行之人,为何要分高下?”   罗晓瞪大了双眼。   过了会,他才如梦初醒,不可置信道:“……果真,会有不分内外门的师门?”   宋恬道:“当然。”   旭日高升,山间晨雾慢慢散去。   他们已经登上落霞峰的高处,举目望去,此处建有几十间雄伟壮观、金碧辉煌的宫殿。阳光洒落,金碧辉映,不愧是七星剑宗第一山峰。   罗晓到了这里,就收去脸上笑容,背也挺得不是那么直了:“宋姐姐请在凉亭处等我,我去丹房找师兄。”   “好。”宋恬道。   罗晓穿过丹墀的右侧小路,奔后殿而去。   丹房青烟袅袅升起,他站在红砖碧瓦下,刚刚想敲门,忽然听到峰主衡阳子的声音。   “明灭,”衡阳子道:“听说你近日在炼制补气、凝神的丹药?”   “是,师父,弟子想要冲击金丹后期。”沈明灭毕恭毕敬道。   “不急,你还年轻,基础要打稳。”衡阳子顿了顿,道:“为师最近也需要一些丹药……”   丹房内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半晌,才听到沈明灭打颤的声音,虽然很轻,却也很坚定:“……师父,我决意试一试。”   他勃然大怒:“怎么,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   罗晓在外听得是心惊肉跳,不敢出声。   丹房内外的弟子,都感受到峰主的怒气,个个俯首帖耳,不敢大声喘气。   沈明灭道:“师、师父,弟子不敢,弟子只是……”   衡阳子的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听闻你近日总是往磐石峰跑,莫非是想叛出我落霞峰不成?”   “……”   过了片刻,衡阳子洋洋自得踏出门来,扬长而去。   罗晓赶紧猫着腰,溜进了丹房里。   他心知来得不是时候,师兄面如死灰,正枯坐在丹炉旁。   “师兄……”他忍住泪意,低声道:“磐石峰宋师姐来了。”   沈明灭愣了愣,绝望的眼眸里终于闪过一道光:“她来了啊,可我这样……”   罗晓难过道:“那我就说你临时不在,请宋师姐先回去,下次再来?”   “……好。”   .   罗晓离开了。   一刻钟后,罗晓在山峰下送走了宋恬。他正欲回来看师兄,再好好安慰他一番,就碰到几个内门弟子,使唤他做各种杂事。   他不敢拒绝,忿忿去了。忙完已经到了上半夜,才去丹房。   刚到丹房,就听到几个杂役弟子议论,好像提到了沈明灭。   “怎么了?”罗晓凑了上去。   几人跟他都熟,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来找师兄?可别找他了,他被他关了禁闭。”   “啊?白日不还?”罗晓难以置信道。   一个丹房弟子低声说:“都说不是为了那件事,哼,可我看来就是那件事。今日晨时,师兄给丹药,不是给的不够痛快吗?他傍晚时又来了。他让师兄练剑,挑着刺儿,说师兄剑术不精,狠狠批了一顿,半个落霞峰都听见了。之后,他就把师兄关了起来,说不破剑阵,不得出。”   落霞峰的外门杂役弟子每每说起峰主衡阳子,都不提名字,只说‘他’。   他们资质不高,升入内门无望,平日里,颇受峰主和众内门弟子的冷眼。   只有沈明灭待他们和善,所以外门弟子都愿意亲近他。   “什么剑阵?”罗晓问。   杂役弟子摇头:“我怎知?不过听说很难,就连刚刚结婴的修士,都不可能破阵,更别提师兄这些年,大多在给他炼丹……”   罗晓奔出丹房。   他想起那位宋姐姐,是传说中的剑道天才,当下不顾劳累,下山后,朝磐石峰奔去。   浓浓的夜色里,罗晓穿过前往磐石峰的峡谷,忽见前面有一人,鬼鬼祟祟,身影诡异。   “谁?”他中气不足地喝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身量修长,是个年轻的金丹期修士。   “你又是谁?半夜三更,在七星剑宗鬼鬼祟祟!”对方先发制人,刷刷拔出一把长剑。   罗晓见他用剑,放下心来:“我是落霞峰的外门弟子罗晓,有事去磐石峰。请问,师兄是哪个山峰的?”   “我是七星峰的人,也去磐石峰。”他道:“既然如此,一道同行吧。”   “师兄怎么称呼?”   金丹期修士望了他一眼,慢慢将剑放回剑柄:“我叫,盛言。”   作者有话说:   本章出场人物颇多,我把本文所有爱恋女主的人,全写进了这一章。   一共四个,我爱玛丽苏。   开了订阅抽奖,晋江币不多,一点小小心意,谢谢大家。 第32章 第032章:相逢   磐石峰下, 草堂里亮着一盏明灯。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窗纸,透着温暖的橘色。人影从灯下闪过,随后传来宋恬欢快的声音。   “师父来信啦!”   “师父说了什么?”   “他说, ”她在灯下展开信笺, 捧起来读到:“途中遇到一事, 虽经小险,但得恩公相救。我与白萩均无恙,回来细说。”   宋恬纳闷:“恩公?”   桑竹凑上来, 接过信笺,又读了一遍, 道:“莫非师父路途中遇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然后传授他一身绝学?”   “……”   宋恬瞧了瞧他扔到一边的话本子,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碎碎脚步声,轻声道:“有人来了。”   “是谁?”桑竹透过槛窗的缝隙往外看, 夜色朦胧,看得不是很真切:“似乎是某个峰的外门弟子。”   她听着, 将信笺折起收入袖中。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桑竹边看边道。   磐石峰很少有人来访,更别提是深夜到访。不多时, 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以及一道略显紧张的声音:“请问,宋姐姐在吗?我是落霞峰罗晓, 有事求见。”   罗晓, 便是白日所见的落霞峰外门弟子。   她应了一声:“在。”   宋恬起身去开门, 傍晚沐浴后, 她穿着打扮都很家常, 只穿了白裙, 上罩藕色短衣。   这样一来,却是清水出芙蓉,淡淡如春樱。   她还梳着双螺,不过螺髻上,朴素无华,没有一点多余的点缀。   只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夜风涌入,门前立着俩人。   一人是罗晓。   一人从未谋面。   罗晓看到她时,泪珠子猛地就落了下来:“宋姐姐!”   他走了许久的路,腰酸腿疼,情绪激动时,差点腿一软,扑到宋恬的怀里。好在他身旁的修士不着痕迹扶了他一把:“罗师弟,小心。”   “多谢你,盛师兄。”罗晓感激道。   宋恬瞧了他一眼,此人是金丹期修士,相貌平庸,面容有点说不出的僵硬。他穿着七星峰外门弟子的服饰,却用了青龙峰内门弟子的腰束带,头上戴的,是长水峰女修专用的银花玉冠。   他的剑柄崭新,不像是经常用过的。   她并未点破,只是问:“这位道友是?”   “在下是七星峰盛言。”他按捺住激动之情,沉声道。   罗晓与他同行,这会也算是熟稔了,道:“盛师兄是来找桑师兄的!他听说,桑师兄很会种地,所以来请教一二。”   宋恬望了眼门外的夜色。   黑暗弥漫天地,阴云蔽月,不见一丝光亮。   盛言留意她的神情,见状,不慌不忙解释:“仙子,在下夤夜来磐石峰,正是因为有一种药草,名‘不眠花’,只能在月光下栽种,所以……”   “真的吗?”桑竹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专程来找自己,还是谈论种地一事,十分感兴趣:“道友请进,我看看。”   他朝宋恬笑了一笑,抬脚迈入草堂。   她瞥了一眼盛言的背影,侧过身,给他们让了道。   盛言途径她时,又似有似无的,看了她一眼。   这种眼神,让宋恬隐隐觉得很熟悉,又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她按捺住心中的这一丝疑惑,走到草堂外,用泉水煎了茶。等她端着茶回来时,盛言已经和桑竹热烈地聊到了一起。   “罗晓,”宋恬递过茶水,问:“你还未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宋姐姐,”罗晓双眼一红:“我师兄,他被……被关押起来了!”   “嗯?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讨论种子的桑竹、盛言也朝他望去,罗晓顾不得喝水,将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   ……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师父?”   罗晓讲完今日丹房内发生的一切后,忍不住又多说了些过往的事情。原来这些年,沈明灭所炼制的丹药,大半都被衡阳子索要去。   草堂内沉默了一会,直到桑竹出声质疑。   “是的,可师兄他好歹是内门弟子,首席大师兄。而是我们,只配给峰主牵灵兽,连一声‘师父’都不配喊。”罗晓苦涩道。   桑竹愤怒道:“那你们是什么?不要钱的杂役吗?”   “对,我们就是。”   七星剑宗的几座山峰都有各自的收徒规矩,其中落霞峰是弟子最多,管理最严格的。资质平庸的弟子,初来时只能在外门打杂,等待三年一次比试,优胜者入内门。   罗晓叹息道:“想当初,来落霞峰打杂都要挤破了头……我们是凡人出身,没有家世,想着总比去玉虹峰,   一辈子出不了头要强……唉,不说这些,这一次,峰主他是有心要整治师兄了。”   宋恬道:“你师兄的剑术,不也练得不错吗?”   她说话时,盛言一直紧紧盯着她,连她一个神情都不放过。他听宋恬提起沈明灭,还赞扬沈明灭,平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觉紧紧攥住,手上青筋暴起。   “我师兄,呵呵,平日哪有什么练剑的功夫。”罗晓苦笑道:“炼丹一时看似简单,实则最难,需要时时盯着炉火。别看师兄是首席大弟子,现在那么风光,他就像民间那句谚语,怎么说来着……”   他一时想不起来了,磐石峰的两位弟子接口——   宋恬道:“像良弓。”   桑竹道:“是走狗。”   罗晓怒瞪了他一眼,桑竹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你们峰主狗都不如……”   众人:???   盛言难得开口道:“桑师弟,慎言,慎言。”   他骂的是衡阳子而不是沈明灭,罗晓并不生气。罗晓望着宋恬,可怜巴巴道:“宋姐姐,我听说困住师兄的剑阵,元婴初期的修士都解不开,你帮帮他吧!”   灯花爆开,宋恬凝神想了想,道:“你想我怎么帮他?”   罗晓不假思索:“帮他解开剑阵呀!”   “这不行。”   “为何不可?”   她淡淡笑了,捋了捋耳畔发丝,柔声道:“他们毕竟,还是师徒呀。”   盛言正端着茶盏,手一顿,瓷盖与杯身发生清脆的碰撞声。   “宋仙子思虑很周全。”他面无表情地笑着道。   没有人在意他这么一句话,罗晓焦急地问:“那怎么办呢?”   “别担心,”宋恬道:“我们可以先去看看。”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趁着夜深人静,关押师兄的地方,应该无人看守。”   宋恬起身,白裙垂地,她要先去换一身道袍。   “你们现在就去吗?”盛言倏忽起身。   桑竹道:“呃,盛道友,你也要跟我师妹一起去吗?”他寻思着,这位热爱花草的道友,还是个热心肠。   烛光摇曳,盛言眸光闪烁:“天色已晚……罗师弟,也许你的师兄已经睡了。”   罗晓一愣:“嗯?”他自言自语:“盛师兄说得对,我师兄本来就心情不好,万一睡着了,惊醒也不好。”   “我听我们峰主说,落霞峰禁室,平时也很少有人去。”盛言提议道:“不如,明日天将黑的时候去,你看如何?”   “宋姐姐觉得呢?”   她已踏出草堂,闻言淡淡回眸,瞥了那七星峰弟子一眼,道:“都好。”   “那就明日见吧!”   “好!”   罗晓与盛言告辞离去,走出磐石峰地界后,他们又在落霞、七星峰的交界处挥手告别。   月黑风高,深山人静。   盛言朝七星峰走了几步,又回头,钻进一个密林里,摸出一张符纸,提笔画符。   不多时,符箓已经制好。   火光一闪,传音符化作一点金光,朝落霞峰飞去。   他望着符纸消失的方向,再想起那落霞峰沈明灭,不禁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   转眼间便到了次日傍晚。   宋恬换了一身深色道袍,将长发束起,提着剑,走出厢房。   绕山溪流旁,罗晓与盛言已经到了,正在等候她。   她换了新装,盛言定定地望着她,宋恬视而不见:“走吧!”   几人朝落霞峰行去。   夕阳西沉,暮色渐浓。   宋恬走在荒野里,她的身侧,就是盛言。   她弯腰,折断了几根狗尾巴草,问他们:“你们谁会编兔子?”   罗晓道:“我不会。”   盛言也道:“不曾听说。这一根小草怎么编兔子?”   她便笑了,手指灵活,将兔子编了起来。盛言看着她,不觉也笑了起来。   “你看,这就是狗尾巴草编的兔子。”宋恬将绿油油的兔子高高举起,对他们道:“你们要不要也试试?”   盛言兴致勃勃道:“我来试试。”   宋恬便又折断了几根狗尾巴草,亲手递给他。她看向罗晓时,后者兴致索然,只望着离落霞峰还有多远的路。   这遥远的路上,多了几个绿兔子。   罗晓看着他们的神情,忽然替师兄感到苦涩。   ……   天黑了。   落霞峰下,草木旺盛,沈明灭被关押在后山,更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盛言在前面用剑开路,宋恬与罗晓跟在后面。   借着夜幕上微弱的星光,罗晓朝前望了一眼:“再走不远,就到了!”   宋恬忽然停了下来。   她的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忽然伸手拉了一把罗晓,将他按头在草丛里。   “宋……姐姐?”   这里的草有半人高,天黑了,很容易隐匿行踪。宋恬从袖中取出两个纸傀儡,汇入灵气后,变成了她和罗晓的模样。   盛言离他们十几步,压根没发觉异常。   纸傀儡往前走,宋恬隐藏在长草下,往自己、罗晓的身上各自拍了一张符箓。   “怎么了?”罗晓放低了声音。   “他不是剑宗的人。”宋恬沉声道。   她的神识附在纸傀儡的上面,一起飘了很远。   大约过了一刻钟,盛言转身道:“罗师弟,宋师妹,我们到了。”   纸傀儡们齐声道:“太好啦!”   他含笑让道,让‘罗晓’先走。他拉住‘宋恬’,在她耳畔低语:“我有话跟你说。”   纸傀儡道:“嗯。”   盛言见她如此乖巧,笑意愈深。   ‘罗晓’上前。   没走几步,两个落霞峰内门弟子从树后转了出来,长剑一甩,高声道:“是谁!”   纸傀儡瞬间自燃。   俩内门弟子面面相觑,忙收剑上前,草丛里,只有燃尽的灰烬。   他们只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道:“靠,是谁搞得恶作剧啊!给师父传了密符,说今晚有人来此解救大师兄,师父还真信了!”   “走吧走吧,大晚上的来喂蚊子。”另一人抱怨。   “奇了,就算此事是真的,大师兄不过是关上俩天,怎么就要‘解救’了?”   “你还没看清?”弟子冷笑:“他得罪了师父,师父有心整他,以后还是离大师兄远点吧。”   ……   落霞峰弟子走远。   站在盛言身侧的‘宋恬’,也化作灰烬,风一吹,彻底消散。   他这才知晓,中计的,是自己。   他转过身,无尽黑暗里,她手持长剑,用剑锋指着自己。   她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冰凉。   此人是个符修。   画符的手,与用剑不同。   想必‘盛言’,也不是他的真名。   盛言,倒过来,颜嵊。   宋恬的眼神,骤然一变。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们~!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07 14:37:18   读者“yyl”,灌溉营养液 +3 2023-04-07 10:09:01   读者“惜语惜颜”,灌溉营养液 +10 2023-04-06 23:36:41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06 17:47:49   读者“青木三”,灌溉营养液 +1 2023-04-06 17:01:22   读者“恒过”,灌溉营养液 +10 2023-04-06 01:02:38   读者“陆离”,灌溉营养液 +1 2023-04-05 00:14:34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04 23:14:51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04 13:50:10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03 15:23:11   读者“橼祗”,灌溉营养液 +40 2023-04-01 15:48:20 第33章 第033章:落霞   一别数十载。   再次重逢, 却是拔剑相向。   颜嵊没料到她会拿剑指着自己,心中一酸,几乎要悲愤地撕下面具, 当场质问。可当他想起自己今日所为, 实在是非君子, 便沉默着,没有出声。   皎皎明月,清凉如水, 宋恬凝视着他,在心底一叹。   有量山, 符修, 一切都对得上。   他来此处,是特意来见自己的。   可是宋恬已非昔日的邻家阿恬,梦莳花中她悲伤至极,凝光悟剑, 早已割舍这段往日情谊。她恍若不知,厉声道:“你不是七星剑宗弟子, 你是何人?!”   颜嵊道:“我……”   他寻思着恬妹妹还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拔剑对着他, 也是情有可原的,可见她不是个随意的女子。他的脸上又有了一些喜色,假意道:“宋仙子,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罗晓藏在长草里, 这会跳了出来, 愤怒不已:“你说, 你是何人?为何要陷害我师兄?!要不是宋姐姐警惕, 我险些被你蒙骗了去!”   他很是懊恼, 都怪他轻信,对方肯定是针对师兄,早就设好了圈套。   若非宋姐姐,他师兄就罪加一等了。   三人之间剑拔弩张,颜嵊眸光闪了闪,狡辩道:“罗师弟,我只是七星峰一个外门弟子,跟你落霞峰没有牵扯,害你师兄做什么?”   宋恬不忍戳破,但看颜嵊还在做无用的挣扎,微微一叹,侧过身道:“盛道友,是与不是,看剑法便知。你不会用剑。”   “你怎知我不会……”他反驳。   她淡淡道:“要比剑吗?”   颜嵊忽然噤声。   他的手抚在剑柄上,想要拔出来,却没有勇气。   他知道,他输不起。   罗晓还在一旁拱火:“对,比剑!你与我宋姐姐,都是金丹期修士,势均力敌,你自称是剑宗弟子,敢不敢比剑?!”   “在下平生不爱比剑。”颜嵊稳了稳心神,再度为自己辩解。   宋恬笑了笑,道:“那就请盛道友离开吧。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颜嵊听到‘我们’,顿时瞋目切齿,道:“你们!!!”他的心被愤怒填满,这个‘我们’,莫非是指她和沈明灭!   他费尽心机,枉做小人,不就是要阻止她和沈明灭私下见面吗?   “宋姐姐,不能放他离开啊,至少要查明他的来历和目的!”罗晓也着急大喊。   “走吧。”她轻声道:“我不愿多事。”   颜嵊死死地盯着她。   她并未回眸,只是收起长剑,插回剑鞘。   他的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宋恬不杀他。   怕是认出了他?   不对,不对。   他心乱如麻,并且反复告诉自己,他现在是盛言,不是颜嵊。权衡半晌,他终于狠下心来,转过身,道:“宋仙子,我们后会有期。”   宋恬抬眸凝望孤月,并不理他。   他频频回首,终于叹了一口气,身影消失在密林里。   罗晓不解道:“宋姐姐!为何不抓住他?”   “盛言修为不低,若要斗法,那就耽误见你师兄了。”她淡淡道。   罗晓一拍脑壳,终于想通了:“啊对!”   .   沈明灭被关押在落霞峰后山的石洞里。   石洞入口在一面峭壁上,此时乌云蔽月,夜色如墨,罗晓小声地唤了一声:“师兄?”   过了会,才听到峭壁上,传来沈明灭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我来帮你啊!”罗晓仰着头,想起师兄在受委屈,感到心酸。   他问:“师兄,你解开剑阵了吗?”   “还没有。”沈明灭道:“罗晓,你回去吧,我平日里俗务缠身,正好趁此闲空,在这里悟道。”   罗晓看了宋恬一眼。   她会意,出声道:“沈师兄,剑道不同于丹道,处处小心谨慎,未必可行。”   峭壁上寂静无声。   良久,才听沈明灭道:“……宋师妹来了?”   “是我请宋姐姐来的。”罗晓道。   月出云层,天地间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宋恬御剑飞到峭壁上,伸脚踏着一棵歪脖子树,抬眸便看到了关押着沈明灭的洞府。   她的一双黑眸,落到他的身上。   他浑身一震,既是欣喜,又是心酸:“宋师妹……”   “别动。”宋恬盯着他,却不是在看他:“你挡着我看剑阵了。”   沈明灭:“……”   衡阳子留下的剑阵并不难,只是用剑气布成三绝阵,但每一道剑气,都用花里胡哨的法光遮掩。她与沈明灭比过剑,深知他的弱点。   沈明灭身为落霞峰的首席大弟子,即便他沉浸于丹道,剑法并不差。   但是,他不会变通。   昔日宋恬在七星殿台上比试,他在台下观看,已知如何应对磐石峰的归心剑法。但当她变幻剑招,凝光挥出剑气后,他便不会了。   宋恬道:“沈师兄,返璞归真。”   沈明灭道:“宋师妹,此话何解?”   她淡淡地笑:“法光遮掩剑气,沈师兄,当你踏入剑阵时,是否觉得四面受敌,应接不暇?”   “是。”   “试想一下,你身边不过是穿着将军战袍的千万小兵,而真正的主帅藏于阵心,你被小兵迷惑,越发耗竭。”   月光落下,沈明灭凝眸望去,片刻后,忽然道:“我懂了!”   宋恬笑道:“好呀,我走了。”   她的长剑自剑鞘中飞出,化作一道银光,稳稳当当落到脚下。她一袭深衣,身姿挺拔,踏在剑上,像是来去匆匆的游侠。   “等等!”   “沈师兄还有事?”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只是问:“宋师妹刚刚说,剑道不同于丹道,又是何解?”   夜风微凉,宋恬提起剑时,眸光中,似有星光闪烁:“丹道辛劳,需循规蹈矩,一步不敢走错。而剑道凶险,故而用剑时,不可墨守成规,需随机而动。”   她点到为止,微微一笑,踏剑离去。   沈明灭盘膝坐在洞府里,看着天色一点点变白,终于在日出之时,持剑破阵而出。   罗晓守在峭壁下,见他踏剑出关,不由得举臂高呼:“师兄出来啦!”   ……   “听说大师兄出来了?”   “对啊,大师兄真是厉害,不到两日,就破了师父留下的阵法。”   “原来大师兄的剑道也这么厉害啊。”   “就是,只是不知道,师父没整成他,心里会怎么想。”   落霞峰上,内门弟子晨起练剑的时候,都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的大师兄,沈明灭破剑阵的事迹,已经顺着晨风飘到了所有弟子的耳中。   而在丹房、饲养灵兽的棚子,以及山门站岗的外门弟子聚集处,却流传着这么一件事。   “我听罗晓说,磐石峰没有内、外弟子之分!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无论是天才还是蠢材,只要入了磐石峰门下,都好好去教!”一人慷慨激昂道。   “真的?”有人问:“不用打杂吗?”   “打杂?所有弟子都要自己动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那个外门弟子道:“哪像我们,还要像伺候大爷一样的伺候他们!”   “原来还能这样。”他们羡慕道:“我也想去磐石峰。”   “磐石峰没有灵田,没有矿,你想去?”   “嗐,落霞峰的灵田和矿又是我的吗?在磐石峰,好歹活得有尊严。内外门之分,真是天壤之别。”   一席话落下,几个外门弟子纷纷点头称是。当初选择师门的时候,他们都冲着落霞是七星剑宗第一峰来的,然而来了数年,每日都忙碌在各种琐事里,虚度光阴。   忽然,有人悄声道:“他来了。”   ‘他’就是落霞峰峰主衡阳子,外门弟子们赶紧散去,扫地的扫地,洒水的洒水,看门的看门。   然而这番刻意而为的举动,落入衡阳子的眼中,极其可笑。   他冷笑,并未当场发作。   外门弟子,他不屑一顾。   也就是他们资质低又愚钝,修士神识强大,他们以为,自己放低了声音,就不会被听见吗?   衡阳子骑着灵兽出门,随意瞥了眼那个牵绳的弟子,似乎就叫罗晓。   “你昨夜做什么去了?”他忽然问。   罗晓从未和峰主说过话,骇了一跳,左右望着都无人,寻思着应该是问自己,于是小心翼翼道:“没做什么。”   “是么?”衡阳子压根懒得跟他废话:“你再说一遍。”   “没、没做什么……”   衡阳子冷冷瞥了他一眼。   “嗷!!!”罗晓倒地,痛苦地呻.吟着。   他的修为很低,衡阳子的神识稍稍一探,就从他混沌的灵府里,搜寻到前几日的回忆。衡阳子看到了磐石峰,看到了那个宋恬……   “好啊。”他怒道:“磐石峰的人,竟敢怂恿我落霞峰的人叛逃师门!”   他让灵兽去践踏罗晓,然而灵兽是罗晓饲养的,不愿去踩踏他,衡阳子怒骂一句,骑着灵兽朝磐石峰飞去。   .   衡阳子途径七星峰时,意外地看到了薛泓。   他不可能亲自去找一个小弟子的麻烦,原本就是要去磐石峰找薛泓的。衡阳子降落云头,看到薛泓带着俩人,在七星峰下测灵根的灵泉前。   七星剑宗测灵根,用的是‘水法’。当修士引出一丝自身的灵气,打入水面后,灵水会随之变幻。   遇到水灵根的人,灵泉上会飘起雨雾;遇到火灵根的人,灵水会变幻成火焰的形态,在水面上起伏……   当年磐石峰宋恬第一次测灵根时,奇异景象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灵水化作一柄长剑,五色神光旋绕剑身,冲天而起!   掌门查阅天河宗古籍,又请教了剑尊,才知这是千年难遇的天灵根。   不过后来那宋恬不识趣,就不说了。   至于杂灵根……   衡阳子朝前望去,那站在薛泓身侧的布衣少年,刚刚引气入灵泉。   灵水之上,腾起四道小小的浪花,分别代表着金木水火,原来他是四灵根,也就是所谓的杂灵根。   只听那少年轻快道:“师父你看,我是有灵根的!”   薛泓赞道:“恩公真不错!”   衡阳子逮到嘲讽机会,怎肯放过,当即落地道:“薛泓,你就这么喜欢收资质不好的杂鱼吗?” 第34章 第034章:灵根   磐石峰三人回首。   衡阳子眯起眼打量着他们, 他决意要把没有在沈明灭身上撒的气,都宣泄在磐石峰师徒的头上。   灵泉前,最中间站着薛泓。   剑宗几位峰主里, 衡阳子最瞧不上的便是他。薛泓天资愚钝, 为人又死板, 以前还有点自知之明,自愿放弃秘境试炼的机会,这一年倒是越发猖狂了。   看他神情惊讶, 衡阳子冷笑,他倒是会装。   薛泓身侧有一个垂髫女童, 此时此刻, 瞪大了眼睛,似是很惊恐。   衡阳子见她惧怕自己,心里很满意。   他的目光瞥向最后一人,是那个测试灵根的凡人少年。   只一眼, 衡阳子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看起来太寻常了,穿着布衣, 墨发用布条扎成马尾,没有修为,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可他看起来又太不寻常了,一双黑眸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唇角勾起, 似乎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话。   虽穿着布衣, 却一身贵气。   那张脸, 放在整个修真界, 都是惊艳绝伦。   衡阳子凝眸想了一下, 终于明白哪点不对:他太从容了, 初来剑宗,被鄙夷资质,竟然一点不生气!   这些年,在这里测出杂灵根的弟子,哪一个不是嚎啕大哭?遭到冷言冷语讥讽后,不都是羞愧难当,极其狼狈?   这倒有些费解。   “衡峰主,”薛泓脸上有怒容,道:“你是在说我的徒弟们吗?”   “我只是随口一说,怎么,薛峰主倒上心了?”衡阳子阴阳怪气地笑:“谁敢说你的徒弟,整个剑宗谁人不知,你的徒弟宋恬是千年难遇的天灵根,啧啧,真是个好徒弟。”   他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让薛泓不由得怀疑,莫非是他离开的这几日,两峰发生了冲突。   薛泓正欲询问,忽听少年上前一步,笑吟吟道:“不错,我师姐是比你的资质要好。其实你也不过是个伪单灵根……”   所谓伪单灵根,其实就是双灵根,不过其中一个灵根灵气微弱,可以用秘法遮掩。   “你说什么?!”衡阳子登时大怒。   少年瞬间收去笑意,冷冷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大可不必上心。”   “你胡说!”衡阳子厉声道。   他又惊又慌,他是伪单灵根的事情,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知道,这个只见了自己一面的凡人少年,是如何知晓的!   就连薛泓惊诧道:“恩公,你从未修行,此话从何说起?”   “回禀师父,”他漫不经心道:“我都说了,我是随口一说。”   “……”   艳阳天下,灵兽嘶吼。   衡阳子心神不稳,不觉揪紧了缰绳。他原本是来找茬的,但是被一个杂灵根少年一语道破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让他又疑又恐,对方,到底还知晓多少……   他的余光瞥到灵兽,忽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薛峰主,你也是剑宗的老人了,也该管教一下自己的弟子,别让他出言不逊啊。”衡阳子转怒为笑,温和道:“我是不介意,但日后若是说错了话,得罪了旁人,那可就难说了。”   可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很介意。   “衡峰主若无事,我们师徒先离开了。”薛泓并不搭话,他心系磐石峰,一门心思要回去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好,薛峰主慢走。”衡阳子笑容可掬。   几人朝东走去,少年跟在后面。衡阳子暗暗命令灵兽,灵兽不敢不从,当缰绳从脖颈上脱落后,忽然撒开蹄子,朝前冲去。   灵兽猛地撞到了少年的腰,将他直直地撞进了灵泉!   砰咚——   “恩公!”   眼看着薛泓情急之下,就要跳水救人,白萩并不惊慌,她拉住师父的小手,道:“师父,他水性好,你忘啦!”   薛泓这才想起自己也是被少年从江水里救起,有些惭愧,但仍然神情焦灼地想跳下救人:“灵水不同于寻常的水泊,便是结丹的修士,也会……”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腾起三道小小的浪花。   分别代表金木水三灵根。   少年自己从灵泉里游了出来,他回眸瞧了一眼,淡淡笑道:“灵兽这一撞,倒让我洗筋换髓,成了三灵根啊。”   衡阳子瞠目结舌,连想好的灵兽失控托词都未说出口:“你这……我这……我……”   白萩使劲鼓掌:“哦,好棒哦!主……师父,你瞧!”   薛泓也望着灵泉,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若是剑宗灵泉的水有洗灵根的功效,恐怕天下修士的脚步,已经踏平七星峰了。   少年抖了抖衣袖上的水,怡然自若道:“衡峰主对灵根一事,确实研究颇深。”   他这话很是嘲讽,又在暗指衡阳子的伪单灵根。衡阳子脸色涨红,他顾不得别的,只在心里恨恨地想,这小子一次好运,未必次次如此了!   薛泓回过神来,皱着眉,有些不悦:“衡峰主,你这灵兽撞了我恩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   什么一会师父,一会恩公的?!   衡阳子在心里狠狠吐槽,但表面上,做出忧愁后悔的模样,踢了灵兽一脚,骂道:“孽畜!让你自行脱缰,还险些害了人!”   “没事。”少年不在意道:“多谢衡峰主好心,让我变成了三灵根。”   他的长发半干,几缕刘海粘在脸颊上,金灿灿的阳光下,少年眉目俊美,身姿挺拔,那似笑非笑、浑不在意的眼神,让衡阳子觉得极是扎眼。   “不用谢,”衡阳子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走上前来,微微踮脚,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子,来到剑宗,就好好修行……”   他的掌里蕴藏了雄厚的灵力,一掌下去,筑基期的弟子都能当场毙命!   少年稳稳站着,斜睨着他。   他咬了咬牙,又狠狠拍了一掌!   薛泓终于觉察到不对劲,衡阳子的脸色扭曲,不像是要跟恩公好好说话。莫非他想……   少年短促笑了一声。   他朝灵泉走去,又依着薛泓先前教授的法子,引一道清气落入水中。   水面寂静。   倏忽间,一道水雾向上扬起,随后凝聚成一把利刃,插入灵泉之中!   这是单金灵根。   金,利器也,是练剑的最佳资质。只听少年扬声道:“多谢衡峰主,又帮我砍了灵根。”   衡阳子一个趔趄。   什么……砍、砍灵根?   他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薛泓带来的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其余二人里,白萩很镇定,甚至还拽起呆若木鱼的师父衣袖:“师父,还不谢谢衡峰主?”   薛泓呆呆道:“谢……”   衡阳子受不得这番侮辱,他牵起灵兽的缰绳,腾云驾雾,果断奔回落霞峰。   薛泓回过神来,心情复杂。   他看着少年,欲言又止,最后道:“恩公,白萩,我们回磐石峰吧。”   “好,师父。”少年爽快道,他似乎心情很好,一双黑眸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   磐石峰下,蜿蜒溪流旁,开满大片绣球花。   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绿海里落了无数个雪球,一簇簇盛开,又如积雪压枝,莹莹发光。   宋恬在花下练剑。   她在练‘凝光剑法’。   仔细看时,却发现她手里,是无剑的。   只有一簇开满绣球的花枝。   她一身白衣胜雪,在花下舞剑,日光落下,分不清此间是花是人。剑气纵横,片片花瓣如雪,纷纷扬扬落下,飘在河面上,吹到山谷里。   远处走来三人。   白萩早已看到溪流上的花瓣,欣喜道:“这么好看呀!”   少年却没有看花,他信步前行,望着绿海雪原里的人。   “那是我徒弟阿恬。”薛泓说起她时,语气也温柔了几分:“她剑法最佳。恩公若执意学剑,我让她先教你。”   “好。”他笑了笑。   绣球树下,宋恬练完了剑。她正欲御剑回峰下,忽然看到不远处山坡上站着三人,为首的正是师父。   “师父!师妹!”   她遥遥喊了一声,踏剑直奔师父而去。临到山坡,才发现师父身边,还立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袭布衣,马尾随风飞扬,一双黑眸,炯炯有神望着自己。   他生得很好。   但不知怎的,宋恬看到他时,却觉得似曾相识。   她落剑,含笑道:“师父,师妹,你们回来啦?”   “嗯,”薛泓笑道,给她介绍一旁的少年:“这是我恩公。呃……还未请教恩公大名?”   少年眉眼带笑,他立于高处,神定气闲,只看向她,道:“师姐,我名梦玦。”   宋恬被这称呼搞懵了,疑惑地看向师父、师妹。   白萩淡定道:“没关系,他们各论各的。”   宋恬:“……?”   .   今日落霞峰的山门,快被剑宗的弟子给挤破了。   他们聚集在落霞峰下,叫嚷着要进去,落霞峰的内外门弟子齐出动,这才能勉强将众人拦在山门外。   有人高呼:“让我们进去,求见衡阳子峰主!听闻他可以砍灵根,能将杂灵根,变成单灵根!”   “对,我出一万块灵石,但求砍一下灵根!”   “砍灵根,砍灵根!”   “你们都疯了吗?”沈明灭在外维持秩序,他热得满头大汗,且苦口婆心劝诫众人:“这怎么可能呢?灵根乃苍天赠与的天赋,哪有砍灵根的道理。”   “沈师兄,你是没听说吗?”有人一边挤,一边嚷嚷道:“听闻前俩日,你师父给磐石峰新来的小徒弟砍了灵根,就在七星峰下的灵泉那里!你们不能有好处,就瞒着不告诉别人呀!”   沈明灭怔了一怔:“还有这种事?”   “是啊,求求你了,就让峰主给我砍一刀吧!”   “求砍,求砍!”   人声沸鼎,险些掀翻了落霞峰。衡阳子立在山巅,烦躁地瞥了眼峰下的那一场闹剧,随后盯着磐石峰的方向,冷冷眯起眼。   来日方长。   他想。   作者有话说:   灵田篇结束。   剑阵篇开始。 第35章 第035章:师弟   天之将亮时, 宋恬已起身练剑。   她换了一件宽敞的素衣,紧束腰带,三千青丝扎成长辫, 高高束于脑后, 发间用红线交错点缀。   自她以为颜嵊‘死了’后, 很少会对镜理妆,在乎妆容。后来得知他没死,她的心中又只剩下了剑。   宋恬提剑推开门。   孤星残影, 天边染着一抹红晕。磐石峰下寂静无声,她朝东行去, 忽见河畔, 立着一瘦削少年。   “你是……”她手握剑柄,剑未出鞘,夜风吹得她宽大的衣袖鼓起。   她凝眸细看,道:“梦玦?”   自从得知他被衡阳子‘砍灵根’的事迹后, 宋恬就对梦玦的来历,满是怀疑。偏偏他是师父的救命恩人, 她不好说什么。   “师姐早。”他回眸,黑眸里尽是笑意。   “你怎么在这里?”   “我睡不着, 想来看看朝阳。”他淡淡笑道。   宋恬想,真巧,她也想要去山巅看朝阳。   自师父带他回磐石峰, 已有三日, 梦玦并未真正拜入师门。师父坚持不肯收他, 尊称他为‘恩公’, 还说让自己教他一点入门的剑法。   既然师父发话, 教剑倒也无妨, 只是这几日有事耽误了。   她想了想,问:“我想去山巅练剑,你来吗?”   “来,”他立刻答应。   俩人朝东走去,宋恬不爱与生人说话,一路上不曾开口,他倒也安静。只是途径绣球花时,她忽然想起,梦玦无剑。   一簇簇绣球花盛放,宋恬停了下来,伸手折断一枝,递给梦玦。   “给你当剑。”她说完,又转过眸去。   夜风习习,花枝颤动。   梦玦接过花,垂眸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会,又快步追上宋恬:“多谢师姐。”   宋恬不语。   她朝前走去,绕过半个磐石峰,后山坡度较缓,利于攀登。宋恬已经结丹,平时又练剑,身轻如燕,爬山对她来说并不难。   她想起还未炼气的梦玦,回眸望了一眼。   梦玦将绣球花抱在怀里,瞧见她望着自己,展颜一笑。   看起来,他十分悠闲,大气都不带喘的。   宋恬越发怀疑他,但是没有证据,又不好说什么。她转过身去,一眼望见那峭壁下,还立着颜嵊的衣冠冢。   只剩竹架的纸鸢挂在树上,坟前杂草丛生,已经很久没来人了。   “师姐,那是谁的墓?”梦玦问。   宋恬收回目光:“我的墓。”   梦玦一怔:“什么?”   他隐隐猜到一些,心中一动,没有再问。俩人攀登到陡峭处,梦玦不得不勉强装出来艰难的样子,咬住绣球花枝,双手抓住石缝里的杂草。   宋恬忽然瞧了瞧他。   正当梦玦以为,她要带自己一起到山巅,不必演戏的时候,宋恬伸手拿走他的绣球花,好心道:“好好攀岩,绣球花娇柔,还是我替你带上去。”   梦玦:“……”   ……   终于到了山巅。   远山云雾,万里霞光。朝阳尚未出,但耀眼的金辉红光,已染红半边天。   宋恬手持一枝绣球花,眺望远景。   自从悟道‘凝光剑法’,她便追光而行,在不同的光下,练剑修行。今日见朝阳,不觉心念一动,也许下山后,她又要闭关修行了。   她凝望了不知多久,梦玦终于上山了。   宋恬不做声,等他抖了抖身上的土后,才将绣球花递给他。   “学剑吗?”   “学。”   她教剑,当然从师父的‘归心剑法’开始教起。宋恬提剑使了几个剑招,就将剑收起,淡淡道:“梦玦,你来。”   他手持花枝,乜了朝阳一眼,随意使了几招。   宋恬看着他。   她的神情,逐渐凝重。   梦玦的剑法,看似是归心剑法,又像是凝光剑法,但却又都不是。他的剑气里,每一缕光芒都瞬息万变,细细密密的织成大网,万丈光芒中,透着无尽生机与神力!   宋恬看剑不语,终于忍不住道:“你练的什么剑?”   “剑招动作不准,师姐勿笑。”他轻笑,收起绣球花,此时日出光芒万丈,他与花皆渡上一层金色,微风吹过,宋恬的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个词。   拈花而笑。   但她只是想了想,就正色道:“这不是我教你的剑法。梦玦,你懂剑。”   她怀疑自己并不能教梦玦什么,她虽然只学剑十余年,但是看剑的眼神很准。   但梦玦不像是剑修。   他可能也成不了一个剑修。   宋恬不解,她用探寻的眼神望着他,他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师姐,我确实没学过几日剑,我嫌剑太沉,曾经练了几日,就搁下了。”   “果真?”她狐疑。   梦玦信誓旦旦:“骗人长灵根。”   “……”   旭日出远山,天地间亮了起来。她看到不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踏剑朝磐石峰飞来。   宋恬看了片刻后,出声道:“沈师兄!”   沈明灭遥遥望见她在磐石峰的峰顶,不由得目露欣喜之色,不多时,便落到宋恬身侧。   他远远的,就看到山巅多了一个白衣少年。临近了发现少年尚未炼气,怀里抱着一枝绣球花,风吹花动,一双黑眸里尽是冰霜和矜傲。   沈明灭凝眸想了一下,有些迟疑道:“宋师妹,这位师弟可是那日在灵泉边上……”   “是我。”梦玦冷冷道。   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歉然道:“宋师妹,这位师弟,我今日正是奉了师命,专程来磐石峰道歉的。不知薛峰主在吗?我要郑重道歉。”   道歉?   宋恬虽未目睹那日场景,却也知梦玦所受的侮辱,皆因自己半夜探访沈明灭而起。她心知衡阳子不是心胸宽阔的人,但是这话也不好直说,于是问:“你师父怎么说?”   “我师父说,那日灵兽失控,惊扰了这位师弟。”沈明灭如实道:“师父还说,这位师弟因祸得福,实在不是他的功劳,也许是天意如此,替他补偿了这位师弟。”   梦玦忽然笑了一声。   他立在宋恬的身侧,比她高了一头,垂眸便能看到她的高束长辫。他懒洋洋道:“不必。转告你师父,这两掌之恩,来日我一定相报。”   明明是谢辞,沈明灭却听得心惊肉跳,隐隐有一丝不安。   宋恬道:“沈师兄,你跟你师父和解了?”   她还记得,罗晓所说索要丹药一事,以及之后的剑阵囚禁。   “师徒无隔夜仇。”沈明灭笑道:“师父也跟我解释了,他说,过去是对我寄予太多期望,要求严苛了一些,以至于造成误解!话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了。”   宋恬沉默。   片刻后,她淡淡道:“和解了便好。”   她转过身,朝磐石峰下走去。梦玦凝视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起身跟上。   只留下沈明灭在山巅,他刚刚想问‘宋师妹你为何不御剑’,再看到那未炼气的小师弟,心里一酸。他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宋师妹曾月夜探访,对自己百般关心,他为何还觉得,难以走进她的心里?   他不知。   太难了。   宋师妹之心,坚如磐石。   沈明灭朝山峰下望去,见那小师弟慢慢腾腾往下走,途径陡峭处,万般艰难,宋恬都冷眼旁观,不伸援手,心里忽然又好受了很多。   ……   宋恬回到磐石峰下的厢房里。   自从大师兄闭关筑基,磐石峰便无人做饭了,大家都开始辟谷。只有白萩每日饿得嗷嗷叫,在溪流里自己抓鱼吃。   她想起有客来访,沈明灭在草堂里跟师父说话,于是推开门,没有阖上,去煎茶。   大约过了一刻钟,宋恬回来了。   门半开着。   她不以为意,踏入室内,忽见一簇簇绣球花,插在白瓷瓶里,摆在窗下的木桌上。   纯白似雪,淡淡幽香。   她微微一怔,竟说不出话了。   .   时光飞逝。   转眼间,盛夏已过,秋日转瞬即逝,七星剑宗的山脉,又被皑皑白雪覆盖。   宋恬对光阴的流逝毫无察觉。   自那日山巅观日出后,她再度闭关了。   潜心悟道半年多,她没有依靠任何灵草仙丹,平稳地到达了金丹中期。   磐石峰石洞里,她睁开双眼,任凭寒风凛冽,她一身单衣,都不觉得冷。   有剑气护体,又何惧北风?   宋恬起身,她在想,这半年,也不知道大师兄筑基了没,二师兄种的菜能吃了吗,小师妹还天天嚷着饿么,小师弟……   哦,她没有小师弟。   梦玦,不知道还在不在磐石峰。   她踏出石洞,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模糊了视野。宋恬听到了清脆的敲打声,好像是大师兄在锤炼兵器。   雪花飞舞,宋恬纵身一跃,落到磐石峰下。她朝前望去,果然从半开的户牖里,看到大师兄熟悉的身影。   “大师兄!”她唤了一声。   “哟,是阿恬呀!”林苦寒朝窗外瞥了一眼,高兴地放下手里工具,推开门奔了出去:“我筑基了,我筑基了!”   “大师兄,恭喜你!”   大师兄笑呵呵拂去她肩头的雪花,拉着她踏入温暖如春的室内:“冷不冷?师父去七星峰议事了,我在这里给恩公师弟打造一把新剑。”   “恩公师弟?”   他左顾右盼,忽然手指前方,道:“不就在这吗?”   宋恬朝前望去,果然看见梦玦坐在熔炉旁,斜对着她,半边脸被炉火照得发红。他好像睡着了,闭着眼,侧颜俊美绝伦。   大师兄搓着手,喜滋滋道:“师妹,你先烤烤火,今日你出关,我去市集里买点肉,做一桌好酒菜!”   “不用——”   她的话还未说完,大师兄已经阖上门走远了。   宋恬只得留下。   她看了一会儿大师兄新炼的剑,又将目光停留在梦玦的身上。   半年了,他还在炼气一阶。   好奇怪。   宋恬想,他的灵根,到底是怎样骗过灵泉的呢?她从不信衡阳子能够砍灵根,也许梦玦,一开始就是单金灵根。   她慢慢走近,梦玦还在沉睡。   他睡得是心满意足,忘乎所有。他盘膝坐在丹炉旁的小蒲团上,一袭白衣落地,墨发披在肩上。火光下,他眉眼如画,甚至唇角还带着笑意。   梦玦的一只手搭在书页上,洁白如玉。   宋恬寻思了一下。   莫非他的经脉也遇到了问题?   她缓慢而犹豫地伸出手,探上他的经脉,她仔细感受,却什么都没有觉察到。   他在睡梦中,忽然动了一下。   宋恬并不在意,但又看到他鸦羽般的睫毛扑闪,轻轻地打了个哈气,好似要醒来了。   她赶紧收回手,想往后退去。   梦玦的苍色衣带垂落在地上,宋恬慌忙中踩到时,恰好他醒来,睁着惺忪的睡眼,似乎是没看到她在,便要起身。   宋恬脚下一滑。   她猝不及防地,落入他的怀中。   作者有话说:   绣球花无香味。我们为了氛围需要,假定修真界的绣球花有香味... 第36章 第036章:灯笼   草堂外北风呼啸。   草堂内, 她急促地喘着气,眸中划过一丝尴尬。   原来修行至此,还能脚滑……   宋恬匆匆别过眼, 强作镇定:“梦玦, 你醒了啊。”   “师姐为何在我怀中?”他狐疑道。   炉火噼里啪啦燃烧, 宋恬被烫得红了耳畔。她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起身溜到炉子的另一边,这才正正经经道:“踩到你的衣带了。”   他垂眸看了看衣带。   宋恬顿感惭愧:“我给你洗。”   “不妨事, ”一阵寒风吹来雪花,落入梦玦的发间, 他似乎清醒了很多。他含笑看着宋恬, 柔声道:“师姐出关了。”   宋恬道:“嗯。”   她稳了稳心神,自梦莳花下见颜嵊后,她很少再有失控的时刻。她想起刚刚所触碰到的,梦玦的经脉, 很奇怪。   像是一个空谷,没有灵气流转。   按理说, 不该如此。   除非他不想修行。   梦玦来了已半载,虽然相处时日不多, 宋恬却相信他。她见过梦玦练剑,那不是一个妖邪之徒能使出的剑法。   “你为何不修行?”她轻声问。   他愣了一愣,忽然笑道:“师姐是在关心我?”   宋恬道:“我是好奇。”   梦玦笑了笑, 并不逗她, 只是漫不经心地捏起窗棂上的雪, 道:“我遇到了瓶颈。”   她难以理解:“炼气期的瓶颈?”   他将雪花揉成团, 细心地捏成了一只兔子, 垂眸道:“总归是瓶颈。我想了很久, 后来想通了:先不修了。”   “……”   梦玦的话模模糊糊,似是而非,宋恬并不追问。   她走向木门:“我先回去了。”   “等等,”他出声,将一个雪兔放到宋恬的手心,道:“师姐,这个送你。”   雪兔落到温暖的掌心,两个长长的耳朵上,被梦玦用毛笔点了粉色。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过上元节,家家户户都会用面团包花灯、捏兔子,做老鼠偷油……辗转入剑宗,修行十余载,再想起那一幕,恍如隔世。   她盯了很久,雪兔慢慢化了。   梦玦察觉到她神情不对:“师姐?”   宋恬抬眸,望着他,抿唇一笑:“谢谢你。”   他的黑眸里,似碎石落潭,激起层层涟漪。   她打开门,片片雪花飞入,宋恬想了想,回眸道:“临近年关,我会做几个竹灯笼,过去两位师兄都不太感兴趣,你来吗?”   “好啊!”梦玦饶有兴致道:“师姐记得喊我。”   她一笑,转身离去。   梦玦凝视她的背影消失,正欲关上门,忽然钻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   白萩看左右无人,方才仰着头道:“主人,刚刚师姐喊你做什么呀?好玩吗,我也想去!”   “跟你无关。”他说着,顺手打算将门带上。   她使劲往里面挤:“多我一个又怎么啦!主人,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想单独跟她相处,不然为什么不带我!”   “怎么可能。”梦玦嗤笑一声,只听‘砰咚’一声,白萩的头撞到了门板上,她‘哎呦’一声,滚落到雪地里。   梦玦阖上门,又去熔炉旁坐着,闭着眼,脑海里又徘徊着白萩说过的话。   喜欢?   他活了多少年,红粉骷髅,白骨皮肉,他怎么可能为一个女子动心。   他轻笑一声,不再想此事。   .   傍晚时分,雪停了。   师父也归来了。   大师兄去了很久才回来,回来时带了一头傻孢子,整了一桌好酒菜。草堂内酒香四溢,磐石峰师徒几人,在举杯庆贺。   “为大师兄筑基,碰一杯——”   “为阿恬师妹迈入金丹中期,碰一杯——”   “为二师兄种的菜发芽了,碰一杯——”   觥筹交错,众人都欢声笑语。   白萩大口啃肉,不敢喝酒;梦玦只抿了一小口,脸颊上就腾起红云,将酒盏放在桌上,不喝了。   偏偏桑竹还给他满上,道:“来来来,不醉不归!”   梦玦淡淡瞧了他一眼,举杯一饮而尽。   桑竹笑道:“这才好嘛。”   他忙不迭给梦玦倒酒,一杯接一杯。只是最后,桑竹醉倒在桌上,梦玦的眼神,却越发清明了。   白萩啃骨头之余,不忘鄙夷的看了桑竹一眼,心道这傻子,找谁麻烦不好,非找他……   其余几人都很少饮酒,宋恬只小酌一杯。她托腮望着那酒壶,心头猛地想起去岁的往事,幽幽叹了一声气,抚了抚白萩的头。   “怎么了?”白萩含含糊糊地问。   “可惜他喝不到了。”她道。   白萩有些糊涂:“你说谁?”   宋恬道:“梦莳花中,你的……”   桌子对面,大师兄正与师父高谈阔论,没留意她们;二师兄喝多了,还在趴着睡觉;只有梦玦敏感地瞧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说什么?”   “哀悼一个亡人。”宋恬将半盏酒洒在地上。   清冽的酒气扑来,白萩清醒了一下,忽然心里咯噔一声,慌里慌张放下骨头:“没……没什么!”   “闭嘴。”梦玦在神识里命令她,随后望向宋恬,恍若漫不经心地问:“梦莳花怎么了?”   “我曾在梦莳花中遇到一缕亡魂。”宋恬借着一点酒意,低声道:“他虽然高傲自负了些,却也算是个君子。万法绝妙,不失为一代大能。”   梦玦的眼角都带着笑意,刚想再听她的夸奖,就听她幽幽叹道:“只可惜天妒英才,令他魂飞魄散。而我一心走剑道,怕是难以完成他的夙愿。”   他的笑容凝滞:“你说什么?”   宋恬道:“他陨落了,你瞧,我刚刚祭他一盏酒。”   梦玦:“……”   他忍了又忍,最后乜了白萩一眼。只是白萩的头,都快钻进桌子洞里了。   “多谢你。”他凉凉道。   宋恬不以为意,又独酌了一小口,道:“不过他的陨落,放了白萩出禁制,倒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梦玦还沉浸在愤怒与感动交错的复杂情绪里,闻言,愣了又愣,心里有火气:“你说什么?”   “他刚愎自用,自己陨落了,还强行囚禁他人。”宋恬从不背后说人坏话,但酒意上头,就数落了几句:“我也险些被困。”   梦玦一声不吭,起身离席。   宋恬浑然不觉,又饮了一盏酒。对面大师兄与师父欢声笑语,他们在谈论今日七星峰议事的内容。   只听薛泓道:“明年开春的天河法会,掌门已经下了帖子,邀请天河遗脉,以及当今修真界几大有名的剑宗,还有附近交好的几个宗门来参加。”   大师兄道:“咦,怎么请了这么多?”   “天河法会每隔五十载举办一次,你们都不曾经历过,本就是剑宗历年来最大的盛宴。”薛泓道:“听闻这一次,剑尊要选出传人。”   “传人?剑尊是要招新弟子吗?”   薛泓道:“算是,也不算是。七星剑宗开山立派以来,几代剑尊都是经由天河法会,脱颖而出的,从未听说历代剑尊收过弟子。我听掌门的意思,似是担心剑尊之名,落入别的剑宗之手,所以提前选出传人,悉心培养,以成为下一代剑尊。”   他边说边摇头,似乎不太认可剑尊的做法。   大师兄脱口而出:“莫非剑尊他老人家……不太行了?”   “这个谁都不知道。”薛泓叹道:“既然选拔传人,必有比试环节,怕是我磐石峰,也得参加……”   他不觉望向宋恬,几个弟子里,数她修为最高,剑法最好。他见宋恬在听,便出声询问:“阿恬,若是如此,你想去试试吗?”   大师兄也望着她。   烛火通明,锅里热气氤氲,模糊了宋恬的眉眼。她放下酒盏,漫漫想了一想,这似乎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剑尊,天下剑修之表率,剑道第一人。   旷古以来,未曾有一个女子,登临剑尊之位。   她想做这样第一人。   但她并不想留在七星剑宗,被扯进掌门与峰主们的尔虞我诈之中,浑浊了一颗清明道心。   她垂下眼眸,淡淡道:“不想。”   大师兄见状,道:“师父,这等好事,应该轮不到我们,不必为此操心。”   薛泓沉吟:“倒也有道理。便是提到了我们,拒绝便是了。”   她起身,给师父、师兄倒满酒,盈盈一笑,道:“何必在意这些无关的人与事?今夜,不醉不归!”   他们大笑,举杯:“不醉不归!”   .   雪停之后,晴空万里。   草堂上积雪尚未融化,但是草堂内外,都被打扫一新。桑竹在裁剪红纸,准备请师父写春联。   大师兄劈好了上百根竹篾,又扎成了灯笼的框架,堆在宋恬的厢房门前。   “师妹,竹灯笼准备好了,就等你糊纸了。”他朝里喊了一声,道:“我去炸丸子了,白萩跟我帮忙。你若忙不过来,就喊一声恩公师弟。”   “我跟他说过了。”宋恬抱着一叠厚厚的纸,推开门,走了出来。   “好。”大师兄说完,就匆匆忙忙走了。   宋恬搬进来一个竹灯笼,放在窗下的木桌上。她摆好颜料、洗净了毛笔,这才去喊梦玦。   这几日梦玦不知在忙些什么,并未见到他的身影。   “梦玦,”她轻轻叩门:“我要糊灯笼了,你来吗?”   梦玦的厢房就在她的隔壁,很快,她听到梦玦的回复:“不去了。”   她顿了顿。   寒风萧索,宋恬淡淡道:“嗯。”   她转身离去,不再多说一个字。   过了会,梦玦才推开门,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迷茫。   她竟然都不央求他一下……   他生气了好几天,都没人搭理他。好不容易今日等到她上门了,问了一句,就走了。   梦玦咬牙切齿地想着,余光瞥了瞥隔壁的厢房。门口堆着几个竹灯笼,她门窗敞开,应该在里面忙。   去吗?   他的脑海里只短暂地浮现了这个念头,就被更强烈的念头压制住。梦玦一声不吭,转身回房。   ……   同一片晴空之下,在七星峰后,掌门拜会了剑尊,共同商议天河法会的相关事宜。   他详尽地说了法会的各项事宜,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并且不会让外人发觉,剑尊是因为身体不适,才挑选传人。   剑尊听着,并未提出质疑。   只是最后,他问:“参与初试的弟子,都是各峰选拔一人参加吗?”   掌门笑道:“有的山峰弟子们都很优秀,只选一人,怕是会错过很多好苗子。晚辈想,让各峰自愿参加,名额可放宽……”   “几人,吾不在意。”剑尊淡淡道:“吾只要一人,必须参与。”   “敢问是谁?”掌门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人的身影。   “磐石峰,宋恬!” 第37章 第037章:除夕   “剑尊, 您见过宋恬吗?”   尽管早有预料,但掌门还是忍不住问。   “吾没见过她的人。”剑尊道:“只是听人说起她的剑。”   积雪消融,天寒地冻, 他走出阴冷的石洞, 望向远方那座丑陋的磐石峰。   掌门紧跟着他踏出洞府, 与他一同眺望。   朝阳照得远山雪顶发亮,金灿灿的,光辉万里。   只听剑尊轻声道:“十年前, 宋恬入门时,你曾提到过她, 说她是千年难遇的天资, 吾那时并未在意。”   掌门道:“后来呢?您是如何改变了心意?”   “十年,她在磐石峰修行艰难,筑基后未进一步,未成金丹。”剑尊叹道:“龙潭秘境归来, 她突破瓶颈,进步飞速。天才并不罕见, 但有如此心性之人,才最难得。这也是吾当初, 为何坚持让薛泓成为磐石峰之主的缘故。”   几十年前,若非剑尊力荐,以薛泓的出身和修为, 是万万当不上一峰之主的。   剑尊看重的, 从来不是‘天才’二字。   然而这番话落入掌门的耳中, 却有些不适。   “原来剑尊早有心怡人选。”他幽幽道, 不免想起自己的得意弟子, 看来是无望成为剑尊的传人了。   “并不, 吾的传人,还需通过‘问天剑阵’。”   此剑阵是剑尊独创,便是七星峰几位峰主只身闯入,也很难全身而退。掌门讶然,道:“剑尊,只怕是……”   “你放心,剑阵并无性命之忧。”剑尊望着他,沉声道:“为剑宗未来计较,还望你替吾办到这件事。”   “剑尊放心。”   掌门郑重承诺,告辞离去,独留剑尊一人望着扶光剑阵。那日异象早已消失,阵法上空的雪花,仍纷纷扬扬飘落。   .   竹灯笼都糊好了。   宋恬提笔,凝思片刻后,在棉纸上画下山水花鸟,还在一个竹灯笼上,运笔点染青山,一条小白龙从山间飞过。   还剩一个空白的竹灯笼,她不知画些什么,就搁置到了一旁。   她提起灯笼出了房门,油炸丸子的香味已经飘来。正好桑竹贴完了春联,便过来帮着她挂灯笼。   “梦玦呢?怎么没来帮你。”他有些奇怪。   “不知道。”宋恬淡淡道。   桑竹前些时日被梦玦灌醉,心道这个小师弟可不是好招惹的,闻言也没说什么。他将竹灯笼悬挂在每个人的屋檐下,这才发现,宋恬给每个人画的灯罩都不同。   淡黄色的棉纸上,她给白萩画了龙游青山,给师父画了一只翱翔的燕子,给大师兄画了磐石峰的远景……   他饶有兴致道:“师妹,你给我画了什么?”   宋恬笑着指了指,原来她在灯笼上画了一片菜园子。   “好啊,果然师妹懂我!”   桑竹喜滋滋地去挂属于自己的菜园子灯笼,宋恬的手里,还剩着两个。她垂眸望了一眼,将那个画着玉兔捣药的灯笼,挂在自己的门前。   另一个,则是等桑竹回来,挂到了梦玦的屋檐下。   ……   夜幕降临。   磐石峰下重归寂静,众人忙碌了一天,都早早歇息了。   明日,就是除夕。   梦玦推开门,寒风涌入,他一袭白衣略显单薄。峰下亮着数个灯笼,随着夜风,微微晃动。   他的屋檐下,亦是有一盏灯笼。   泛黄的棉纸上,绘着一只歪着头的猫儿,圆圆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小爪子,憨态可掬。   天穹寒星孤寂,梦玦的唇角勾起,他的眼眸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似乎又开心,又欣喜,笑了很久,连他都没有意识到。   猛然,他又想起一件事。   梦玦不顾夜色深沉,来到每一个人的屋檐下,看他们的灯笼,是否与自己的相同。   每个人的都不一样。   为何他的偏偏是只猫?   ……   次日清晨,磐石峰师徒早早就起来了。   修真界的年味很淡,但磐石峰不一样,他们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修行。   因过年的缘故,宋恬换了件新衣。她有一件天青色的留仙裙,还是几年前,大师兄从山下的集市带回来的,一直叠好压在箱子里。   磐石峰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她难得听到,大师兄骂骂咧咧奔了出来:“桑竹!你又将硝石放多了吧!”   桑竹在狡辩:“大师兄,爆仗声大,预示着我来年会经历雷劫,一定能顺利结丹……”   “……”   俩人在外吵吵嚷嚷,宋恬取出铜镜,吹了吹上面的尘埃。她凝视着镜面上的自己,依旧是十六岁时的模样,青丝如瀑,眸光粲粲如星。   过去那一缕淡淡的愁绪,不见了。   她勾起唇。   铜镜里的少女,也对她莞尔一笑。   宋恬给自己扎起了螺髻,又用绒线点缀,系了结。她推开门,早已候在一旁的梦玦立刻道:“师姐早。”   “早。”她微微诧异地瞧了他一眼。   怎么又改了心性了?   却见梦玦抬起眸,忽然怔住了,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宋恬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过去她也曾总见到他人惊艳的神情,但他们的眼神,似乎与梦玦的,不太一样。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若非被什么压抑住,恐怕能即刻将她熔化。   梦玦回归神来,见她要走开,又跟了上来,低声道:“师姐,昨日没来帮忙做灯笼,实在是我……”   “你有事,对吗?”不知为何,宋恬想起了颜嵊,年少时相约同游,有几次他推说不来,都是突然有事,实在走不开。   “……实在是我的不对。”他似乎有些诧异,她为何要那么说。   宋恬淡淡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你无需如此。”   她朝河畔走去,对岸有一片梅花林,她要去折几枝,插在草堂的瓷瓶里。   梦玦在身后道:“以后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   她有些纳闷,心里实在不知,梦玦对此事为何如此执着。   梅花疏影,风送花香。   宋恬踏剑过了河,落入梅花林中,开始挑选花枝。忽觉有人靠近,她回眸一看,梦玦衣衫未湿,不知用来何法,也渡河跟了过来。   她并不在意,折好花枝,就放入他的怀中。   俩人走走停停,折了不少花。   忽然,梦玦低声道:“师姐,有人来了。”   在无量剑宗、有量山的交界处,梦玦早已察觉到修士的气息。他散去神识,见此人一直朝磐石峰行来,正在不远处,眺望他们。   “不管他。”宋恬并不在意,连头也不抬。   即便是颜嵊,也无妨。   风吹花落,梅花落青衣。梦玦捻起她肩上落花,放在指尖轻轻一吹,又落入春泥之中。   .   颜嵊在高处,望见这一幕,呲目欲裂。   他愤怒,想要咆哮,但是顾虑到她在,不敢高声。他恨不得立刻现身,告诉她,颜哥哥没死,她的未婚夫,还活着。   但是考虑到有外人在场,颜嵊没有动。   这一次,他没有遮掩面容,他不是盛言,是颜嵊。   离月下仓惶离去,已过半载。这几个月来,他想了很多,他觉得如果那件事没有问清楚,会影响他的仙途,成为他的心结。   所以,他来了。   梅花林外,宋恬与那少年已经走远。尽管颜嵊知道,那少年可能是她的师弟,却在看到那少年的容颜时,难以抑制地生起嫉妒之心。   没了一个沈明灭,又多了一个小少年……   他望着,身后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你是谁?”   元婴期巅峰修士的威压袭来,颜嵊被压制住,几乎喘不过气来。他闯入七星剑宗的地界,自知失礼,急忙道:“晚辈是有量山弟子,有事来磐石峰拜访友人……”   “哦,原是邻居啊。”   威压撤去,颜嵊终于得以喘息。   他转过身,只见身后的半空中,一个相貌威严的修士,骑着灵兽,正在云上看着他。   颜嵊上次离去后,仔细研究了七星剑宗各个山峰的服饰及等级区别,他只望了一眼,就行礼道:“晚辈颜嵊,见过落霞峰峰主。”   衡阳子手持缰绳,俯视着他,饶有兴致道:“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有量山弟子,倒认得我。你在磐石峰前面做什么?”   他迟疑道:“晚辈……”   “你要知道,私闯我七星剑宗,可是一项大罪。”落霞峰峰主冷冷道。   颜嵊急忙道:“晚辈与一位磐石峰弟子是旧友,今日除夕,特来相见!”   衡阳子想起刚刚离去的背影,沉吟片刻,道:“可是宋恬?”   他点了点头。   衡阳子忽然笑道:“看你年岁,与她相当,怎么,你跟我们的阿恬,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情谊吗?”   颜嵊忽然不知该说有,还是没有。听这位峰主的语气,似乎也很看重恬妹妹。他想起那沈明灭,似乎也是落霞峰门下……   他诚恳道:“衡峰主,晚辈与阿恬,曾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晚辈此行,就是来见她的。”   衡阳子笑意愈深:“那她可知道你来?”   颜嵊摇了摇头。   “今日磐石峰师门欢聚,你去见她,倒有些不合适。”衡阳子和蔼地笑道:“本峰主也是过来人,给你提个建议,不如趁着夜色,约她到一个月光怡人处……”   他详尽说完,颜嵊感激不尽:“多谢衡峰主!”   “去吧。”衡阳子摆了摆手,道:“你们青年人见面,莫要提起我,可就无趣了。”   “晚辈谨记。”   等到沈明灭消失在视线里,衡阳子这才收去脸上的笑容,眸里闪过一丝阴毒。   就在刚刚,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剑尊,想要在天河法会上,挑选宋恬作为唯一的传人!   .   傍晚时分,宋恬与梦玦一道,练完剑,回磐石峰。   霞光洒落,晚风徐徐,一个竹灯笼在屋檐下晃动,空白的棉纸上,多了几行诗。   她从灯笼下走过,忽然停下脚步。   这似乎是唯一空白的竹灯笼。   “师姐?”   “帮我取下这个灯笼。”她轻声道。   梦玦伸手摘下,递到她的面前。宋恬凝眸望去,泛黄的棉纸上,是熟悉的字迹。   是故人。   故人提了一首故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翻过灯笼,望着上面的字迹,慢慢读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作者有话说:   最后四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出自纳兰容若《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第38章 第038章:见面   残阳沉落, 暮色苍茫。   宋恬垂眸望着灯笼,冷冷道:“……他怎么敢说!”   若不是她在梦莳花中见得一切,今日, 怕是要茫然无措, 不知‘变心’二字从何说起。   四行诗下还有一列小字, 约她今夜,在月明峰下相会。   宋恬松了手,灯笼落到地上, 火苗吞噬棉纸,迅速将整个竹灯笼烧成灰烬。   她转身朝厢房走去。   梦玦问:“师姐会去吗?”   “不去。”她头也不回。   梦玦‘哦’了一声, 恍若什么都不知的样子:“莫非是今日清晨, 在梅花林附近偷窥我们的人?”   ‘偷窥’二字,让宋恬停了下来。   她微微侧首,望那一地余烬,黑眸里尽是冷光。她想起半年前, 颜嵊曾化名盛言,来此处陷害沈明灭。   虽不知他的用意, 但宋恬不希望,他搅扰自己的师门, 迫害无辜之人。   “我会去的。”她望着远山,似是自言自语:“为何是月明峰……”   恰好桑竹路过,闻言, 便道:“师妹和梦玦要去月明峰吗?听说今夜, 月明峰要办一场华灯展, 还能乘坐玉兔升天, 我也想去!”   宋恬淡淡‘哦’了一声。   他热情道:“师妹, 你们去了一定喊我啊!”   桑竹走远, 天穹掺了墨,正晕染大地。梦玦的身影也变得模糊,她走出厢房,凝眸望向月明峰,今夜那里,人一定很多。   颜嵊怎会知晓月明峰的庆典?   或许……他只是避开磐石峰,找了个最近的地方。   月明峰因地处七星剑宗边陲,且景色怡人,常有人在那私会。   宋恬不做声地望着,直至梦玦过来。   “我们折梅花回去时,衡阳子来了。”他散漫地笑道:“他们似乎聊得还很投机。”   她眸光一动,倏忽望向他。   修士虽然有神识,但梦玦尚未炼气。他半遮半掩的狐狸尾巴,终于在不经意间,露了一点。   “你只管放心去。”梦玦笑道:“余下的交给我。”   溪水泠泠,天黑如墨,宋恬望不见他的神情,她抿唇一笑,道:“我怕弄丢了师父恩公的性命。”   她这一笑,氛围顿时轻松许多。梦玦悠悠哉哉道:“师姐不是总怀疑我吗?怎么,不放心我去展示一下?”   宋恬忽的愣住了。   她是怀疑梦玦,但没想到他猖狂至极,都懒得演戏了。   “你确定?”   “我都说了。”梦玦轻声道:“我答应师姐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他的语气不似戏谑,倒有几分让人安心。但宋恬淡淡一笑,却道:“不必了,梦玦。”   梦玦眸里闪过一丝疑惑,他有些不悦,强忍着道:“你不信我?!”   宋恬道:“并不。”她顿了顿,又迎着夜风道:“我不会将自己,交于任何人的手中。”   回头望,茫茫夜色里,似乎浮现了剑尊洞府前的那一幕。   她想起了坑底的皑皑白骨,想起了灵心师兄。   不要指望任何人为自己做主。   凡事,都要靠自己!   梦玦的眼神忽变,似是没想到她会那么说。磐石峰下,草堂的灯笼亮起,大师兄遥遥喊道:“阿恬,恩公师弟,回来吃年夜饭啦!”   “来了。”宋恬应了一声。   她朝前走了几步,见梦玦没有跟上,回眸朝他招了招手。他这才跟上,很安静,只是途径他的厢房时,瞥了一眼那个竹灯笼。   “为何画猫?”他突然问。   宋恬望了一眼,好似漫不经心道:“性情跟你一样古怪。”   梦玦:“……”   他想生气,但是好像这么做,就跟她说的一样了。   梦玦顶着一张冷脸踏入草堂,白萩、桑竹赶紧往边上坐。他坐在蒲团上,伸手一碰酒盏,清冽的酒水,顿时结上一层冰霜。   好在众人在忙着端菜,没瞧见。   一盘盘冒着热气的菜被端到桌上,宋恬无意间瞧了他一眼,见他霸占了一面长桌,没人敢靠近。   不得不说,梦玦乖巧的时候,看着是个人畜无害的美少年;梦玦生气的时候,像是寒冰地狱走出来的野猫,浑身散着恐怖的气息。   “恩公怎么了?”薛泓试探地问。   梦玦道:“我挺好的。”   白萩不敢说话,大师兄去下饺子了,桑竹明哲保身。宋恬原本不想理他,但唯恐他破坏年夜饭的氛围,扯了下他的衣袖。   梦玦立刻瞧她,动作之快,连他都觉得尴尬。   他又把头扯了回去,淡淡道:“怎么了?”   “等下一起去月明峰吗?”她问。   大师兄给每个人端上了一碗饺子,梦玦专心地用筷子拨弄碗里的水饺。   “不去算了。”   “我去。”   .   年夜饭后,磐石峰并无守岁的习俗,各自都散了。   宋恬先回厢房拿东西,梦玦立在外面,望着天幕。   “主人,”识海里传来了白萩的密音:“我已经去查清楚了,落霞峰的衡阳子找了三个金丹期巅峰的修士,混入月明峰花灯节,跟踪那个颜嵊。”   “好,都杀了。”他冷冷道。   白萩犹豫着问:“主人,都吃了可以吗?”   既然杀了,不如吃了,省得浪费。   梦玦没料到这条龙的凶性还这么强,又想起一事,吩咐道:“你不要妄动,此事我来做。”   “哦。”白萩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抬眸,灵府里飞出一缕神识,朝月明峰飘去。   神识似雾如幻,转眼间就找到了那三个修士,跟踪他们到了隐蔽处。修士们只见雾气弥漫,来不及思考,就软绵绵倒下,神魂被搜刮一遍。   雾气里,一道金光虚影闪过,随即三个修士的金丹,被碾作碎末。   神识归来。   白萩一直在暗处观察,见状,倒吸一口冷气,赶紧谄媚道:“主人,您真是老当益壮,神采不减当年!”   “闭嘴。”他无情道。   “好吧,”白萩自讨没趣,灰溜溜道:“主人,祝您当好护花仙使,我在月明峰下给您留了一头大兔子。”   他鬼使神差,来了一句:“不必。”   “嗯?”   “我所做的,皆为了突破瓶颈,早日渡劫飞升。”梦玦并不是在对她说话,而是自言道:“我极力促成她与颜嵊见面,也是我想知道,她当初是如何破劫。”   早在龙潭秘境,梦莳花中,他留意到宋恬,是因为她十年磨剑,徘徊不前,却在情断之时,突破瓶颈。   而他离仙门只有一步之遥,却耽搁千年。   情、惧。   所以梦玦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来磐石峰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弟子,也要弄明白其中关键。   恰好此时,颜嵊又来了。   他很好奇。   黑夜里,宋恬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梦玦抬眸去瞧她,并未在意,白萩在识海里的碎碎念:“哎,那这个大兔子我还送不送回去呢……算了算了,留这里吧,我总觉得他们用得到。”   ……   宋恬一袭黑衣,踏出房门。   她看了梦玦一眼,有些歉意道:“让你久等了,我准备了一些东西。”   他问:“什么?”   “一些符箓。”宋恬按住剑柄,目光冰冷:“今夜,若是他们妄动,我也绝不留情。”   梦玦想,她可没机会了,被捏碎金丹的修士现在任人鱼肉。他恍若什么都没发生,笑道:“我们走吧。”   除夕夜无月,梦玦便提起那一盏猫猫灯笼,走在前面。   宋恬安静地走着。   远远望去,月明峰上灯火辉煌,华灯初上,恍若群星闪烁,嬉笑声远远传来。   颜嵊所约之地在月明峰后,那里人迹罕至,极其偏僻。宋恬走到月明峰后山,忽然顿住脚步,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没有人?”   她说的‘人’,指的是不怀好意之人。   “没人还不好吗?”梦玦道。   宋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触碰到他的目光,又收了回去。她原本不想带梦玦来,但来都来了,只得道:“你待会离远些等我。”   梦玦没做声,将灯笼递给他,反正以他的神识,就算在磐石峰也听得到。   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入黑暗之中。   峡谷孤树,分岔路口。   颜嵊果然等待在那里。   他提着一盏灯。   峡谷风大,他的灯笼晃动,空白的棉纸上,无字无画。其实年少时,颜嵊原本也爱作画,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就搁下笔,不画了。   她已经悄无声息站在了他的身后。   “颜道友。”宋恬唤了一声。   她的修为已经高出颜嵊一阶,他一惊,竟然没有察觉到宋恬已经到了。颜嵊回眸,望着朝思暮想的人,却只有苦笑:“如今你这样叫我?”   宋恬道:“不然呢?”   她的神情并不惊讶,仿佛早就知晓他还活着。在‘浮生宴幻’中,颜嵊虽然有所怀疑,但并无证据。   看她的神态,再想起白日所见那一幕,颜嵊不由得怒道:“你果然是变了心!”   宋恬眸光冷冷,转身就走。   “恬妹妹!”   颜嵊心中一急,懊悔不已,连忙追了上去。只是他的手碰不到宋恬的衣袖,她轻轻一闪,转身立于十步以外。   “我本是不愿见你的。”宋恬淡淡道:“但我更不想你打扰我的师门。你有话,尽可以说。”   他的心里‘咯噔’一声。   听她的意思,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颜嵊心慌意乱,但他还记得此行的目的,悲凉笑了一声,道:“恬妹妹。你可还记得,十二年前?”   她颔首:“我记得。”   颜嵊道:“那一年,你初入七星剑宗,在众星拱月中,乘着云舟出行。你可还记得,怀安镇外,芦苇丛中,我朝你挥手?”   宋恬诧异道:“你说什么?”   “你怕是忘了,或者不敢承认,”颜嵊叹道:“你怕别人以为,你有个乞丐一样的未婚夫,毁了你的仙途!” 第39章 第039章:挣扎   宋恬微微一怔。   十二年前, 怀安镇……   对那一年,她印象深刻;但对这个小镇,她只有零星一点回忆。   但颜嵊所说的场景, 不可能发生在她入磐石峰后。在她刚刚跟着师父、师兄回到七星剑宗, 测出天灵根时, 的确有一段众星捧月的回忆。   那时每个峰主都想收她为徒,掌门也是。她说要加入磐石峰,众人只是大笑, 让她再考虑考虑。   她心中惦记着颜嵊,郁郁寡欢。有一日, 玉虹峰的云华仙君忽然说要携众徒外出游历, 宋恬急忙跟上。   那时,他们的确途径一个叫做怀安的凡人小镇。   豪华的云舟上,宋恬被众人簇拥着,问东问西, 百般拉拢,疲惫不堪。她想要寻找下云舟寻找颜嵊, 但是云华仙君不同意。   他们彻夜狂欢,笙歌燕舞, 不是游历,是游玩。她在云舟之上,放眼望去, 城镇被战火烧成废墟, 野外荒草丛生, 有无数个芦苇荡。   芦苇荡里, 浮着无数具尸首。   她回忆起很多细节, 却想不到颜嵊的存在。她觉得好笑至极, 道:“就为这?”   颜嵊盯着她:“你承认了?”   宋恬道:“我压根没有看到你。”   “……”   夜风送来月明峰顶的欢声笑语,在寂静的峡谷,显得格外刺耳。宋恬顿了顿,又不解道:“你当年既然看到了我,为何不来找我?”   颜嵊冷笑:“你是剑宗的旷世天才,谁敢来找你?我一条杂鱼,还有点自知之明!”   宋恬道:“你——”   她猛地收住了话头,忽然觉得眼前云雾拨开,前面豁然开朗。她冷静地想,原来颜嵊早就知道她还活着,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早。   那一年,他们失散。   宋恬被薛泓救走,颜嵊在芦苇荡里,望见了她。   后来,他应该也是有了一番奇遇,测出了灵根,入有量山修行。   整整十二年,他就在隔壁的有量山,与自己隔着十几里。   她早就怀疑,那一封信,到底,是不是颜嵊写的!   宋恬冷冷道:“信。”   他烦躁道:“什么信?”   宋恬提醒他:“你给我的绝笔信。”   颜嵊愣住了。过了半晌,他忽然急促地喘着气,似乎又惊又怕。   “其实压根没有所谓老乡,没有所谓拔剑自刎。”她苍凉地笑了一声,不为颜嵊,只为自己曾经倾注的感情:“颜嵊,你骗我说,你死了。”   “我……”   她一字一句,复述那封信的内容:“……我赶到时,颜嵊已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他痛苦万分,拔剑自刎,临终前,嘱咐我将此信带给你,他的骨灰,皆撒入河海。”   宋恬看着他,淡淡道:“你恨我。”   颜嵊泪光闪烁,看着她。   上百盏灯笼漂浮在夜空之中,将峡谷照得半明。   宋恬的神情竟有一丝怜悯,她缓缓:“芦苇荡里,你恨我不肯认你,于是写来此信,乱我道心。整整十年,我在痛苦中挣扎。”   “不是我……”他哑声道,泪流满面。他知道,一旦承认,他和宋恬再无半点可能。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这样想,但是过去之事,我不想再谈了。”宋恬道:“机缘巧合,我知道你已经有新的归宿,从此你我之间,各自修行,莫提前尘吧。”   风吹过,她一袭黑衣,立于华灯之下,神情是说不出的冷漠。   颜嵊看着她,恍惚中觉得离她越来越远,却拼命想抓住:“恬妹妹,我没有!”   她叹息一声,轻轻道:“浮生宴幻,上元佳节,你忘了吗?”   他不可置信,浑身一震,猛地看着她。   “果、果真是你?!”   宋恬道:“你在梦莳花下,与师妹互定盟约,许下终身,我都看到了。”   她不忍打击他,但为了彻底割舍过去的情谊,还是道:“龙潭秘境,你问沈明灭我的事,我也知道。”   “当你得知我有难,回来寻我,我都看到了。”   “……”   宋恬道:“请你相信,我虽然不爱你了,但我从不骗你。龙潭秘境,我在机缘巧合下看到这一切,你我之间,早已结束了。”   骤然听到她亲口说出不爱,颜嵊浑身颤抖,话已经说不出口。   他的纸灯笼跌落在尘土里,蜡烛倒下,火苗吞噬棉纸和竹篾,迅速将其燃成灰烬。   其实宋恬还有一件事不知道。   芦苇荡里,他侥幸活命,又侥幸被另外一个小宗门,有量山带了回去。他拼命修行,并想着筑基以后,就去七星剑宗找她。   有量山离七星剑宗很近,剑宗天才少女的故事,很快传到他的耳朵里。   颜嵊入了道门,才知道天资的差距,有多么大。   他灵根普通,在剑宗什么都不算。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比不上宋恬!   颜家卖颜料,从小他就爱作画。他也愿意教给邻家恬妹妹,指点她一点点成长。   可当她的画技快超过自己时,颜嵊就弃笔,不画了。   他是个男人。   他不能忍受,自己的未婚妻,比他还强。   所以芦苇荡里的事情,其实不值一提。后来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想着自己一条杂鱼怎能配上天才少女,才提笔写下那样一封癫狂的信,害了她整整十年。   夜风中,宋恬心平气和道:“颜哥哥,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对你,我有抱歉,有感激,也有无奈。你我……”   颜嵊打断了她:“可你我之间,有婚约。”   她仰着头,望着夜幕,道:“一入道门,前尘尽抛,我过去的所有感情,给的是过去的颜嵊。”   颜嵊道:“恬妹妹,我是不会放弃的!”   “随你。”她并不指望说服他,转过身,淡淡道:“切莫打扰我的师门。”   宋恬大步朝前走去,她的脑海里,忽然浮过那化作灰烬的灯笼纸,隐隐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走了。   宋恬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峡谷里,颜嵊这才失声痛哭。   他哭着,喃喃道:“对不起恬妹妹,对不起……”   .   月明峰下,梦玦执一盏明灯,还在那里等着她。   宋恬只觉得疲惫不已,连话也懒得多说:“我们回去吧。”   “嗯。”他轻声道。   走了几步,风一吹,宋恬想起了别的事情:“奇怪,你说衡阳子与他聊得很投机,难道没有一点别的事吗?”   梦玦道:“我并不想骗你。但是……”   “怎么了?”她看着他。   梦玦抿了抿唇,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你来吧。”   宋恬跟着他朝前走,在一个隐蔽处,看到三个金丹期巅峰的修士横七竖八躺着,人没死,金丹却碎了。   “谁做的?”   梦玦道:“在下。”   捏碎修士的金丹,比杀了他,还要痛苦。宋恬垂眸,道:“他们是来杀我的吗?”   “嗯。”   宋恬转眸看着他:“可你,到底是谁?”   烛光下,他眉眼缱绻,声音低沉:“我们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宋恬疑惑地摇了摇头。   她整日不出门。实在是不知道,从何处认识一个陌生人……   除了龙潭秘境。   可龙潭秘境里,已经来了一个白萩,梦莳花中的那道金光虚影,白萩说,早已湮灭……   出关那日醉酒之言,白萩平日的恐惧,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宋恬眸中闪过惊诧,道:“神花浮影阵的主人?”   他颔首。   宋恬惊出一身冷汗,手不觉握住了剑柄。虽然她很快松开了,但是这一幕并没有逃过梦玦的眼。   他轻声道:“你怕我害你?害你师门?”   宋恬沉住气,道:“阁下不会的。”   “这么快就换了对我的称呼?”梦玦微微冷笑。   他居高临下,美得像一位神祇,又冷的像冰雕。她在他的威慑下,丝毫不惧,冷静地问:“那你来磐石峰,图什么?”   “为了历劫。”他似乎发觉她并不是真的害怕,略略收了锋芒。   “历劫?”她不太能理解。   梦玦道:“我看你十年磨一剑,觉得十分钦佩,所以遇到瓶颈,想来学学。”   宋恬看着他:“我总觉得你在嘲讽我。”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随口道,似乎更具嘲讽意味。   她无奈,转过身道:“我告诉师父他老人家,然后请走你。”   他唇角勾起,似乎有恃无恐:“我毕竟是他的恩公。”   宋恬心里最后一丝恐惧也消失了,满满都是无语:“你为老不尊。”   梦玦瞬间炸毛:“你说什么?!”   “我说我尊老爱幼……”她凝神望着远方:“快走吧,我累了。”   夜阑更深,一个白滚滚的东西,顺着斜坡,咕噜噜滚了下来。   宋恬刷一下拔出剑,却发现那个白滚滚是一个兔子灯笼,两个红通通的眼睛是灯,后面还有供修士踩扶的地方。   这是花灯,也是能载人飞行的纸鸢。   “这就是桑竹说的大兔子吗?”   她第一次见,抬手打入灵气,兔子花灯飘了起来,大概可以容纳俩人。   俩人默不作声地,互相看了一眼。   宋恬恍若无事:“走吧。”   梦玦心思一动,他的耳尖刚刚冒红,就见宋恬折了回来,看着那三个昏迷的修士。   他们不是剑宗的弟子。   他说得风轻云淡:“我搜了魂,他们是邪道散修,接了私活,来找你。”   对方隐藏的很深。   就算他们怀疑衡阳子,也无铁证。   宋恬想了一想,在隐蔽处留下留影石。她想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做完这一切,她才登上兔子灯。梦玦早已在那等着她,俩人挨得太近,谁也没说什么。   兔子灯乘风而起,倏忽飞到云间,俯瞰天地,无边无际。   梦玦转眸看着她。   她历经情断,又与颜嵊说清一切,眸中道心愈发清明。情之一字,她已迈过。   人有七情六欲,缺一,都难飞升成仙。   而他万法兼修,唯独修无情道失败。他是否也该认真考虑渡一渡,这个情劫?   .   月明峰下。   靛色衣角随风扬起,一个身影出现,被半空的华灯光辉照亮面庞。   是沈明灭。   他在草丛中寻找,终于在一个灌木丛里,见到三个昏迷的金丹修士。   沈明灭疑心他们死了,一缕神识探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人还活着。   金丹碎了。   便是元婴期巅峰的修士,也很难在无声无息中,捏碎三人的金丹,全身而退。   是谁?   ……   峡谷岔路,雾霭沉沉。   一个少女不知从哪里,跌跌撞撞奔了出来:“颜师兄,颜师兄?你在吗?”   她寻觅不到人,崩溃大哭:“为什么,你又偷偷来七星剑宗,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想知道吗?”黑暗里,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我告诉你。” 第40章 第040章:分别   峡谷风起, 刺骨凛冽。   姚枳枳瘫坐在地,满脸泪痕,抬起头, 颤颤道:“你是谁?”   雾霭里淡出一道身影, 灵兽的蹄子扬起新的尘埃, 靛衣修士端坐其上,和蔼可亲道:“你找颜嵊吗?”   “你见过他?”姚枳枳见他都修为明显高于自己,有些畏缩。   “不要怕, 我与你父相识多年,我乃落霞峰峰主。”衡阳子昔日曾见过她, 柔声道:“今日恰好途径此处, 见了你颜师兄。”   她急迫地问:“他在哪,做了什么,又见了谁?”   衡阳子心里冷冷一笑,他有心将这一团乱麻理的更乱, 于是叹了口气,道:“他见了磐石峰宋恬。”   姚枳枳一愣, 喃喃道:“磐石峰……宋……”   她猛然想起,有量山曾前往灵田的弟子, 说起过一个磐石峰女弟子。   她失声道:“是她!”   “对。那宋恬,与你的颜师兄青梅竹马,曾有婚约。”衡阳子道。他来时, 颜嵊已走, 但他们之间的事情, 他也能猜个大概。   婚约?   姚枳枳的脸   色很差。她颤颤道:“那……后来呢?”   只听他叹道:“宋恬入剑宗后, 便抛弃了你师兄。只是后来, 她修炼不利, 便再度勾引了他,企图重归旧好。唉!旧情复燃,也就那么回事。”   他故意放松语气,然而这番话落到姚枳枳耳中,却是晴空霹雳。   “他负我!”她愤怒指控。   衡阳子却语重心长劝她:“颜嵊是个男人,一时被蒙了心,迷了眼,也不是他的错。你呀,要提防点别的女修,懂吗?”   这句话有些耳熟,姚枳枳忘了在哪里听到过,呆呆地点了点头。   衡阳子观察她的表情,满意极了,一扬鞭,哒哒声响起,灵兽离去。   离开峡谷,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月明峰下,沈明灭将三个修士唤醒,这才带他们去隐蔽处见师父。   简陋的石洞里,衡阳子吩咐:“你去外面守着。”   “是。”沈明灭退下。   洞内无外人,他假意悲伤,询问道:“三位道友,你们的金丹,是被谁捏碎了?”   三人面面相觑,都说不知。   “当真不知?”   “是……”一人含泪道:“我们跟着那姓颜的小子,什么都没发现,就、就多年修为都毁了!”   衡阳子又惊又恐,牙齿也在打颤。他沉吟许久,才平静下来,轻描淡写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去死吧。”   捏死没有金丹的修士,有如踩踏蝼蚁。   三人尖叫道:“你要做什么?”   “我们来给你杀人,你要杀我们?!”   衡阳子笑了一声,长袖一展,一道剑气无声无息,取了三人性命。   一把火燃起,石洞内,腾起旺盛的火焰。   石洞里传来呛人的气味,沈明灭离很远,察觉到不对,传音道:“师父,怎么了?”   “没事。”他安然道。   沈明灭放下心来,继续守在石洞外。不多时衡阳子出洞,不见那三人身影。   “他们走了。”   他不敢质疑师父,见师父骑着灵兽腾云去了,急忙御剑跟上。   .   纸兔子停在宋恬的厢房前,她从兔子身后跃下,雾霭弥漫,看不清远山。   七星剑宗。   徒负虚名。   终有一日,她要带着全师门离开剑宗,现在只缺一个恰当的时机。   她的眼神里淬着寒冰,梦玦正在将大兔子放飞,瞧了她一眼,又笑道:“我说了,我能帮你。”   他邀功似的显摆:“今夜你总能信我了?”   宋恬并不回答,淡淡道:“目的呢?”   “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怕是无利不起早。”   “我日行一善,积攒功德。”   “那你可以给七星剑宗建山门,铺地砖。”   “……”   他气得捶了下柱子,低声道:“你怎么对我,就是牙尖嘴利,对别人,就是温柔好师妹?”   宋恬也不知为何。   她认真内省了一会儿,诚恳道:“那我以后,会尊重您的。”   梦玦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也不想再提那事,闷了闷,忽然道:“你自己多小心,我走了。”   他提的很突兀,宋恬怔了一怔:“今晚?”   “嗯,”梦玦说完,望着她,心却怦怦跳了起来,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别的期待。   宋恬想了想,道:“你放心,我明日会替你告知师父、师兄们的。”   她安排的周到,这样,梦玦便不算不辞而别了。   谁料他的脸上又有怒意,低哑着嗓子道:“宋恬,你!”   宋恬这才惊觉,她忘了尊称,于是改口道:“您放心。”   梦玦的一腔怒意被冷风扑灭,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我走了。”   他走得干脆利索,只提了那个灯笼。   宋恬没有出声。   灯笼的光渐渐变成一个小点,随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   次日。   宋恬平静地将梦玦离去的消息,告诉了师父、同门们,每个人都神色各异。   大师兄惋惜道:“他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唉,我给他炼的剑还没好呢!”   “他也不爱剑。”她淡淡道。   薛泓犹豫了一会儿,问:“恩公说做什么去了吗?”   “不知。”   阴云遮住天穹,草堂外,又飘起了雪花。桑竹见宋恬的神情冷淡,疑心那梦玦对她做了什么,俯身过来,悄声道:“他是不是辜负你了?跟师兄说说!”   “辜负什么?”宋恬道:“你别胡说,他自己要走的。”   “那……是你负了他?”   宋恬难得白了他一眼。   桑竹起了疑心,昨夜他醒来时,还模模糊糊看到,他们共同乘坐兔子花灯归来。短短一宿,梦玦就走了。   他们之间,肯定有猫腻。   他朝白萩招了招手,等宋恬离开草堂后,才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   众人都各自去忙,白萩赶紧在神识里问:“主人!您怎么突然走了?”   梦玦并不理她。   白萩等了一会儿,又鼓起勇气道:“听说我阿恬师姐……”   “她怎么了?”他散漫地问。   “……”   白萩心想,果然,召唤主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提师姐。   “听说师姐有些不高兴。”她如实道。   他微微冷笑:“她会吗?她都快无情道大成了,可喜可贺。”   白萩听他说得酸溜溜的,心道主人是在师姐那里碰到了什么钉子,心中大喜。她虚情假意地问:“那主人您做什么去?可要跟随?”   “渡情劫去了。”他道:“以后没事不要找我。”   她瞠目结舌:“啊?情……情劫?跟谁啊!”   梦玦道:“正在找。”   白萩道:“那您还回磐石峰吗?”   “又没人邀请我。”   小白龙想,她肯定不够分量,怎么说也得阿恬师姐。但她并不希望主人回来,于是假装没听见。   梦玦还未忘记先前的话,在神识里问:“你说她怎么了?”   白萩没编好,于是岔开话题:“主人,您在外渡情劫,还想知道阿恬师姐的事情吗?”   他不言。   过了半晌,才冷冷道:“不必了。”   ……   傍晚时分,宋恬孤身一人,又到了月明峰下。   金丹修士已经不见了。   她翻找了好一会儿,才从灌木丛里,找到了自己留下的留影石。   宋恬迅速收起,她并未当场查看,而是在附近又闲逛了一会儿后,才慢慢朝磐石峰走去。   夕阳西沉,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宋师妹!”   她回眸望去,原是月明峰风如织。   自那夜,风如织婉拒大师兄的赠剑后,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宋恬朝她点了点头,道:“风师姐。”   “远远瞧见了你,既然来了月明峰,又为何不来找我?”风如织从玉兔上落下,嗔怪道。   “路过采草,不知师姐在。”   风如织轻声道:“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伸手碰了碰宋恬的肩,一道密音已经传入宋恬的耳畔:“你要小心落霞峰。”   “怎么了?”宋恬朝后退了一小步。   风如织凝眸看着她,笑了笑,又严肃道:“我只能说这么多,宋师妹,你凡事要多留意。”   她说完,飘然离去。   宋恬垂下眸。   风如织的话中似乎别有深意,也许,是知道一些什么。   她回到磐石峰,这才看向留影石。然而里面只留下沈明灭和三名修士的身影,并无衡阳子的出现。   他果然很狡猾。   宋恬收起留影石,望向窗外。积雪落到灌木丛上,像是一簇簇纯白的绣球花。   她心念一动,提笔在泛黄的竹纸上点了几点,春日的绣球花便跃然纸上,也很像当初插在瓷瓶中的那一株。   夜色笼罩,宋恬点燃蜡烛,烛光一晃,她起身将画好的竹纸放在灯芯上,一丝极细的黑线升起,竹纸很快化作灰烬。   .   冬去春来,不觉已至二月末。   天河法会召开在即,七星剑宗各峰的弟子,都在为琐事忙碌着。   磐石峰人少,分到的杂事并不多。他们主要负责招待一些小宗门,如附近的有量山、花词门等。   薛泓在草堂里给各个弟子分活:“苦寒,你安排一下他们的饮食起居,阿竹,你负责接人,阿恬……”   他想了一下,道:“如果客人想在剑宗走走,你带着他们便是。”   宋恬神色不变:“是,师父。”   白萩看起来年幼,薛泓便没有给她分配任务,也是怕她搞砸了。   他又想起一事,神情有些烦躁:“还有一事,便是各峰参与天河比试的弟子,掌门要求金丹期以上弟子,尽数参加。”   “啊?”大师兄问:“需要这么多人吗?”   “他们说,有一试、二试,以及终试。”薛泓道。   磐石峰只有一个金丹期弟子,便是宋恬。   她思索了一下,不想让师父为难,便道:“没事,我去吧。只是我第一轮被刷,师父、师兄可别责怪我。” 第41章 第041章:祭拜   三月柳树成荫, 桃李芬芳,迎风绽放。   这几日,天河遗脉、当世几大剑宗, 以及受邀的邻近小门派, 都陆陆续续抵达七星剑宗。   七星剑宗山门前, 挤满了各峰前来接人的弟子。   宋恬一身白衣,系着苍色衣带,束高马尾, 从剑上落下。   她凝神朝人群里一瞧,便看到二师兄桑竹的身影。   “师兄, 水。”她走到桑竹的身旁, 取出竹筒,递给他。   “多谢师妹。”桑竹在日头下,热得满头大汗,两眼发晕。他接过竹筒咕咚一声饮完, 用衣袖擦着汗,道:“刚刚送走花词门, 累死个人哟,估摸着, 有量山也快到了……”   宋恬柔声道:“师兄辛苦。”   “不辛苦。”他放下竹筒,巡睃左右,小声道:“不过剑宗这狗眼看人低的毛病, 一如既往。”   她问:“怎么了?”   桑竹冷笑, 道:“给人家安排的, 啥都是最次的。人家的眼也不瞎, 倒让我们磐石峰背这个骂名。”   他在日头下站着, 在树荫下, 是落霞峰弟子,他们挂起了竹帘,摆下了藤椅。落霞峰负责迎接天河遗脉,所谓天河遗脉,便是上古天河宗覆灭后,门下弟子成立的数个宗门。   这些宗门里,以七星剑宗为首。   宋恬顺着二师兄的目光瞧了过去,正巧和沈明灭打了个照面。   他忙的不可开支,但看到她后,还是放下手里的活,急匆匆走了过来。   “宋师妹,”他打着招呼:“许久不见。”   她见沈明灭神采飞扬、容光焕发,于是点了点头,顺着话道:“沈师兄近来还好?”   “好,挺好,就是忙了些,没空去磐石峰看师妹。”沈明灭听到关心之词,不由得笑逐颜开,忽想起一旁还有桑竹,忙道:“以及薛峰主、两位师弟。”   桑竹没吭声,眼神里有一丝戒备。   此处人多,宋恬不便和他多说什么,只装作漫不经心提了一句:“没事,沈师兄忙自己的事,就挺好。”   沈明灭笑着道:“师妹说哪里的话,剑宗的事便是自己的事,都一样!毕竟这可是天河法会,五十载才举办一次。听闻剑尊……”   落霞峰那里,有人急匆匆叫了声:“大师兄!”   他只得道:“回头再聊。宋师妹,桑师弟,我先回去了。”   “沈师兄慢走。”   沈明灭走后,桑竹忧心忡忡地传音道:“师妹,此番天河比试,沈师兄怕是你的劲敌啊。”   “师兄,我都说了,我只是去走个过场,怕是第一轮就被刷掉了。”宋恬毫不在意道:“若沈师兄得了第一,我也为他感到高兴。”   “可我今日听人说起,这一次比试,是为了选出剑尊的传人。”桑竹的语气里隐隐透着激动:“若你能成为剑尊的传人,以后还有谁敢轻看我们磐石峰!若有一日,你成了新的剑尊……”   “那我就解散了七星剑宗。”她开玩笑道。   桑竹吃了一惊,道:“为何?”   “若我是剑尊,”宋恬莞尔一笑,道:“那我看不惯的人和事太多了,看不惯我的人就更多了。”   桑竹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他又想起一事:“今早接花词门前,我听人提了一嘴,说是有七星峰弟子漏考题,但是要一千块灵石!唉,真贵。”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看不惯的事。”她道。   山门下又走来一队人,宗门上下都穿着雪青色道袍,普遍修为平平。宋恬瞥了一眼,转过身去:“二师兄,我先回去了。”   “好,怎么这么着急?”桑竹道。   “我有事。”   她转身踏入密林之中,几步没了踪迹。桑竹正有些疑惑,忽见有量山门主姚衡,已经带着众门徒走了上来。   去年争灵田时,他们见过面。   他心里还念叨着旧事,面上不冷不热道:“姚门主。”   姚衡也神色淡淡,介绍了一下身后人:“这是我徒弟颜嵊,我女儿姚枳枳。其余的,你都见过。”   桑竹方才注意到那俩人,闻言朝他们点了点头。   他将有量山一行人带到客房,正欲告辞,那个叫颜嵊的金丹期修士叫住了他。   “桑道友,”颜嵊询问:“请问贵宗在何处设有集市?此次天河法会,我们想用符箓换一些材料。”   桑竹刚想回答,姚枳枳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都来了这么多次了,还不知道吗?”   她当众给颜嵊没脸,但他只抿了抿唇,没有出声。反倒是姚衡叱责道:“枳枳,为父在宗门时就叮嘱你,不要说没根据的话。还不向你的师兄道歉?”   只听姚枳枳大声道:“凭什么让我道歉!他来了不止一次,见那个谁,就是磐石峰,宋——”   姚衡脸色一变,飞出一张符箓,贴到了姚枳枳的嘴上。   “呜呜呜!”   又有两个有量山女弟子上前,连哄带劝,将她拉了下去。   桑竹听到了那个‘宋’字,心中疑惑,但是气氛诡异,也不好多问。他告知颜嵊此次天河法会的交易集市后,赶紧告辞离去了。   他走后,姚衡才遣散弟子,到了姚枳枳的房里,取下符纸。   “你闹得也太不像话了!”他阴沉着脸,道:“在家整日编排你师兄的不是,也就罢了,到了七星剑宗,人家的地盘上,还乱说什么?!”   他看着姚枳枳的泪容,叹了一口气,语气放缓了许多:“关于嵊儿,为父知道你喜欢他,他虽然没什么根基,倒也上进。但你不可自持身份,太过娇纵……”   “可他曾有未婚妻,他还忘不了她!”她激愤道。   “你说过,为父记得。”姚衡不在意道:“便是真的,又如何?你不要整日瞎闹,好好歇着吧,没事别出去了。”   他阖上房门,只留下姚枳枳在厢房里。   此情此景,依稀有些熟悉。   她瘫倒在地,满脸泪水,喃喃自语:“为什么,我说的明明是真的,都说我在闹……”   她想起幻境里,那陪在身边的梦花宗女弟子,而如今身边空无一人,更是无人信她,不由得再次放声大哭。   .   天穹一碧如洗,俯瞰山川,绿意盎然。七星峰上,行人如梭。   今日,是一个大日子。   七星剑宗将携天河遗脉众宗门,祭拜天河宗历代大能。   七星殿前,所有掌门、峰主、弟子都着天青色道袍,头戴银冠,做上古修士的打扮。列队弟子中,七星峰领先,磐石峰垫后,七星剑宗的弟子,占据了天河遗脉里修士的半数。   人多了,便没有那么静。   几位掌门在前面庄重地祭拜天地,后面的弟子们窃窃私语。   有个天河遗脉的外宗弟子抱怨道:“天河宗都覆灭上千年了,还祭拜个啥啊!还穿这道袍,又厚又闷,真没意思。”   另一人道:“那是你不知道天河宗有多厉害。想当年,天河宗飞升的修士,比如今世上的合体期修士还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今世上压根没有大乘期修士。天河宗在时,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宗门,繁荣昌盛……”   “那为何还会覆灭?”   “嗐,还不是因为内讧,后来又遭逢魔宗入侵么。”   宋恬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关于天河宗,她了解的也就这么多。   但是每个七星剑宗的弟子都对‘天河宗’三个字耳熟能详,因为剑宗的历代掌门都以此为傲,自诩为天河宗的嫡脉,经常搞各种庆典活动。   对此,桑竹曾评论:“有那闲钱,不如给大家多发两块灵石。”   她移开目光,朝另一侧望去,那便是玉虹峰的弟子。   他们沉寂许久,最近又活跃起来。   尽管云华仙君被逐出宗门,但严无炽、任皎月这样年纪轻轻的弟子,并未被灵田妖骨事件波及。他们都在密音交流天河比试,神情充满戒备。   只有严无炽在大声嚷嚷:“龙精丸,龙潭秘境的龙精丸,想要赢得比试,必须来一枚上古的龙精丸!”   旁边的青龙峰弟子很感兴趣:“严师兄,怎么卖?”   “密音,密音问价。”   宋恬很困惑,这‘龙精’到底是什么,她用探究的眼神看向白萩。   白萩道:“师姐,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是母的!”   “那是……”宋恬想:“掉落的鳞片?似乎也不太对。”   鳞片,也对不上一个‘精’字。   白萩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黑,恶狠狠看向那严无炽,小声骂道:“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啊!”   “那是什么?”桑竹也问。   白萩气鼓鼓道:“就是……进食后的遗留之物!”   她的脸有些红,宋恬想了一想,恍然大悟。   桑竹琢磨了半天,也明白过来,乐不可支:“哈哈哈!我没听错吧!那可好了,以后我们每日都能卖给他许多了……”   小白龙嗷嗷叫去打他,一人一龙追打嬉戏,被大师兄给拦住了。大师兄忍着笑意道:“别闹了,要去祭拜天河宗先祖了。”   最前面,落霞峰弟子已经列队入殿祭拜。   宋恬道:“是祭拜天河宗的历任掌门吗?”   “嗯,开宗先祖,历代门主,以及飞升、迈入大乘期的强者。”大师兄道。   剑宗弟子依次前进,很快便到了磐石峰。宋恬屏气凝神,迈入从未踏入的天河殿。   殿内烟雾缭绕,悬挂着十几幅金边画像,下方设有香案,摆有香烛和祭品。   桑竹低声道:“他们能吃到吗?”   宋恬凝望着画像,摇了摇头。   修士飞升之后,到了仙界,从此便天地同寿,日月同庚,与下界彻底断绝来往。   她顺着人流,慢慢朝前走,看到天河宗最后一位门主,名唤司空烨。   此人是个剑修,相传七星斩月剑,便是他的剑。   司空烨并未飞升,在天河宗覆灭之前,就陨落了。在往前,又有一幅画像,画中人容貌稚嫩,看着最多十三四岁。   “此乃天河混世顽童,孟决。”一旁的七星峰弟子介绍道:“诸位别小看他,他可是天河宗最后一位大乘期修士。”   宋恬隐隐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并未多想。   桑竹看到人与画,背地里跟她吐槽:“师妹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都大乘期了,还童心未泯,徐娘半老!”   她愣了又楞,缓缓道:“师兄……你这词用得不太对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去扬州,在东关街外,瘦西湖中,见到不少木绣球树,一簇簇花团像雪球,很漂亮。   眼前顿时浮现,我们的阿恬在树下练剑的场景。   其实写到绣球花下相见情节的时候,我并未见过这种花,只在网上看过图片,今日忽然见到,感觉很美、很巧。   ————   感谢最近几日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13 18:00:34   读者“哼,人类”,灌溉营养液 +1 2023-04-10 20:45:45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10 18:59:25   读者“青木三”,灌溉营养液 +1 2023-04-09 15:08:34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08 01:02:50 第42章 第042章:萝卜   桑竹不以为意, 道:“那有什么,人都飞升了。”   “并不。”一旁的七星峰弟子忽然道:“天河混世顽童在几百年前就消失了,再也无人见过他, 应该是陨落了。不过他的确是个天才, 号称万法兼修, 无一不通。”   “为何叫这名?”大师兄问。   桑竹笑道:“一定是他在天河宗时,无恶不作……”   天河殿内,几人谈笑风生, 只有白萩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安静极了。   只有宋恬微微一叹, 想起修真之途艰险, 便是大乘期也会陨落,不由得道:“英年早逝,确实可惜了。”   她手里还拈着一根香,便点燃后, 插在混世顽童的香炉里。   青烟袅袅,天河殿外, 喧嚣鼓噪。   只听一个熟悉的嗓音道:“天河法会,但凡是天河遗脉的弟子, 皆可参加,凭什么我不可?”   又有一人道:“你已经离开了七星剑宗,便算不得是天河遗脉。云华, 还请离开吧。”   玉虹峰前峰主, 云华仙君连连冷笑, 质问道:“这又是何道理!我与剑尊同出一脉, 今日剑尊挑选传人, 天河遗脉里, 金丹期以上的弟子皆可参加,难道我一个元婴期的修士,还比不上他们吗?!”   七星剑宗掌门有些愠怒,道:“云华,我不准你参加!”   ……   宋恬踏出天河殿,望见不远处,云华仙君带着同被逐出剑宗的修士,在与掌门对峙。   玉虹峰弟子个个沉默不语。   桑竹看到他,就想起那被焚毁的灵田,很是恼怒,跟宋恬密音道:“他还有脸回来!再者,他一个元婴期修士,要跟金丹期的弟子们抢机遇吗?”   宋恬凝望远处,没有出声。   掌门坚信家丑不能外扬,所以云华屠杀了近百妖修的事,除剑宗寥寥几人外,无人知晓。他也笃定掌门不会当众说出口,于是更加肆意猖狂。   其余几位天河遗脉的门主不想管闲事,最后还是衡阳子出来打圆场:“掌门,想来是云华师弟思念剑尊,才有此请求。既然如此,不如破例让他参加,成与不成,皆看他自己了。”   掌门沉吟:“怕是对其他弟子不公正……”   衡阳子道:“这又何妨?请云华师弟压制修为至金丹期,想来天河遗脉的诸位道友,也不会有异议。”   天河遗脉的其余几宗向来以七星剑宗为尊,闻言,都道:“不妨事。”   云华仙君得意洋洋,踏入天河殿祭拜先祖。   就连玉虹峰的弟子,都露出不悦的神情。   他们都低声道:“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还是元婴期的前峰主!”   宋恬面露喜色,道:“太好了,我的排名又要靠后了!”   “……”   .   祭拜过后,次日便是天河比试第一场。   天河遗脉里参与初试的金丹期弟子约有百人,还有寥寥几位压制了修为的元婴期修士。七星殿前设了上百个蒲团和桌案,供参与比试的弟子使用。   微风乍起,杨柳轻飞,宋恬迎着风,落了剑。   远远望去,大半的弟子都已经到了,只有前排还有几个空位。   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身旁都空着。   很快初试时辰已到,全场肃静。   第一场,比的是‘画剑’。   规则一经公布,所有人都窃窃私语,满是质疑。照理说,他们宁愿相信剑尊让他们炼剑,也不敢相信让他们画剑啊!   宋恬听到有人在高声道:“掌门,这考题莫非是逗我们玩吗?我是剑修又不是画修,我拿剑的手拿笔都抖!”   掌门沉声道:“拿笔都发抖,还怎么拿剑?”   众人哄笑。   纸笔都在案上,宋恬提笔,眼前却浮现那绣球花。但她却不愿再画绣球花,想了一想,在纸上画了一根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本是很容易画的,但是她画的很慢,很细。她画了深秋时节,万物枯萎,狗尾巴草也变得干黄,仿佛手一搓,就会碎掉。   然而这一株狗尾巴草,却始终迎着风,孑然屹立在草丛中。   哪怕终有一日会凋零。   剑宗给的纸很长,宋恬铺平了纸,只用了很小的一部分。等她画完后,一炷香也差不多燃尽了。   她起身,恰好严无炽上前交卷,途径此处,看到了她的画。   “狗尾巴草?”他不敢猖狂大笑,但忍不住挖苦:“天才剑修不会觉得,随随便便画个草也能入围吧!”   宋恬并不理他,将画卷起。   她走出考场,在天河殿外等待。   ……   初试的画已经收齐,送至剑尊的洞府里。   掌门立在一旁,忍不住道:“您为何独辟蹊径?要知道,剑宗弟子多不善作画,更是不理解您的苦心。遇到不省心的,都说本掌门不够公正,故意刁难他们,想要挖什么……萝卜坑……”   阴冷的洞府里,剑尊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剑意无处不在。画中,一样可见。”   上百幅作品,他并不一一展开查看,只用神识飞速扫过。天河遗脉弟子们的画作五花八门,有的人画了随身佩戴的剑,有的人画了剑阵,还有的人将剑画成了泥鳅……   他留意到一幅画,剑刃锋利,却略显锋芒过盛。   再看署名,是任皎月。   掌门催促:“剑尊,您老人家快点选,还要等着开第二场呢。”   近百个长卷堆积在一起,剑尊不言,神识朝数十幅画中扫去,忽然停留在一幅……狗尾草图上。   看得出来,作画之人,必定深谙画技。但是吸引他的并不是高超的画技,而是狗尾草图中,透着难言的坚毅与沉稳。   人在天道之下,亦如人眼中的狗尾草,何其渺小。人有一生,草木一秋,纵然修士,也难逃雷劫,天人五衰。他望着那幅画,忽然深深以为,那草便是自己。   剑尊想,这可是宋恬之作?   他的神识朝下扫去,果然。   他不愿再看了,道:“留下宋恬,余者随意。”   掌门吃了一惊,忙去看宋恬的画作,却只有一根草。他万般不解,但也照着剑尊的话去做了。   .   第一场比试的入选名单,很快张贴在七星殿前。   近百人里,取前二十名,入选第二场。   宋恬还在天河殿外的垂柳下,跟师兄们闲聊,没有去凑热闹。忽然,她听到有人高声道:“磐石峰宋恬,第一名!”   众人齐刷刷朝她望来。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啊,这也成?”   就在刚刚,她还十分笃定地告诉两位师兄,自己画了一根狗尾巴草,等着出局了。   若不是师兄们坚持在这里等待结果,她早就回磐石峰补觉了。   桑竹大喜过望:“师妹,我就说了,你行!”   宋恬想,不急,还有第二场,她还能被刷下。   名单已出,一刻钟后就是天河比试第二场。来来往往的弟子都露出羡慕的神色,严无炽走过时,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说。   桑竹嗤笑:“你看他,踩高捧低,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入选。”   宋恬不知为何,心中起了一丝疑惑,道:“也许……比试只是走个过场。”   “什么过场?”   “你记得刚刚第一场前,有人大喊,掌门设萝卜坑吗?”   他们没听过这个词,都问:“什么是萝卜坑?”   她道:“也许剑尊心中已有人选,其余的十九人,都是陪考。”   “那可就糟糕了。”桑竹顿时垂头丧气,道:“难不成就是那个云华?再不济,也是玉虹峰的人,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七星峰后云雾缭绕,宋恬一时看不透,淡淡道:“看看再说吧。”   ……   第二场,比御剑。   入选的修士都是天河遗脉里的翘楚弟子,宋恬望见沈明灭、任皎月等人,云华也在其中。   她原本想和沈明灭打了招呼,但沈明灭太过于紧张,一直攥着剑,盯着掌门,全然没有发现她。   掌门道:“……方圆百里,每个山巅,都插有一面剑宗的旗帜。三炷香之内,取得旗帜数最多的前六名,将进入终试。”   七星剑宗连绵百里,除了几座主峰,还有无数个山峰。众人闻言,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宋恬微微一笑。   这比试,太好糊弄了。   线香燃起。   天高云淡,十九名剑修都迫不及待地御剑飞上空中。才飞出七星峰,他们便很有戒备地互相躲避,唯恐被他人偷袭。   在七星峰上,宋恬方才不紧不慢地踏着剑,飞入空中。   风和日丽,万物复苏,她似春游一般,欣赏七星剑宗的风光。她踏着剑,白衣随风猎猎作响,忽然想起剑仙,本就应该如此快活,畅游天地间。   她踏着剑,唱着歌,游览山河。   恰好途径一座山头,山巅上,插着一面七星剑宗的旗帜。   宋恬并未多想,一个天河遗脉的弟子远远瞧见,横飞了过来:“我先看到的!是我的!”   他很激动,唯恐宋恬先动手。   她眼也不抬,倏忽飞过。   天河遗脉的弟子摘下旗帜,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不争不抢,这是怪人吗?”   三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宋恬御剑很稳,也很快。为了不显得太过刻意,她还摘了一面旗帜,揣在怀里,慢悠悠回去交差。   她踏剑飞得很高,穿过一片云层时,一群鸟儿,叽叽喳喳朝她飞来。   相遇时,鸟儿围住了她。   宋恬察觉到不对,但是群鸟是幻术,并未有敌意。她凝神望去,鸟儿扑打着翅膀,忽然摇身一变,变成几十面剑宗的旗帜!   几十面旗帜刷刷落到她的怀里,像是黏住了她一样,怎么都丢不掉。   她方才明白过来,神情复杂望向七星峰后。   “原来,我才是那个萝卜啊。” 第43章 第043章:剑阵   三炷香即将燃尽。   七星殿前, 十九名修士都已归来,拿出旗帜,正在计数。   桑竹与大师兄在一旁等待, 不由得焦躁万分:线香只剩一点点了, 可阿恬师妹还未归来。   他们不在乎排名, 只担心她的人。   天穹之下,忽有群鸟从七星峰后飞起,冲着旭日飞去, 转眼间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中。   无人留意这一幕,只有严无炽看着香, 数着手里的旗帜, 忽然觉得他又行了。   他与云华仙君并肩站着,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讥讽道:“有的人运气再好,遇到这等情景, 也不能滥竽充数了。”   桑竹怒道:“你!”   他洋洋得意,挤眉弄眼:“来打我呀?不敢了吧。”   大师兄死死拖住桑竹。   “再等等, 再等等。”   天朗气清,掌门负手而立, 望着远方,余光瞥了眼那即将燃尽的线香。   忽然,远处遁来一道白虹, 落入七星峰上。   是宋恬, 她踏剑归来!   磐石峰两位师兄欢呼一声, 余者, 皆面色沉重。   他们望着宋恬怀里那数不尽的七星剑宗旗帜, 仿佛是压在众人脊椎上的大山, 一瞬间,将他们都比了下去。   严无炽更是活见鬼了一般,牙关颤动,眼睛瞪得贼大,却说不出话来。   掌门的心落了下来,他亲自上前迎接。   谁料她落地,第一句话就是:“掌门,我这是……”   “第一,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掌门虽然心中发酸,但还强撑着笑容,道:“大家都看到了,本掌门向来公平公正,天河比试第二场,前六名,已出!”   前六名,分别是宋恬、云华、任皎月、沈明灭、严无炽,以及一位天河遗脉的弟子。   沈明灭满心欢喜,走过来,低声道:“宋师妹,我们晚上见!”   终试,在晚间。   宋恬却笑不出来,但又不好露出太过失望的神情,只得颔首道:“晚上见。”   “还有,宋师妹,我有要事告诉你。”他传音道:“第三场比试,是剑尊自创的‘问天剑阵’!”   “沈师兄怎知?”   “这本就不是秘密。”沈明灭笑了笑,传音道:“无论你我之间,谁成了剑尊的传人,我都很高兴。”   但宋恬看他憧憬的神情,就知道,他对这场比试,寄予了很深的期望。   她想了想,决意还是不把‘萝卜坑’这件事告诉他。   她知道,剑阵,才是一决胜负之战。   即便剑尊有意于她,自己闯不过‘问天剑阵’,也无法入剑尊的眼。   这样一想,宋恬又放松了很多,黑眸里闪过一丝笑意:“谢谢,祝你成功。”   ……   傍晚时分,七星剑宗各峰、天河遗脉、当世几大剑宗,以及邻近的小宗门,都到了七星峰上。   晚霞漫天,七星殿前筑起高台,四周密密麻麻,全是人。   修士们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有量山门主姚衡带着众徒和爱女,一边往前走,一边扭着头道:“听闻此次比试,是剑尊亲自出题!待会我们坐着,可以旁观整场比试,你们虽不是剑修,但也要从中学习、感悟。”   姚枳枳被关了几日,终于被放出厢房,闻言雀跃道:“是,爹爹!对了,剑尊他老人家出了什么题呢?”   夕阳西沉,日渐昏暗,七星峰上空飘起了一盏盏灯笼。他奋力挤开人群,回头道:“不知,许是……”   话音未落,前面的人骂道:“挤什么挤啊!没看到这里都有人吗?”   姚衡脸色一沉,颜嵊见状,上前道:“这位道友,这是我们有量山的姚门主,有量山受邀来到七星剑宗……”   “什么有量山?”那个天河遗脉的弟子不屑道:“没听说过这等杂七杂八的小门派。”   姚枳枳大怒:“你说什么?!”   有量山师徒被莫名讥讽,加上人多又挤,都是满心烦躁,个个都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忽见那天河遗脉的人都聚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他们的修为都在金丹后期往上,还有两三个元婴初期的弟子。   有量山师徒的气场,一下子就弱了。   正巧这时,桑竹奋力挤了过来:“喂,喂喂!姚门主,颜道友,你们的坐席在这边。”   天河遗脉见他来了,认出他是磐石峰宋恬的师兄,这才离去。   姚枳枳泫然欲泣,道:“爹,我们……”   “别说了。”姚衡低声道。   桑竹好不容易带着他们找到了坐席,就匆匆告辞:“对不住了各位,我先走了啊,我师妹今晚比试。”   颜嵊神色一动,面色平静:“桑道友,不妨事,你先忙。”   四下里依旧嘈杂。   有量山师徒被安排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抬眸望去,只能看到七星殿前高台的偏角。   他们是不入流的小门派,这样安排,倒也无可厚非。只是颜嵊想起‘浮生宴幻’,在那幻境之中,他曾立于山巅,一剑,击败了剑尊!   他是新的剑尊。   他是旷世奇才。   他是,天下第一!   颜嵊闭上眼,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内心已是翻江倒海。‘浮生宴幻’太过于真实了,倘若他不曾经历过,也不会这样,念念不忘。   他甚至不愿睁开眼,唯恐入目,尽是失望。   .   华灯初上,弯月似钩。   宋恬换了一袭天青色道袍,长发高扎,青丝如瀑。她手持长剑,缓缓步入高台。   她本就生得很美。   虽然不施粉黛,不佩金玉,却有冰肌玉骨,在寒冽剑光下,透着非凡的英气。她朝台下淡淡瞥了一眼,顿时有人起头欢呼:“磐石峰,宋恬!”   为她振臂高呼的除了磐石峰同门,月明峰弟子,还有受邀前来的一两个剑宗。不知是谁,将她昔日龙潭秘境前后发生的事情,在人群里宣扬了一遍,她便多了些拥护者。   放眼望去,台下人山人海。角落里,半空中,屋檐上,全是人。   七星剑宗的弟子,大多为沈明灭摇旗呐喊,玉虹峰,多数是为了任皎月。明明是一场普通的比试,却像是在打擂台。   她想起临行前,师父曾说,‘问天剑阵’是剑尊凝聚毕生心血创立的,想要破阵,就要懂‘扶光剑阵’。   她并不想赢。   但是她对剑阵,很感兴趣。   高台之上,另外五人都已经到了。今夜终试,剑尊会出关,亲自坐镇。   所有人都在等待。   终于,宋恬听到掌门高声道:“七星峰掌门携天河遗脉,恭迎剑尊!”   璀璨的烟花在夜空绽放,台上台下,欢呼声不绝于耳。宋恬凝眸望去,只见一位同样身着天青色道袍的中年修士,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寒风刺骨,空中飘落雪花。   宋恬想,这就是分神期的剑尊吗?他虽然气色不错,面容儒雅,可她总觉得,剑尊像是个老人。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也许梦玦比他还老。   老了不要紧,还非得扮嫩,喊她师姐。   她失神片刻,全然没留意到,剑尊的目光从她身上淡淡一掠。   掌门开始高声说一些开场的话语。   宋恬却望向空中的飘雪,在高台之上,悬浮着一盏盏灯笼,烛光透着大红的灯笼纸,照亮了周围的雪花。   雪花与光。   扶光剑阵。   她分心想起七星峰后的剑阵,此时,剑尊正在亲口宣布,天河比试第三场,为‘破阵’!   在场六名修士,无一露出诧异的神色。   果然,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宋恬回过神来,只听掌门笑道:“六位小友,此番你们要挑战的,是剑尊亲自创立的‘问天剑阵’!‘问天剑阵’,以七星斩月剑为主剑,你们在剑阵中的一举一动,皆会投影于星空中。”   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一阵倒吸气声。   “我没听错,当真是七星斩月剑?”   “那不是上古天河宗遗物,七星剑宗镇山之宝吗?!”   ……   阖场的人,除了剑尊、掌门,余者都未料到会是这样。   宋恬也颇感意外。   她想起那日所见的天河宗最后一任门主,司空烨,相传七星斩月剑就是他的剑。   今日能够亲眼目睹上古天河宗的遗物,宋恬也觉得,入剑阵值了。她是剑修,对天下名剑,自然有向往之情。   只见主座上,剑尊起身,全场鸦雀无声。   剑尊挥剑——   万丈金光冲天而起,凌冽剑气令人寒毛直竖。幽幽红光下,七星斩月剑悬于半空中,掌门道:“六位小友,可向前一步了。”   六人围着剑站成一圈,闻言,都向前一步。   宋恬踏了一步,只觉得瞬间天晕地转,眼前的一切景致都消失了,空气扭曲,雪花、夜幕和烛光交缠在一起,而她整个人失去重心,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地被拽入了漩涡之中。   七星峰上,众人都翘首,望着星空。   掌门曾说,‘问天剑阵’里,六人的一举一动,都会投影于星空。   寒月孤星,盏盏红灯,片片雪花。   星空之上,丝毫未变。   众人等待久了,脖子都酸了,忍不住议论纷纷:“怎么回事?还未入剑阵吗?”   “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高台之上,剑尊、掌门的脸色,越来越差。   .   宋恬睁开眼眸。   她从一片雪原中起身,身边尽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举目望去,白茫茫不见天日。   她凝神想,难道这就是剑尊的‘问天剑阵’?   可是此间,只有落雪。   怪,太怪了。   宋恬朝东走了几步,雪花落到发间,却不融化,恍若花饰点缀青丝。雪中万籁俱寂,她的心也很静。   雪地散着微光,宋恬瞧见了。   她凝眸细看,才惊觉那雪地上,那片片雪花中,竟然都闪烁着微光。柔和的,是月光;耀眼的,是烛光!   宋恬心意一动,刹那间,周围都变了。   每一缕光,都是剑气;每一片雪,都是剑刃。光落雪上,雪融光中,细细密密,透着无尽的生机,朝她袭来!   宋恬拔剑,在剑阵中起舞。   剑阵变得很快,生生不息;她的动作也很快,随机应变。她在雪中挥剑,无数片雪花结成厚厚的冰墙,在四面八方。   每一面冰墙,都折射着耀眼的剑光。   红光摇曳,月光清冷。   万般变化,奥妙无穷。   此时此刻,宋恬怎会不明白:这压根不是剑尊的剑阵,这是七星峰后的‘扶光剑阵’!   不知是谁,偷天换日,让原本应该进‘问天剑阵’的六名修士,闯入困扰剑尊几百年的‘扶光剑阵’里。   此处杀机四伏,危险重重。   这透着无尽生机与神力的剑气,让宋恬不禁想起一个人。   原来,这是他的剑阵。   她见过他的剑,当然能识出剑阵。   飞雪之中,宋恬专心对战剑阵。只听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里,格外刺耳。   ……   是严无炽。   冰天雪地中,他的身躯被剑气扎了无数个口子,飞溅的鲜血将脚下大地染红。他倒下时,脸上仍然挂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云华站在他的身边,见严无炽死不瞑目,嗤笑一声:“蠢货。”   剑气暂时收敛,云华摘下严无炽的储物袋,并且在他身上挑拣一番,拿走了所有还能用的法器。   就在刚刚,他和严无炽、任皎月在剑阵中相遇,在这俩人还未反应过来,此处发生何事时,云华就用严无炽为盾,挡住了第一波剑气。   若不是任皎月跑得快,他还能拿到更多高阶法器,云华对此颇为遗憾。   他望向雪空,诡谲的神情里,也有一丝忐忑与不安。   这是传闻中的‘扶光剑阵’。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很可怕。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月华倾注,海面波光粼粼。海水上飘着一个少年,正随着水波的晃动,而起起伏伏。   是梦玦。   他原本很无聊。   但就在刚刚,一缕放置多年的神识动了。   远在七星剑宗的扶光剑阵,竟然被人闯入了,甚至还有人殒命。   若放在寻常,他才懒得管,也许是那剑尊想不开,准备去剑阵自裁了。   但是今日,他忽的想起一事,水面荡漾,他的心越晃越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不能是她?! 第44章 第044章:生门   梦玦起身。   他立于波澜起伏的海面上, 伸手朝空中一划,将虚空撕开了一个大口。虚空之内,是无尽黑暗, 偶有微光闪烁。   片刻后, 他的身影, 出现在七星峰下。   整个七星峰都在一片喧嚣之中,上空飘浮着数百个红灯笼,空中还落着雪花。梦玦随意将修为压制到筑基期, 就纵身朝扶光剑阵掠去。   在那常年飘雪的剑阵外,密密麻麻, 围了好几圈的人。   他往前走, 迎面撞见了磐石峰的师兄们。   桑竹瞥见他,吃了一惊:“梦玦!你怎么突然来了?等等!你怎么筑基了?”   “闲话少说。”他冷冷道:“师姐呢?”   桑竹从未见过他这样焦灼的神情,印象中,梦玦为人散漫, 修炼不积极,对谁都不上心。桑竹道:“师妹进了天河比试, 第三场‘问天剑阵’,却不知何故, 迟迟未在剑阵留影里现身。听师父说,怕是闯入了‘扶光剑阵’!”   扶光剑阵里,雪花映着星烛之光, 肆意飞舞。   那一缕神识历经几百年光阴, 气息已经变弱, 很难操控剑阵。而梦玦到了此处, 一缕新的神识悄然飘入, 将扶光剑阵里的杀机, 直接抹去。   他发觉,宋恬还活着。   他这才安下心来,又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道:“哦,知道了。”   桑竹瞪大眼睛:“师妹生死未卜,你……”   大师兄忙拉住他,道:“恩公师弟才刚刚筑基,也帮不上什么忙嘛。别说他,就连师父、剑尊他们,谁能拿扶光剑阵怎么样?”   前方,七星剑宗的掌门、剑尊,以及几位峰主,正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是我冒失了。”桑竹有些惭愧,诚恳道:“梦玦,我一时失言,请你别放在心上。”   梦玦并不在意,随意摆了摆手。   师兄们焦躁地往剑阵望去,只有白萩格外安心,悄悄对她的主人道:“您不是渡情劫去了吗?”   夜幕之下,梦玦自顾道:“来看看热闹也不妨事。”   白萩忍不住嗤笑:“怕是没找到吧。”   梦玦傲然道:“怎会没找到?只是没甚意思。”   白萩在心里发笑,刚张嘴,但又怕刺激到他,只好用手死死地捂住嘴,与众人一道望着剑阵。   .   茫茫雪原里,宋恬持剑,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长痕。   就在刚刚,不知为何,剑阵中的杀气没了。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落下,光影闪烁,宋恬凝眸望着前方,她想起了那一声惨叫。   有些耳熟。   似乎是玉虹峰严无炽的声音。   扶光剑阵里有六个人,她暂时没有遇到任何一人。宋恬继续朝前走,见四处尽是皑皑白雪,没有尽头。   忽然前方,跌跌撞撞奔来一个人。   她本能地持剑自卫,却不想那人见到自己,亦是惊叫了一声,祭起银光璀璨的法器,铺天盖地,朝她打来。   宋恬侧身躲过,挥出一道剑气,夹杂着片片雪花,暂时将法器钉住。她凝眸望去,那人披头散发,满脸惊恐,不正是玉虹峰任皎月吗?   “是你?”   任皎月带着泪痕,惶恐不安地大喊:“杀人,我师父,他杀人了!”   她的师父是被逐出剑宗的云华仙君。宋恬见她神情不似做伪,沉声道:“他杀了谁?严无炽吗?”   “他……”任皎月浑身颤抖,道:“他杀了师兄,若非我跑得快,怕是也要杀我……”   话音落下,任皎月又惊恐地转过头,唯恐云华跟在身后。   宋恬见状,疑惑涌入心头。   云华一心成为剑尊的传人,为何会在扶光剑阵里杀人?   若是阵破,他又有何颜面,去见七星剑宗的剑尊、掌门?   “这是什么地方?”忽听任皎月问。   任皎月发泄完,情绪似乎好了很多,她用手按在胸前,身躯还在颤颤发抖,身边尽是各色法光。   宋恬道:“扶光剑阵。”   “什么?”她难以置信:“就是七星峰后,困扰剑尊几百年的剑阵吗?”   “嗯。”   “我,我怕是……”任皎月未语泪先流,喃喃道:“我要折在这里了。”   “别担心。”宋恬凝望远方,轻声道:“我听说,剑尊每百年就会入剑阵参悟,虽未破阵,但也能出阵。”   “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泪如雨下,生死攸关的时候,也不再端着高姿态了:“剑尊他老人家每次出阵,都元气大伤;更何况,他是分神期修为,我们又是什么修为!”   宋恬道:“坚固的金丹期修为。”   “那是你,不是我。”任皎月带着哭腔,喊道:“我为了结丹,吞服了多少丹药,渡劫那日,用废了多少法器。我的师兄师姐们,甚至还动用阵法,才让我堪堪抗住雷劫……”   宋恬没心思听她哭诉,只是随意点头表达认同,就望向茫茫雪原。   扶光剑阵。   飞雪借助外界的光交织成一张大网,没有主剑,剑意无处不在。寻常剑阵,只要找到主剑,将其击败,就能破阵;若是没有寻到主剑,也可以在四方阵角,寻找一线生机。   剑尊钻研扶光剑阵多年,怕是早就发现,扶光剑阵无主剑,每一缕剑气随着外界光芒而变幻莫测,令他应接不暇。   可是,生门在何处?   宋恬想起梦玦的剑。   梦玦此人,人如其剑,剑如其人,都非常随性。当初他将剑阵留在七星剑宗,并非是为了杀剑尊,而更像是耀武扬威。   她仿佛看到他在剑尊面前嘲讽:你是全天下的剑尊又如何?还不是破不了我轻松摆下的一个剑阵。   如此说来,生门很好找。   宋恬反手持剑于身后,另一手掐诀,于茫茫风雪里定了剑阵的方位。她忽朝一方走去,任皎月忙问:“宋恬,你去哪?”   “找出路。”她道。   任皎月愣了一下,还在犹豫不决,宋恬已经走远。她慌忙跟上,在后面道:“你知道在哪里?可别白送了性命。”   扶光剑阵里杀气已消,但风雪似乎听得懂人言,一阵风卷起落雪,又朝着任皎月扑去。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任皎月带来的法器,全碎了。   宋恬回眸,好心提醒:“这剑阵的主人性情顽劣,若是露怯,怕是剑意又来了。”   高阶法器全都碎了,任皎月惶恐,只得死死揪住宋恬的衣角:“这不是性情顽劣……这是,大魔王吧!”   莹莹雪光之中,她微微一笑:“可不就是,大魔王。”   剑气散了。   宋恬踏雪而行,雪落眉心,似一朵冰花。   任皎月亦步亦趋,不敢说话,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不知走了多久,只听宋恬道:“到了。”   “这是何处?”入目都是白茫茫的雪原,并无一点区别。   “应是生门。”   她问:“何以见得?”   宋恬持剑,在雪地上随意画出一个剑阵,指着道:“剑阵一般都是这样布局的。”   任皎月当然也学过,但她不敢信,道:“扶光剑阵,岂是寻常剑阵?”   “有道是,万法归一。”   宋恬不再多说,脚踏罡步,持剑划开雪空。只见眼前白光一闪,纷纷扬扬的雪花停留在半空中。   空气扭曲,光影交错。   雪地上多了一个大漩涡,与来时很像。   她指着道:“你出去吗?”   任皎月当然想出去。她的高阶法器全碎,留在这里只是等死。她绝处逢生,万分欣喜地朝前奔去,忽然脚步一顿,回眸道:“宋恬,你不走?”   大雪孤原,宋恬望向远方,淡淡道:“不急。”   任皎月的心头忽然布上疑云,没有再上前,手摸向自己唯一的一把剑。   一切小动作都在宋恬的眼底,她并不在意,人皆会如此。   “就此分别吧。”   宋恬转过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任皎月怔了一怔,没料到她一点也不解释。任皎月的脸颊火辣辣的烫,手从剑柄上滑落,含泪道:“你莫怪我多心,我师父杀了师兄,我怕……”   她看着旋涡,心知不如一试。留在剑阵里,怕是难以活命。   她想走了,又忍不住喊了一声:“宋恬!”   宋恬回眸。   风雪里,宋恬的长发被吹开,落到她的眉眼上,与雪花一起,无端添了几分凌乱的美。   任皎月道:“我……我告诉你渡劫的事情,你以后切莫告诉他人!”   什么渡劫?   宋恬想了想,才想起,任皎月渡劫时,玉虹峰曾动用阵法,替她抵御天雷劫。   可任皎月不知,她早就知道。   毕竟她那时也在渡劫洞府里。   她笑了一笑,并不在意,道:“好。”   任皎月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面不改色,心中百味陈杂,不知该说什么。   她们都是剑宗的‘天才’。   只不过,宋恬磨剑十年,任皎月后来居上。   任皎月的眼里从来看不上任何人,便是宋恬在龙潭秘境里夺了天榜第一,她也只觉得那是侥幸而已。   直至今日。   她才甘拜下风。   任皎月垂下眼,只身踏入旋涡之中,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睁开双眸,终于重回七星峰。   .   离开‘生门’之后,宋恬继续在茫茫大雪中踏行。   途中,她遇到那个天河遗脉的弟子,浑身已是伤痕累累,恨不得立刻离开扶光剑阵。   宋恬将‘生门’告诉了他,天河遗脉弟子立刻去了。   茫茫天地,又只剩下她。   六个人中,严无炽的身躯被大雪掩埋,看不到了;剩下云华、沈明灭俩人,不知所踪。   一阵风卷起。   雪花被吹成了雪球,在雪地上滚动,像极了绣球花。   她心念一动。   一道光芒闪过,金光虚影若隐若现。   宋恬知道,那是他的一缕神识,与梦莳花中所见一般。   无数个绣球花在雪地上翩然起舞,她看着只觉得好笑,却忍住笑意,一脸严肃。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金光虚影浮现于空中,听语气似是有些不满:“你既然寻到生门,为何还不走?”   宋恬抬眸。   她看着熟悉的身影,冥冥中,他的虚影与天河殿内画像,交叠在一起。   只听宋恬不紧不慢道:“好久不见,混世顽童。”   梦玦:??? 第45章 第045章:拒绝   梦玦神情复杂。   他抿了抿唇, 寻思了半天,语气极其幽怨:“……过去的事情提起来做什么。”   宋恬故意道:“老人家,您到底多大的岁数?”   “不许问我年龄, 也不许用敬称。”他凶巴巴道, 就是有些色厉内荏, 像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宋恬还在笑。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眉心的雪花仿佛也随之绽放。梦玦看着,神情不觉就柔和了。   他岔开了话题:“我刚刚在问, 你怎么还不走?”   漫天飞雪之下,她的眸光穿过金光虚影, 在雪原高处, 眺望远方:“我想试一试破阵。”   “我可以告诉你。”他仗着自己只是一道金光虚影,欺身上前,道:“你既知这是我的剑阵,那么……”   “不必了。”宋恬直言道:“我要自己破阵。”   光影停滞。   梦玦定定的看着她。   相识以来, 她不知拒绝了自己多少次……   哪怕他轻轻一抬手,就能帮她直接解决不少大麻烦, 也被她谢绝了。   梦玦生来自负,极少被人拒绝, 不由得心头微恼。这是他的剑阵,哪怕没了杀气,也不是能够轻易破开的。   他倒要看看, 这个比他还狂傲的仙子, 究竟能不能做到。   他不言, 随即化作一道金光, 落入宋恬的耳垂上, 变幻成一朵四照玲珑的梦莳花, 随风轻轻晃动。   “你做什么?老梦?”她微微有些不适。   “……换个称呼!”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好吧,”宋恬实在不想跟他斗嘴,于是道:“花花,你下来。”   梦玦没出声,正神思缥缈,想着这个称呼是否合适。   宋恬见他半天不说话,还以为他有意装死,也懒得多费心思,只当他不存在了。   她提剑,朝远方行去。   .   七星峰后,扶光剑阵前,任皎月被众人团团围住,稍作休养,终于缓和了很多。   她讲完了剑阵中的遭遇,众人神情各异。   掌门还在反复确认:“你说,云华他杀了你师兄?”   “嗯。”她恨不得当场发毒誓:“我有何目的,诬陷一个已经被逐出七星剑宗的人?”   薛泓则是问:“你说阿恬她不愿出来?”   “她可能是想破开扶光剑阵吧。”任皎月道。   一直沉默的剑尊忽然出声:“这不可能!”   任皎月弱弱道:“我也觉得不可能……可她执意不肯出剑阵,我也无可奈何。”   “吾的意思是,你不可能平安无恙出扶光剑阵。”剑尊被扶光剑阵困住几百年,曾几次入阵出阵,他犀利的眼神扫过任皎月,道:“生门虽然易寻,但是以你的修为,出阵金丹不碎,不可能。”   剑尊的话音刚落,六人里,唯一一个天河遗脉的弟子也跌出剑阵。   他也是金丹期修为。   这名弟子的掌门、师父以及同门忙赶了上去,扶起了他。他受伤颇重,整个人气息奄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是他的金丹未碎。   众人都看向剑尊,剑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小会,剑阵上空青光一闪,沈明灭也出来了。   他出了剑阵,眼中欣喜、恐惧之色交织,看到众人,第一句话便是:“不好了,我们误入扶光剑阵!”   “我们都知道了。”掌门看他虽然受了些轻伤,但也无大恙,道:“看来,还有云华、严无炽,以及宋恬没有出阵。”   沈明灭神色一变:“宋师妹还在剑阵里?”他入阵的时候,堪堪抵御住第一波剑气,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原则,寻了剑阵的生门,没想到直接就出阵了。   磐石峰师徒,除了梦玦、白萩外,神色都不太好:“是!”   沈明灭心急如焚,当即想要闯回扶光剑阵里寻找宋恬,可是才刚刚转过身,就顿住了。   不,他不敢。   扶光剑阵里,凌冽的剑气,无处不在的危险,让沈明灭回想起来都是后怕。甚至有那么几回,他觉得自己的金丹都快碎了。   几十载的修炼,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苦熬,他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难道要葬送于此吗?   沈明灭犹豫的刹那,薛泓站了出来:“剑尊,掌门,我去剑阵里寻我的弟子了!”   “师父!”   大师兄、桑竹齐声大呼,眼里充满担忧,但并不是要阻止他。倘若不是他们的修为实在是太低,他们也会去的。   薛泓朝扶光剑阵走去,在场的所有人都望着他。   忽然,剑尊衣袖一展,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道:“剑尊,我……”   “不必说了。”剑尊道:“吾与你一道入阵。”   剑尊凝望着夜空之下,那纷纷扬扬的大雪,变幻交织的光芒,眼前浮现这几百年来,他在剑阵中的情景。   怪,太怪了。   几个金丹期的修士,竟然能几乎毫发无损的出剑阵?需知扶光剑阵,是大乘期修士布下的,他以分神期的修为入阵,都很难全身而退。   他正凝思,掌门走了过来,无不担忧道:“您真的要去吗?”   七星剑宗的众人里,只有掌门对剑尊的身体、元神状况,有一点觉知。   “剑宗的弟子还在阵内,吾当然要去。”剑尊淡淡一笑,回眸,传音于他:“扶光剑阵是吾的心病,这一次,吾必要一探究竟。”   掌门心知劝不动剑尊,这可是他老人家几百年的心结,便叹息一声,任他去了。   夜幕之下,红灯笼飘浮在半空中,散发着幽幽红光。   剑尊入阵前,传密音与掌门:“留神灵心。”   说罢,他同薛泓一道踏入扶光剑阵。   众人都屏气凝神,在七星峰后等待,只有掌门心中一惊,不知剑尊最后留下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灵心是陪伴在剑尊身侧的童子,据说是器灵,几十年来,一直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到底是为了什么,剑尊叮嘱自己,要防范他?   他神识散去,灵心还立在剑尊先前的坐席后,整个人看起来低眉顺眼,安静老实。   掌门不敢大意,一边望着剑阵,一边悄悄地关注着灵心。   .   剑气再度袭来。   无数片飞雪,闪烁着冰凉的剑光,在扶光剑阵里,围着她来回飞舞。   自从宋恬拒绝了梦玦,他的神识就化作一朵梦莳花,赖在她的耳垂上,既不说话,也不走了。   扶光剑阵虽然没了杀气,但神妙阵法还在,稍稍不留神,就会触动玄机。   宋恬凝神,早在磐石峰的山巅时,她就发觉了梦玦的剑法,与她‘凝光剑法’的区别。梦玦的剑气,穿梭于无数缕光中,而她的剑法,凝光化剑,归入星河。   她想着,亮出了剑面。   无数缕细细密密的剑气扑来,宋恬不再刻意抵御,而是试图用自己的剑法,将剑气中的光芒,尽情收入。   第一缕剑光遁入剑刃内,微微一震,她的手一抖。   宋恬只怔了一下,随即喜悦地笑了。   这果然可行!   她在雪地上舞剑,身姿蹁跹,恍若青蝶落入一片绣球花海。雪原里,是无尽的剑气,她的剑,愈发沉重。   忽然,有人高声喊道:“阿恬!”   宋恬收了剑。   抬眸望去,远方走来俩人。分别是师父、剑尊。   “阿恬,你无事?”薛泓欣喜道。   “师父,我没事。”她抚着剑刃,笑吟吟道:“让您和师兄们担心了。任皎月出阵了吗?”   薛泓道:“她出阵了,平安无事。阿恬,你寻到了‘生门’,为何不出来?”   雪空之下,宋恬望着漫天飞雪,语气坚定:“师父,我想破阵。”   “这不可能。”   剑尊几乎是斩钉截铁,说完这句话。他远远看到宋恬在舞剑,临近了,见她姿容胜雪,半边长发甩在肩前,一双黑眸灿若星辰,单侧耳下还垂着一朵梦莳花。   若不是他垂垂老矣,倘若再年轻一些,也会为之心动。   宋恬并不在意,笑了笑,道:“剑尊,我想试试。”   剑尊打断了她的话,道:“宋恬,吾想收你为传人。”   她早有预感,此处无外人,便直白道:“多谢剑尊美意,只是,我早晚会离开七星剑宗。”   “你说什么?!”   “剑宗不公。”她迎着风雪,淡淡道:“师父今日也在这里,有些话,我早想说了。这些年,我磐石峰所受的委屈,剑尊该不会不知道吧?”   几百年来,从来无人,敢在剑尊面前这样讲话。   他一时不知该气该怒,眼睛睁得很大,心境一变,又引起层层剑气袭来。今日扶光剑阵的确弱了很多,剑尊随手将风雪挡住,压抑着怒气道:“天下,是强者的天下!你若为吾的传人,日后就是新的剑尊,谁敢再让你们磐石峰受委屈!”   宋恬想,她竟不知,剑尊这位置还是继承制。   不过此话多说无益,她就没有提,只是道:“世道如一滩污水,难道我在其中打滚,将自己变得像他们一样,就能改变这一切吗?我有我的剑心。剑尊,多谢赏识,恕难从命。”   她说得不卑不亢,又言辞犀利,直指七星剑宗是污泥之地。剑尊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看着薛泓:“你说说你的徒弟!”   薛泓神色平静,道:“阿恬说得是挺有道理的。”   “怎么,你们磐石峰,个个都想当七星剑宗的叛徒吗?”他厉声指责。   薛泓望着宋恬,又望向剑尊。自从游历归来,他总觉得心里积攒了一股子愤懑,今日阿恬说出,他只觉得痛快。   阖峰离开七星剑宗的念头,骤然浮现了他的脑海里。   薛泓道:“剑尊,我理解阿恬。身居高处,也许,很难维持住她想要的剑心。”   他知道,阿恬若有一日继任剑尊,就势必会卷入七星剑宗各峰的纷争当中。七星剑宗成立近千载,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若想坚固剑心,怕是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他记得,他的师父曾说过,天河宗最后一任宗主司空烨之死,和宗门内斗,外忧内患,有极大关系。   剑尊冷冷道:“好啊!”   没想到,他看中的传人,竟狂妄至此。   梦莳花中,装死很久的梦玦忽然活了,传音给宋恬:“你不怕他恼羞成怒,杀了你?”   “这可是你的剑阵。”宋恬传音道。   梦玦心中一喜,他想,她总算开始依仗他了。   还未高兴太久,又听宋恬道:“他若是动了杀心,必然招惹剑气。所以,他不敢。”   “……”   宋恬传音道:“等出了扶光剑阵,在全天下人面前,我依旧这么说。七星剑宗自诩名门正派,表面上必然不会对我们如何,背地里,怕是他们内斗不休,且有心无力了。”   梦玦道:“你倒会拿捏人心。”   她随口道:“我可没拿捏你。”   “你倒是……”他欲言又止,不知为何,后面的话说不出口。梦玦难得局促了一下,又假装若无其事道:“你也看出来,剑尊的身体不行了。”   “没发现。只是觉得他们有些急。”   宋恬跟他随意谈了几句,就提着剑,朝师父、剑尊行了一礼,转身朝雪原走去。   剑尊阴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   在刚刚,他的脑海里浮现了无数个想法,但都被理智压住了。身处剑阵中,他必须有所顾虑。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宋恬的话,他的‘剑心’,早就不纯粹了。   就在他微微蹙眉的时候,识海里,传来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很陌生,但也很熟悉:曾经徘徊在他的脑海里几百年,是午夜噩梦,是难以攻破的魔音。   只听那人漫不经心地笑道:“小子,几百年了,我随手布下的剑阵,你还解不开吗?”   作者有话说:   梦玦:我擅长挑衅   宋恬:不愧是天河混世顽童   梦玦:别说了,谢谢 第46章 第046章:结婴   剑尊今日见了两个猖狂至极的人, 他都几百年没被人这样嘲讽了,胸中愤懑不已,却不敢表露。   只因, 他还在人家的剑阵里, 仿佛是刀俎上的鱼肉, 无法挣扎。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回来了。   几百年前,那个人上七星剑宗挑衅, 要求自己交出镇宗之宝七星斩月剑,一番纠缠下悻悻离去, 临走前, 留下这么一个剑阵。   剑尊自认为修为不如他,但论剑,自己也不差。谁料一入剑阵,危机四伏, 几百年了,都未能破阵!   那个人一去无踪, 渐渐地,世人都以为他陨落了。   再后来, 修真界少有人知晓天河宗孟决这个人。   今日,剑尊连遭打击。   两个旷世奇才。   两个狂妄之徒!   当真是,天要绝他!   剑尊悲愤之余, 忽见万道金光冲天而起, 抬眸望去, 只见宋恬立于大雪孤原上, 手中剑指苍天, 剑刃凝聚无数道光, 金光璀璨,不可直视。   整个扶光剑阵为之震动。   剑尊与薛泓,此时连眼皮都不敢眨动,直直地望向前方。   只听一声清冽的碎裂声。   宋恬手中的剑,碎了。   碎剑恍若流金,布满整个雪原,闪闪发光。宋恬立于一片金光之中,莞尔一笑。   剑尊道:“她是不是疯了?”   剑修,没了剑,怎么还笑得出声?   薛泓不言。   他也不知。   ……   扶光剑阵里,宋恬的剑碎了。   伴她十余年的剑碎了,但她并不惋惜。   剑魄还在。   剑阵里的无数缕光,无限灵气,此时此刻,正疯狂地涌向她的灵府里。昔日梦玦布下这个剑阵时,所用的精粹灵气虽然不多,但是对于一个金丹期的弟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既是悟剑,便有灵晶。   剑阵里凝聚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灵晶,蕴含着剑阵几百年的灵气,隐隐藏着上古的纯粹,点入宋恬的灵府。   短短一瞬间,她突破到金丹后期。   也是金丹期巅峰。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宋恬的手空空如也,无数缕光芒争先恐后地朝她聚去,在她的手中,竟然凝练出一把新的剑!   凝光剑。   凝光在手,仿佛所有人的剑光,都黯淡了。她是那样的璀璨夺目,人与剑,像是冲破无尽黑暗的新星,也是白昼中的一道光。   新的剑光照亮了整个扶光剑阵,隐隐,剑尊和薛泓听到了天穹上的雷声。   “该不会是元婴雷劫吧?”剑尊难以置信道。   他猜对了。   紫色劫云布满七星剑宗的夜幕云端,狂风卷走所有的灯笼,七星峰上众人尖叫,看着那第一道雷落到了扶光剑阵里。   掌门大吃一惊,连说话都有些疯疯癫癫:“谁?谁躲在角落里渡劫?”   “是元婴雷劫,掌门。”月明峰峰主岑碧落走到他的身边,望着剑阵,神情凝重:“扶光剑阵里,只有宋恬、严无炽是金丹期修士。”   可是传闻严无炽已死。   只可能是宋恬。   他满脸震惊:“那怎么可能?!宋恬才结丹不到三载,最多只是金丹中期,这,这……”   瓢泼大雨哗啦啦落下,雷声轰鸣,整个七星剑宗、天河遗脉,当世几大剑宗,以及附近的小宗门,全都在围观这一场雷劫。   一道道天雷劈下。   元婴雷劫三十六道,每一道都是当世罕见的紫雷劫。   沈明灭仰着头,浑身被雨水浇湿,他喃喃道:“是宋师妹,是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金光冲上云霄,劫云散去,雨过天晴,漆黑的夜幕仿佛被水洗过,祥瑞重现天地!   掌门颤声道:“她结婴了。”   就连向来沉默寡言的青龙峰之主,此时此刻,也忍不住道:“强者恐怖如斯。”   结婴并不是奇事,但可怕的是,此人结丹不到三载,又是在扶光剑阵里,接连突破两个境界。   对比上一次宋恬结丹时,也是整个七星剑宗围观,众人欢呼。如今围观的人更多了,却都傻了,呆滞许久,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任皎月高声道:“宋恬,太棒了!”   其余的玉虹峰弟子忍不住望向她,完全没想明白,她怎么就转了心性,为磐石峰的‘废柴’呐喊。   不过,如今谁还敢将宋恬当作‘废柴’?   大师兄激动地对桑竹道:“太好了,我想师妹肯定能够破扶光剑阵出来,所有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她都可以!”   只有梦玦、白萩神色平静。   他们太过平静,总有人忍不住过来,跟他们分享一下喜悦。   颜嵊不知道从哪里挤了过来,到处在找磐石峰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两个磐石峰打扮的人,也不细看,就嚷嚷道:“我未婚妻结婴了……”   梦玦这才抬眼:“是你?”   “你听到没,”夜色下,颜嵊也没看清他的面容,只知道是个比他还高的年轻修士:“我的未婚妻,刚刚结婴了!”   梦玦寻思着一脚将他踹下山峰,但后面挤着的人太多,不好踹,只得朝颜嵊身后紧跟着的人打了个招呼:“姚枳枳,你来了啊。”   颜嵊回头。   一耳光扇了过来,姚枳枳哭得花枝乱颤,大喊道:“颜嵊,你果真是个负心人!”   他抚着脸,没有说话,但眼底尽是厌恶。   今夜宋恬结婴,按照常理,他必然是嫉妒万分,只因她比自己强。但是今夜,颜嵊已经想通了:强了又如何?倘若她带着自己一同修炼,自己也能早日结婴!   在七星剑宗的这几日,颜嵊受尽了怠慢,轻视,他对有量山的感情,急剧下降。   他与宋恬本就有婚约。   哪怕她怀恨在心,但顾念往日青梅竹马的情谊,乱世中自己的百般照料,也会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吧。   扶光剑阵里的飞雪,忽然朝外散去。   纷纷扬扬的雪花,时隔几百年,终于突破剑阵的禁制,飞向天地间!   一时间,鹅毛大雪覆盖了山脉,令青山白头,流水无痕。众人被暴风雪模糊了视线,就算是不懂剑的人,此时此刻,也知道了。   剑阵,破了。   困扰当世剑尊,几百年的扶光剑阵,被一个刚刚踏入元婴期初期的弟子破了。   那个人,叫宋恬。   掌门看着这一场落雪,心中百感交集。他隐隐有些后悔,这些年对磐石峰所受的委屈,多少有些视而不见,也不知磐石峰师徒,是否会记仇。   一时间,他忘了去留意,灵心在何处。   .   剑阵破了。   大雪漫天飞舞,剑尊还屹立在扶光剑阵里的虚空雪原上,不愿离去。   他看不到薛泓,也看不到宋恬,身边只有无尽的大雪。浮光剑阵是设在虚空中的阵法,他洞府前的飞雪,只是通往虚空的阵门。   他还在反复想,宋恬是怎么破了剑阵。   扶光剑阵里有无数道剑光,但宋恬只是站在雪原上,自顾练剑。薛泓曾说,那是她自创的剑法,从归心剑法的‘碎星入河’这一招衍化而生,被命名为‘凝光剑法’。   凝光剑法,凝聚扶光剑阵里的光芒,收为己用。   剑尊猛然明白过来:宋恬压根不是在破阵,她是在利用这个剑阵!   难怪,她能在此结婴,剑阵里精粹的上古灵气,全都汇聚入她的经脉。   想明白此中关键,剑尊忍不住去想,过去几百年,他怎么就没想明白?   或许是,他已经失了剑心。   他竟然不如一个少女。   他的心神一颤,身体、元神的颓败之态,又不受压制的出现了。   茫茫大雪里,走来了两个人。   剑尊认出了他们,脸色骤变。   “剑尊,”那人遥遥笑道,洋洋得意:“你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此处见到我吧?”   另一人道:“不要废话,你的机会来了。”   先前那人走到剑尊身前,恶狠狠道:“昔日你折辱我的时候,怕是也没想到今天吧!高高在上的剑尊,分神期大能,如今,也不过是个破烂骨架,内在早就腐坏了吧!”   剑尊不言,只因,他说的都对。   对外的强大,不过是演给全天下人看的。体内那一丝微弱的灵气,早在刚入扶光剑阵的时候,就耗尽了。   另一人厉声道:“还说什么废话!”   “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脸色扭曲,目露凶光,笑道:“剑尊啊剑尊,你的死期来了!”   剑尊怒斥道:“无耻小人!”   喀!   长剑刺入剑尊的胸膛,搅碎了他的元神,摧毁了他的肉身。   七星剑宗一代剑尊,就此陨落。   分神期修士的陨落,几百年夺取的造化还归天地,顿时引起天地间的异象。七星峰上,众人看到无数缕光芒从扶光剑阵里遁出,朝四面八方飞去。   恍若一场璀璨绚丽的流星雨。   很多人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都兴奋地指着,议论纷纷,还以为宋恬又突破了什么境界。只有几家的掌门,目露惊骇之色。   七星剑宗的掌门,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身旁的弟子搀扶住他,他急忙回首,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已经没有灵心的身影。   “剑尊陨落了……”他哽咽道。   弟子们大惊失色,纷纷道:“怎么可能?”   “是谁杀了剑尊?”   有人道:“扶光剑阵里,不就那么几个人吗?!”   剑尊陨落,天下同悲。   悲伤的消息迅速传遍七星峰每一个角落,渐渐地,人群里尽是哭声。   虚空里,走出了几个人。   先是云华抱着严无炽的尸身,满脸泪痕的走了出来。   随后是薛泓、灵心,慢慢走了出来。   最后是宋恬。   众人停止了哭声,都盯着他们,等待他们给出一个答案。   不等掌门发问,云华就放下严无炽的尸身,转过身,哀痛欲绝、声泪俱下的问灵心:“你看到了吗,到底是谁弑杀了剑尊?” 第47章 第047章:决裂   雪虐风饕, 仿佛是天地的悲歌。   只听灵心冷冷道:“云华,不是你亲手杀了剑尊吗?”   “什么?你说什么?”   云华的眼角还挂着泪珠,他瞪大眼睛愣住了, 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惊讶。   不, 明明不该是这样……   他们曾经说好, 这件事,要推到磐石峰师徒的头上……   “你被吓傻了吧,灵心!”云华又哭又笑, 蹦起来,指着宋恬、薛泓道:“掌门, 一定是他们亲手杀了剑尊!”   掌门来不及悲伤, 他心中疑惑重重,抬起眼,目光在离开扶光剑阵的每个人身上打转。   且不说剑尊生前的身体、元神状况如何,磐石峰师徒暂时并没有杀剑尊的动机。其余的, 云华对剑尊有旧怨,而灵心又是剑尊特意叮嘱过, 极其危险的存在……   但他还是先问:“薛泓,你们师徒在扶光剑阵中可曾看到了什么?”   “回禀掌门, ”薛泓脸色发白,道:“阿恬在阵中渡劫结婴时,我在旁边, 为阿恬护法。剑尊先前在我身侧, 后来劫云散去, 剑阵破开, 那一刹那, 雪原碎裂,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入虚空中,我们几人都分开,我寻阿恬去了……”   掌门追问:“再后来呢?”   薛泓道:“阿恬是我的弟子,用磐石心法传音,很快找到了她。我们都在虚空中,扶光剑阵碎成四、五块,我竟然什么动静都没听到,直至出阵时,才看到灵心……”   扶光剑阵设在虚空之中,虚空无穷无尽,剑阵破开后,元婴期修士的神识很难察觉到更多的变动。他与宋恬,都是在踏出剑阵后,才惊觉剑尊已经陨落了。   有弟子含泪问:“剑尊大人的法身呢?”   灵心叹息道:“随风而逝了。”   众人都看着他,谁都知道,灵心师兄原本在剑阵外,此时忽然从虚空里走出来,又指出剑尊是云华所杀,他身上的嫌疑也不小。   灵心看了看左右,道:“掌门,我有话要对你单独说。”   掌门道:“有话不妨现在就说!”   “不,”灵心摇了摇头,他看着掌门,眼里金光一闪。速度之快,在场众人都没有觉察,只有梦玦的神情微微凝重。   再看掌门,他显然是极度惊愕,随后,又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掌门想,原来如此。   难怪剑尊入阵前,叮嘱他留神灵心,他先前错误的以为,要防范灵心,原来,该是保护灵心。   毕竟灵心,是七星剑宗的镇山之宝。   这样一想,他完全相信灵心所说的话,忽的拔出剑来,指着云华,又悲又怒:“亏你还曾是剑宗弟子,竟然做得出这等事情!”   全场哗然。   云华见状况不妙,心知已经被灵心出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化作一道红光,嗖的一下朝七星剑宗外遁去,掌门踏剑追上,两个巨大的光团,在夜幕上炸开。   七星剑宗遭逢此巨大变动,又是内乱,天河遗脉、当世几大剑宗,以及邻近的小宗门,纷纷告辞。   姚枳枳混在人群中,今夜,她一直在听人提‘宋恬’这个名字,却始终未见到她的人。六名弟子入阵前,曾一同站在高台上,可有量山的坐席太偏了,所以,姚枳枳也不曾看清过。   尽管父亲下令,有量山所有弟子撤退,但她还是不甘心,一直磨磨蹭蹭,落在队伍的最后面。   人群稀疏,姚枳枳回头,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   夜幕之下,那个立在磐石峰峰主身边的女子,一袭天青色长衣,青丝高束,正垂着眼,与人说着什么。   雪光莹莹,她的肤色比雪还要白,如画眉目、一点樱唇,都比想象中更美。   更可怕的是——   当她低着头,青丝垂落,微微遮住一点面容时,姚枳枳认出了她。   宋恬不就是,龙潭秘境里,那个自称是梦花宗的女弟子吗?!   姚枳枳难以接受,她想,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可宋恬是剑修,那个梦花宗的女弟子,也是剑修。   复杂的情绪袭来,盈满了姚枳枳酸胀的心,让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气,也发不出来。   她呆呆地站着,直到有量山的师姐跑了回来,拉着她的手,道:“哎呀,你怎么还不走!对了,你看到颜师弟了吗?”   颜嵊也消失了。   姚枳枳摇了摇头,再抬眸,眼前又少了许多人。磐石峰师徒也不见了,七星剑宗剩余的山峰,都在疏散弟子,几位峰主追上掌门,去清理门户。   “走吧!”师姐道。   她被师姐拉着手,浑浑噩噩往前走。   路过一片密林时,姚枳枳忽然奋力甩开师姐的手,丢下一个迷雾符,转身朝磐石峰跑去。   .   三月飞雪,磐石峰屋舍皆被厚厚的雪覆盖。   宋恬回到磐石峰,她今夜刚刚结婴,精疲力尽,薛泓随众峰主去‘清理门户’前,让他们先回磐石峰歇息了。   桑竹忙着去烧热水,大师兄去做饭。剩下的白萩看了看宋恬,又瞅了瞅主人,果断钻出草堂,跟着大师兄煮饭去了。   尽管对于一个修士来说,这些都可有可无的。   但是在磐石峰,除了修炼,他们更像是凡人。   宋恬坐在蒲团上调理气息,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连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意外结婴。温暖的烛光悦动着,她耳垂上的金色梦莳花,闪烁着幽光。   梦玦收回神识,但是那一朵梦莳花却留下了。   他散漫的坐在一旁,靠着墙,望着烛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约过了许久,大师兄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桑竹打来一壶热水。白萩提起筷子前,难得问了一句:“不等师父了吗?”   “师父此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大师兄望了望草堂外的天色,已经到了后半夜,雪停了,快天亮了。   桑竹道:“等掌门抓住云华,估计还会审审,是否有同党,到底为什么要杀剑尊吧!”   “没错。”大师兄道:“真是想不到……”   这一夜发生的所有事情,足以写进七星剑宗的光耀史,以及屈辱史。   “是啊,剑尊可是分神期修士,云华以元婴期的修为,越阶杀了剑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桑竹道。   大师兄忽然问:“师妹,你在扶光剑阵里,见到剑尊的时候,他怎么样?”   宋恬只知梦玦说剑尊的身体不好,但以她的修为,是看不出来的。   她摇头:“我不知。”   淡淡的烛光下,她瞥了梦玦一眼。   梦玦只坐在那里,抱着手,一动不动,眼神盯着杯盏上荡起的波纹。   剑尊陨落的时候,他的神识虽然在虚空中,但剑阵已破,他失去了对剑阵中人的感知。   纵然那一缕神识,迅速地散去虚空中,寻找一丝踪迹,但是虚空太大了,没有尽头。   梦玦并不在意剑尊的陨落,他另有心事。   草堂外,天快亮了。   大师兄带着白萩一起收拾碗筷,叮嘱宋恬:“师妹回去好好歇着吧,有师父和我们在呢!还有恩公师弟,你风尘仆仆赶来参加天河法会,想必也是累着了,快去休息吧。”   她点头。   梦玦起身,忽然出声:“七星剑宗里,可有天河宗留下的遗迹,或者遗物?”   “嗯?”大师兄一愣,随后想了想,道:“你是说七星斩月剑吗?那确实是剑宗的镇山之宝,上古天河宗遗物。别的,我也不太知晓了,磐石峰有一些玉简,你若是想了解天河宗,倒是可以去七星峰上的天河殿里瞧瞧。”   宋恬停下脚步,望了他一眼。   她想,等梦玦踏进天河殿,看到那副‘天河混世顽童’的画像,会不会一怒烧掉整个天河殿。   俩人一同踏出草堂,宋恬道:“花花,你找遗物做什么?”   “不许这么叫我。”梦玦道。他寻思过,这种称呼一般是用在仙子身上的。   “花花。”她似是没听到,又唤了一声。   梦玦:“……”   他详作生气,语气硬冷:“你不怕我?”   “您虽然年华垂暮,但一直慈眉善目,关爱晚辈,所以,我为何要怕您?”宋恬难得夸赞了他。   这话是夸人的不错,但梦玦听着每一个词都不对劲,年岁这点小事,她跟自   己没完了。   “别闹。”他颇是无奈道。   宋恬微微一怔,心道他是生气了,心往下一落,有些自责。   她正欲在说什么,梦玦又开口了,语气里透着得意。   “嘲笑我是不,你的麻烦又来了。”   什么?   宋恬抬眸,只见黎明的微光中,磐石峰前,立着一个人。   颜嵊。   他看着她,眼中的欣喜之色,藏不住。   宋恬的脸色骤然一变,冷冷道:“他怎么又来了?”   她本以为,上次月明峰下,会是最后一次相见。   他们之间相距十余步,颜嵊见她瞧见了自己,一步步上前,最后竟然‘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倒在她的面前!   宋恬愣住。   少年竹马,十余年前订下婚约的郎君,如今的陌路人,此时此刻,正跪在她的面前,仰着头,泪水盈眶,从脸颊上,一行行滚落。   “恬妹妹,求你听我说完这句话。”颜嵊拉住她的衣角,无限卑微。   宋恬太过震惊,以至于一动不动,什么话,都未说出口。   梦玦看着她的神色,忽然大为后悔,自己刚刚在说些什么,得意什么?倘若她念及旧情,在此回头,那可就……   他心乱如麻,也无暇分心去想,自己在意着什么。他站在一旁,虎视眈眈,准备等她说出‘回头’相关的字眼时,就一把将她摁住,拖回屋。   两位师兄、白萩都站在草堂的窗棂后,小心翼翼地看着。   黎明风很大。   狂风卷起碎雪,落满颜嵊的发与肩。   只听他哀声道:“恬妹妹,我以心魔起誓,我爱的人,始终是你!”   心魔起誓……   这可是修道之人,平生能发的最大誓言。倘若违背了,必然在渡劫时,被心魔困扰,难以突破境界。有甚者,还会丧命。   可宋恬只是摇头,她回过神来,目视远方,淡淡道:“颜嵊,一入道门,前尘尽抛,我说过,我已经放下了。”   他泪流满面,道:“恬妹妹,你还在恨我吗?过去,纵然我有万般不对,难道没有一点好?愿你看在过往十余年的情分上,看在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看在乱世之中,你我互相扶持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宋恬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忽然把颜嵊给问住了,他迷惑地想了想,道:“你是恬妹妹。你还是谁?”   “我还是个剑修。”   她抬起眼眸,东方群山中,黎明的光芒,已经渲染了半边天。   她伸出手,幻化出凝光剑,剑刃映着今晨的第一道曙光。   宋恬挥剑,斩断衣角。   她转过身,冷声道:“剑修,从不回头!” 第48章 第048章:剑灵   她好绝情。   颜嵊跪在雪地里, 膝盖又冷,又疼。他张着嘴,仰起头,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 还有旁边那少年, 脸上的那一抹刺眼的笑容。   雪花落入口中,是苦涩的。   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飘在这冰天雪地里:“恬妹妹, 我不惜一切,不顾自尊来求你, 你就这么对我?你当真就这么绝情?”   “砰!”   她阖上厢房的门。   那少年居高临下, 乜了他一眼,微微冷笑:“自以为是。”   颜嵊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欺他只是个筑基期小弟子,想不留痕迹地打击他:“你少管我们的事!”   金丹期修士的威压朝少年袭去, 却似遇到了一堵墙,狠狠地反弹了回来。   一股强力撞到颜嵊的身上, 他哀嚎一声,被击飞到磐石峰的河对岸。   该死!   颜嵊疼得要命, 感觉浑身的骨架子都快散了,金丹也快碎了。正当此时,他看到一双熟悉的靴子, 是有量山弟子的月白色云靴。   姚枳枳俯身看着他。   她的眼眸里噙满泪水, 一滴滴, 落到了颜嵊的身上。   断弦的泪珠打湿了颜嵊的心, 让他在濒临窒息的时刻, 多了几分柔情。他绝望地想, 纵然宋恬弃他如草芥,可还有人,深深爱着他!   “枳枳……”他喘着粗气,唤她的小名。   姚枳枳听到了,却在笑。   她近乎癫狂地大笑,像个疯子。她听到他的呼唤,并未感动,只是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颜嵊,我是瞎了眼,才爱过你!”   她想起了‘浮生宴幻’,想起刚刚目睹的一切,想起这些时日。   倘若无人将她从幻境中唤醒,恐怕今时今日,她还在为爱癫狂,反复胡思乱想。原来,他的别人面前,是那样卑躬屈膝啊!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   颜嵊不爱她。   并不是因为她不够好。   她抬脚迈过颜嵊的身体,这个自私自大的男人,不配得到她的喜欢。姚枳枳一直朝前走,来到磐石峰下。   “宋恬。”姚枳枳唤了一声。   宋恬从厢房里走了出来,天色渐亮,她看到姚枳枳站在风口,鬓发凌乱,泪痕未干。   这是走出‘浮生宴幻’后,俩人的第一次相见。   姚枳枳的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她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恬姐姐,在幻境中带我出来。”   宋恬想,都怪梦玦设局,谢她做什么。   她瞥了一眼始作俑者,后者眼神飘忽,假装没看到这一幕。   晨曦的光芒落下,照得雪地灿烂,远山罩着金光。   她莞尔一笑,道:“你没事就好。”   短短几个字,听得姚枳枳还想哭。   但姚枳枳硬生生忍住了泪意,上前一步,低着声道:“恬姐姐,请你小心贵宗的衡阳子,他曾在我面前,搬弄是非,怕是要对姐姐不利。”   宋恬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叹息一声,泪水又涌了出来,喃喃道:“救我的是你,先前有婚约的也是你,为何谢我呢?我胡思乱想这么久,今日才……”   宋恬安抚她:“心魔既除,何愁仙途不畅?”   姚枳枳猛然抬眸,望着她,过了半晌,才道:“我知道。告辞了。”   日出远山。   她走过雪地,又来到颜嵊的身边。   “你走吧,不用再回有量山了。”她斜了颜嵊一眼,终于狠下心,道:“我会告诉爹爹,你不会再回来了。”   颜嵊嘶声道:“你……”   云靴踏过雪地,发出吱吱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孤独地躺在雪地里,日照中天,照亮了全世界,而他的心里,却再也没有一缕光芒落入。满满的,全是阴霾。   .   剑尊身死道消,震撼了整个七星剑宗。   日出时,云华被玄冰铁锁锁在了七星殿中的石柱上,三颗除魔钉打入他的元婴,他整个人,垂着头,已经奄奄一息。   七星剑宗掌门、剩余五位峰主,都在殿内商议,如何处置云华。   只听掌门痛心疾首道:“诸位都知道,云华虽然曾是我师弟,但是本掌门,从未纵容他做错事,磐石峰灵田那事,我也是禀明剑尊,逐他出宗门。可他竟然因此记恨剑尊,对天河比试做了手脚,最后弑杀剑尊,想要嫁祸他人……试问,七星剑宗,本掌门,哪里对不住他?”   众峰主都道:“掌门息怒,是云华心生魔念,跟您无关。”   掌门这才心中舒服了一些,又质问云华:“孽障!你到底是如何对天河比试做了手脚?”   石柱上,云华遍体鳞伤,闻言露出一抹冷笑:“不是我。”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抵赖?”   “都这个时候了,”他吐出一口血,哑声道:“我还有必要抵赖?剑尊是我杀的,灵心递了剑,我亲手捅的!但剑阵,绝非是我做的!我疯了才要去闯扶光剑阵?!”   掌门并不相信他的话,啐了他一口,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诬陷灵心。”   薛泓犹豫了一下,起身问:“掌门,关于这灵心……”   “灵心,是七星斩月剑的剑灵。”   “啊?这?”   几名峰主都惊诧不已,昔日只知灵心是器灵,却没想到,他竟然是镇宗之宝,七星斩月剑的剑灵。   衡阳子道:“难怪掌门相信灵心,剑灵与主人结有死契,灵心既然身为剑灵,绝不可能杀了剑尊,甚至是有一丝妄念!”   掌门颔首:“是。灵心诞生一百多年了,一直伴在剑尊身边。当时,他感应到剑尊有难,当即到了剑阵中,可惜已经晚了。”   “可他为何不陪着剑尊入阵?”薛泓疑惑道。   “这是剑尊的安排。”掌门道。   七星殿里,云华还在一边辱骂灵心,一边嘶吼。只是无人再相信他说的话,掌门问:“依诸位看,如何处置云华?”   长水峰峰主曲伤别冷冷道:“当然是千刀万剐,为剑尊报仇!”   剩余几位峰主都看着她。   谁都知道,在云华还是玉虹峰峰主时,与她长水峰的关系最好。如今她第一个跳出来,赶尽杀绝,试图洗去自身的嫌疑。   衡阳子道:“杀他是必然的。只是分怎么杀?”   曲伤别道:“我都说了,千刀万剐。”   她似是觉得不过瘾,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在整个七星剑宗的弟子面前,刮他的神魂!”   所谓刮神魂,就是肉身凌迟,再将元婴刮成无数片。   她谈笑自若,仿佛在说切菜。   云华破口大骂:“曲伤别,你个贱人!想当初灵田里的妖骨,不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不要听他胡言乱语。”她轻描淡写道,走到石柱前,只听‘喀嚓’两声,将云华的下巴掰断,流了一地的血。   掌门拍板:“既然如此,那就三日后行刑!”   “三日太久,迟则生变。”衡阳子提议道:“天色已亮,不如,就现在吧。”   掌门颔首:“可。”   他起身要离开,薛泓道:“掌门!扶光剑阵一事,尚且有诸多疑点……”   “累了,回头再说吧。”   掌门摆了摆手,离开大殿。   薛泓无法,他看着七星峰弟子将云华带走,想说什么,但又想起磐石峰灵田下,那坑底的皑皑白骨。   众人散去,只留下薛泓站在七星殿中。他看着四周,看着象征着‘七星’的石座,想起扶光剑阵中,阿恬说过的话。   他叹息一声,挥袖离去。   ……   云华是在众目睽睽中被处刑的。   他被绑在七星殿前的盘龙柱上,元婴和肉身,都在遭受着极刑。   他的每一声惨叫,都穿透了厚厚的云层,激起一群群飞鸟,朝外散去。   正午时分,整个七星剑宗的弟子都聚在七星峰上,鸦雀无声。   宋恬在队伍的末尾,梦玦在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今日姚枳枳才走不久,七星峰弟子就乘风到了,说掌门有要事,要召集所有人。她原本不想来,但听梦玦念叨着,要去天河殿瞧瞧,于是就来了。   天河殿外挤满了弟子,他没去上。   一声声惨叫让梦玦都听得心烦,他冷冷道:“云华纵然可恶,但这等酷刑,岂是剑修所为?”   他又伸出一只手盖住宋恬的耳朵,留下另一只耳朵,听他讲话。   宋恬被他遮着眼,道:“花花,你这岂是君子所为?哦,你这是顽童所为。”   “我不小。”他冷着脸道。   “你老。”   “……”   两位师兄和白萩都在那里堵着耳朵闭着眼,在场的剑宗弟子,几乎无人想目睹此惨状。   玉虹峰的弟子,更是个个不想听,年龄小的,已经被吓哭了。   薛泓走了过来,见剑宗的弟子,大多在一起瑟瑟发抖,再看那七星殿下,掌门等几人,都在饶有兴致地瞧着。   这哪里是给剑尊报仇。   这分明是给自己泄愤。   他心中一寒,愈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他走到弟子群中,将堵着耳朵闭着眼的白萩抱了起来,又传密音,同徒弟们说了几句。   宋恬听了,十分欣喜,脸朝上一仰。梦玦的手正覆盖住她的眼,她这样一动,柔软的唇摩挲过他的掌心,惹得他心里痒痒的。   至于薛泓在说什么,身旁人在聊什么,他压根没有去听,满脑子都在回忆刚刚的触感。   “师父果真这样想?”宋恬问。   薛泓道:“嗯,不知你们怎么样?”   几个徒弟异口同声道:“都跟师父一样!”   薛泓笑了一笑,徒弟们也笑了。整个磐石峰队伍里,只有梦玦心不在焉。他连要去天河殿的事情都忘了,又朝她伸出手。   师父在此,宋恬当即一手打掉他的魔爪。   他愣了愣,挨过来,低声道:“就这样讨厌我?”   宋恬想,她刚刚跟颜嵊决裂,可不吃思想控制、道德胁迫这一套。她亦是低声道:“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梦玦:???   俩人离得很近,又是窃窃私语,就连神态,都显得亲密了几分。   在她的身后,师父、两位师兄,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们饶是再迟钝,也觉得,某件事有些不对劲……   没等他们细想,玉虹峰的队伍里,忽然起身一个少女,只听少女高声道:“掌门,诸位,你们既然有心羞辱玉虹峰,那么我等今日,便集体退出七星剑宗!” 第49章 第049章:退出   是任皎月。   她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七星殿外,立刻有人出声呵斥她。   “云华犯下滔天大罪,理应受刑, 难道这算是折辱你玉虹峰吗?”   众目睽睽之下, 任皎月道:“云华他是玉虹峰的罪人!他杀了剑尊、严无炽, 该死!但是你们不给玉虹峰留一点面子,这七星剑宗,我是待不下去了。”   曲伤别冷笑道:“怎么, 我七星剑宗,还少你一个不成?”   任家是修真界第一炼器世家, 掌门见状, 忙道:“小弟子无知,诸位,切莫动怒。任皎月,当众处置云华, 并非为了羞辱你玉虹峰,他是整个七星剑宗之耻, 才应该以儆效尤,严惩不贷!”   盘龙柱上, 云华的肉身只剩下一半,石板上流着一滩血,一旁的元婴发着刺耳的尖叫。   任皎月不屑道:“没错, 他是七星剑宗之耻, 而我待在剑宗, 也挺丢脸的。”   她家世代炼器, 若非仰慕剑道与上古天河宗的强盛, 也不会来到七星剑宗。   可如今, 玉虹峰光耀不在,她也不想留下了。   余下的玉虹峰弟子,大多是修真世家出身,平时嚣张惯了,最近不得不缩着头做人,早就不耐烦了。云华身死,以后玉虹峰在剑宗的地位,岌岌可危。   见任皎月要走,纷纷起身:“我们也走了!”   “玉虹峰,不陪你们玩了!”   磐石峰师徒一脸惊愕。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要退出七星剑宗的,不是他们,而是飞扬跋扈的玉虹峰……   见事态严重,掌门带着几位峰主,前来劝阻。   七星剑宗走几个弟子不要紧,但是玉虹峰特殊。他们峰上的弟子,有几个都是顶级世家出身,随身带着不少的资源。   这也是为何过去,每当玉虹峰和其它山峰发生冲突的时候,掌门都更偏袒玉虹峰的缘故。   “任皎月,你是新一代弟子里的佼佼者,这些年,剑宗培养你到结丹,你要知恩。”掌门语重心长道:“可不要一时意气用事,云华死后,你们很快会有新的峰主。”   他又扬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七星剑宗,也是唯才是举。今日,但凡有一甲子寿数内,结婴的弟子,皆可做玉虹峰之主。”   全场静悄悄的。   一甲子寿数内结婴的弟子,放眼整个七星剑宗,只有一人。   掌门恰恰也想到了此人。   他望向磐石峰师徒,与宋恬对视。他心知,剑宗不能再错失一个剑道天才了。   “宋恬。”掌门点名。   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宋恬早已习惯了瞩目,反倒是梦玦冷着脸,看起来不太高兴。   她起身。   “我刚刚说的话,出言无悔。”掌门笑着道:“宋恬,你虽然年岁不到三十,但已结婴。七星剑宗是一家,你可愿做玉虹峰之主?”   衡阳子、曲伤别忍不住出声:“掌门!玉虹峰峰主一事,岂可儿戏?”   “本掌门之话,是儿戏?!”   化神期修士的威压袭来,两位元婴期的峰主,顿时噤声。   整个七星剑宗,几乎所有人,都在用羡慕的眼神望着宋恬。   虽然剑宗的峰主之位,都是元婴期中期以上的修士,但并非有了元婴期的修为,就能当峰主。一来峰主之位难有空缺,二来,每个人的家世不同,身上若无一点资源、背景,在剑宗很难出头……   若非当年磐石峰一穷二白,薛泓也不会‘捡漏’。   而玉虹峰就不一样了,就算现在式微,也有雄厚的背景,如几个灵石钱庄,修真世家的支持,以及数个小家族的供奉。   万众瞩目中,宋恬淡淡道:“不愿。”   全场皆惊。   就连掌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愿意当这个峰主。”宋恬担心他听不明白,又细致解释了一下:“我,我们师门,也准备集体退出七星剑宗。”   “……”   漫长的安静。   久到云华的肉身只剩骸骨,元婴不再存在,掌门才开口。   在整个七星剑宗弟子的注视下,掌门怒道:“薛泓!”   薛泓道:“我在。”   “管教一下你的徒弟!”   薛泓平静道:“管不了,我这个做师父的,也是这么想的。”   又是一句重击。   玉虹峰、磐石峰两峰平日里关系不恰,云华、严无炽在时,时常欺辱磐石峰。今日玉虹峰,却齐声喝彩:“说得好啊!”   “早该走了!不然留着也是被人欺负!”   桑竹听着,神色复杂,对大师兄道:“这帮玉虹峰的兔崽子,昔日欺负我们的,不就是他们吗?”   大师兄却看向掌门。   很多事情,若是无掌门的纵容,也不会愈演愈烈。   群情激烈,许多外门弟子想起七星剑宗的不公,也有些蠢蠢欲动。衡阳子一眼看到,罗晓在跟几个外门弟子窃窃私语。   长水峰峰主,曲伤别传音道:“掌门,让她们走!不过是侥幸结婴,就忘乎所以了吗?咱们七星剑宗是天河遗脉,天下第一大剑宗,不愁弟子。”   落霞峰峰主,衡阳子也传音道:“掌门,任皎月、宋恬留不得!她们现在妖言惑众,煽动弟子退出宗门。请您切莫动怒,徐徐图之……”   所谓徐徐图之,就是暗杀。   任皎月杀不得,但是磐石峰师徒,一旦离开了七星剑宗,还不是任人鱼肉?   掌门憋着一肚子闷气,几乎要气炸了。他也管不了什么大局,当下厉声道:“七星剑宗建宗以来,从来没有退出的弟子,只有被逐出门派的人!”   宋恬浅浅一笑,遥遥看向任皎月,道:“都一样,走了就行。”   任皎月听到时还有些不悦,但细想,都离开七星剑宗了还管它什么理由走的,天下人又不一定只信掌门的嘴。她回之一笑,道:“走了就好!”   磐石峰、玉虹峰其余要走的人齐声道:“走了!”   一声声,在山谷里回响。   他们起身、御剑,离开。   掌门及几位峰主惊愕之余,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道:“快跟上看看,别让他们把磐石峰、玉虹峰值钱的东西搬空了。”   人可以走,但东西要留下,毕竟那可是剑宗的固定资产。   几个掌事弟子应声过去了。   云华已被凌迟,神魂俱灭,盘龙柱下只剩一具骨架,一摊血肉。掌门挥了挥手,将其烧作灰烬,然后让剩余几峰弟子退下。   不多时,掌事弟子来报:“禀报掌门,玉虹峰内门弟子,约有一半人要走,他们并未带走什么……”   “让他们走。”掌门摆手。   过了会,又有弟子来报:“玉虹峰外门弟子,大多也要走,说是要去做散修……”   “让他们滚!”掌门不耐烦道。   又等了一会,弟子慌里慌张地,人还在剑上,远远就喊道:“不好了掌门!磐石峰把磐石峰搬走了!”   “什么?”   弟子落地,喘着粗气道:“磐石峰的一个弟子,不知道使了什么神通,将山峰收入袖中,带走了!”   掌门及四位峰主目瞪口呆,这乾坤袖神通不难,但是装一座山……也太离奇了吧!   他问:“是薛泓?”   “不,”弟子道:“是一个筑基期的少年,平日里不曾见过。”   掌门这才想起,刚刚宋恬的身旁,确实有个面生的少年。   那少年低调、衣着简朴,长着一张惊艳的脸。   掌门道:“那是谁?”   剩下的三位峰主,都看向衡阳子。   他微微有些不悦:“你们看我做什么?”   “这不是被你‘砍灵根’的那个小弟子吗?”有人提醒他。   衡阳子语塞,脸色铁青。过了一会儿,才狠狠道:“此人,必定是个妖孽!”   .   白云之下,青山渺渺。   在七星剑宗与有量山的边界,却无端多了一个天坑。   在坑边,立着磐石峰师徒。宋恬望着四周,十二年了,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   原本他们还不舍得这座光秃秃、并不好看的山峰,但梦玦忽然将整个磐石峰收入乾坤袖中,只在原址上留下一个深坑。   “不用收拾了,多麻烦。”他懒散道。   薛泓欲言又止。   他这位恩公,到底是什么来历?   磐石峰下的几间草堂也被收到梦玦的乾坤袖里了,可以说他一人,带着整个磐石峰的家当。宋恬朝坑边望去,只见不远处,杂草生得茂盛,已经长满了曾经的那个土丘。   任皎月踏剑而来。   她遥遥喊了一声:“薛峰主,宋恬。”   薛泓道:“这里没有薛峰主,以后唤我薛道友便是。”   任皎月落地,目光惊诧地望了一眼磐石峰原址的大坑。   她没有多问,只是看着宋恬,及林苦寒、桑竹等人,歉意道:“我要走了,我为过去之事,代玉虹峰向你们赔礼道歉。”   无人说话。   白萩先冷哼一声。在龙潭秘境里,她可没忘记任皎月不顾一切要抓她的模样。   大师兄、桑竹也没说话。虽然过去之事,和任皎月关系不大,但心里总记得她是玉虹峰的弟子。   任皎月的脸不觉烫了起来,但她下定决心来到这里,并不会轻言放弃。   她道:“宋恬,两位师兄,过去是我无知,言语多有冲撞。今日离开剑宗,来日诸位若有需要,尽管来南洲任家找我!”   宋恬笑了笑,道:“好。”   过了会,大师兄、桑竹也轻轻点头。   日渐黄昏。   磐石峰师徒,结伴走出七星剑宗的地界。   众人忍不住再次回首,凝望着远处的连绵群山。   “我在剑宗两百多年了,虽然离开无数次,却只有这一次是真正的离开。”薛泓感慨万千,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离开,是对的。”   宋恬知道,他们眷恋的,并非是剑宗,而是曾经在此处度过的漫漫岁月。   大师兄想起还未和风如织道别,虽然早已放下,但心中还是微微一叹。   桑竹忽然将双手围拢在嘴边,扬声道:“永别了,七星剑宗!”   “你说错了。”宋恬道。   “怎么了?”   “应当是:拜拜啦,五星剑宗!”   众人一愣,随即爆发出笑声,在天地间回荡,久久不散。   而她最后望了一眼剑宗的群山,很快就回眸望向前方,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经此一别,干霄凌云,如获新生!   作者有话说:   剑阵篇完结。   创立篇开始。   ————   感谢近期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们,么么哒~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24 16:46:07   读者“写意写意”,灌溉营养液 +8 2023-04-23 01:45:24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21 19:27:42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21 06:14:48   读者“薰衣愺の梦”,灌溉营养液 +10 2023-04-19 20:54:07   读者“2J&we”,灌溉营养液 +10 2023-04-19 00:19:30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18 19:01:34   读者“青木三”,灌溉营养液 +1 2023-04-18 10:52:04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17 16:29:50   读者“青木三”,灌溉营养液 +5 2023-04-17 15:42:19 第50章 第050章:西行   入夜。   溪水潺潺, 明月高悬,在黑黝黝的丛林外,流水畔, 两顶幄帐扎到了空地上。   火苗窜起, 在幄帐外的火堆上, 几条鱼被烤的外焦里嫩。白萩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大师兄笑道:“师父和阿竹还未回来呢,再等等。”   他们离开剑宗已有数日, 一路朝西行去,西方荒芜之地很多, 师父说, 他们可以捡一块无人要的地,重建磐石峰。   在修真界,开荒后,可以与土地结灵契, 从此有了归属。   他们说着话,只见火光暗了下去, 风一吹,灰烬扬起。   大师兄道:“快没柴火了。”   他回眸一瞧, 敞开的幄帐里悬着一盏灯,阿恬师妹在读书,梦玦在用一大把狗尾巴草编兔子。   他想了想, 起身道:“我再去砍一点柴。”   白萩一喜。   大师兄很快发觉不对:“不行, 小师妹, 你得跟我一起去。”不然回来鱼就没了。   “我不要……”白萩向来好吃懒做, 闻言, 揪住他的衣角:“我不去。”   “那可没人了。”   “有师姐。”   “你师姐才结婴, 让她休息。”   “还有他。”   “你说恩公师弟?”林苦寒不敢使唤梦玦,闻言摇了摇头:“不行。要不你去说?”   白萩立刻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她自己是什么档次,敢使唤主人?不过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并冲大师兄使了个眼色。   “师姐,”她朝里面甜甜喊了一声,见宋恬回眸,指了指火堆:“没柴火了,师姐去砍一些好吗?”   宋恬放下玉简,起身道:“好啊。”   梦玦编兔子的动作一顿,他抬眸望了望幄帐外的夜色,信手将编了一半的草兔子放下,假装漫不经心道:“巧了,我也想去林子里转转。”   他随着宋恬一道踏出幄帐,大师兄顿时心生警觉:这孤男寡女,大半夜的,一起钻林子?   就算梦玦是师父的恩公,他毕竟来历不明,身份成谜。平时敬着他也就罢了,难道他潜伏在磐石峰,就是为了勾搭自己的师妹?   这可不行。   想起那些年师妹所受的情伤,大师兄顺口道:“我也去。”   宋恬微微惊诧:“用得到这么多人吗?”   她是修士,说是砍柴,不如说是用剑直接砍断一棵树,然后劈成数块就行了。梦玦也有些不悦,只有白萩喜上眉梢。   “都去吧,我看家,此处山林茂密,多砍点带回来,听说西方都是荒芜地带。”白萩十分乖巧道。   这么一听也有道理,只有梦玦冷冷乜了她一眼。   三人朝密林走去,宋恬在中间,两边分别是大师兄、梦玦。她莫名觉得氛围有些怪异,于是开口道:“听说昨日师父给五星剑宗的掌门写了信。”   “是啊,我听师父说,他觉得扶光剑阵的疑点颇多,云华临死前说的话,或许有一两句是真的。”大师兄道:“师父毕竟在剑宗两百多年了,总归有些放不下吧。”   “师父是好心,”宋恬轻叹道:“但他们,或许并不在意。”   “不知为何,我觉得此行不会顺利。”   “放心,”她展颜笑道:“我们有梦玦呢。”   宋恬此话的本意是,梦玦的袖中有磐石峰,倘若五星剑宗的人追杀,就用山砸他们。   然而一回眸,就见璀璨星光,在他狡黠的黑瞳里闪烁。   他的笑容里,透着一丝得意。   她方才想起梦玦的自大、狂妄和自恋,迅速改口:“有梦玦在,用我们的总年龄压死他们。”   梦玦:“……”   只有大师兄疑惑不解:“师妹,你是什么意思?”   宋恬道:“没什么。”   阴云遮住月光,三人走到了河畔的一处高地。梦玦从袖中取出一盏灯,泛黄的灯罩上,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儿。   宋恬的心一跳,随即若无其事道:“你还留着啊。”   温馨的灯光照亮他好看的脸,一双黑眸里却淬着冰霜,只听他冷冷道:“毕竟我性格古怪。”   这句话,原是她说过的。   宋恬不觉赧然,又不好承认,只看着丛林的方向:“那棵树不错,我去砍下。”   她挥出一道法光,然而力道大了些,轰隆隆倒下数十棵树。   梦玦站在一旁,也不帮忙。   大师兄瞅了瞅他,又看了看师妹,心道梦玦果然好吃懒做,来磐石峰这么久了没动手做过什么,这男人,不行。   他一边唾弃着,一边庆幸自己跟来了,于是拎起斧头,准备去帮师妹干活。   “阿恬,”大师兄将倒下的树搬到空地上,瞥了一眼正在拎着灯笼看星星的梦玦,低声道:“其实你也不小了。”   宋恬道:“啊?”   她还未到三十,在修真界,算很大吗?   大师兄继续隐晦的,敦敦教诲:“呃,很多人,结丹、结婴后都想着再结个道侣。有这种想法也是好的,别人都说我们剑修不解风情,其实……”   宋恬听得头皮发麻,道:“你该劝劝师父,他都二百多岁了,还没给我们找一个师娘。”   她说完下意识又想起了梦玦,但也许,他有过。   大师兄道:“我哪里敢问师父?我是说,如今我们离开剑宗,免不了要和外界多接触,若是遇到外界的男修,那种好吃懒做、从不干活的,千万不要上心……”   宋恬不知他在瞎说些什么,可能是跟如织师姐分别后,总爱胡思乱想。她望着皎皎月色,心道师父和二师兄也该回来了。   她转过身,刚想处置数十棵树,就见梦玦站在风口,手一扬,万道金光从灯中遁出,落到树木上,瞬间将其劈成无数块。   “好了。”他垂着眼道:“回去吧。”   大师兄看得愣住了。   他看着师妹将所有木块收入储物袋,心里还没想明白:都是筑基期修士,梦玦用的,这到底是什么神通?   回去的路上,梦玦和师妹走在前面,他落在后面苦思冥想。   风中飘来师妹的轻语。   “我不是想说你性情古怪,”她难得有些忸怩,声音很细:“我是说……”   “说什么?”梦玦追问。   宋恬侧过脸,望着茫茫林海,轻声道:“其实那个年夜,想说你跟猫儿一样古怪,却可爱。”   她说完后,就抿着唇,快步往前走。   梦玦没有跟上。   他停下,任凭林苦寒走过,只凝望着她的背影。夜风似乎也不吹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心跳得快。   无边的喜悦漫上心头,他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心里甜滋滋的。   忽然,梦玦想起一件事。   她是不是还有半句话没说完?   比如说“古怪、却可爱的混世顽童?”   或者说“古怪、却可爱的前辈?”   他极其多疑,忍不住望向一侧的水面,端详自己的倒影,是老了,还是小了。过了许久,才回到幄帐旁。   薛泓和桑竹已经回来了,众人围着篝火,在烤鱼。   梦玦将灯笼收起,习惯去坐在宋恬的身旁。   她和桑竹之间的空隙,原本可以坐一个人。不过桑竹见他来了,不着痕迹地朝师妹靠近了一些。   没空位了。   磐石峰、玉虹峰退出剑宗那日,桑竹也多长了一个心眼子,唯恐来历不明的人,再次欺骗自己师妹的感情。   其余人都没在意。   大师兄在神游太虚。   白萩在掩饰偷吃鱼的证据。   只有薛泓心疼自己的恩公,他起身道:“恩公,来这里。”   “多谢师父。”梦玦瞥了一眼宋恬,见她浑然不觉,还在歪着头,跟桑竹闲聊,心道自己果然没想错,她压根不在意,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夸他?   他在沉默中落座。   火堆上的鱼刚刚烤,趁此闲空,薛泓便跟他们聊了聊今日见闻。   “从此处往西南方,再过一条河流,有一个集市。”薛泓笑道:“有卖一个叫‘窜天兔’法器的,我买了几个,明日可以走快些。”   修士虽然能御剑,但是灵力有限,他们有时还在走路。大师兄回过神来,没有接:“师父,我们的灵石不多了啊。”   离开剑宗,他们便没有稳定的灵石来源了。   “种田、炼器,总会有灵石的。”宋恬在火堆,火光照亮了她自在活泼的笑容:“还可以接悬赏。总归是有办法的。”   桑竹颇为赞同地点头:“我以后种灵草。”   薛泓笑道:“我可以去人间捉鬼。”   白萩道:“我……我蜕皮。”她的皮很值钱。   一圈人轮流发言,到梦玦了。   他不缺灵石,也不想挣钱,见几人都瞧着自己,宋恬也在看,于是傲然来了一句:“我挖矿。”   桑竹问:“什么矿?”   “灵石矿。”   桑竹笑道:“你开玩笑吧!”在修真界,灵石矿被几大修真世家、顶级宗门所垄断,寻常修士压根找不到矿,就算机缘巧合碰到了,也护不住。   梦玦回忆了一下他那几个老矿的地点,那里阵法复杂,应该没人挖到。   他朝西一指,漫不经心道:“那边就有。”   众人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恰好此时,烤鱼的香味传来,大师兄笑呵呵起身分鱼了。大家各自吃鱼,宋恬也不曾再跟他说话。   梦玦的心里愈发冷。   又过了会儿,篝火的光黯淡,烤鱼也都吃完了。   薛泓设下阵法,师徒们各自歇息。   宋恬和白萩一个幄帐,薛泓带着俩徒弟,在另外一个幄帐。   只有梦玦在树上歇息。   他散漫的坐在树枝上,靠着树干,一根竹竿从怀里伸出,挂着猫儿灯笼。月色下,他想起自己近日的心境,起起伏伏,不由得侧过头去,凝望远处的无尽夜色,暗下决心。   .   狂风吹过落霞峰,月上中天,银辉洒落,峰下立着两人。   其中一人,骑着灵兽,正是落霞峰峰主衡阳子。   另一人,衣衫破碎,满脸憔悴,是颜嵊。   “多日不见,小友,你怎么这副模样了?”衡阳子从灵兽上下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颜嵊滚烫的泪水滑落,他磕磕绊绊,说不完一句话:“她,和她,都抛弃……我,不要我,回不去……”   衡阳子了然,于是问:“你决意退出有量山了,是吗?”   颜嵊含泪点头。   “真可惜啊!”衡阳子围着他转了一圈,又是遗憾,又是惋惜:“小友,你虽然天赋一般,但不到三十,就已结丹,可见平日里,是下了一番苦功的。你知道,我是落霞峰之主,很快就是七星剑宗的掌门人。你可愿入我七星剑宗门下?”   “我,我……”他语气打颤。   “不着急,慢慢考虑,先来我的殿中休息吧。”衡阳子温和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月色下,只见颜嵊‘砰咚’一声跪下,连着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腔道:“师父在上,弟子颜嵊,今后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51章 第051章:情劫   “师父, 好像有人来了。”   “嗯,我知道,是剑修。”   前一道声音愈发警惕:“莫非是剑宗追了上来?果真是要赶尽杀绝!”   后一人道:“似乎……不一定是。”   雷电交加, 大雨倾盆, 荒芜的平原上, 两顶幄帐稳固的扎在风雨中。幄帐内亮着橘色灯光,外面,几个修士持剑而立, 望向远方。   正是磐石峰师徒几人。   自从用了法器‘窜天兔’,他们西行的步伐加快, 离剑宗越来越远。这几日, 走到一片荒芜的戈壁中。   宋恬用剑柄挑起幄帐的门帘,钻了出来。   梦玦立在她的帐外,见她出来了,挑眉道:“你怎么不睡了?”   “我能保护你们。”她模仿着他自大的口吻道。   他:“……”   雷电劈过荒原, 恍如利刃插入大地的心脏。但修士都是经历了雷劫的,对此并不在意。   离剑宗越远, 人越少,妖魔鬼怪越多。   这些时日, 他们很难睡一个安稳觉。   暴雨如注,宋恬身上一寸衣裳未湿,她手里的凝光剑, 在雷光之下, 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师徒几人等了许久, 那剑修的气息渐渐远去了。   “看来是与我们无关的事情。”桑竹道。   话音未落, 浓郁的妖气传来, 暴雨中出现两个灯笼一样的红点。那消失的剑修气息又出现了, 只是弱了很多。   电光闪下,天地煞白。   杀气弥漫,半空血红。   在不远处,一个修士的身影飞到半空之中,翻滚了几下,朝那妖眼刺去。只见妖光一闪,那修士突袭不成,反被一道强力甩飞。   他直直地落到磐石峰的幄帐外,几人的身前。   宋恬看此人是个金丹后期的剑修,穿着宗门服饰,隐隐还有些眼熟,好像在天河法会上见过。   只听薛泓道:“西渡剑宗的人?”   西渡剑宗是西极的门派,算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剑宗。这人的修为不差,闻言,忍着剧痛道:“小心!”   说话间,妖气袭来。   既然金丹期修士都扛不住妖兽的攻击,那么大师兄、桑竹便退后结阵。梦玦正欲上前,忽听宋恬道:“让我试试。”   他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默默退了下来。   宋恬微感诧异,自溪畔烤鱼那夜后,他好像就有了心事,总是看起来不太高兴。莫非是因为自己说他可爱吗?   她咬了咬唇,暗想自己还是说错了,他就是怪。   西行之路艰辛,他很少跟自己说话,宋恬也不去找他。她凝眸,持凝光剑,与师父一道上前。   薛泓道:“阿恬,无明剑心!”   ‘无明剑心’是祖传‘磐石剑法’里的一个剑阵,主要用于除妖驱魔。宋恬闻言,身形一闪,轻盈若飞燕。   师徒二人,悬于半空中。   薛泓用剑破瘴气,宋恬望着天幕,凝光剑刃上,折射着雷光。当邪雾散去时,她一剑挥下,电光剑影,刹那间天地间,一片清明。   西渡剑宗的修士已经爬了起来,见状,瞳孔震了震:“请问你们是哪个剑宗的?”   大师兄道:“我们无派。”   桑竹笑道:“快要创建门派啦,以后就叫磐石宗!”   修士想了想,愈发震惊:“原来你们就是被七星剑宗逐出山门的磐石峰?天啊!”   桑竹扭头看着他:“哦,你们这么快就知道了啊。”   他们离开剑宗已经一个多月了,想来他们前脚刚走,七星剑宗就将消息散播天下。   桑竹虽然不想在意,但心里总归有点不舒服,掌门和几个峰主,必然将他们狠狠骂了一番。也不知眼前这人,会不会对他们有偏见。   却见那金丹期修士一脸兴奋:“刚刚那女修就是传说中的宋恬吧!太厉害了,我终于见到你们了!”   俩人愣愣地看着他。   妖魔除尽,宋恬与薛泓,踏剑归来。她才落剑,就见那个西渡剑宗的修士,大约是恢复了元气,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   “我在天河法会上见过你!”他完全忽视了众人,凑在她身边道:“半个月前,你在扶光剑阵里结婴,我们整个宗门,都惊呆了!听说你还不到三十岁,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女……”   修士还想再说,只见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筑基期小弟子,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将他和宋恬分开,低声道:“我师姐累了,要休息。”   宋恬一怔:“啊?”   打个瘴妖而已,有什么累的呢?但她也不爱应酬,只是朝那个修士笑了笑,就随着梦玦走开了。   她走后,师父过去跟那人交谈了几句。   暴雨尚未停歇,她钻入幄帐,白萩乖乖离开。梦玦随后也进来了,打开竹筒的木塞,递给她一筒清冽甘甜的水。   隔着幄帐,隐隐能听到隔壁的交谈声。   只听那名西渡剑宗的修士道:“七星剑宗……哦,不,磐石宗的各位道友,听了可别生气。你们走后,七星剑宗告知天下,说你们是七星剑宗的叛徒,勾引妖魔……”   桑竹冷冷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们为什么离开呢?”西渡剑宗的修士想八卦,又赶紧自证:“各位道友,我可没信他们的话啊!我们宗主听闻此事,恨不得立刻邀请你们加入我们西渡剑宗,就是苦于找不到你们的踪迹……今日误打误撞,倒让我先遇到了,嘿嘿。”   薛泓虽然离开剑宗,但他并不愿在人前说剑宗的不是,只是淡淡道:“他们说的,并非实情,我们更多是心中不愿。”   修士道:“啊,在下明白。诸位可愿意加入西渡剑宗?”   “多谢美意。”薛泓婉拒:“我们师徒,想自立门户。”   ……   帐外暴雨,渐渐停歇了。   门帘被吹开一角,冷风涌入,幄帐里烛光摇曳,宋恬一侧耳垂上的梦莳花,轻轻晃动着金光,照得她姿容绝丽,肤光胜雪。   梦玦无意间瞥见,就难以移开目光。   过了会,她似乎有所察觉,他才迅速收回目光,做出一本正经看书的样子。   宋恬没理他。   梦玦盯着玉简,只觉得很烦躁。   这些时日,自从他觉察到自己的心绪容易起伏,不像是一个大乘期修士该有的心境,就暗自压制,想要恢复以往的平静。   可是越这样,越觉得浑身难受,想要再看看她。   他这是怎么了?病了吗?   奇怪。   梦玦寻思了一会儿,他大约是中毒了,但盘点一下过去的仇家,也早都陨落了。梦玦愈发不解,忽见门帘掀动,桑竹钻了进来。   他先是瞄了梦玦一眼,放下几碟小菜,两碗粥,道:“阿恬,想不到你的名声,已经快传遍所有的剑宗了。”   宋恬睁开双眸:“不会吧?”   “怎么不会?那个西渡剑宗的修士说,天河法会,你是一战成名。”他笑道。   隔壁的幄帐里,西渡剑宗的修士见拉他们入宗门不成,就开始各种夸赞宋恬。据他说,如今全天下,除了七星剑宗外的所有剑宗,都希望他们能够加入。   褒扬之词,宋恬这前后十年,都听多了。她见桑竹高兴,便耐心听他说完,又问:“他还说了什么吗?”   “师父问了些西极的风土人情,在何处可以安家。”桑竹道:“他们正聊着呢,大师兄见雨停了,去炒了菜,你们也吃点。”   立宗一事,才是重点。   在这荒漠之中,绿洲之地,都被人先占了。他们寻找数日,还未寻到适宜的地方。   桑竹起身,又问:“梦玦不来喝点吗?”   他淡淡摇头:“不了。”   自从桑竹多长一个心眼子,生怕师妹被人拐跑,所以留意梦玦很久了。他见梦玦最近颇为老实,倒也放心,闻言便钻出了幄帐。   烛光下,又只剩下宋恬和他。   隔壁觥筹交错,正在喝酒。   提起酒,宋恬又想起昔日河畔,在她误以为神花浮影阵的主人陨落后,曾以水代酒,敬了他一杯。天河殿里,她误以为顽童已逝,又上了三炷香。   如此说来,她倒是当梦玦没了两次。   她眼眸里闪烁着笑意,自顾笑着,却并不看他。   梦玦抬眸,慢慢地瞄了她一眼。   他心中不明白,那颜嵊已成过去,沈明灭也不在身边,她这是在想谁?一想起这个问题,他那股浑身难受的劲又回来了,心里还有点酸,明明桌上无醋。   “你想什么呢?”梦玦低声问。   宋恬眸光闪了闪,她无端一慌,随后稳下心神,道:“我在想上次白萩醉酒……咦,对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天河殿瞧瞧,可惜走得太匆忙了,没有去上。”   她不着痕迹地引开了话题。   梦玦道:“不急,等你们安稳了,我再去瞧瞧。”   “你想去看什么?”她问。   “什么也不看,直接放火烧了。”他恶劣道。   宋恬心道,不愧是天河混世顽童。不过她已经不好再拿年龄、绰号来取笑他,前几次,他分明怒了,只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不知梦玦为何归来,也不知梦玦和那些人的恩怨,他来无影,去无踪,这样一个浮萍不定的人,也只是漫漫仙途里的平凡过客。   她本想问些什么,但都没有说出口。   梦玦几度欲言又止。   灯花爆开。   茶冷了,宋恬阖上眼,有些昏昏欲睡。但她又不好在梦玦的面前歇息,便闭目养神。   梦玦见她困了,便起身,轻轻地收拾桌上的碗筷。他辟谷多年,几百几千年没做过这种事了,却小心翼翼,唯恐惊醒了她。   幄帐内,东西都收拾好了,梦玦正欲离开,宋恬睡着了,身子朝一侧歪去。   梦玦见那边搁有杂物,于是扶了她一把。谁料她便倚着自己的肩头,睡得香甜。   温香软玉在怀,梦玦心跳如鼓。   完了。   他绝望地想。   这到底是什么劫难,比雷劫还难? 第52章 第052章:挖矿   说到劫难, 梦玦想起前些时日,他负气离开磐石峰后,所追寻的‘情劫’。   莫非这就是‘情’?   他心中一惊, 整个人恍恍惚惚, 不知该作何感想。他虽然仙龄漫长, 但因年少时,好奇炼制了驻颜丹,一直将相貌停留在十二三岁的模样, 所以整个天河宗的女修,只将他当小孩子看待。   那时他也不在意这些, 整日呼朋唤友, 到处招惹事端。时日久了,就得到了一个‘天河混世顽童’的绰号。   随着年岁渐长,身边友人陷入情伤,被女修抛弃, 修为一落千里。他看着,更觉得这种事没什么意思。   若非大乘期飞升受阻, 梦玦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研究‘情’这个字。   他的肩上倚着宋恬, 整个人动也不敢动。   她身上似乎有独特的淡淡香气,不知怎的,令他耳朵有些发烫。   梦玦垂眸看着她, 一边绝望, 一边心神荡漾。   他的黑瞳亮晶晶的, 他想, 若是碰一碰她的脸颊, 是不是很软?   可这样做, 倒像是个登徒子。   昔日他的好友司空烨,有一次御剑下落时,不幸碰到一位女修,后来就被冠以‘天河混世登徒子’的别称。   他想,或者他可以揽住她的腰,再将她抱起,然后将她送回去,盖上被子……   如此,也不算是登徒子行径。   而自己爱护师姐,是个好师弟。   梦玦打定主意,才刚刚悄悄伸出手,门帘掀起,桑竹伸进来一个脑袋,满眼警惕:“梦玦,你在做什么?”   “她睡着了。”梦玦轻声道,示意他不要出声。   桑竹疑惑地盯着梦玦,看着他将宋恬抱回床榻处,方才朝他招了招手,传音道:“梦玦,我有话要跟你说。”   俩人离开幄帐,到不远处的戈壁巨岩下。   夜雨已停,荒漠潮湿泥泞。   “梦玦,”桑竹并不藏着掖着,当面就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妹?”   喜欢她?   梦玦的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第一次被迫直面这个问题,想起当初陷入其中的好友,眸光冷了冷,道:“你什么意思?”   “那就是,没有啊。”桑竹见他犹豫了,也不等他回答,就自顾道:“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梦玦原本不想说是,但也不想说不是,他懒得跟桑竹多解释。   他只是侧过眼眸,淡淡道:“你放心什么?”   “阿恬入门十余年,她先前为那个颜嵊修为不进,我们都知道。”想起磐石峰后的衣冠冢,桑竹不觉心疼师妹,道:“男人只会影响师妹拔剑的速度,不是吗?”   梦玦:“……”   “好啦,既然你无心,我也就放心了。”桑竹笑容灿烂,忽觉不对,又赶紧解释了一下:“呃,我可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啊,我只是问问。”   桑竹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戈壁巨石下,梦玦凝望着不远处那个亮着烛光的小小幄帐,心里难掩烦躁。   他生来爱自由,不愿受限于人,倘若被‘情’字困住,可就难了……   也许是他接触的女修不多,才会陷入如此烦躁。   这样一想,心中豁然开朗。   ……   翌日西渡剑宗的修士告辞离去,薛泓召集弟子,讨论众人去处。   “往前一百里,有一处瘴气林,昨夜那个瘴妖,便是从那里出来的。”薛泓道:“听西渡剑宗的道友说,那里原是一处不错的绿洲,百年前多了瘴气,滋生妖物,从此沦为险境。”   昨日大雨,西渡剑宗的那人在荒漠里迷了路,误闯瘴气林,这才引发后续之事。   瘴妖并非生灵,而是由怨气滋养出的妖物,想来那里是有些玄机。   大师兄道:“师父,我们是要去除妖吗?”   “如今西极一带,少有无人的绿洲了,若我们想在此处扎根,也许可以去试试。”薛泓道:“你们以为呢?”   桑竹道:“这是个好主意。”   白萩、梦玦没什么看法,只是梦玦漫不经心朝瘴气林的方向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宋恬问:“师父,为什么会多了瘴气呢?”   “听说,里面有高人布下了幻境,入幻境的人,会经历大喜大悲,有人深陷其中走不出来,所以才会有许多怨气留下啊。”他道。   这个幻境,听起来很像‘浮生宴幻’。   宋恬瞄了梦玦一眼,传音道:“是你的幻境吗?”   “可能是吧,”梦玦散漫道:“人世间沧海桑田,我有点认不出了。”   他忽觉把自己说老了,又多说两句试图挽回:“呃,当初布下的法阵有点多,我记不得了。”   然而这么一说,显得他年龄大,记性差。梦玦意识过来,干脆不说话了。   宋恬眼眸里闪烁着笑意,唇角轻轻扬起。   桑竹瞄了他们一眼。   师徒几人商议完毕,便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此处。宋恬正在收拾幄帐的时候,桑竹看梦玦不在此处,慢慢溜了过来。   “阿恬,你在忙些什么?”他找着话问。   宋恬道:“二师兄,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桑竹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嗓音:“阿恬啊,想来你也不小了……”   宋恬:???   二师兄这是被半个多月前的大师兄附身了吗?   她不知两位师兄是中了什么邪,许是路途无聊,容易胡思乱想。宋恬道:“所以要小心警惕好吃懒做的修士,对吗?”   桑竹道:“嗯?不是,”他心虚地瞟了瞟不远方,低声道:“梦玦这人,虽然是师父的恩公,也算是自己人,但到底是不知底细……”   宋恬有些恼了:“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师妹很少发火,让桑竹一下子慌了起来,忙不迭安慰她:“我……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他确实也对你无意……”   “你怎么……”她的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还去问他了?!”   桑竹没料到她这么生气,远远超出预想,只得小心赔罪:“我错了,师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只是担心,觉得你们最近走得有点近。”   他越说越离奇,宋恬不想听,她慢慢平复了一下情绪,冷声道:“二师兄别多想,我心里只有剑。”   “好,好。”   桑竹狼狈撤退,那边大师兄频频朝这里看过来,见他回来了,低声询问了一下。   他只好苦着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这种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大师兄劝了一句,全然忘记自己也多管过。   桑竹道:“那该如何是好?”   他道:“依我看,恩公师弟的为人倒也不错,不过他们既然都说了,对彼此无意,那就不要多管了。”   “好吧。”桑竹垂头丧气。   不多时梦玦归来,神采奕奕,他先望向宋恬,见她眼眸里淬着寒霜,有些困惑不解地问白萩:“她怎么了?”   白萩道:“不知道哦。”   一行人收拾完毕,继续出发。梦玦正为这‘情’一字感到烦恼,见她疏远自己,有些自得;过了会,又开始不自在。   他走到她的身边,她立刻加快步伐;当他想说些什么,她又立刻去跟白萩说话。   就连桑竹也在想,师妹未免太过介意了。   但桑竹不敢多嘴,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梦玦故意落后,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颇是自嘲地想,这莫非真是他的劫难?   这劫难来得悄无声息,完全猝不及防;没有天雷劫那样来势凶猛,却如万道剑光搅心,直让人痛不欲生。   既然她这样不待见自己,那么,等他们寻到归处,他就再次离开。   他这样想着,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众人来到那片瘴气林,却未见树木。   这是一片萦绕着淡淡雾霭的沼泽之地,隐隐能看到妖邪的身影。不过最大的邪物已经被诛杀了,剩余的都是一些小瘴妖。   正午的阳光刺目,宋恬举起凝光剑,眯起眼,冷冷盯着这片瘴气沼泽地。   “师父,都交给我吧。”   薛泓也发觉她状态似是不对,道:“阿恬,你……”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消失。   一道道金色剑影,划破重重瘴气,不多时,她收剑归来。   在她身后,沼泽地上瘴气散尽,再无一点妖邪。   饶是师父、师兄们知道她很强,却还是惊呆了:“阿恬,你……”这是杀疯了吧!   “没有幻境。”她道。   宋恬的神情很平静,她收起剑,立在梦玦的身旁。他才转眸,就听她轻声道:“梦玦,请将磐石峰取出来吧。”   灵契已结,这片地,以后便是磐石宗的。   梦玦道:“好。”   俩人之间疏离且客气。   磐石峰从他的乾坤袖中遁出,飞到日光下,迸射出万道白光,迅速恢复到原先的大小,落了下来。   他们亲眼目睹,昔日的磐石峰,如今,又回来了!   厚厚的土壤覆盖在沼泽上,这一带绿洲,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就连磐石峰下那几间草堂,都重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大师兄、桑竹忍不住欢呼:“回家了!终于到家了!”   不仅如此,这一带灵气氤氲,就连土壤里,也蕴藏着灵气。   桑竹欣喜地到处转圈:“这里可以种菜,可以开荒成灵田,真是太好了……”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几把锄头,放在一边,准备安顿后,就割去疯长的杂草,开垦荒地。   梦玦顺手拿起一把。   几步外怪石嶙峋,他拎起锄头走了过去,随随便便刨了几下,纯粹的灵气瞬间涌出,锄头碰到了晶莹剔透的石头,先裂了。   桑竹道:“那是什么?”   这边的异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薛泓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惊诧道:“灵石矿?”   “什么?!”   梦玦随手扔下锄头,依旧是散漫地道:“我都说了,我挖矿。” 第53章 第053章:难逃   西行途中, 河畔那夜,梦玦扬言说要挖矿,但磐石峰无人当真。   如今, 这片沼泽之下, 竟然真的有灵石的存在。   宋恬想, 难怪西渡剑宗的修士说,近百年来,陆陆续续有人前往此处, 而后被幻境所困,怨气重重……   她垂下眼眸, 将前因后果, 细想一遍,瞬间明悟。   只是,他为何这么做?   她不知。   白萩看了看左右,心思一动, 使劲给自己的主人鼓掌,并且吹捧道:“哇, 好棒!这一锄头下去,可真是发财的小手!”   梦玦将开裂的锄头丢到一边, 闻言,那双漆黑的眼眸,似有似无地瞥向宋恬。   只是, 他的眸光渐渐黯淡, 随后又假装不在意地收了回去, 心中尽是苦涩的滋味。   桑竹两眼放光, 道:“哇, 师父, 这可是灵石矿!”   “这灵石矿虽然精粹,但是开采还是要耗费一些时日。”薛泓用神识查探了一下,这矿石在千余年前,有过一点开采的痕迹,灵气纯粹,深不见底。   他先问梦玦:“恩公,灵石矿是你发现的,你想怎么处置?”   “随便师父。”梦玦并不在意。   薛泓也摸不懂他这恩公的心思,只道梦玦重义轻财,心中赞叹。他想了一想,道:“我们还是用阵法封闭住灵石矿的入口吧。”   “为什么?”   “以我们的人手,还不足以开采灵石矿。再者,以我等修为,真的能护住这样的灵石矿吗?”薛泓叹道。   大师兄道:“师父,我懂了。”   宋恬点头,她也赞同封闭灵石矿。开采灵石矿必然招惹祸端,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面对数不清的敌人。   几人商议完毕,便由薛泓设下禁制,压制住灵气,一切又重归原样。   正午的金辉,照得磐石峰那块秃石发亮,大师兄回过头去,忽然又转过身:“师父?”   “苦寒,怎么了?”   “我们已经寻到了新的家园,何时建立新的宗门?”他满怀激动道。   薛泓设好阵法,看着徒弟们的神情,笑了笑,道:“今日起,我们便叫做‘磐石宗’,如何?!”   “好!”   两位师兄齐声欢呼,眼里闪烁着激动的神采。宋恬轻轻笑了,她望着磐石峰,望着峰下的几间小小的厢房,心生澎湃。   十二年前,加入磐石峰时,她不再是无家可归之人;   今日,踏入磐石宗,她终于有了一片真正自由广阔的天地。   “不过,你们都知道,我一向不爱热闹,除了练剑,也无别的志向。”薛泓道:“我们磐石宗,不设所谓堂主、峰主,不广招弟子,我们,只练剑!”   大师兄道:“一如既往!”   “对!”   “那今夜饮酒庆祝?”   几人大笑:“妙哉!”   ……   傍晚时分,磐石峰下草堂,焕然一新。   宋恬裁了红纸,请师父写了新联,贴在了每扇门上。   大师兄做了一块新的匾额,师父提笔挥下‘磐石宗’三个大字,挂在了草堂前。   他们已经给磐石峰历任峰主上过香,告知他们,磐石峰不孝后代,已经离开七星剑宗,自创宗派了。还请前辈们吃好喝好,不要太计较。   在西极的荒漠绿洲上,他们在努力扎根,努力修行。   日渐黄昏,屋檐下的大红灯笼亮起,小厨房飘香四溢。宋恬推开房门时,正巧瞧见梦玦也在屋檐下,负手望着远处。   她与梦玦各自的厢房,本就是一墙之隔,在此遇到,也不稀奇。   宋恬本不想理他,但又觉得,既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何必如此刻意。她停下脚步,淡淡道:“梦玦,该吃晚饭了。”   “知道了。”他轻声道。   晚风习习,霞光染红大地,她只觉得他的眼神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很不解。既然那么看不上她,为何还要盯着她看?   经历了颜嵊一事后,除师门外的人和事,宋恬已经很少有情绪了。   也许,只是因为,梦玦勉强算是师门中人吧。   她推开草堂的门,大师兄正满面笑容地上菜,白萩与桑竹,从地窖里搬来了陈年佳酿。她找了个角落里的蒲团坐下,只听身边轻轻一动,梦玦也坐了下来。   师父、师兄们,还有白萩,今日都很高兴。   宋恬从不愿去扫了他们的兴,况且她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闷闷不乐。   她举杯,对着师门众人道:“今日磐石宗建立,我冒昧了,先敬你们一杯。”   众人皆是一愣。   这……也太不像她的为人了吧?   还是薛泓先笑了出来:“今日难得阿恬开怀。来,我们碰杯!”   他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举杯,只见宋恬已经饮尽了,她盈盈一笑,朝众人亮出空空的杯盏。   白萩吃惊道:“师姐的酒量这么好吗?”   今日搬出的是磐石宗陈年老窖,据说是一百多年前埋下的,与寻常的酒水不同。大师兄也愣了一下,道:“师妹,吃菜,吃菜。”   他们回过神来,都不提饮酒的事情,先吃菜。滚烫的锅子端了上来,桑竹既心虚,又担忧,问宋恬:“师妹,给你换上茶水如何?”   “不换。”她的酒意已经上来了,双颊微红,连说话,都比寻常任性一些。   梦玦默默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动,又强行压抑住。   热气升腾,遮住了她的眉眼,她的神情。   酒坛子就在身边,宋恬给自己满上。   她漫漫想了一想,自己似乎从未开怀畅饮过。在凡间时,她从不饮酒;来到磐石峰后,因一封伪造内容的书信,在痛苦中停顿十年,却不知酒能消愁。   那边师父、师兄们开怀大笑,也忘了去留意她喝了多少。宋恬一盏盏续上,她的手再度放到酒坛上,忽然被梦玦按住。   “不能再喝了。”他轻声道。   宋恬想,关他什么事儿?她借着醉意,朝后望了一眼,看到烛光摇曳,拉长光影,与寻常不同。   她笑着道:“我要练剑。”   梦玦道:“练剑?”   “嗯,此时光影,不同寻常,当然要练我的‘凝光剑法’了。”   她喝多了还想着练剑,梦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你喝多了,光影与寻常一样,没有变化。”   “心意变了,就是变了。”宋恬摇摇晃晃起身,抬起手腕,凝光剑成形落入掌中。她道:“师父,师兄们,你们先喝着,我去练剑。”   “小心些。”薛泓不忘嘱咐,又转头道:“恩公,麻烦你跟着去瞧瞧,她喝多了,可别跌进水里去了。”   梦玦早已起身,一言不发的跟上。   草堂外夜色如水,蜿蜒的溪流绕着磐石峰,倒映着柔和的月光,水面波光粼粼。   宋恬走到月下。   她缓缓将剑横在眼前,手轻轻抚过剑刃。她的手有些抖,但是心境,是格外的开阔、自由。   一个受拘束的人,又怎能练成自在随意的剑法呢?   可她过去,恰恰被困住了。   如今她挣脱出来,怎能不痛快?   宋恬抬眸,夜风拂面,月光变幻。今夜她的剑刃是银色的,她眼中是光怪陆离的世界,心中是一片净土。   手里的剑,是新的‘凝光剑法’。   寂静月色下,只闻风声、剑声。   梦玦看着她舞剑,心中压抑许久的情感,正在一点点破土而出。他的眼神随她而动,其实早在龙潭秘境,梦莳花下相遇时,一切就注定如此了。   他的情劫,可能比他想象中的,来的还早。   他意识到这一点,也知道自己要避不开了,微微一叹。   来了也好。   过了情劫,就是飞升。   梦玦再次用心去看剑。   宋恬新的剑法,杂糅了心境,既畅快,又迷离。他不知道她在纠结着什么,有些茫然。   一套剑法练完,宋恬收起剑,酒却没醒。   她抬起迷离的双眼,看到屋檐下晃动的大红灯笼,忽然想起一事,喃喃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呵呵……”   梦玦心中酸胀,他扶住宋恬,道:“不要再想他了。”   “我没有想他。”她奋力摇头,望着茫茫夜色,自言自语:“我只是觉得,这句诗写得极好。”   宋恬不喜欢被人扶着,手臂一甩,将他的手丢开。她朝前走去,望着倒映在溪流里的弯弯月牙,忽然回眸,直直地盯着他的黑瞳。   梦玦猝不及防,耳侧滚烫:“怎么了?”   “你当真很讨厌我?”她问。   这句话似是有些耳熟,他想也不想,当即道:“怎么可能!”   此话出口,梦玦细想还是疑惑,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你听了谁的闲言碎语?是桑竹吗?”   宋恬摇头,虽在昏昏沉沉之中,也不愿给二师兄惹事:“没,我随便问问。”   她的眼眸里闪烁着星光,一边笑,一边朝厢房走去。   梦玦望着她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黑暗中,他看不到宋恬扬起的笑意,自个儿还在愠怒之中。他不知桑竹跟她胡说了些什么,或许就是因为桑竹,才令她疏远自己。   宋恬喝了酒,练了剑,现在神思困顿,只想休息。   她推开厢房的门,回眸,见梦玦还在。   “你还有话?”   梦玦欲言又止道:“我……”   他的心里也很乱,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早点歇息。”宋恬回眸,盈盈一笑,再转过身,将房门阖上。   屋檐下,烛光中,梦玦默默立了许久,直至她的屋内漆黑一片。   直至此时,他方才明白。   他果然是,在劫难逃了。   .   如今的七星殿,只剩下一位掌门,与四位峰主共同议事了。   分别是落霞峰、长水峰、月明峰、青龙峰四位峰主。   只听掌门叹息道:“听闻薛泓带着几个逆徒,在西极创立宗门,自称磐石宗,当真不将我们七星剑宗放在眼里。吾即将成为剑尊,衡阳子,你是继任掌门,你怎么看?”   衡阳子冷笑道:“回禀剑尊,磐石之名,怎能被薛泓等鼠辈窃用?依我看,应当前去交涉,若是不从,直接清理门户!”   “这倒也不必。”掌门摆了摆手,道:“七星剑宗向来宽厚仁爱,倒不如让西渡剑宗的道友,前去磐石峰规劝,先礼后兵,让他们好自为之……”   剩下的几个峰主面面相觑。   掌门道:“你们是怎么了?”   “您还不知道吗?”月明峰峰主,岑碧落道:“前些时日,听闻西极、南洲的几大剑宗,都前去拜访了新成立的磐石宗,听说西渡剑宗的宗主,之前有意邀请薛泓师徒加入,只可惜,被拒绝了。”   掌门怒道:“还有这事?他们这么做,不把我们七星剑宗放在眼里吗?”   岑碧落直言道:“掌门,如今修真界,背地里,都称我们是‘五星剑宗’了!”   作者有话说:   51假期期间(4.28-5.3)新章节留言都会发送小红包,谢谢小可爱们追文~ 第54章 第054章:求救   淡淡的晨雾里, 宋恬持剑,登上了磐石峰。   她朝西望去,隐隐能看到旭日隐于厚厚的云层中, 恍若一条金带。西极荒凉萧瑟, 到了五月, 除了磐石峰,戈壁上还残留着去岁的枯草。   峰下,万籁俱寂。   近月来, 师门众人都忙碌了一些,西渡剑宗曾经来访, 并且西极、南洲的其余几大剑宗, 都陆续拜访磐石宗。等他们都走了,师徒又开始日复一日的修炼。   师父在闭关。   大师兄练重剑。他的进步飞快,几乎要超越桑竹,于是桑竹也倍加努力了。   小师妹练软剑。   还剩一个梦玦, 他不练剑。   一提他,她心中无端多了一丝情绪。   自那日醉酒后, 宋恬似乎丧失了一点当夜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在剑法上更进一步, 全然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做过什么不该的事情。   只记得白萩次日说,她当时豪气干云, 痛饮三百杯后, 和梦玦出门了。   至于出门说了什么?   没人知道。   她的心微微有些慌, 却强装镇定, 只将他当做师弟。宋恬练完一套剑法后, 回到厢房, 入目便看到一束木绣球,插在木桌上的瓷瓶里。   西极一带,没有绣球花。   而瓷瓶里的这一束花,纯白无瑕,花叶上,还沾着晨露。   宋恬凝眸望了片刻,抿唇淡淡一笑。她想,难怪昨日傍晚,不见梦玦的身影。   她朝后回眸,果然,他不知何时出现了,正倚着木柱,笑吟吟瞧着自己。   “恬恬喜欢吗?”他问。   宋恬白了他一眼,道:“不许这么叫我。”这个称呼,从前只有父母唤过。   “你叫我花花,我没唤你阿草,喊你恬恬,有哪些不对了?”梦玦自觉有理,试图就此讨价还价:“除非你唤我,呃,哥哥……”   宋恬许久不拿年龄来怼他了,除非他太过分。她闻言,慢条斯理道:“花老哥?”   “……”   “或者,老花哥,都行。”宋恬从容道:“你挑一个吧。”   旭日升起,万缕金光照耀大地,照亮他俊朗的面容。他气恼地瞧着自己的‘情劫’,这果然是苍天派来折磨他的。   “去掉那个‘老’字!”他折断了两根狗尾巴草。   宋恬从善如流,微微一笑,道:“好呀,花花。”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梦玦败下阵来,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走了过来,信手将刚编好的草兔子插入瓷瓶中。   “我教你布一个阵法吧。”梦玦垂眸笑道:“前几日,你不是在看关于阵法的玉简吗?我教你布‘浮生宴幻’如何?”   “不要。”她摇头:“我可没有囚禁人的爱好。”   一阵晨风吹过,草兔子的长耳朵,随风晃动。梦玦疑心她在嘲讽自己,但他也早就习惯了,解释道:“他们想得到我的宝藏,我当然要布阵,测下他们的心性。不然,要拱手相让吗?”   龙潭秘境和戈壁绿洲里都有‘浮生宴幻’,秘境里,是灵晶;而绿洲的地下,藏有无尽的灵石矿。   不过这块灵石矿,已经被他不着痕迹地送给磐石宗了。   宋恬想问他为什么,但一直没有问出口。   她想了想,淡淡笑道:“再布下‘浮生宴幻’,你想保护什么呢?”   梦玦不好直言,他故作高深,道:“不告诉你。”   宋恬瞥了他一眼,刚要回房,就被他挡住了门,拦住了路。他近来有些时候也是行径恶劣的,比如现在,就仗着自己比她高,就肆意妄为。   “怎么了?”她还是很有耐心地问。   “随我去布阵。”梦玦不依不饶。   “我若是不去呢?”   梦玦的一双黑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是狩猎的鹰隼,在紧随猎物而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附耳告诉她:“不去,就亲哭你,看你去不去?”   不过昔日好友‘天河混世登徒子’的名号还回响在耳侧,梦玦扪心自问,渡劫如修炼,都讲究循序渐进。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低下头,轻声道:“那我就一直等你。”   他温热的气息从宋恬的耳畔吹过,她的心没由来一慌,强装漫不经心道:“那就去看看吧,又不是多大的事情。”   梦玦伸手想拉她。   宋恬一手提剑,一手阖上门,完全不给他任何机会。   他的那只手停留在前面,只好朝前一指,避免了尴尬:“恬恬,这边。”   宋恬无计可施,她又不能拿针,将梦玦的嘴给缝上。她随梦玦一道,来到磐石峰外,此处原有薛泓设下的护山大阵,只是他完全看不上。   他从袖中,往外拿东西。   分别是符纸,各种珍贵矿石,布阵的种种材料……   宋恬在一旁看着,原来他昨夜未归,是去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   她看着,忽然问:“你要走了?”   梦玦提笔写符,闻言停笔,瞧了她一眼,微微笑道:“是啊。”   风一吹,他的马尾扬起,无数缕光,穿透发丝,熠熠生辉。   她早就知道他还会离开。   没想到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还是五味杂陈。   她安静了片刻,道:“一路好走。”   梦玦一直在看着她,闻言,手中的笔化作粉末飞散。他垂下眼,缓缓想了下,再抬眸时,语气顽劣:“别太高兴,我还会回来的。”   “谁高兴了?”宋恬道。   他忽然转过身,直直地瞧着她,宋恬急忙侧过身,不愿被他看到自己的神情。她有些恼怒,道:“没人关心你,你一直来去自如。”   梦玦散漫道:“那我改主意,不走了。”   宋恬不说话。   他扬眉笑了一笑,又从袖中摸出一支笔,开始画符。他一边画,一边跟她讲解布阵的要点,这原是天河宗的护山阵法,复杂繁琐,外人踏入阵内,几乎只能任人鱼肉。   宋恬渐渐听得入迷,也不再去想别的事情,专心随他一起布阵。   直至天黑,他们才将护山阵法布好,神识探去,没有一点漏洞。   他们立于磐石峰的山巅,茫茫夜色下,宋恬看到无数缕金色光丝,交错在虚空中,轻轻一勾,就能绞杀一个元婴期的修士。   她忽然问:“梦玦,你还有友人在世吗?”   “应该是没有了。”他静静地凝视着夜空,良久,才道:“我的最后几位朋友,在天河宗覆灭的前后,都陨落了。这些年,我没有朋友。”   宋恬道:“你还有我们。”   他轻轻笑了笑,傲然道:“不,你的师兄们,很提防我。不过,我也从未告知他们我是谁,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月光皎皎,他一袭布衣,沐浴在月色下,容颜俊美,气度不凡。宋恬想,他在天河宗时,就已经是大乘期修士,迄今近千年,为何还不飞升?   她问:“你已经是大乘后期了吗?”   “早就是了。”   宋恬凝思了一会儿,问:“大乘期,又会遇到怎样的瓶颈?”   梦玦道:“能修炼至大乘期这一步,功法修为,都不重要了。飞升,主要是修心,从七情六欲中挣脱,从而飞升成仙。”   他很少展露锋芒,但今夜,似乎话也多了一些。宋恬离那一步还差很远,她出神地想,不知梦玦差的是哪一劫。   修士,无人不想飞升。   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一路历经坎坷,渡劫、每逢百年,都会被天雷劈身。能走到大乘期这一步,整个修真史册里,也没有几位。   但是梦玦不说,她并不会去问。   他们毕竟是不同心境的人。   她太小了,还需要几百年,几千年,才能追上他的脚步。   宋恬道:“回去吧。”   梦玦道:“嗯。”   下山的途中,她忽然道:“我要闭关数月,如果你走了,留下一封书信给我。”   他乖巧道:“好。”   在她看不到时候,梦玦的眼瞳里闪烁着笑意,他的唇角勾起,白日里的不快,瞬间全都忘记了。   他暗道,原来这情劫,有时候也真美妙。   .   时光荏苒,一晃,已是磐石宗创立后的第二年春。   宋恬闭关数月,稳固了元婴期的修为后,终于从磐石峰上密封的石室里出来了。   出关时,洞外春寒料峭,早春的花朵绽放,随风带来缕缕清香。   石室外有两封信。   一封信来自大师兄,告知她桑竹也在闭关,师父带着白萩去西极几大剑宗拜访,目前整个磐石宗只有他们师兄妹在。   另一封信来自梦玦,在半个月前,他离开了。   他走的,比意料中要晚一些。   宋恬读过信后,将信折叠好,放入衣袖中。她步下磐石峰,推开厢房的门,只见窗下的瓷瓶里,插着几枝梅花,房内飘着淡淡的香气。   挂在墙壁上的草兔子已经干枯,不过,多了一盏灯笼。   似乎是梦玦自制的灯笼。   泛黄的灯罩上画着梦莳花,一缕光穿破黑暗,照入花中。他的画功原来是很好的,小白龙曾说他是万法兼修,确实如此。   她浅浅一笑,天色黑了,便点亮了灯光,悬挂在门外。   宋恬正仰头望着灯笼,忽然,护山大阵有异动。   有外人来。   来者似乎修为不高,还受了些伤,应该是个才筑基没多久的修士。   她没有动,等那人临近,才提起灯笼,走了过去。模糊的夜色下,来人穿着落霞峰外门弟子的服饰,神情焦虑。   那人也看到了她。   他吓了一跳,急忙拔出剑,道:“道友,路过,我无恶意!”   宋恬听了听,问:“可是落霞峰的罗晓?”   罗晓猛地一惊,他被磐石宗的护山阵法拦住,不能入内。等宋恬走近,才激动地泪流满面:“宋姐姐,是您!”   “你怎么了?”   此情此景,让罗晓不由得想起当年的事情。他呜咽一声,泪珠子再度落下:“对不住了,宋姐姐,我又来求救了!”   宋恬问:“可是沈师兄出了事?”虽然她已经退出剑宗,但是对沈明灭,还是尊称一句‘师兄’。   罗晓道:“可不是,沈、沈师兄他,在有量山,出事了!”   这次是宋恬惊讶道:“有量山?” 第55章 第055章:对立   离开剑宗一年多, 宋恬并没想到,沈明灭会和有量山扯上关系。   罗晓见她问,流着泪道:“自从您走后, 七星剑宗变化, 可就太多了, 我都说不完。自从师兄拒绝了他提出的要求后,他就变着法子,为难师兄……”   这个‘他’, 一向指的是峰主衡阳子。   她问:“什么要求?”   罗晓为难地皱了一下眉,道:“左右是让师兄做一些, 他不想做的事情。掌门要继任剑尊, 那个人以后就是掌门了,他还收了一个叫做颜嵊的弟子,处处打压师兄。”   宋恬沉默:“……”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走后, 颜嵊竟然加入了落霞峰。   然而更离奇的还在后面,只听罗晓道:“前不久, 衡阳子忽然说,为剑宗发展大计, 应该吞并有量山、花词门!”   有量山、花词门都是附近的小宗门,曾经受邀参加天河法会。   宋恬凝眸听着,道:“之后呢?”   罗晓忽然捂住脸, 哇的一声, 哭了出来。宋恬见他情绪激动, 朝身后喊了一声, 大师兄闻声走了出来, 她解开阵法禁制, 带着罗晓到了磐石宗的草堂。   “师妹出关了?这是怎么回事?”大师兄问。   “似乎是沈明灭出事了。”她低声道,拍了拍罗晓的后背。   大师兄闻言怔了怔,叹了一口气,给罗晓倒了一盏热茶。罗晓滚烫的热泪落入杯中,他吸了吸鼻子,道:“之后,他强迫沈师兄去有量山谈判……”   微弱的烛光里,罗晓艰难地讲完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在衡阳子的命令下,沈明灭不得不带着数十个修士,前往有量山‘谈判’,希望他们能够加入剑宗。   临行前,沈明灭忧心忡忡,因为衡阳子近日来,待他很差。此时忽然重用他,怕是没好事。   罗晓劝他不要去,但是沈明灭说,他已经拒绝峰主很多事情了,再拒绝,怕是不好。他决意前往,若是不成,也好回去交差。   于是,大约半月前,沈明灭在有量山‘谈判’时,身旁的弟子出言不逊,惹得有量山众人大怒,将他们全部扣押于此。   消息传回剑宗,引起众人哗然。   衡阳子当即道,小小的有量山,竟然目中无人,胆敢扣押七星剑宗的弟子!他命令颜嵊带领外门弟子去攻打有量山,务必将他们制服。   可那颜嵊似乎和有量山有些渊源,他出现后,有量山群情激奋,骂不绝口,重伤数位外门弟子。   有量山也元气大伤,并且放出话来,若是七星剑宗胆敢再度攻打有量山,就先杀了沈明灭祭天。   ……   罗晓讲完后,宋恬、大师兄都沉默了。   短短一载,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烛光摇曳,大师兄凝思片刻,问:“罗晓,如今双方交战,必然防守严格,你是怎样离开七星剑宗的,又是如何找到我们?”   罗晓解释道:“原本没有法子离开剑宗,只能干着急,谁料那天夜里,有人在天河殿里纵火,剑宗上下,乱成一团……”   他想起七星峰上的滔天大火,有些感激:“我趁乱跑出落霞峰,那一夜不知何故,护山阵法失灵了。我记得听人说起,你们在西极,所以一路朝西,到了这里。没想到,还真见到了你们!”   大师兄失神道:“谁敢放火烧了天河殿?那可是剑宗的渊源啊!”   她垂眸想了想,唇角轻轻扬起:“他可真敢。”   “你说谁?”   宋恬收敛笑意,摇了摇头,毕竟她也只是猜测。   她想了一想,又问:“罗晓,衡阳子,可曾让你师兄追杀我们?”   “宋姐姐怎知?”他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该承认,苦着脸小声道:“师兄不让说……”   “不怪你,一想便知。”宋恬望着烛光,淡淡道:“你师兄和衡阳子并非一路人,他们也早有分歧了。”   如今衡阳子这一招,堪称‘借刀杀人’。   罗晓凄楚一笑,道:“我们都很后悔,你们退出七星剑宗那日,不敢跟你们一起走,留在这里受折磨。如今打有量山,我们就是炮灰,掌门过去还在乎名声,如今也疯癫了,只想当剑尊。”   大师兄叹了口气:“罗师弟,你先歇口气。阿恬,你随我来。”   她点头,随大师兄一道,来了草堂外。俩人站在屋檐下,灯笼照亮这一小片天地。   他问:“阿恬,这事,你怎么看?”   宋恬抬起眼眸,认真道:“我们的确已经退出七星剑宗,按理说,此事不该管。可是师兄,沈师兄也算是我们磐石峰的朋友,是剑宗里,极少对我们有善意的人。倘若坐视不理,我心中,过不去。”   他叹了口气,问:“阿恬你可有把握?”   “有量山的宗主,我们都有过一面之缘,他们并非是不讲理的人。”宋恬道:“我去瞧瞧,或许……”或许,能碰到梦玦。   “那你小心。”大师兄沉声道:“七星剑宗乃是非之地,救出人后,速速回来。”   “大师兄放心。”她笑道:“为了不给师父惹事,我决意易容前往。”   “好,我写信给师父,告知此事,有事随时联系。”他道。   俩人又低声商议几句,方才回到草堂中。   .   翌日清晨。   淡淡的晨雾里,宋恬着一袭白衣,长发高束,易容后,她是个五官清秀的少年郎,背着一把简朴的长剑,修为压至金丹期。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扎着双髻,眼神呆呆的。   “罗师妹,走了。”她回眸道。   罗晓的嘴唇动了动,但一想是要去救师兄的,就硬着头皮,跟上了。   宋恬御剑,带着他穿过重重云层,朝东飞去。   “罗师妹,”她目视前方,无视狂风,逆风而行:“揽住我的腰,别掉下去了。”   罗晓躲在她的身后,浑身战栗。他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大地,只觉得脚都要站麻了。他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搭在她的腰上。   为了赶去救沈明灭,她用了最快的速度御剑。   自罗晓逃   离七星剑宗,已经过了近半个月。她并不知道沈明灭是否还活着,但愿,他还是个人质。   为了避免途中灵力不足,她特意带了一袋子灵石。   只是,她并未用到。   凝光剑化光而成,在旭日的光辉照耀下,熠熠生辉。剑光划过长空,恍若一颗璀璨的流星,正直直地朝东飞去。   剑下,是千山万水。   前方,是满地荆棘。   宋恬沉稳御剑,耳畔只有风声呼啸。   天将黑之时,她终于到了有量山一带,远远就瞧见,那边似是有些不对劲。   “怎么回事?”   罗晓伸出脑袋望去,茫茫黑夜里,有一处亮光。   在有量山山门前,十几个修士乘坐着灵兽,飞在半空中,扬起各色法光,一齐朝有量山攻去。   “是落霞峰的内门弟子。”罗晓道。他是喂养灵兽的弟子,幸好来时,已经用符箓遮掩了自身的气息:“他们在攻打有量山!”   只听‘轰隆’一声,有量山前,再度炸开了一朵红云,照亮四方天地。   宋恬持剑而立,看着有量山的山门被摧毁大半,道:“就这么猖狂?”   红云照亮了她的面容,落霞峰弟子看到了她,怒斥道:“谁?!”   “莫非是有量山的人!”   宋恬回眸,道:“罗师妹,躲我身后。”   眼看着落霞峰众人走来,罗晓忽然懊悔,此时此刻,他才发现,是他将宋姐姐牵扯到这等危险的事情中!   他拔剑而起:“我跟你一起!”   “不必了,”宋恬看他也只筑基,而对方,几乎都是金丹期的修士。她的眼神落到为首的颜嵊身上,道:“你有你可以做的事情。”   她交代了几句,罗晓闻言,默默退后。   宋恬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颜嵊的身上。   阔别一载,再度相遇。   他的修为已经进阶到金丹中期,穿着华丽的落霞峰内门弟子服饰,头戴金冠,神情多了几丝沉着自信。   “你是谁?!”颜嵊坐在灵兽上,用剑指着她:“敢管我们七星剑宗的闲事?”   数十名修士跟在他的身后,宋恬迎着风,淡淡道:“我只是想去有量山见见故人。”   颜嵊与身边人低声商议。   过了会,他扭过头,看着她连连冷笑,道:“管你见什么故人!来这里,就是跟我七星剑宗作对!”   宋恬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狂风涌起,吹开她宽大的衣袖,长发随风,她的眼底一片清冷。   颜嵊骑着灵兽,持剑杀来,一道剑气挥下,只闻破风之声。   宋恬想,颜嵊还是不懂剑。   剑术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而他加入五星剑宗后,未免太急于求成了。他的剑中破绽太多,以至于她不知道,要找哪一个。   她身形一闪,轻轻借力,原先的剑气弹回,击碎了颜嵊手中的剑。   落霞峰弟子惊愕。   颜嵊也愣住了。   他奉命围攻有量山数日,计划在今日攻破他们山门。他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败在一个散修的手里,顿时面红耳赤,驱使灵兽朝前冲刺,祭出一张张符箓,朝她炸去。   有量山的人在里面看到了这一幕,纷纷骂道:“你既然已经离开了有量山,为何还用有量山传授的符箓!”   “不要脸!”   符箓飞来,有量山的山门外,宋恬立在原处,凝眸不语。   颜嵊忽然意识到是否有诈,还未来得及深思,忽然一道奇异的声音响起,灵兽朝天一吼,将他从身上掀下了!   罗晓在暗处,召唤灵兽。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落霞峰弟子的灵兽,都纷纷撒开蹄子,朝黑暗里奔去。有人反应过来,立刻驭兽,然而灵兽似乎更愿意听从隐于黑暗中人的差遣,宁可负伤,也不理会。   颜嵊猝不及防,从半空中摔落,有量山的山门内,顿时响起一阵叫好。   他又气又恼,从地上爬起时,只见那白衣剑修,冷淡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很像一个人。   颜嵊并不想那是她,只是被这样打量,瞬间怒火攻心。他咬牙摸上剑,却听那人叹息道:“你不会剑。何必呢?”   “谁说我不会剑!”   他登时大怒,剑招乱了,宋恬轻轻一退,瞬间将他击败。   他朝后飞去,落到落霞峰的修士中。   今夜攻打有量山,是落霞峰峰主计划的最后一战,因此跟他来的,都是落霞峰内门的佼佼者。一个元婴期中期的修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修士心道,峰主怎么就看重这么一个废物。   峰主的大计不可变,元婴期修士持剑向前,来会一会这个横空出现的白衣剑修。   他使出连招,每一招都致命。   然而宋恬见过沈明灭的剑,早已将落霞峰的剑法,研究透彻。她扬眉一笑,手里的剑凝聚星光,朝落霞峰修士袭来。   每一道凌冽剑气,都破解了他剑中的杀意,将他连连逼退。   终于,元婴期修士颓然后退:“我败了。”   他不甘心,又问:“敢问少侠大名?剑修里有如此杰出之辈,我竟然不知道!”   宋恬不答,她仗剑问:“还有谁要来?”   落霞峰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不知是谁说了句:“回去再议。”   他们乘兴而至,败落而归。   有量山的山门内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他们抵御数日,也已经很累了。   宋恬淡淡一笑,忽然觉察到,有人在看着自己。   是罗晓吗?   不对,罗晓在后面忙着安抚灵兽。   她似有所感,忽然朝右望去。   漫漫夜色中,只见天河殿的纵火者,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正望着她。   “花花。”她并不意外被认出,唤了一声。   他听习惯了,也懒得反驳,走过来时神色不悦:“你怎么到了此处?”   “来救人。”宋恬道。   “救谁?沈明灭吗?”梦玦的心里忽然翻了醋缸子,酸溜溜的直冒泡。   “对。”   他不满又不好表露,眼神掠过宋恬耳垂上的金色梦莳花,略有些得意。若不是这朵花,他也不知道她来了,能够立刻抽身来看她。   梦玦如今很自觉,不敢再说什么‘我能保护你’之类的话了。   他正欲拈酸吃醋的说点什么,有量山的山门打开了。   经历了这番变故,有量山门主姚衡站了出来,亲自道谢:“请问少侠如何称呼?为何夤夜前来,解救我有量山于水火?”   月色下,宋恬道:“我为救沈明灭而来。请问他可还在?”   姚衡神色逐渐凝重:“少侠究竟是何人?”   宋恬笑道:“故人。”   姚衡看着她的剑,心头猛然想起一个人:此人,莫非是磐石峰的天才剑修? 第56章 第056章:天象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姚衡将他们迎入山门后,宋恬方才道:“是我。”   夜凉如水,月华倾注, 她又恢复了先前的姿容。只见她一袭白衣, 英姿飒爽, 乌发束着青带,眸光皎皎,当真是秀美绝俗。   有量山有多位弟子见过她, 还记着她在灵田上,击碎石碑的往事, 纷纷道:“多谢宋仙子又救了我们一次!”   姚枳枳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看到她,更是惊喜万分:“果真是你?”   “嗯。”宋恬微微一笑。   姚衡看向她身后:“这两位是?”   “还未介绍,这位是我磐石宗师弟,另一位, 是落霞峰的弟子罗晓。”宋恬看着他身后的灵兽,笑了笑, 道:“刚刚多亏了罗师弟,不过, 他可回不去落霞峰了。”   罗晓慷慨激昂道:“宋姐姐,我自从逃出七星剑宗,就回不去了!若不是惦记沈师兄和诸位受苦受难的同门, 我也不会回到这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姚衡看向他的目光, 也减去几丝戒备。   他叹息道:“若非七星剑宗欺人太甚, 我扣押沈明灭做什么?那日, 你们落霞峰的人, 指着我的脸说:一个小破山头,剑宗不灭了你,是给你面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姚枳枳道:“爹,那不是激将法吗?”   “唉,你爹我是进退两难。若不理会,传出去丢脸;若是理会了,又给了他们攻打我有量山的理由,七星剑宗,可真是老谋深算啊!”   他长吁短叹,道理早就琢磨明白了,只是被架在这里,进退两难。宋恬抬眸望去,夜色下,有量山屋舍破败,众人守山多日,多有受伤,目露颓败之色。   宋恬问:“请问姚门主,我可否先见见沈师兄?”   姚衡沉声道:“枳枳,给宋道友带路,放人。”   有量山众人朝两边退去,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宋恬朝后走去,只听姚枳枳带着歉意道:“我爹关押沈明灭,只为威胁剑宗,让他们休战,并不曾真的动他性命。”   罗晓嘴快,道:“倘若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姚枳枳回眸,露出悲戚之色:“若是七星剑宗强行攻破山门,我等怕是都战死,哪有闲心去处置你的师兄?”   他沉默了。   一行人朝后殿行去,离前面远了,姚枳枳又道:“七星剑宗的实力远远在我们之上,若是想铲除有量山,恐怕,我们早就不在了。其实,今夜你们就算不来,我爹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宋恬轻声道:“离开吗?”   “嗯,”她点头,“我们离开,门下弟子若是想加入七星剑宗,皆可留下。”   她语气沉重,脸上笑容不在,与昔日龙潭秘境初见时,判若俩人。姚枳枳朝前走去,停下一个山洞前,伸手解开了此处的禁制。   “沈道友就在里面。”   宋恬问:“其余人呢?”   “逃了。”姚枳枳摇头道:“前些时日,他们破坏阵法,逃走了。不知为何,只剩下沈道友一人。”   罗晓愤怒地攥紧拳头,低声道:“他就是想要师兄的性命!还有那个颜嵊,当真是个小人!”   姚枳枳垂下眼。   她忽觉有人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回眸一瞧,正是宋恬。   宋恬什么都没说,率先踏入山洞内,梦玦紧随着她。   洞中清冷,他低声道:“你不远千里来此,就不怕?”   “这不是有你吗?”宋恬笑盈盈道。   梦玦警惕地瞧着她。   “怎么了,花花?”   他疑心重重地问:“你是不是又要说,有我的年龄,可以压倒一切?”   宋恬瞄了他一眼,微微诧异,他也太记仇了,总是惦记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是说,”她轻声道:“有你烧了天河殿,他们也无暇分太多的人手,来处理有量山的的事情。”   梦玦这才放下心,又飘了起来:“那倒是,要不要我烧一下七星殿,给你们助助兴?”   宋恬:“……”   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了山道的尽头。前方有一扇石门,姚枳枳上前,将石门打开。   里面有一间主室,两个耳室。   沈明灭坐在主室的蒲团上,手脚上绑着锁链,他正闭眸打坐,一束光落下,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师兄!”罗晓哭着道。   他睁开眼,石壁上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来人的面庞。他看到阔别一载、魂思梦绕的宋师妹,以及她身旁,那个跟她谈笑风生,神态亲密的俊逸少年。   沈明灭喉咙一干,说不出话来。   他低下头去,不敢去看她。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沈明灭想起了很多事情。   龙潭秘境里,他听闻宋师妹‘自行离开’,没有去找她;   扶光剑阵中,他寻到生门离开,却因为修行不易,没有去找她;   磐石峰退出剑宗那日,他还是没有去找她!   如今,他沦落囹圄,任人鱼肉,最后,却只有她来救!   沈明灭在她面前,当真是自惭形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不敢再去爱慕她,追求她。   他不配!   沈明灭的身躯剧烈颤动,罗晓还以为他身体不好,趋步向前,半跪在地上关切道:“师兄,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过了半晌,沈明灭才哑声道:“我没事,我很好。”   他抬起眼眸,道:“宋师妹。”   宋恬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一旁姚枳枳上前,给沈明灭松开束缚,道:“沈道友,得罪了。今夜恬姐姐救了我们,我们有量山上下欠她一份情,理应放了你。”   沈明灭低声道:“宋师妹,多谢。”他深深一揖。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宋恬侧身避开,又道:“不知沈师兄打算去何处?”   “我,想离开七星剑宗。”他沉声道。   罗晓大喜,道:“师兄,太好了!我们落霞峰的外门弟子,连我在内,约有二三十人,早就想离开了。师兄,趁着这次,一起走吧?”   姚枳枳道:“正巧我们也要离开有量山,不知你们,可否从落霞峰得到一些消息?”   他摇头:“我们都是外门弟子,在落霞峰打杂的。”   梦玦传音:“不如我烧了落霞峰?”   宋恬心道,他这天河混世顽童的名头,果然大有来历。不过她担心山火漫延,殃及太多无辜生灵,于是摇了摇头。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她问。   姚枳枳低声道:“事不宜迟,就今晚了!”   罗晓扶起沈明灭,忧心忡忡道:“我如今叛出落霞峰,他们必定被我牵连。师兄你先歇息,我回去一趟,试试看……”   “你只管放心去。”梦玦忽而漫不经心地开口了,道:“我保证他们没心思管你。”   他见宋恬有心掺和,于是就踊跃加入了。   罗晓跟他不熟,见梦玦也只是个筑基期弟子,跟自己平级,有些不信:“这位师弟有什么妙招?”   “我夜观天象,今夜必有大事发生。”他信誓旦旦道。   宋恬传音:“什么事?”   “等等你就知道了。”梦玦勾起唇角。   几人将信将疑,夜观星象,这话像是哄小孩的。   宋恬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相信他,他能做到。”   罗晓望向她。   他知道,磐石宗的宋姐姐,从不会说假话。   “我信。”罗晓望着众人,道:“师兄,宋姐姐,还有这位师弟,姚道友,我先走了!”   沈明灭现在灵力丧失,不能跟着他回落霞峰,只能叮嘱道:“注意安全。”   “好,我去了!”   他走后,姚枳枳问:“几位要在有量山等待吗?我爹,应该也在解散宗门了,过一会,我们也要上路了。”   宋恬道:“嗯,不急,等你们一起走。”   .   颜嵊狼狈归来,打了败仗不说,还弄丢了落霞峰的十几只灵兽,惹得衡阳子大怒。   他立刻下令,将落霞峰里,和罗晓相识、交好的外门弟子全都关押起来,等他回来再行发落。   衡阳子吩咐完毕,自己去七星峰见了掌门。   近月来,掌门有些变化。   掌门也开始变得贪婪、好胜了。   或许说,掌门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之前是伪君子,现在是真小人。   衡阳子只在心中嘲讽,踏入七星殿,又恢复恭敬的神色。他见到掌门,便将落霞峰和有量山的冲突,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末了,他怒气冲冲道:“剑尊,之前是您仁慈,想要缓缓图之,让他们自愿加入我们。如今看来,他们越发猖狂!区区一个有量山,你我一抬手,也就打倒了,何必再耽误功夫?”   掌门沉吟片刻,道:“也好。”   衡阳子得了掌门的话,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他靠近掌门,又低声道:“等攻破有量山后,不如将他们埋在灵田下,如何?”   “你说什么?”掌门一骇。   他不以为意,侃侃而谈:“昔日玉虹峰用妖修的妖骨做肥料,灵田的产出,确实翻了数倍。若是用修士的灵骨……”   “你疯了?”掌门近日总有些困顿,但今日听到这一句,忽然格外清醒:“你忘了云华吗?这可是违背人伦的逆天大罪!”   衡阳子冷笑道:“云华被处死,那不是因为杀了前任剑尊吗?再说了,我们与有量山开战,他们总有伤亡,用伤亡修士的灵骨做肥料,也算是物尽其用……”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掌门仍旧摇头,道:“不可!”   “有何不可?就当是埋骨。”   俩人在七星殿内争执不休,忽见殿外红光漫天,只听一声剧烈的震动声,整个七星峰,都在晃动!   “发生了何事?”   有七星峰弟子踉踉跄跄冲了进来,喊了一声:“不好了,有陨石砸落七星峰!”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   掌门、衡阳子停下争执,都出了殿门,惊诧地望着天空。数块陨石从天而降,正朝七星峰砸来。   前一块陨石,正落在七星殿前广场,砸了一个大坑。   掌门怒道:“岂有此理!”   他一个化神期修士,难道,还能被陨石给砸了家吗?   掌门纵身飞升到空中,一块陨石,正直直地朝他飞来。掌门拔剑,喝了一声,挥出一道气势恢宏的剑气。   然而剑气到了陨石上,却被一道法光弹了回来。   轰隆——   他急忙侧身闪过,然而那块陨石,已经将七星殿砸成了废墟。   衡阳子自诩为掌门继承人,见七星殿被砸,心疼不已。还没心疼完,就见落霞峰弟子御剑冲了过来,遥遥大喊:“不好了,峰主!您的寝宫,也被陨石给砸了!”   他眼前一黑,差点被陨石给砸到。   ……   与此同时,有量山中。   众人站在高处,遥遥望着七星剑宗的异象。无数颗流星朝七星峰、落霞峰飞去,却只砸掌门和衡阳子的宫室。   “天生异象,罗晓此去,必然无事了。”梦玦漫不经心道,只是言语中,略带了一丝得意。   沈明灭震惊不已。   世上当真有星术吗?他以为,那只是凡间骗子,用来骗人的话语。   有量山众人,也都目露惊骇之色,这事说来离奇,多少年了,也没听说修真宗门被陨石砸烂的事情啊!   只有宋恬在想,昔日的天河宗,到底被梦玦折腾成什么模样?   他最后是不是被逐出宗门的? 第57章 第057章:傀儡   夜黑风高, 罗晓带着落霞峰一众外门弟子,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姚衡已经解散有量山,他告知诸位弟子, 想要离开的人可以领一笔灵石, 愿意跟他走的, 即刻打包行囊。   弟子们都流着眼泪,对宗门、对这座山,都是依依不舍。   有人劝他:“门主, 事态发展,是不是还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我听说七星剑宗也派人去跟花词门谈判, 那边也在僵持着。”   “唉,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姚衡心意已决,但对着神情落寞的弟子们,叹了口气,道:“我们权当出去避一避风头, 若是日后关系缓和,也可再归来。”   落霞峰的外门弟子们走来, 纷纷围住沈明灭,问东问西。   “我无妨。”他看向宋恬, 道:“宋师妹,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出发如何?”   宋恬颔首:“嗯。”   茫茫夜色里, 有量山、落霞峰的修士们, 纷纷各尽所能, 祭出速行的符箓, 或者骑着灵兽, 御剑, 朝南行去。   罗晓牵来两只灵兽:“宋姐姐,还有这位师弟,这次多亏了你们,这两匹灵兽,也不算是我的,是顺手牵来的,送你们……”   他说着有些脸红,宋恬抿唇一笑,道:“不必了,我可以御剑。”   “那这位师弟可需要……”罗晓望向梦玦,眼神里充满钦佩:“这位师弟可真是神机妙算呀!我回去找他们,七星峰就被陨石砸了,果然没什么事。”   梦玦淡淡一笑:“这有什么。我也不用。”   罗晓恍然大悟:“对,你可以搭上宋姐姐的御剑!”   既然他们都用不到,落霞峰出走的弟子又很多,罗晓便牵着灵兽回去了。宋恬召唤出凝光剑,忽见梦玦频频望向自己的剑。   “怎么了?”她问。   梦玦抿了抿唇,假装不经意道:“我没有剑……”   夜风吹来,她想了一想,才明白暗示。   宋恬假装没听懂:“是啊,你没有剑。”   他厚着老脸道:“可是师姐有。”   “对啊,”她若无其事道:“我有。”   梦玦:“……”   有量山人的已经出发了,落霞峰的弟子,纷纷御剑上空。   这边,只剩下气恼的梦玦。   他也能想到宋恬是在故意逗自己,却拿她没办法。过去在天河宗的时候,只有他戏耍别人,哪有别人戏弄他?   梦玦想,还是别求她了,她修了无情道,心比铁还硬。   但是另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你带带我吧。”   说完,他又抿了抿唇,暗自气恼。   宋恬疑心他目的不纯,毕竟他是大乘期修士。但她又想不到梦玦有什么目的,看在他放火烧殿、陨石砸七星峰的份上,她勉强道:“好吧。”   梦玦喜出望外,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他颇是得意的想,还好他没放弃。   俩人相继踏到剑上。   梦玦比她高很多,垂眸就能看到她,秀发随风飞舞,落入他的脖颈间,撩动他的心。   他想起了月明峰、除夕夜、兔子灯。   宋恬忽然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兔子灯?”   梦玦想着他们心有灵犀,笑意愈深:“嗯。”   “不知兔子灯里,设了什么灵巧机关。”她御剑飞上夜空,脚下有量山一带,逐渐变成微弱的光芒,隐于黑暗之中。   他笑着道:“不是什么机关,就是符箓而已,注入一些法力就行了。”他暗想,莫非她要一起试试吗?心中不免有些跃跃欲试。   “原来如此。”   宋恬听完,她长袖一展,数百个纸片从袖中纷纷扬扬飞出。纸片落地成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根线,被她牢牢牵着。   纸鸢傀儡。   她已经是元婴期修士,简单裁纸,就能制造出可以混淆视听的傀儡人。她又从乾坤袖中取出十几个竹灯笼,一连串,像是夜空里摇摆的火链。   梦玦微微失落,凝神看了会:“迷魂阵?”   “花花知我。”她回眸笑道:“劳烦你画一点符箓了。”   梦玦闻言一振,轻笑道:“好啊。”   他抬手,朝夜空漫漫一点,几缕法光变幻成复杂的符箓纹样,再落入竹灯笼之中。   宋恬本以为他会用符纸和笔画符,却未料到这样就成了。她一眼不眨地望着,这种深奥的符术,以往,只在上古玉简里见过。   就连有量山这样专修符箓的门派,也无人掌握点光画符之术。   符箓画好,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纸鸢傀儡,以及一长串竹灯笼。   只是梦玦站在她的身后,这个姿势,离她很近,像是在背后拥着她一般。   温热的气息从她的耳畔拂过,她的心猛地一跳,凝光剑,也微微颤动了几下。   梦玦浑然不觉,将纸鸢傀儡放在了竹灯笼上,递给了她。   宋恬注入灵气,放下手中的线,让傀儡乘坐着纸鸢,朝东缓缓飞去。   深夜里,看起来很像是一群人,正乘坐着飞行法器,浩浩荡荡地离开有量山。   而真正离开的人向南,与傀儡们的方向不同。   夜幕上群星闪烁。   沈明灭忽然回头,他看到宋恬不见了,想呼唤她一声。   但是回眸时,看到她与那少年落后,亲密相拥。   心里想到是一回事,再度目睹,又是一回事。   他叹息一声,移开眼,终于彻底放弃了,那个藏于心底的一丝奢念。   ……   衡阳子帮着掌门收拾了一点七星峰的残局后,这才疲惫地回到落霞峰。   这一场陨石雨,有些蹊跷。   七星剑宗其余的的山峰都没有受影响,只有七星峰的七星殿被砸成废墟。至于他的落霞峰,他细想了一下,内门弟子多有护身法器,若是砸死那帮子外门弟子,倒也省事。   他骑着灵兽回了落霞峰,却见上下乱成一团。   颜嵊先灰头土脸地朝他奔来:“不好了师父!”   “怎么了?别慌!”他严厉道,心中暗暗鄙夷,这出身低微、根骨不佳的弟子,就是没什么见识,碰到一点小事就慌了头。   颜嵊见他神色不悦,急忙立正,用平静的语气道:“回禀师父,刚刚落霞峰所有的外门弟子,全都跟人跑了。”   “什么?!”衡阳子勃然大怒。   外门弟子并不重要,但是这等叛出师门的大事,就是在打他的脸!   颜嵊语气平和:“他们似乎去了有量山一带,据打探的师弟回禀,有量山也走了。”   衡阳子继续暴怒:“怎么不早点回禀!你没点脑子吗?!他们又去了哪里!”   颜嵊被骂了一顿,有些害怕,急忙用手指着南方,又指了指东方:“好像……好像是往那边去了……”   落霞峰上,他抬眸,隐隐可以看到东边的夜幕上,有法器的光影。衡阳子冷笑一声,用力鞭笞灵兽,灵兽吃痛,带着他飞到了夜空中,朝东疾行。   耳畔风声呼啸,很快,衡阳子看到了一群人,似乎是坐在灯笼上,朝东飞去。   他不假思索,挥出一道剑气。   剑气如虹,队伍最末尾的人应声而落。衡阳子心满意足,正欲继续屠杀,忽然发现那‘人’有点不对劲。   他再次动用神识去查探,这才发觉自己大意了:这里面,竟然都是纸人傀儡!   好高深的傀儡术。   竟然,连他都瞒得过!   衡阳子不知是谁动了手脚,怒从心中起,挥剑斩断了所有的纸傀儡。纸片纷纷扬扬从空中落下,他想起颜嵊说的话,似乎还有一队人,朝南去了。   他勒住缰绳,准备朝南飞去。   忽然,茫茫夜色里,又飘来了一个纸人傀儡。   这个纸人傀儡看着很普通,甚至连脸都没有画,只有纸糊的身躯,踩着一把纸剑。   衡阳子并不在意,他冷着脸,想要一剑斩断这个拦路的纸人,继续追赶有量山和落霞峰的修士。   剑气挥出,纸人侧身闪过。   这个身法,很灵敏。   衡阳子眯起眼,他又挥出几道剑气,都被纸人闪过。   正当他不耐烦的时候,纸人抚了抚手中的纸剑,忽然变幻剑招,快到他都反应不过来,剑锋就抵在了自己的喉咙前!   他大骇。   还未来得及反应,纸人自燃了。   火焰落满他的一身,是消失多年的红莲业火。   衡阳子猝不及防,用尽各种办法灭火,红莲业火灼烧神魂,是世间最强大的火焰之一。   天降陨石、纸傀儡、红莲业火……今夜,处处透着诡异。   衡阳子好不容易灭了火,也不敢再追赶了,他急匆匆朝回走,生怕又遇到更恐怖且强大的法术。   不远处,宋恬勾了勾手里的丝线。   纸人焚烧殆尽,线也断了。   她松开手,丢下剩余的线。   梦玦垂眸笑道:“如何?”   最后一个纸人傀儡,是她亲自操控的,既是陷阱,也是比剑。   宋恬笑了笑,没有说话。   比剑而已。   她转过眼眸,往南望去,轻声道:“走吧!”   .   衡阳子狼狈归来,他身上的道袍被业火烧焦了,破烂不堪,实在是不想面对落霞峰诸人。   他找了一个密林,钻了进去,从储物戒中取出衣物,重新换上。   月上中天,他寻思着现在此处调理气息,等天明时,再回去复命。   衡阳子打定主意后,就在密林里盘膝而坐。只是没多久,一道黑色人影,越过自己的头颅,倒映在地上。   “谁?”   他一惊,自己好歹也是元婴期修士,竟然会被人无声无息靠近。衡阳子拔剑而起,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回眸一看,原是灵心童子。   自从剑尊陨落后,衡阳子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原来是你。”他放下心来。   “你怎么搞得这副模样?”灵心冷声问。   衡阳子叹气道:“唉!”说起来太丢脸了,他实在是不想说。   他看着灵心童子,念叨起另外一件事,不免有些幽怨:“你为何执意跟他?跟我难道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们灌溉的营养液!   读者“?是只?”,灌溉营养液 +1 2023-04-29 00:01:58   读者“青木三”,灌溉营养液 +1 2023-04-28 23:27:10   读者“青木三”,灌溉营养液 +1 2023-04-28 12:49:38   读者“薰衣愺の梦”,灌溉营养液 +1 2023-04-28 11:14:25   读者“青木三”,灌溉营养液 +1 2023-04-25 11:55:30   读者“Karen”,灌溉营养液 +3 2023-04-24 23:49:34 第58章 第058章:往事   灵心道:“他是掌门, 我乃剑灵,我不跟他,跟谁?”   树影婆娑, 月光漏在灵心的面容上, 洁白无瑕, 双眸清冷,让他更显神圣不可侵犯。衡阳子问:“你已认他为主?”   “我的主人,只能是剑尊。”他冷冷道。   衡阳子心中一喜, 灵心既然这么说,就还是没有认掌门为主。他又试探地问:“都说掌门即将继任剑尊, 您怎么还未跟他, 结下契约?”   灵心看着他:“你觉得呢?”   “自古修士成为剑尊,都要经过论剑大会,才能得到天下的认可。”衡阳子道,他假意夸赞:“呃, 掌门虽未经过论剑大会,但他的德行修为, 是剑修界的楷模……”   风吹叶动,灵心笑了笑, 黑眸闪烁着光芒:“所以,天下剑修皆可,你也可以。”   他喜上眉梢:“此话当真?”   “我乃七星斩月剑的剑灵, 自降世起, 就一直在七星剑宗, 当然希望剑尊之尊位, 一直牢牢把握在七星剑宗手里。”灵心看着他:“如今几位峰主中, 你的修为虽然不及月明峰、青龙峰两位峰主, 但是你年岁最小,前途无量,若让我认主,我最希望认你。”   衡阳子大喜过望:“不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又问:“那依你看,我该如何越过他们,成为新的剑尊?”   灵心忽然叹了口气,摇头道:“虽然我属意于你,但是如今掌门势大,我只能稍稍拖延。还望你继续努力,不要令我失望。”   “唉。”衡阳子叹息。   他虽然两代人都为落霞峰峰主,在七星剑宗势大,却比不上掌门经营多年,根深蒂固。   本想借吞并有量山、花词门一事提高声望,没想到却被有量山逃了,本峰外门弟子也集体退出,让衡阳子很是没脸。   正在他长吁短叹,怨天尤人之际,灵心忽然道:“依我看,若是遇到机缘,你一定要牢牢把握。”   衡阳子想不到有什么机缘,郁郁道:“但愿有吧。”   乌云遮住月光,丛林漆黑,灵心道:“我先回去了。”   “好,您慢走。”   衡阳子目送灵心离开密林,又开始摇头叹气。   密林之外,灵心离开此处,却并未回到原先剑尊的洞府。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诡异莫测的笑容。   .   长夜漫漫,黑暗无边。   夜空里划过无数颗流星,那并非真的星辰,而是有量山、落霞峰修士们路过的痕迹。   宋恬御剑,心中忽想起一事,问梦玦:“你为何在五星剑宗?”   总不能是为了烧天河殿而去吧?   在她身后,梦玦笑了笑,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当然是有事去的。”   他呵出热气,惹得宋恬神色一凛,正色道:“好好说话,不然让你下去。”   俩人虽然都在剑上,但是彼此之间,还默契地留有一点距离。梦玦垂下眼眸,看到她露在外的肌肤,顿了顿,转过眼去。   “你还记得,在天河殿我画像旁,是谁吗?”他忽然问。   宋恬回忆了一下,道:“是天河宗末代宗主,司空烨。”   “对,司空烨。”梦玦凝望着茫茫夜色,想起过往皆成云烟,语气有些淡淡的惆怅:“他是我在天河宗时,最要好的朋友。”   宋恬微微一怔,并未说话。   “我和他,算是一共见识了天河宗的盛极转衰。”梦玦道:“不过,我因为跟我的师父观念不合,很早就退出天河宗了。后来,我听说,司空烨当了宗主……”   他说的‘后来’,已经是三百年后的事情了。   宋恬道:“嗯?那后来,你又回到天河宗了吗?”   “没有,我可从不回头。”他的语调上扬,透着一丝自得:“在宗门束缚太多,自我退出天河宗,就到处打架,再也没人管得住我了。”   “……”   她默默地想,这混世顽童之名,果然不是白来的。   梦玦当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又道:“不过,我退出宗门后,又因为别的事情回去过两次。第一次,是我渡劫到分神期的时候,因为师父陨落,回宗门祭奠。”   她轻轻点头。   “再一次,是我听说他接手了那个烂摊子,于是回到天河宗,劝他辞去宗主之位。”   宋恬道:“……然后呢?”   “他当然是不答应,我跟他不欢而散,他还说以后再也不要见到我了。”梦玦的语气难得凝重,他缓缓道:“司空说对了,那确实是最后一次。”   风声寂寥,只听他沉沉道:“六十载后,我听说,天河宗覆灭,司空,身死道消。”   宋恬的心忽然感到几分酸楚,她回眸,看他垂下眼眸,墨发随风起雾。   她想,一个人到了飞升的境界,一路行来,告别了多少友人,是多么孤独?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梦玦垂眸,心中一动,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很软,很细腻。   宋恬倏地缩回手。   她的心怦怦直跳,有气恼,也有羞涩。她想起二师兄提到过的那一句‘他确实也对你无意……’   她本是不在意的,就算在意过,也只因他的言语,让她感到被冒犯了。不过他既然对自己无意,现在竟然这般轻佻!   虽说修士不拘小节,但宋恬过去因为‘未婚夫惨死’之故,待外人,都冷若冰霜。   梦玦留意到她神情不对,心中一慌,急忙赔礼:“是我不对,我刚刚有些忘情了……”   宋恬别过脸,不理他。   他不免忐忑,瞄了她几眼,见她眼底还有些恼意,只是没有发作。   “是我错了,”梦玦低声下气道:“要不,你把我踹下剑,泄泄愤?”   宋恬想了一想,有些好奇地问:“到了大乘期,从剑上掉落,会摔死吗?”   梦玦:“……”   他道:“你试试。”   宋恬犹豫地看着他,她只想知道结果,并不是想踹他下去。   梦玦见她犹豫不决,低头看了看这万丈高空,决心让她心中舒服点,朝后一仰:“我——”   她大惊,伸手去拉:“你疯了!”   他笑着朝后仰落,凝光剑朝下冲去,宋恬伸手拉住了他。俩人朝下坠落,梦玦的眼,触碰到她焦灼的神色,忽然一股暖流涌向心田。   这个向来散漫顽劣的修士,此时此刻,却生出一种,天长地久之感。   他想缔结一个道侣。   非她不可。   宋恬试着将他拉回剑上,他也借势朝上飞去,落到凝光剑上,双臂一展,正好将她环抱在怀中。   梦玦轻嗅她的长发。   她没有在意,还心有余悸,道:“我听说修士御剑,从高空坠落,就算神魂不灭,肉身也会粉身碎骨。你虽然修为高,但总不会毫发无损?”   梦玦想说,他真的会毫发无损,毕竟他修元神,也修肉身。他本想戏弄一下宋恬,但见她为自己担忧,顿了顿,道:“谢谢你。”   她道:“谢我做什么?”   宋恬这才瞥见他揽住自己的手臂,梦玦也假装才发现,不情不愿地收了回去。   “谢谢你为我担心。”他凝视着她,柔声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宋恬微微一怔。   既然不在意她,何必这么说呢?   他的眼神炽热,她只好回过眸去,压住心中的那一丝疑惑,淡淡道:“不必感谢,其实我知道,以你的修为,是没事的。是我想多了。”   梦玦不懂见好就收,还在套近乎:“可恬恬会情不自禁关心我。”   宋恬冷着脸道:“所以说我傻。”   “我更傻。”   她顺口说:“行行,你最傻了。”   梦玦兴冲冲捡了个最傻的名号,还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忽听宋恬道:“那,司空宗主是因为什么陨落的呢?”   他眼底的笑容淡去,道:“我不知。”   宋恬感到诧异:“可他是天河宗的宗主,又是谁能悄无声息杀了他呢?”   “司空陨落之后,没多久,天河宗就四分五裂,彻底覆灭了。”梦玦冷笑道:“司空在任时,天河宗和魔宗多年作战,宗门早就濒于瓦解。我听说,他并非死于魔宗入侵,而是不知何故,自行离开天河宗,之后魂灯灭了,人即陨落。”   “这……”   “我四处打探消息,但是天河宗那些老人,几乎都陨落了,寻了很久,我一无所获。”他道:“又过了几百年,我听说七星剑宗有一把剑问世,是天河宗的遗物。”   宋恬神色微凝:“可是,七星斩月剑?”   “对,七星斩月剑,正是司空的贴身之剑。”梦玦道:“所以,我来到了七星剑宗,找那个陨落的剑尊,想要剑看一看。他说,必须要打赢他,才能看剑。”   宋恬没有问,结果可想而知。   果然,梦玦道:“他输了,输的还有些不服气,我干脆留下扶光剑阵,气一气他。不过他还算信守承诺,拿出了七星斩月剑。当时我反复看了看,并未觉得剑有什么问题。”   他紧接着道:“但我最近觉得,当年的事情有点不对劲。”   “嗯?”   “你记得那个灵心吗?”他忽然问。   宋恬对灵心的印象很深,颔首道:“我记得,师父曾说……”她猛然一惊,喃喃道:“师父曾说,他就是七星斩月剑的剑灵!所以在扶光剑阵中,剑宗的掌门,并未怀疑他!”   既是剑灵,难道也存活千年,知晓当年司空烨陨落之谜?   “对,就是那日,我也怀疑他是剑灵。”梦玦冷静道:“千年前,七星斩月剑在司空身边时,是否孕育出剑灵,我并不知,那时我已经离开天河宗。”   宋恬轻声道:“所以你不愿打草惊蛇。”   “对,倘若他真是千年前孕育出的剑灵,那么几百年前,死去的剑尊,在骗我。”他眸中闪过一丝悲痛,道:“千年了,我想找到司空的埋骨处,更想知晓当年的真相。”   他回眸,淡淡望向北方,道:“所以,我回了七星剑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59章 第059章:南下   七星剑宗是天河宗最大的遗脉所在, 也是拥有天河宗玉简最多的地方。   灿烂星河之下,宋恬轻声道:“所以,你在剑宗找到了什么?”   “我找到了七星剑宗成立时的一些记载。”梦玦道:“玉简里提到一句话, 说天河宗覆灭前, 司空曾被众人指责, 说他养虎遗患,残害弟子性命……”   “之后呢?”   “之后,”他凝眸, 道:“玉简中提到,说司空封印一物于天澜冰湖, 之后, 就再无记载。”   宋恬望着星空,眸光微闪,一个猜测浮现:“七星斩月剑?”   她再次想起了灵心师兄,他整个人, 都透着难言的神秘。   凉风涌来,梦玦望着茫茫夜色下, 那无尽的黑暗,和零星的火光, 漫漫道:“我不知。离开七星剑宗后,我想去一趟天河遗址。”   天河遗址位于大陆的东南方,宋恬曾听人提起, 说那里曾是上古神魔战场, 早被魔气吞噬, 寸草不生。几百年来, 无人问津。   她道:“寻找天澜冰湖吗?”   他颔首。   宋恬望向东南方, 虽然夜色模糊, 可回家的路,一直都记得。此行南下,若是御剑,再过一两日便会途径她的故乡。   一别故乡十几载,不知双亲的坟冢,是不是早已长满荒草?   “我想去一趟我的故乡。”她凝视许久,收回目光,道:“或许与你顺路。”   梦玦立刻道:“我也去。”   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他的眼眸里闪烁着笑意,正欲再亲昵的跟她说点什么,讨点好,就见前方驰来一个庞大的飞舟,与前方有量山的修士,似乎是发生了一点摩擦。   南下的队伍停了下来。   “怎么了?”宋恬神色一凛,喊话罗晓。   罗晓在落霞峰弟子的末尾,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他闻言,骑着灵兽飞快地回来:“宋姐姐,好像是不小心误入世家的领地!”   在修真界,许多世家在领地上设有禁制,哪怕是御剑飞过,也不被允许。有量山的人在前面,不知是什么缘故,触碰到禁制后,竟硬生生闯了过去。   宋恬道:“我去看看。”   她御剑朝前飞去,梦玦自觉碍事,从袖中取出一个灯笼,转身坐到了灯笼上,散漫的飘浮在她的身后。   姚枳枳见到了他们,焦灼喊了一声:“恬姐姐!”   前方,姚衡正跟世家的修士交涉。   她并未上前,御剑到姚枳枳的身边,低声道:“怎么了?”   姚枳枳神情有些害怕,但又强装镇定,道:“这里禁制形同虚设,我爹说是个废矿,为了赶路,就飞过去了!谁料……”   那边,世家的飞舟金碧辉煌,衬得有量山飞舟像是一块破木船,摇摇欲坠。   更别提落霞峰的外门弟子,三五人共乘一个灵兽,且修为不高。   他们现在都是散修。   散修在世家、宗门面前,都是渺小的存在。   她抬眸望去,只见那元婴期修士立于飞舟前,居高临下,对着姚衡怒斥:“你们是哪里来的散修?竟然这么不懂规矩?”   姚衡忍着怒气,他现在带着门下弟子离开故土,正是不能得罪世家的时候:“这位道友,我等确实是无意闯入,并非恶意……”   元婴期修士冷笑:“若是有恶意,恐怕你们现在早就尸骨无存了!”   众人赶了一夜的路,都又累又疲惫,闻言,心里都有火气。有量山的弟子见状,愤而起身,姚枳枳拦都拦不住。   “说什么呢我们又不是故意的!”   “你们的符箓都失灵了知道吗?”   世家的元婴期修士也被激怒了,更加大声叱责:“岂有此理,你们——”   有量山群情激奋,姚家父女阻拦不住局势,眼看着一场恶战势不可免。   嘈杂声中,忽听宋恬淡淡道:“倒也不是符箓失灵,这个阵法,本来就是要迷惑修士,让人皆以为,这是一座废矿。”   她的声音不大,但落入众人耳中时,四下里,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   宋恬对万众瞩目早就习以为常,她看着四周残留的符箓气息,以及隐藏在山中的矿藏,道:“我听说,有一种矿石叫做青磁石,炼制成法器,可以消减符箓的伤害,但是如果青磁石矿,遇到了用符箓组成的阵法,你们猜,会怎么样?”   姚枳枳抢着道:“我知道,阵法快失灵了!所以,很容易就会闯入!”   “对。”她笑盈盈道。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望向那世家修士。   金碧辉煌的飞舟上,修士的神情变幻,过了半晌,才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敢问这位仙子,是什么来历?”   她御剑,淡然道:“磐石宗,剑修。”   “磐石宗?”听那修士惊讶的语气,似乎是听到过。他想了想,又端详她一眼,毕恭毕敬地问:“请问仙子,可是磐石宗宋恬?”   宋恬道:“你认识我?”   奇怪了,她很少结识世家的人,怎么会有熟人呢?   世家的修士拍手大笑,转身就回船舱:“少主,你整日心心念念的宋恬来了!”   宋恬莫名其妙。   就连梦玦也在想,什么少主?他怎么不知道?他把腰杆子挺得更直了一点,又悄悄地更靠近了她一些。   夜很静。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者笑道:“宋恬,果然是你!”   宋恬抬眸,眼瞳里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任皎月。   “你怎么在此处?”   自磐石峰、玉虹峰一齐退出剑宗后,她们已经一载未见了。   “此处是我家矿,我当然在此,只是不知道你来了。”任皎月自飞舟上踏剑而下,落到她的身边。   她朝后一瞥,神色一惊:“有量山的人?落霞峰的沈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宋恬道。   沈明灭上前,苦笑一声,道:“如今我们,也离开七星剑宗了。”   “走得好哇!”任皎月笑道:“如今,他们就是四星剑宗了!对了,以后你们什么打算?”   沈明灭道:“我等打算做个散修。”   “散修?”她想了想,道:“我们家是炼器的,也收一些矿石奇材。你们若是有好的材料,可要先想着我们啊!”   沈明灭心中感叹万千,话到口边,只道:“一定,一定。”   她又问:“宋恬,你呢?我听说,你们在西极成立了磐石宗。”   宋恬道:“我南下,有事。”   任皎月这才瞧见梦玦,她抿唇一笑,道:“好,那就不打扰,有空来找我。”   宋恬觉得她笑容里透着一丝奇怪,话也诡异,但并未多想。一旁的梦玦终于安心了,坐在灯笼上,扯了两根草继续编兔子。   ……   天将亮时,众人分别。   有量山众人继续南下,姚枳枳分别时说,等他们安稳下来,会给她写信;沈明灭和罗晓带着其余的外门弟子,往中洲去了。   中洲人多且繁华,适合散修生存。   临别时,沈明灭再次道:“宋师妹,多谢你,多次救我。”   “不妨事。”她笑了一笑。   沈明灭虽然已知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但目光触到她的笑容,还是恍惚了一下。他垂下眼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郑重道:“宋师妹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恬道:“但愿沈师兄此去,前程似锦。”   他依依不舍,道:“我安稳后,会给你写信的。”   俩人话别,梦玦被冷落,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石子撞到了桥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明灭等人走了。   宋恬这才瞧见他神色不悦,不知他为何不高兴。   她没有问,自顾朝前走,过了半晌,梦玦自己忍不住了。   他追上来,拈酸吃醋地问:“怎么他们都要给你写信?”   她淡淡道:“友人分别,总要互通书信。”   “是吗?”   宋恬这才抬眸,道:“你离去后,也不曾写信。所以问这么多做什么呢?”   梦玦:“……”   他两次离去,只留过一封告别信,从未写过别的。他要面子,于是道:“我今天就给你写。”   宋恬想,人就在身边,这有什么好写的?她问:“你写什么?”   “写你坏话。”他傲然道,悄悄瞄了她一眼。   宋恬不想理他,御剑飞上空。   梦玦坐着灯笼跟上,穿梭于云层之中,还从袖中掏出纸和笔,悠闲地写写画画,涂涂改改,扔了好几团纸。   她望着云下山川,寻找故土的痕迹。   十几年了,人世间的战火已经停歇,在废墟上,建起新的城镇市集。变化太大,她一时有些认不出回家的路,于是落了剑,到了一处城镇,准备问路。   梦玦也收起灯笼,跟上了。   今日小镇逢庙会,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卖糖葫芦的,炒瓜子的,捏糖人……市井嘈嘈杂杂的声音,满是人间烟火气,她一时有些恍惚。   梦玦见她不往前,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宋恬的手心一热,顿时面红耳赤,想挣脱,但此地人多,只好任凭他握着。俩人顺着人流往前走,梦玦看到卖糖人的,扭头笑道:“恬恬要吗?”   他双眸含笑,俊美无俦,总显几分轻薄风流。宋恬道:“你有钱吗?”   他们是修士,很少有钱财。   梦玦想了想,从袖里往外掏。   他先是掏出了一块金灿灿的金饼,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然后掏出了几串子珍珠玛瑙,亮晶晶的,反射着日光。   随后掏出了几个沉甸甸的银锭子,这可能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东西了。   宋恬:“……”   梦玦用金饼敲着糖人车,道:“老板,买糖人。”   老板也傻眼了,看他一身布衣,除了脸好,别的地方都透着一股傻里傻气。这小子,出手如此阔绰,拿的还是前朝的金饼,这都几百年不流通了。   莫非他是倒斗的?   不等老板反应,梦玦将金银珠宝,一股脑倒入老板的怀中,自觉拿起了一个糖人。   “给你。”   她垂眸,小心地接过。   正好有官差路过,有人眼尖,认出那金饼和珍珠玛瑙,都是古物,大喊道:“抓盗墓贼!”   梦玦大笑,拉起宋恬纵身一跃,到了屋檐之上。他朝身后的官差们摆了个鬼脸,然后拉起宋恬就朝前跑。   宋恬从小乖巧守礼,在人间时,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事。她虽然不害怕,但也被这阵势惊住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俩人在屋檐上奔跑,下面一群人跟着跑,不多时,他们到了偏僻的巷尾。   看到官差们被甩掉,宋恬忽然笑出声,道:“你真去倒斗了?”   “哪有,”他散漫笑道:“毕竟我也颇有家资。”   宋恬轻声道:“败家子。”   他凝视着她,含笑道:“千金难买一笑。”   她闻言微微一怔,却见梦玦似乎看到了什么,跃下屋檐,道:“你等我。”   过了会,梦玦又上来了,合上手,望着她笑道:“我不写信了,我送你一物。”   宋恬道:“什么?”   他松开手,送上一块丝帕。   纯白丝帕,未绣一物。她不解,茫然望着他。   作者有话说:   丝帕传情,出自冯梦龙的《山歌》,《红楼梦》中也有提到,是我很喜欢的古人含蓄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原诗: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思],这般心事有谁知。   ——————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泛舟投掷的地雷!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60章 第060章:故乡   见宋恬不懂, 梦玦难得羞涩,他垂下眼眸,道:“你先收着。”   她将素帕叠起, 忽然心念一动, 梦玦送了她东西, 是否需要回礼?   可是,送什么好呢?   在她的故乡,女子送男子礼物, 无外乎是一些小物件,比如香囊、流苏。在修真界, 也是如此, 只不过是把杜鹃花换成了梦莳花。   她的耳垂下,金色梦莳花随风轻轻晃动。   或许……   她可以给梦玦画一把扇子。   宋恬正在寻思扇面的构图,梦玦见她想得出神,问:“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不肯说。   “哦。”他微微失落。   时日不早了, 宋恬便跃下屋檐,在巷口寻了一位老者, 问了路。原来此处离她的故乡,尚有百里。   若是御剑前行, 晌午即可抵达。   她闻言,不再耽误,与梦玦再度启程。   剑下山水淼淼, 人间已脱离战祸, 重回太平时。   她穿过云层, 看到了一个断线的纸鸢, 正朝着天穹飞去。   宋恬似有所感, 她御剑落下云层, 俯瞰天地,辨认出此间的风光。   “那是青云山!”她从小来此处踏青,对山景格外眼熟,连那山巅的凉亭,历经风雨沧桑,还是原先的模样。她拉过梦玦,道:“我曾与人来此游春……”   “可是那颜嵊?”他酸溜溜地问。   宋恬回眸望了他一眼,抿唇一笑,道:“是啊,虽然他如今变了模样,我也不爱他了,但那些人间快乐回忆,确实也是我真切存在的过去。”   梦玦只在意那句‘我也不爱他了’,心满意足,坐着灯笼道:“下去看看?”   “嗯。”   宋恬点了点头,又朝下一望,寻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落了下去。   大约是快到了清明,山脚下,络绎不绝的行人提着纸钱,朝自家祖坟走去。   凡人死后,一缕魂魄归幽冥,清明寄托的,更多是哀思。   那一年,她与颜嵊一起埋葬了双方父母,当时兵荒马乱,棺木奇贵。于是颜嵊贱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才换回几口薄棺。   宋恬垂眸,走到一个岔路口。   她依着十几年前的模糊记忆,茫然走了半个时辰,都未找到。   最后,宋恬取了自己一滴血,滴落在符箓上,这才顺着一缕青烟,在荒草里,找到了她和颜嵊双亲的坟头。   土堆已经快平了,木牌烂了一半,若非用了法术,她是断然找不到这里的。   这里已无魂魄的气息,想来他们已去转世。   她的泪水凝在眸中,梦玦不知从哪里,摘来了一束绣球花,递给了她,然后默默退下了。   ……   过了许久,宋恬才从荒草丛里走了出来。   她的神情淡淡,但梦玦发现,缠绕在她心间的一丝心魔,已然消失。   人皆有心魔,可能是过往的遗憾,执念,也可能是自卑、恶念。修行之人,若心魔不除,很难更进一步。   对于凡人出身的修士,人间过往,也是牵挂,该有一个终结。   俩人朝山下走去,梦玦忽然笑道:“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是个凡人。”   宋恬想了一下,疑惑道:“那岂非是茹毛饮血的时候?”   梦玦:“……”   他咬牙切齿地给自己辩解:“不是,我们那时已有丝绸,能造器具,跟你们的差别也不大。”   她道:“哦。”   “我在人间只待了十二年,后来就被我师父带去了天河宗。”他思及往事,只觉得很模糊:“再多就不记得了……”   宋恬忽然道:“你结过道侣吗?”   “没有,”他虽然感到诧异,但还是答道:“我十三岁驻颜,一直到见你之前,都是那副模样,谁看我,都喊我小毛孩儿。”   “是天河混世顽童。”她善意地提醒他。   梦玦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心中一动,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恬道:“随便问问。”   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我不信。”   她微恼:“你不信什么?”又别过眼,略有些不自在道:“清明了,若你有陨落的道侣,我们一道去给她上坟。”   梦玦啼笑皆非:“你!”   “快到了。”宋恬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走过这一片密林,再过几洼油菜花地,有一个白墙黛瓦的小镇,正是她的故乡。   宋恬放慢脚步,看市集上,人来人往,徒然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她不觉来到了镇东的河畔,那里,有她家和颜家的门面、作坊。   屋舍依旧,重新修葺后,换了主人。   宋恬在小河的对岸凝望了片刻,正欲转身,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阿恬?可是你?你还活着!”   她转过身,仔细端详来人片刻,讶然道:“云姐?”   云姐是她幼年时,住在家对岸的邻家姐姐,战乱那年之前,云姐举家迁走,之后再无会面。   光阴揉皱了云姐的眼角,云姐抱着幼子,难以置信道:“阿恬,这么多年,你怎么面容未变?对了,小嵊还活着吗?等等,这位是?”   她的问题太多,宋恬理了理,道:“我遇到一些机缘。颜嵊还活着,我们道不同,各走各路了。这位是我……师弟。”   云姐听到她和颜嵊分开了,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宋恬的肩,爽朗笑道:“这有什么!没了邻家哥哥,这个师弟看着也不错!”   梦玦微笑道:“你这孩子也挺聪明的。”   云姐还以为他在夸赞自己的怀中幼子,扬眉道:“可不是,肯定是中状元的料!”   “……”   宋恬欲言又止。   算了,不说了。   云姐又道:“虽然不知你得了什么机缘,但是以后喝喜酒,记得叫我啊!”   一席话听得梦玦心花怒放,随手碰了碰那云姐幼子的襁褓,一点灵气,潜入他的护身符里。   宋恬只好笑笑,没说话。   与云姐分别后,宋恬在镇口的小摊上,喝了一碗小馄饨。   味道依旧。   梦玦坐在她的对面,他辟谷,不吃饭,拿着筷子敲桌子:“恬恬,你在想些什么?”   她放下瓷勺,望着镇口来往的行人,道:“我在想,也许下一次途径此处时,故乡,已经不在了。”   梦玦道:“确实。”   “也许我一直未曾与故乡道别,”她低头,用瓷勺搅着水,淡淡道:“结元婴以后,我总觉得心中有些牵挂还在,今日一来,清了许多。”   她歪着头,饶有兴致地问梦玦:“我听说有一种道,叫做‘无情道’,你可知?”   梦玦腹议,难道她不是一直在修吗?   他眸光闪了闪,道:“无情道未必好,自古以来,很难修成。”   “你练过吗?”她问。   提起这事,梦玦的眼神有些躲闪,被她盯着无处躲了,这才道:“你知道,我虽然号称万法兼修,但是有几种道,是没有修炼过的。”   宋恬想了想:“佛道?”   “嗯,我曾与佛子辩论,后来他们将我请下山。”   “……”   她又道:“鬼道?”   “不错,活人怎么修鬼道。”   宋恬道:“嗯,还有魔道?”   “这个我曾修习过,”他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意思。其实还有……”他想了想,还有双修之道,也没修过。   只是这话不好出口,梦玦假装想不起来了,移开话题:“无情道,是我修炼中,唯一失败的道。”   她听得出神,也不吃馄饨了,问:“为什么呢?”   他轻声道:“我是有情人,喜爱万物,又怎能修这‘无情道’?”   梦玦坦坦荡荡说自己有情,然而此情,并非男女之情。   宋恬莞尔一笑:“看来我也修不成这‘无情道’啦!”   她想起一事,又好奇地问:“你万法兼修,那渡劫时,岂不是很容易?”   梦玦看着她:“你看我现在如何?”   “挺好,小毛孩长大了。”她欣慰道。   他:“……”   他无奈地解释:“万法兼修,雷劫也异常凶猛。我被雷劫劈没了大半的修为,这才在龙潭秘境里待了几百年……”   若不然,以他的为人,定然要搅得修真界天翻地覆了才是。   宋恬默然片刻,才道:“不容易。”   “还好。”   “我是说白萩,”她道:“不知她犯了什么过错,也被你囚禁了几百年?”   梦玦感到委屈,道:“她追杀我。”   “一条小龙追杀大乘期修士?”   “不是,”梦玦只觉此事说来话长,懒得多说,道:“回去我就放她自由。”   宋恬笑了一笑,起身,梦玦付了馄饨钱。她朝镇外走去,走了几步,顿住脚步。   她想了想,没有回眸。   故乡,就此别过。   阴云密布,艳阳不在,眼看着有一场瓢泼大雨就要落下。宋恬想,她应该是要回磐石宗了。   梦玦也在想此事。   恰好此时,豆大的雨滴落下,俩人都齐刷刷望着天穹。   “下雨了,”他试探地问:“等雨停了再走?”   “嗯。”她抿着唇,慢慢点头。   瓢泼大雨哗啦啦落下,梦玦拉起她的手,坐到了树枝上。他摘了几片叶子,随手一挥,一道法光闪过,新的树巢便出现了。   他拉着宋恬钻了进去,里面空间不大,只能容下俩、三人。树巢里温暖干燥,宋恬好奇地朝外望去,见雨水似珠帘,一注注落下。   大雨中,光线昏暗。   梦玦与她挨得很近。   她托着腮,看着树巢外,好看的眼眸里,闪烁着微光。   他忽然口干舌燥,浑身不自在。   他忽然想到,大乘期修士想要飞升,必须渡过的七个劫难:喜、怒、哀、惧、爱、恶、欲。   过往,梦玦一直以为,自己只差了爱、惧。   毕竟他不曾缔结道侣,又生性狂妄,从不懂何为恐惧。   如今才知……   他还差,最后一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泛舟投掷的地雷!我被炸晕了0.0   我在想,后期番外篇的时候,要不要写一条IF线,比如女主穿越到梦玦年轻的时候(划掉)的故事。   完结后会赠送一章梦玦时间线的番外,本来是用于写人设的,但是我觉得看着还蛮有趣,因为涉及剧透,所以暂时不能放出来啦。 第61章 第061章:遗址   雨还在下。   宋恬出神地望着雨幕, 她想起儿时的一件趣事,正欲扭头跟他说,只是头才朝后一偏, 耳廓擦过了他的唇。   一瞬间, 俩人都怔住了。   梦玦心跳如鼓, 他刚刚身体朝前稍微一倾,想探手去接雨滴,没想到树巢内空间狭隘, 会亲到她的耳朵。   完了……   他更想了。   在他的身侧,宋恬倏忽红了脸, 她的手心捏出了水,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雨怎么还不停?”   梦玦以为她会骂自己,正等着,闻言, 下意识道:“不停也好。”   宋恬看着他:“你说什么?”   俩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尺,梦玦的呼吸凝滞, 他不着痕迹地拉了下自己的衣袍,道:“我是说, 润雨兆丰年。”   “不是润雪吗?”她狐疑。   他又想出了一句:“春雨贵如油,今年必定好收成。”   宋恬道:“想不到你还关心民生。”   她呵气如兰,梦玦却极其煎熬。他身体前倾, 双手交叠放于膝上, 艰难道:“倒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宋恬见他强词夺理, 忍俊不禁, 托腮笑道:“什么修行?”   他凝望着她的一双明眸, 内心的火焰在燃烧。终于当他要忍不住了, 想要俯身亲一亲她的双唇时,一只鸽子扑朔着翅膀从树巢外飞了过去,还咕咕了几声。   宋恬的眼神瞬间被鸽子吸引,她飞快地扭头,朝外瞧去:“这么大的雨,这鸽子要去哪里呢?”   他忍无可忍:“要到我的碗里去!”   一道法光遁去,鸽子应声而落。   梦玦借机去雨中冷静一下,回来时,鸽子已经被拔光了毛,被一根树枝叉着。   雨势渐小,宋恬落地,撑起一把伞,看着梦玦在烤鸽子。   他的乾坤袖里似乎什么都有,各种佐料塞满了鸽子的胸腔,鸽子身上涂满了蜂蜜,越烤越香。   宋恬颇是意外,道:“你辟谷多年,还会烤鸽子。”   “我做过食修。”梦玦认真地烤着鸽子,在火上翻了翻,道:“刚入天河宗时,我参加了一次万仙法会,最后以食修取胜。”   她:“……”   她险些又忘了,这个人是万法兼修。   宋恬忽然恍惚地想,曾经,她也是爱吃点甜糕、瓜果的。   只是后来家破人亡,到了七星剑宗,就不再奢望这些了。   香味萦绕在鼻尖,等她回过神来,梦玦已经将烤鸽子递了过来。   “尝尝?”   宋恬垂眸,看到鸽子被烤的表皮焦黄,香味四溢,看着就十分美味。她撕下一只鸽子腿,咬了一口,外酥里嫩,油而不腻。   里面的佐料似乎藏有灵气,这一个小小的鸽子腿,功效不亚于中阶补气丹。   梦玦看着她吃鸽子,终于觉得稍微解气。   这该死的鸽子。   “你不吃吗?”宋恬问他。   他看了一眼,挑剔道:“太小了。”完全不够他发挥。   梦玦看着天色,假装不经意道:“天河宗临水,我做鱼也不错,你要不要来尝尝?”   鱼肉细嫩,汤汁鲜美,宋恬想,其实回磐石宗也没什么要事,可以跟着去瞧瞧。   她假装若无其事:“好啊。”   梦玦的眼里闪烁着笑意,唇角勾起,显得他越发俊美无俦。雨已经停了,他收起伞,等她吃好后,十分自觉地牵起她的手。   他的动作太过于明显,宋恬看着他的手:“干嘛?”   “带你飞快点,怕你掉下来。”梦玦脸不红心不跳道。   宋恬想起他之前赖在自己的剑上,淡淡道:“你之前不是坐在灯笼上吗?”   “坐多了,就没意思了。”他的神识散到万里之遥,忽然笑道:“想不想坐在鲛鲨之上?”   鲛鲨是一种很大的鱼,住在海里。   “鱼怎么在天上飞呢?”   梦玦道:“怎么不能?”   他信手扯开虚空,人瞬间消失了。又过了一小会,宋恬闻到了海水的腥味,巨浪从虚空中溅出,紧接着,一头鲛鲨出现了!   鲛鲨上坐着梦玦。   他朝她伸出手,宋恬一怔,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鲛鲨上了。   她坐在梦玦的身前。   梦玦的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左侧腰上,另一只手提了一个钓竿,上面悬挂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他将钓竿上的鱼放到了鲛鲨的眼前。   鲛鲨冲天飞起,转眼间就飞到了厚厚的云层之上,在梦玦的操控下,朝南飞去。   宋恬伸手摸了摸鲨背,很光滑,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有跟梦玦在一起才会经历。   鲛鲨飞的很快。   千山万水转瞬即逝,但是经过了一片丘陵之后,鲸鲨在空中转圈,停滞不前。   梦玦并不在意,将钓竿转了一转:“先去吃鱼。”   宋恬道:“不急,前面是什么?”   她已经瞧见天边的大海,海岸上,有一大片黑色的礁石带,空无一人。   “那就是天河宗遗址。”他瞥了一眼,道:“当年,一场大火烧去所有的地面建筑,之后魔物滋生,再后来,好像就成了如今这样。”   宋恬问:“天澜冰湖在何处?”   梦玦道:“不知道。”   天河宗覆灭后,他只从外人口中听说当年的变故,一直未曾亲自来看。更何况,后来,他又在龙潭秘境里待了几百年。   他凝眸望去,没注意手上的钓竿,鲛鲨趁机吃掉上面的鱼,然后朝大海飞去。   鲛鲨的速度很快,宋恬没坐稳,一下子滑入了梦玦的怀中。   梦玦一惊,心道还有这种好事儿?   宋恬一时怔怔地,俩人四目相对,都未有下一步的言语和动作。   就在梦玦心中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时,鲛鲨冲入了海水中。   他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将宋恬揽住,正欲朝空中飞去,忽见海底,闪烁着莹莹光芒。   修士并不惧水,梦玦忽然心中一动,神识一探,水底果然有建筑物。   宋恬的神识也朝水底探去,只见断瓦残垣,被多年的泥沙掩埋,沉在水底。   她想起梦玦所说的‘遗址’,瞧了他一眼。   梦玦避开她的目光,讪讪道:“时隔千年,我竟忘了尘世间沧海桑田。天河宗之名,取自宗门旁的一条河流,不过几千年了,河流成了大海。那边,鲛鲨不愿去的地方,才是宗门外的神魔战场。”   宋恬从未见过魔修,似乎近百年,魔修只在玉简中有记载。她问:“魔修从何处来?”   他笑了一声,语气讥讽:“魔修从天河宗来。”   俩人潜入水中,朝水底的微光处游去。   此处,也有几缕淡淡的魔气。   宋恬并不知那是魔气,只觉得海底的灵气诡异,能滋养经脉,寻常灵气,很难有这样的功效。梦玦注意到了,轻声道:“不要吐纳。”   她依言,继续朝前游。   他们途径很多处,大多倒塌的玉石宫殿,都只露出一个角,或者什么都不剩了。梦玦的灵识一一探去,对她道:“此处,是天河宗的正殿,过了寻仙桥,就是……”   他凭空生出几分厌恶,道:“就是魔种的起源。”   他又提到了魔,宋恬想起,他曾说自己修过魔道。   她想了想,道:“玉简中记载,洪荒天地初开时,世上便有魔气,魔消道长,道长魔消,你为何说此处是魔种的起源?”   梦玦道:“你说的,是天魔;而我所说的,是邪魔,也称魔修。”   俩人落到一处白玉屋脊上,上面镶嵌的夜阑珠还散发着蓝色微光,照亮这一片水域。   他道:“天魔与神相似,都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我未曾飞升,不知他们是否真的存在;而魔修,则是起源于天河宗的‘顺心意’一流,我年少时曾经加入,后来退出了。”   宋恬道:“后来呢?”   “后来,修‘顺心意’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做了很多无法挽回之事。”梦玦道:“他们被驱除出了天河宗,世人都称他们为魔宗。他们就像是瘟疫,能够浸透灵气,吸引更多的修士加入,然后敲骨吸髓……”   他们做了很多惨绝人寰之事,梦玦并不想提起。   宋恬想起刚刚那诡异的‘灵气’,瞬时懂了,道:“原来如此。也是他们,后来和天河宗开战,影响到天河宗覆灭吗?”   “嗯。”   梦玦站在水里,衣袂随水波而动,他淡淡望着这海底的荒芜,阖上了双眸。   无数个神识散去,瞬间搜遍了整个遗址。过了片刻,他睁开双眸,道:“找到了!”   他拉起宋恬的手,带着她,朝天澜冰湖游去。   海底空寂。   宋恬什么都没看到。   梦玦没有说话,他将宋恬挡在身后,扬起衣袖,掀起海底的飓风,将上面的泥沙全都吹飞。   过了很久,周围才逐渐变得清澈。   他轻声道:“来吧。”   宋恬拔出凝光剑,照亮了这一片海域。幽蓝色的光辉下,她只看到了一座高塔。一座古朴、饱经风霜、但依旧屹立不倒的塔。   梦玦道:“天澜冰湖,就在塔底。”   宋恬想起传说,低声道:“是锁妖塔吗?”   梦玦摇头:“这是镇压天澜冰湖的塔,应该叫它,镇剑塔。”   她对天河宗的很多过往都茫然无知,但愿意陪梦玦一道,探明当初的真相。梦玦推开镇剑塔的门,解开禁制,走了进去。   宋恬踏入门中,感到凝光剑,在微微颤动。   这是剑之间的共鸣。   此处应该有很多剑!   想到剑,她心潮彭拜。但镇压在此处的剑,怕是并不简单。   天河宗是上古第一宗门,更是天下第一剑宗。梦玦在前面,像解绳子一样的解开重重禁制,宋恬跟在后面,隐隐听到了剑鸣。   终于,最后一道禁制被打开。   作者有话说:   宋恬:这只鸽子很不错~   作者:咕咕?   ————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泛舟投掷的地雷!   追读至此,都很感谢啦~ 第62章 第062章:万剑   眼前是天澜冰湖。   亦或者说, 是剑池。   海水盈满整个剑池,无数柄古剑被封锁在冰块中,剑刃上闪烁着微弱的剑光。宋恬手中的凝光剑, 被万道剑光所吸引, 瞬间一亮。   刹那间, 万道光芒疯狂地涌入剑内,又带来了无数缕剑气,穿过凝光剑的剑柄, 闯入宋恬的经脉内,几乎就要爆炸!   她没得及喊了一声, 就直直地朝后倒去。   梦玦眼疾手快, 一道法光将她的剑打掉,然后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恬恬?!”   凝光剑落地,化作光的碎片,很快消逝。   宋恬被剑气反噬, 脸色煞白,她闭着眼蜷缩在梦玦的怀里, 一声不吭。   才踏入天澜冰湖,就遇到这种事, 他的手搭上了她的经脉,感到无数缕剑气在流窜。他的黑眸里闪烁着恐惧,只能暂时将她的灵府封住。   “都怪我, 都是我不好。”梦玦低声自责:“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天澜冰湖封印古剑, 这些古剑的主人, 有些是穷凶极恶的天河宗叛徒, 有些是为祸一方的邪魔。剑虽然被封印了, 但是剑光穿透冰层, 化作魔风剑气,遁入凝光剑之中。   宋恬的‘凝光剑法’虽好,但是,会被邪光所伤。   若不召唤出凝光剑,她并不会被影响;只是宋恬踏入天澜冰湖时,过于提防,才会被万道剑光伤害。   如今,梦玦只能先护住她的元婴,再慢慢给她疗伤。   他抱着宋恬,转身回了镇剑塔里。   梦玦随意寻了一个空层,他坐在地上,宋恬软绵绵倒在他的怀里。   “恬恬?”他见宋恬许久没反应,焦灼地唤了一声。   “璇方、万古愁……”她似乎在说胡话。   梦玦不敢搜魂,他无从得知宋恬在说些什么。他在乱世学过医,也算是个医修,如今宋恬的身体,被上古的剑气所伤,只能一点点疗愈。   好在他的修为还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梦玦神情凝重,开始为她施法疗伤。   ……   这是哪里?   不知道。   似乎是一片虚无的星空,有无数道虚影,在她的眼前徘徊。   宋恬飘在虚空中,她觉得自己很轻。她凝眸望去,这些虚影都在练剑。   有的剑,轻柔唯美;   有的剑,血腥戾气;   有的剑,邪气冲天……   每个剑都有名字,她不知为何,知道它们叫什么。比如说,璇方,万古愁……   她的脑海有些混沌,忘记自己为何在这里,又要做什么,只是出于习惯,去看他们的剑法。看到高兴的时候,她跟着练一练,看到不高兴,她就摇头。   宋恬的手里也有一把剑。   一把很轻的剑,只有形,没有实体。   她在虚空里徘徊,不耐其烦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看完了所有虚影的剑。她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提起剑,与虚影们对招。   虚影应战。   因她看了很多剑招,心中多了无数感悟,所以在应战时,连胜数局。每当她打败一个虚影,这一道虚影就会消失,恍若梦幻泡影。   有时,宋恬也会落败。   她并不气馁,毕竟脑海里除了剑,一片空白。她不记得自己为何在这里,所以也不着急。   打不过,宋恬就慢慢研究,总能打得过。   不知不觉,一个个虚影幻灭,她打得越来越顺手,干脆一次性挑战上百个虚影,她的剑又快又准,拆解所有的剑招。   终于,虚空里只剩下最后一个虚影。   宋恬抬眸望去,那虚影同剑,熠熠生辉,恍若虚空里最灿烂的一颗白星。   那把剑,叫‘神剑’。   她并不害怕,持剑向前。然而她败了。   再一次,还是失败。   宋恬失败了无数次,战败虽然不疼痛,但心底的挫败感,一点点累积上去。练剑以来,她从未败过这么多次。   是自己不行吗?   不,她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失败也是常事。   不知为何,她在此之前,都未使出自己的‘凝光剑法’,似乎冥冥中,心中有什么顾忌。但这一次,宋恬想试试。   在观摩万剑,战胜万剑的同时,她也完善了自己的剑法。   ‘凝光剑法’,重新变出七个剑招。   对于‘神剑’,宋恬有了新的想法。   她提剑应战。   虚影亮出了光芒万丈的剑。   她的剑刃像是一面明镜,折射出无数道异色光彩。再一次接招的刹那间,整个虚空一片亮白。   .   宋恬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无尽的黑暗。   她刚刚醒,就被一个人从身后,紧紧地扣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声音呜咽:“你终于醒了,你吓坏了我……”   宋恬听出那是梦玦的声音,与他平时的语调不同,满满都是狂喜之情。   她恍惚了一下,这才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梦玦抬起脸,亲昵地蹭上她的脸颊。   “扎。”宋恬微微蹙眉。   梦玦一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赶紧背过脸去,拿一把锋利的匕首,将胡子刮了个干净。他又转过身,伸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   她还有些懵:“过了多久?”   “不记得,”他的神识探向海岸,从花草树木的生长,大致推算了一下:“应该有四五十天吧。”   他又小声道:“你真是吓死我了……”   宋恬凝眸:“坏了!我出来这么久,不传音讯,师父、师兄们该担心了。”   若是以往,梦玦的心里肯定酸溜溜的;但是今日,既然她醒了,便什么都无所谓:“可以写一封信回去。”   她点头:“你松开些。”   梦玦只得放开她,宋恬从储物袋中拿出纸笔、灯笼,开始写信。她写完之后,便点燃传讯符,只见火光一闪,信便消失了。   她身上的经脉已经恢复,只是浑身觉得疲惫不堪。   梦玦又蹭了过来:“恬恬……”   宋恬道:“你可听说过,‘神剑’吗?”   烛光的照耀下,梦玦的眸光闪了闪:“你是说剑神的剑?”   “剑神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她问。   “剑神,是万年前,天河宗的几位创始老祖之一。”梦玦道:“后来听说他受了情伤,就封印了自己的剑,改修无情道去了。你怎么这么问?”   “我似乎看到‘神剑’了。”   宋恬将梦中的场景一一说来,梦玦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等她说完后,才道:“你在与天澜冰湖里,所有剑的主人比剑。”   “怎会?”她惊诧。   “无论是剑,还是别的法器,只要是贴身之物,都存有主人的部分记忆。”他看着她的眼神,有炽热,也有惊艳、钦佩:“恬恬,你战胜了他们。”   宋恬莞尔一笑:“只是随便比剑啦。只是最后,我并未战胜剑神,为何能出境?”   “他自封神剑,修无情道,他的情皆封印于剑内。”梦玦淡淡道:“后来,他陨落于飞升雷劫。”   天河宗共有三位创始老祖,最后只有剑神陨落了。   宋恬道:“我不懂。”   “许是剑内,还有一点神识,放了你。”   她抬眸望向天澜冰湖的方向:“我们再进去看看吗?”   梦玦怜惜地望着她:“你受了重伤,并未痊愈。不如回磐石宗,休养数年……”   宋恬道:“不妨事,既然来了这里,总归要寻找司空门主的遗物。我只要不亮剑,应该不会再受伤了。”   他道:“好,那你离我近一些。”   梦玦借机提出了无理的要求,宋恬闻言,想说什么,但又没说,轻轻点了点头。   她提着灯笼,梦玦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垂着眸,吹灭了烛光,唯恐被他瞧见脸颊上的一点红晕。   俩人携手走到塔底,来到天澜冰湖前。   这一次,宋恬无事。   她踏入水中,朝前望去,那厚厚的冰层里,每一柄剑,都很眼熟。   梦玦所说是真的。   她与每一把剑,及剑主人的虚影,都对招过。   宋恬轻声道:“花花,此处没有七星斩月剑,我也不曾见过司空门主。”   梦玦道:“你说什么?”   “你说得对,我见过每一把剑,以及每一把剑的主人。”她回忆起虚空中的虚影们,她曾在天河殿中见过司空烨的画像,虽然虚影模糊,但确实无一人,是司空烨。   梦玦沉默。   虽然他相信宋恬之言,但是内心不肯放弃。他散开神识,朝整个天澜冰湖散去,终于,在一个角落停留了下来。   “我找到了。”   他牵起宋恬的手,带着她穿过无数把被封印在冰块中的剑,来到了一个地方。   此处,只有破碎的冰块,落满一地。   “天河宗封印法器,都会留下记载。”梦玦低眸,怆然道:“此处有司空的刻字。尽管历经千余载,已经很微不可见了。”   破碎的冰块上,刻有司空烨的名字。   宋恬弯腰,拾起一个冰块。   她转动冰块,上面倒映出一个剑影。   很熟悉。   是神剑!   宋恬回眸,原来在司空烨的封印之旁,就是传说中,剑神的神剑。梦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神剑之旁,渐渐凝出一道,看不见面容的虚影。   “天河宗的后辈?”虚影只看了他们一眼,就猜出他们的身份。   梦玦原是天河宗弟子,宋恬是天河遗脉出身,确实都是天河宗后辈。他朝前行了一礼,扬声道:“前辈可知,司空烨封印之物的下落?”   虚影道:“司空烨,那个天河宗宗主,想必早已陨落了吧?”   “是。”   “天河宗还在吗?”   “不在了。”   虚影叹息一声,道:“你们自己看吧。”   封印神剑的冰面上,浮现一幕幕画面。   梦玦与宋恬立在神剑前,凝神望着,他们看到千年前,司空烨与当时天河宗的几位长老,一齐踏入天澜冰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63章 第063章:封印   司空烨与天河殿画像中的相貌, 几乎一致。   只见他身着天青色道袍,头戴门主的玉冠,面容清秀, 仙风道骨。他慢慢踱步踏入湖水中, 整个人显得愁眉不展。   在他的身旁, 跟着几位天河宗长老,都在七嘴八舌地说话。   只听一人道:“小烨啊,师叔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你什么为人,师叔最清楚, 也相信你说的话。这件事上你千万不能犯糊涂, 这可是数条人命!”   还有一个中年人厉声道:“依我看,司空烨的做法就不对!既然是剑灵杀人,违背主人的意志,就该彻底焚毁!这样的剑, 还留着做什么?”   也有人赞成司空烨的做法,出言道:“天澜冰湖, 本就是为了封印法器所设,这里镇压着神剑、魔光刀、万霞剑等, 哪一个不都是穷凶极恶的兵器?七星斩月的剑灵虽然杀人,却为了护主,如此忠心之剑, 不该焚毁。”   有人冷笑:“敢情被杀死的弟子, 不是你门下的徒子徒孙?”   几个长老争吵不休, 与司空烨一道走到神剑旁。此处有一块空地, 可以供他封印七星斩月剑。   司空烨叹息一声, 转过身, 道:“诸位长老,请听我说。自我就任宗主以来,魔宗连年作乱,玉辰陪我诛杀邪魔,立下赫赫战功,也沾染了魔气。之后,宗门动荡,玉辰趁我闭关,杀戮弟子,是我的不对。恳请各位,看在玉辰昔日战功的份上,让她沉睡于此吧。”   玉辰,即七星斩月剑剑灵之名。   众人沉默。   过了会,有长老沉声道:“司空门主,你可要想清楚了。此剑灵已经心生魔念,倘若有朝一日逃出天澜冰湖,可就是人世间的灾难!”   司空烨道:“你们放心,我已加强天澜冰湖的禁制。倘若真的发生这种事,我司空烨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七星斩月剑,并且当场焚毁!”   他说的铿锵有地,掷地有声。几位长老里,虽然有人不赞成,但因   司空烨是门主,又执意如此,只能冷眼看着。   阵法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司空烨取出七星斩月剑,水波荡起,似是剑灵的哭泣。   他捧着剑,垂眸望了许久。   终于,司空烨狠下心,将七星斩月剑彻底封印于万年玄冰之中!   他与天河宗众长老走出天澜冰湖。   不知过了多久。   封印着七星斩月剑的玄冰中,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我好冷,主人,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剑灵一日一日呼唤,玉辰的主人没有来,天澜冰湖里的万剑,渐渐开始回应她。   “你的主人已经放弃你了。”   “被封印在这里的,都是弃子。”   “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唉,你还有主人可以想念,我的主人早就陨落了……”   玉辰的声音如泣如诉:“我做错了什么?我的主人是天河宗司空烨,他在神魔大战时,临危受命,当了门主。这些年来,他鞠躬尽瘁,却未得到应有的尊重。那些长老指责他,弟子嘲讽他,没有任何人理解他。他好累,我只是想帮他……”   “所以你杀了嘲笑他的人?”   “他们四处造谣,糊弄是非,遇到事情就往后退缩,我最恨这样的人。”玉辰道。   “……”   许多剑灵纷纷认可:“没错。”   “我也曾为我的主人杀人,可他非但不感激,也把我封印于此处!玉辰,你恨你的主人吗?”   玉辰闻言,道:“我不恨他,我知道,他也很为难。我只是替他着急,我陪在他身边几百年了,如今魔宗入侵,没有我,他怎么办?”   有的剑灵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旁边的刀灵嘲讽:“你有办法,你怎么不出去?”   “这里的剑灵多,说话又好听,我为什么要出去?”那个剑灵回敬了一句,对玉辰道:“我们虽然被封印,但是封不住我们的剑光。如果你能说服所有剑灵帮你,或许,可以击碎你的封印。”   玉辰柔声道:“谢谢哥哥。”   在接下来的时光里,玉辰游说众剑灵,不知过了多久,天澜冰湖里的大半被封印的剑灵,都同意了玉辰的请求。   无数道剑光一齐朝封印玉辰的玄冰打去,光芒璀璨,照得天澜冰湖彻明。在万道剑光下,七星斩月剑终于破冰而出!   万年玄冰碎了一地,众剑灵损耗太多,陷入沉睡之中。   玉辰绕了天澜冰湖一圈,离开了。   画面消散。   ……   “原来如此。”   看完玄冰中的一幕,梦玦低声道。   宋恬将这前前后后的一切联系起来,眸光闪了闪,亦是轻声道:“玉辰,即是灵心吧。”   “是的。玉辰逃出天澜冰湖,后来司空陨落,必然和它有关。”他想起这千年之事,微微懊恼:“我去七星剑宗时,果然被他们混弄了过去!”   宋恬道:“前任剑尊得到天河宗的遗物,也许,也被玉辰蛊惑了。玉辰竟然,藏了这么多年!”   想来,在千年前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里,玉辰也受了重伤。它蛰伏多年,如今在七星剑宗里,蠢蠢欲动。   她想起了在扶光剑阵中,意外陨落的剑尊,心头浮现一个不好的预想。   玄冰之内,神剑似乎猜出他们心中所想,道:“剑灵弑主,必遭反噬,天下没有剑灵会这么做。”   梦玦回过神来,淡淡道:“玉辰了解司空,它有很多种办法,逼司空自戮。”   神剑不言。   “多谢前辈。”梦玦朝他行了一礼,牵着宋恬的手:“走吧!”   俩人携手走出了天澜冰湖,离开海底,回到了海岸上。   举目望去,隐隐能看到远方山林草木繁茂,郁郁葱葱。   她推算时日,从他们来到天河遗址,至今已有将近俩月了。   宋恬重伤初愈,不好再御剑飞行。梦玦便从袖中取出纸笔,去山林里劈了些竹子,做了一个更大的,能够载人的纸鸢。   夕阳西沉,宋恬坐在海岸的礁石上,托腮看着梦玦劈竹篾,周身沐浴着霞光,不由得抿唇笑了。   她走过去,弯腰捡起几根竹篾,梦玦担心她累着,立刻抬眸问:“怎么了?”   “我做点别的小玩意儿,不然闷得慌。”她若无其事道。   梦玦‘嗯’了一声,柔声道:“附近有一个修士聚集的小镇,等会儿,我们先去那里歇息。”   “好。”   宋恬莞尔一笑,又回到礁石上,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匕首,削了削竹篾。很快,她取出一颗扇钉,制成了一把扇骨。   那边梦玦已经做好了纸鸢,望了过来,宋恬立刻收起,没有让他瞧见。   “走吧。”他轻声道。   俩人做到了纸鸢之上,乘风而起,转眼间就飞离了天河宗遗址。夜幕降临时,已到了一处繁华的城镇。   华灯初上,此处的楼阁高耸,修士们乘坐飞行法器穿梭在小镇的上空,随处可见交易的摊位,极其繁华。   俩人落下纸鸢,梦玦找了镇上最大的酒楼,与宋恬一道踏了进去。   酒楼已无包间,俩人在大堂坐下,周围都是形形色色的修士。宋恬点好了菜,忽听旁边圆桌上,一人高声道:“七星剑宗这两年,连续陨落了剑尊、掌门,怕是要大不如前了吧!”   “嗐,谁让他们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捂了这么多年!”   宋恬听说掌门陨落,心中一惊,虽然他们已经退出剑宗,但这人所说,确实是大事。她转过身,问:“这位道友,请问七星剑宗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见她是元婴期修为,容颜昳丽,不敢怠慢,忙道:“这位仙子还不知吗?大约一个月前,有一块妖骨流出七星剑宗,乃南方妖修之骨。相传百年前,七星剑宗玉虹峰峰主云华屠杀几百妖修,将其尸骨投入坑底,滋养灵田!”   她道:“然后呢?”   “南方几大妖修宗门,立刻清点百余年失踪的修士,加上散修、世家,数百人。”他绘声绘色道:“于是他们围攻了七星剑宗,讨要真相。”   旁边的人插嘴:“那七星剑宗的掌门,先前还否认,直到人家拿出了妖骨!南方几大妖修宗门,要求查看当年的埋骨大坑,七星剑宗不许,于是妖修就趁着夜色,破坏了七星剑宗的护山大阵,闯了进去,却发现一切都被烧为灰烬!”   周围围过来越来越多的人,纷纷道:“这是做贼心虚啊!”   “想不到七星剑宗成立近千年,竟然有这等残忍之事,这与魔宗有何不同?”   “呃,诸位听我说。之后,南方几大妖修宗门,就放火烧了七星剑宗,大火蔓延到玉虹峰、长水峰一带,还危及有量山,花词门!剑宗掌门出战,却不敌妖修老祖,陨落了。如今的七星剑宗啊,真是乱成一团!”   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宋恬问:“妖修老祖什么修为?”   “化神初期吧?”   她道了谢,转过身,见梦玦在看着自己。菜已经上齐了,都是食修做的药膳,适合滋补。   “此事也许和它有关。”宋恬轻声道。   “嗯,”他并不怎么关心,只顾着给她盛汤,又舀了一勺子,想喂她。   宋恬道:“我有手。”   梦玦恼她不解风情,以他所见,当年司空烨追女修的时候,经常在他面前手把手的喂饭。但他想着来日方长,就放下勺子,故作失落,道:“哦。”   宋恬看他脸色不太好,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但是顾念这段时间他的照顾,于是抬眼看了看桌子上的菜。   她用筷子夹起一个大猪蹄子,放到梦玦的碗里。   “吃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泛舟投掷的地雷! 第64章 第064章:月明   梦玦欲言又止。   但是想想, 也是宋恬第一次给他夹菜,并且饱满期待地看着他。   他虽然辟谷了,还是用筷子夹起猪蹄, 刚刚想忍住油腻咬一口, 忽听身旁人大声道:“要是他当剑尊, 我第一个不答应!”   宋恬循声望去,梦玦趁机用了法术,一道微弱的法光精妙地削过猪蹄, 只留下几块骨头。   还是那群修士在闲聊。   只听一人慷慨激昂道:“衡阳子不过元婴期修为,仗着他父亲, 才当上七星剑宗的一个峰主。他继任七星剑宗掌门, 不关我们事,若是要让他当剑尊,也得问过全天下的剑修!”   “没有经过论剑大会的剑尊,都不配被称之为剑尊。”余人冷笑道。   紧接着, 那群修士开始议论,自从前任剑尊陨落后, 当今天下,还有谁堪当剑尊。   宋恬回眸, 看到梦玦碗碟里的骨头,若有所思。   看来,他很喜欢吃……   她笑盈盈, 又给他夹了一块。   梦玦:“……”   他不想吃, 但又想耍赖, 于是垂下眼眸, 盯了瓷碗好一会儿, 瞄了她一眼。   宋恬恍然不觉。   梦玦道:“你要不要喂我?”   宋恬疑心他今日受了什么刺激, 这众目睽睽之下,为何有如此惊人想法。   她不解,问:“为什么?”   梦玦想,这还要什么缘由吗?   他只得勉强答道:“这也是食修的一种。”   梦玦自以为,他并没有瞎扯,毕竟心情好,也有益于修行。   宋恬沉思:“为何他们不互相喂饭?”   梦玦无言以对。   “你这说法不成立。”她思索片刻后,对梦玦道:“若是互相喂饭能增进修为,怕是全天下都这么做了……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你跟司空门主互相喂饭吗?”   梦玦:???   他咬牙,一字一句道:“我们可都是男人!”   “那你说喂饭是食修的一种,何以见得?”她好奇道。   梦玦道:“……玉简里说的。”   宋恬叹息:“闲书误人啊。”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放弃了挣扎。   大厅里依旧嘈杂。   忽然有人道:“若能推选一人参加论剑大会,我推选磐石宗宋恬!”   纵然在喧嚣的市集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很多人也能立刻听到自己的名字。宋恬原本在专心吃饭,闻言,愣了愣。   提她做什么?   旁边人道:“你说的可是前几年龙潭秘境,天榜第一的宋恬?”   “正是。”   “也是那天河法会,破了扶光剑阵,阵中结元婴的宋恬?”   “没错。”   “听说她前不久,还冲破七星剑宗的围堵,带走有量山、落霞峰全体弟子,并且痛殴了衡阳子一顿?”   “对,就是她!”   宋恬:“……”   前面说的还是实情,后面是什么瞎编乱造。   她背对那群人,并没有人识出,她就是宋恬。   梦玦也在听那群修士说话。   有人道:“可宋恬毕竟还年少,也只是元婴期,焉能服众?”   “你说宋恬年少,可那扶光剑阵,乃大能所遗留,前任剑尊闭关几百年都未能突破,就凭这一点,我选她!”   “对。”   “没错,自古英雄出少……女,你说的有道理!”   也有长者反对之声:“荒谬!剑尊不是尔等选出来的,若不想衡阳子继任,必要几大剑宗联手,重启论剑大会。”   最先推选她的那名修士道:“是啊,若是宋仙子能参加,该有多好。”   “也不知她在何处。”   ……   他们又议论起别的修士,列举几大剑宗里,有名的剑修。   宋恬放下竹筷,轻声道:“我们走吧。”   梦玦道:“嗯。”   俩人相伴走出酒楼,并未引起其余修士的注意。她望向夜空,繁星璀璨,无数缕光芒穿梭在黑夜里,她想起了灵心,那柄剑。   她忽然道:“我第一次见到灵心的时候,是师父带着我,去找剑尊。”   梦玦安静地听着。   “那时,我是很感激灵心的,因为他愿意让我们的声音,传达到剑尊的耳里。”宋恬凝望着星辰,道:“师父给了他一块妖骨,后来,剑尊才将云华逐出宗门。”   “妖骨?”   “是的。没几日夜里,灵田里的妖骨被一场大火焚烬,所有的妖骨都没了。”她轻声道:“其实,还剩下一块。”   就是灵心手里的那一块。   梦玦道:“你想说,南方妖修围攻七星剑宗一事。”   “没错。”宋恬道:“我不解,它究竟想要做什么?”   “毁灭。”   “因为司空门主?”   他牵起宋恬的手,带着她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两侧游人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   他传音道:“它已经不是剑灵了。它是魔灵。”   七星斩月剑,是一把魔剑。   梦玦并不关心七星剑宗,他所在意的,只有宋恬,以及司空烨的死因。他握住她的手,向来无所畏惧的他,竟微微心颤。   “你受伤了,先休息。”梦玦低声道:“我会查明一切真相。”   宋恬很少见他语气凝重,想来,司空烨一事,确实是他的执念。   她抿唇一笑,耳垂上的金色梦莳花在华灯下熠熠生辉,她轻声道:“好啊,你多小心。”   梦玦心头一甜,有冲动想亲亲她,但一想,此处人潮涌动,怕惊吓到了她,只好按捺住,语气是少有的郑重道:“好。”   宋恬听罢,眸光里闪烁着光芒,唇角轻轻扬起。她什么都没说,转过眸去,见他还呆在原处,才勾了勾手:“走啦!”   他忙跟上,俩人携手前行,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   夜色愈浓。   磐石峰下,林苦寒收到了师父的传音符,略放宽了心。   两个月前,师妹前往七星剑宗搭救沈明灭,之后就杳无音信。师父携白萩从外归来,又踏上了寻找徒弟之行。   他焦灼不安,直到今日收到了师妹的传音符。   大师兄放下心来,急忙告知了师父。   桑竹还在闭关,如今磐石宗里,还只剩下他一人。大师兄准备歇息了,临睡前,他提起桶走了出去,去打水。   月色皎皎,人影被拉长。   他蹲在护山大阵的溪流旁,将水桶放入水中,月光倒映下,河水波光粼粼。   他看到不远处的河岸上,躺着一个人。   大师兄很谨慎,并未离开护山大阵,而是沿着边缘,小心地往前走。渐渐地,他看清了那人的服饰,是七星剑宗月明峰内门弟子的装扮。   隐隐能看到这个月明峰弟子,玲珑有致的身姿。   想起月明峰,他竟有些紧张,心头浮现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不能是她?!   想到这一点,大师兄的脚步有些不稳。他渐渐靠近,月色下,躺在河岸上的月明峰女弟子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底。   果真是她,风如织!   大师兄的呼吸一窒,什么都不想了,直接奔出护山大阵,奔到风如织的身边。她看起来受了重伤,脸色煞白,奄奄一息。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最好的补气丹,喂到了她的口中。   随后,大师兄给她运气疗伤。   不知过了多久,风如织悠悠转醒。   他尚未察觉,还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给她输送灵气。   风如织睁开双眸,眸光从混沌,变得逐渐清醒。   月华如水,倾注而下,她看到河面上,倒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苦寒吗?”她说完几个字,喘了口气。   大师兄浑身一僵,紧接着,狂喜道:“如、如织师姐,你终于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她吃力地站起身,大师兄想扶她,又不敢,手悬着。   “这里是西极磐石峰。”林苦寒与外界隔绝很久,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望向她,语气满是担忧:“你怎么了?”   “我……”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流下泪来。   大师兄想伸出袖子给她拭泪,又怕她嫌脏,一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风如织任凭泪水滴落,她背过身,呜咽道:“剑宗,大变。”   他道:“怎么了?如织师姐,你慢慢说。”   “掌门陨落了,苦寒,你知道吗?”   大师兄不知,茫然摇了摇头,也很震惊。只听风如织缓缓道:“前不久,南方妖修数个宗门,拿了一块妖骨,围攻剑宗……”   她讲完了掌门陨落之战,又含泪道:“自掌门陨落后,落霞峰峰主衡阳子,就独揽大权!掌门在世时,曾属意于他,于是他自命为七星剑宗掌门、天下剑尊,大权独揽,将长水峰峰主曲伤别推给南方妖修……”   他道:“什么意思?”   “当年妖骨一时,乃云华、曲伤别合谋之事。”风如织道:“他想以曲伤别之死,平息了南方妖修的怒火。然而,掌门陨落前,曾经与我一言……”   大师兄心生疑惑,但并未问出口。   风如织潸然泪下,声音几度哽咽:“妖修攻打剑宗,掌门陨落时,我也在战场。当时,他跟我说,暗害他的人,其中之一,就是衡阳子!”   他道:“啊??”   她道:“可掌门话只说到此,就陨落了。我告诉了我师父,我师父跟青龙峰峰主,都不满衡阳子很久了。于是我们暗中联合长水峰、玉虹峰的人……”   大师兄心中的疑惑已解,他又问:“然后呢?你们该不会揭穿了他吧?”   “并不,”风如织摇头,凄楚道:“我们并无证据,怎么揭穿他?我们只是想在七星殿里,四个山峰,一共反对他当七星剑宗的掌门。”   他点头,对风如织道:“如织师姐,此处风大,来我们草堂说。”   “我先说完。”她喘着气道:“那天,我们月明峰率先反对他继任,谁曾料到,青龙峰、长水峰、玉虹峰的人,全都倒戈了!”   大师兄震惊:“这??”   风如织泪如雨下:“我师父岑碧落,被诬陷谋害掌门,已经被、被关押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泛舟投掷的地雷~ 第65章 第065章:追随   七星剑宗翻天覆地的巨变, 任谁都想象不到。   大师兄想起风如织先前昏倒在河岸,顿时焦灼地问:“师姐,那你是遇到了什么事?可是被人追杀?”   “我还好。”她疲惫地道, 伸手抚了抚胸口。   他道:“哪里好了?你先前……”   风如织低声道:“如今的月明峰, 所有人都在衡阳子的囚禁之下。师父不知所踪, 我们被那个叫做颜嵊的衡阳子亲信,带着数位元婴期修士,整日看守。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想去解救师父,然而我大意了, 我……”   大师兄轻声安慰:“没事, 谁有都大意的时候。”   “我没能救出师父,落荒而逃,也许他们将怒火,都宣泄在我师妹、师弟们的身上了!”风如织捂住脸, 嚎啕大哭。   今夜,她已经哭了好几场, 眼睛肿的像桃子。大师兄心疼不已,但他嘴笨, 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见风如织一个转身,扑到了他的怀中。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胸前湿漉漉的。大师兄的脑海一片空白, 任凭她抱着。   过了许久, 风如织才结束啜泣, 抬起眼眸。   她的一双明眸似秋水, 脸上泪痕犹在, 像雨打梨花,楚楚可怜。   “谢谢你,苦寒。”她轻声道。   大师兄道:“我……”   “我要走了。”风如织轻轻离开他的怀抱,垂下眼眸,道:“如果,我……”   “如果什么?”   “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了,”她笑着,眼里闪烁着泪光:“请你记得,明年清明,在此给我洒一杯……”   他听得心神颤动,急声打断她,道:“你说什么?你要去哪里?”   “我乃月明峰大弟子,当然要回到月明峰,回到我师弟师妹的身边,去找我的师父。”她转过身,昂起头,淡淡道:“这是我的使命。”   “可是你还受伤!”   “我一路逃至此,幸而遇你相救,我已好了很多。”她不再回头,往前走去,笑着道:“苦寒,能再见你一面,我已心满意足。”   大师兄怔怔地望着她走远。   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夜幕里,他回过神来,大喊了一声:“如织师姐!”   她没有回应。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他望着漫天星辰,沉睡在夜色下的磐石峰,在心中默念:师父,师弟师妹们,非我有意插手七星剑宗内务,而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自投罗网。   纵然我修为不高,我也要陪她赴汤蹈火。   月上中天,林苦寒加快脚步,追上了风如织。俩人低声私语,并肩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   清晨时,宋恬早起了一会儿,坐在客房里画扇子。   扇骨已经做好,她又裁好了纸。宋恬提笔,凝神想了想,要画些什么。   画猫?   不不不,他多心。   画一簇梦莳花?   可她的耳垂上,还悬挂着一朵,似乎重合了。   宋恬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见面时,是磐石峰外的绣球花海。   那一日,朝霞万里。   她调配好颜色,对着空白的纸,脑海里已经浮现整个画面。她运笔,一气呵成。   宋恬将画好的扇面放在一旁晾,忽听梦玦在门外问:“恬恬起来了吗?”   “嗯。”   一门之隔的走廊里,梦玦虽然心里很想见她,但还是守在门外,笑着问:“恬恬早上要吃点什么吗?”   他们虽然是修士,但是磐石宗向来有吃三餐的传统,所以他在努力调整。   房里传来声音:“你等等。”   梦玦耐心等待。   今日天晴风轻,他倚在阑干外,一束阳光斜斜洒落。宋恬这次出门,似乎慢了些,等他听到‘吱呀’一声回眸时,眼神顺便一变。   她换了身衣裳。   之前宋恬都是很随意的打扮,纯白道袍,高束长发。可她今日偏偏换了身衣裳,一身淡金色的留仙裙,腰束一条莹莹发光的银带,长发一半绾了发髻,一半披在肩后,耳垂上的金色梦莳花,在晨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可她的人是更美的。   他见惯了她冷淡的眉眼,已经是很美了,但装扮后,抬眸一笑时,是顾盼生姿。那眼底的寒霜,似乎也融化了不少。   “不好看吗?”她瞧见他的发怔,有些紧张地低下头。   梦玦凝眸道:“很好看。”   她忽然解释道:“天热了,所以换了一身。”   他的心有一丝乱,平复了一下,点头道:“嗯。”   俩人下楼,走出客栈,换了一个食修开的早茶店。   这家早茶店似乎很有名,几乎快坐满了人。宋恬点了蟹黄包、纸皮烧麦,还有赤豆元宵,刚刚落座,又听到角落里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   “说起那磐石宗宋恬,才是最该参加论剑大会的人!”   “没错,衡阳子何德何能,不过一个元婴中期的修士,怎么配得上‘剑尊’之名?”   有人打断他:“我听说衡阳子已经元婴后期了。”   “咦?”   “哼,七星剑宗既然能用妖修之骨来滋润灵田,还有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做不出?他这修为,谁知道怎么来的。”   周围人议论纷纷,又说起几大剑宗,是否要联手推动论剑大会。   宋恬并不关心。   她默默念了清场咒,专心吃她的赤豆元宵。   反正那群人也不认识自己。   不多时早茶吃完,宋恬这才解除清场咒,与梦玦一道离开。   大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她方才道:“我们今日,回磐石宗吧。”   “好。”他并不在意去哪,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好。   宋恬道:“我并不想参加论剑大会。”   他道:“不必参加。”   她紧接着,又道:“可是我又想,如果能赢了论剑大会,是不是就能拿到七星斩月剑?”   七星斩月剑虽是剑宗之宝,但是前任剑尊曾说过,剑与剑尊同在。   宋恬想帮他。   梦玦心中感动,他隐约觉察到宋恬待自己有些不一样了,但是不敢确定,于是试探了一下:“为什么?”   然而,结果出乎意料。   宋恬看向他的眼神,有点像看傻师弟。   她抿了抿唇,心道梦玦一定在戏弄他,于是淡淡道:“没什么。”   梦玦的心一下子又落了下来,他后悔不已,正好瞧见旁边小摊上有卖糖葫芦的,于是飞快地买了一串,递到了她的面前。   宋恬接过糖葫芦,瞧了一眼,却没有吃,拨下一颗红溜溜的糖球。   她转过身,踮起脚尖,将糖球黏在了梦玦的鼻尖上。   这样的他,看起来十分滑稽。   梦玦没有反抗。   他觉得,只要她高兴,就是让她表演杂耍都行。他看着她笑了,自己的嘴角也微微勾起。   宋恬笑了会,忽然怔怔地望着他。   她的眸光里,不知为何掺了几缕稍纵即逝的难过,她飞快地转过身,朝前走去。   梦玦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心中一慌,连忙跟上她,鼻尖上的糖球也滚落了。   “是我错了,我明明知道,不该问为什么。”他找着理由认错。   宋恬有些懵:“为何道歉?”   他小心翼翼道:“我看你不太高兴……”   她心中有一丝怅然,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回到客栈,宋恬走进房间,看到画纸已干,于是将画纸和扇骨拼好,一把纸扇完成了。   她将纸扇收入储物袋,推开门,梦玦在等她。   “走吧。”   梦玦留意她的神情,似乎还好,点了点头。   他们坐在纸鸢之上,朝西极飞去。   梦玦想着回到磐石宗人就多了,不如俩人相处时自在,话就多了起来。他坐在宋恬的身旁,假装朝后伸展双臂,实则悄悄将右手臂放在她的身后,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揽住她。   “恬恬回去后要记得疗伤。”他手在动,人在用言语分散宋恬的注意力:“天澜剑池里,你的感悟颇多,若是能及时巩固,也可以强化境界。”   宋恬道:“你就要走了吗?”   “再过几日。”   梦玦的手已经快到了预计位置,他继续不动声色,慢慢往上。   忽听宋恬问:“那你什么时候会飞升呢?”   飞升?   他的手悬在了半空。   若非宋恬提醒了他,梦玦险些忘记,自己在为飞升渡劫。只是这次渡劫的滋味太过于美妙,他真后悔没有早点渡劫,早点飞升。   “大概快了吧。”他道。   他暗想,飞升所差的劫难,无外乎惧、情、欲。如今前两者他都已经体验,关于欲,他虽然有冲动,倒也能强忍住……   在他看来,这已经算是过去了。   飞升就在眼前。   宋恬平静道:“那祝你成功。”   梦玦笑道:“待我到仙界后,你——”   他的话忽的一顿,梦玦想起,仙界与人界,是永隔的。   上古飞升的修士,到了仙界后,和下界再无联系。他年少时,曾问过师父,仙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师父说,他也不知。   但是师父有一个比喻,仙人看凡人,就好似看水中月,明明一切近在咫尺,却触碰不到。   如若他成仙,就再也见不到宋恬了,除非她飞升。   可她还只是元婴期。   若他不飞升?   笑话,他修炼了千余载,被雷劈了无数次,不就是为了成仙吗?修到大乘期,就算不渡飞升雷劫,每隔百年,也会被天雷劈顶,这是抢夺天地造化的必然结果。   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   梦玦的手从半空中滑落,他不再作声,垂眸想着。   宋恬也没有再问,她的手里不知从哪薅了几根狗尾巴草,正在编兔子。   纸鸢朝西飞去。   远远地,宋恬察觉到一丝极其熟悉的气息。   磐石宗独有的剑气穿破云层,宋恬惊喜地起身:“师父!”   作者有话说:   创立篇结束。   论剑篇开始。   ----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66章 第066章:信物   “阿恬, 我也不曾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云雾之后,薛泓御剑带着白萩, 出现在她的眼前。他原本在外寻找宋恬, 后来接到大徒弟的传信, 这才折返,回磐石宗。   巧的是,在这里遇到了她。   薛泓看到梦玦, 眼前一亮,笑道:“许久不见恩公, 您也回来了?”   梦玦抬眸:“是, 师父。”   纸鸢很大,宋恬便留出空,让薛泓、白萩也一同乘纸鸢回去。薛泓收起剑,落到纸鸢上, 见她气息似乎有些不稳,于是关切地问:“阿恬, 你这一久,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宋恬便将离开磐石宗后, 前往七星剑宗,后来在天河遗址中受伤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其中涉及司空烨的部分, 她看了梦玦一眼, 并未多说。   薛泓也不多问。   他只是感叹:“阿恬, 我以往曾听说过天澜冰湖, 以为那只是传说中记载的地方。你既然有此奇遇, 回去也该闭关, 一为疗伤,二为理清这些剑法感悟。”   “师父,我也正有此意。”她道:“师父可听说,剑宗大乱?”   “路途中也听说了。”薛泓一路上也听到不少传闻,道:“你我师徒回到磐石宗,静心修行,不问外事。”   “嗯。”   师徒二人继续低声交流剑法,白萩无聊,睃了几眼主人。她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三番两次回来,不是说,要去渡情劫吗?   难不成他的情劫是阿恬师姐?   白萩认真地摸了摸下巴。   她早有此猜测,只是一直未向主人确认。趁今日有空,她大着胆子靠近,低声道:“主人,您是在师姐身上渡——”   话音未落,只听梦玦怒道:“你说什么?!”   他手中无物,就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把糖葫芦,囫囵塞进白萩的嘴里,以阻止她继续说话。   这力道太猛,白萩的嘴被撑得老大,咳嗽了一大声,将所有的糖葫芦连竹签,全都吞了下去。   宋恬回眸:“你们在做什么?”   梦玦面无表情:“喂白萩师妹糖葫芦吃。”   她看白萩被呛得眼泪汪汪的,有些怀疑,又想起刚刚白萩那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问他:“什么渡什么?”   “度化。”   宋恬看着他的黑发,犹豫了一下,问:“你是要剃度后,再度化我吗?”   “哈哈哈……”一旁白萩没忍住,笑得在纸鸢上打滚。   梦玦狠狠瞪了一眼白萩,道:“……我不修佛道。”   宋恬正欲再说什么,还是薛泓替他的恩公解围:“阿恬,你说这个神剑……”   她放弃跟他抬杠,转身跟师父继续交流去了。   梦玦松了一口气。   白萩笑够了,舔了舔唇上的糖霜,只觉得还没就品尝够,就咽下肚了有些可惜,于是可怜兮兮问梦玦:“还有吗?”   “你还敢要?”梦玦怒气冲天,传音道。   小白龙不敢吭声,但觉得很委屈,也传音道:“主人,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他忽然沉默。   白萩又道:“既然是事实,怎么不能说呢?”   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但刚刚那一瞬,确实不想让宋恬知晓事实真相。   梦玦只能命令小白龙:“以后当面不要说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白萩苦大仇深地点头。   不过她想,既然主人在渡情劫,如果能推动他渡劫成功,那么离飞升就不远了。如果他飞升,自己岂非就自由了?   这么一想,白萩精神抖擞,目光炯炯,恨不得让他俩立刻洞房。   梦玦似乎一眼看穿了她诡异的心思,传音呵斥道:“你在乱想些什么?!”   白萩谄媚道:“主人,我在想您和阿恬师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修真界的金童玉女,哈哈哈。我祝你们天长地久,百年,不,万年好合。”   他听到‘天长地久’这四个字,恍惚了一下。   离开七星剑宗那夜,为了平息佳人心中怒气,他曾往剑下一仰,坠落高空。那时她伸手拉住他,神情焦灼,梦玦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天长地久之感。   事后他清醒了几分,自己只会和道,地久天长。   长生之诱惑,道法之精妙,都是难以割舍的。   他低声道:“并不。”   白萩奇怪:“您不喜欢师姐吗?”   “喜欢。”   说完之后,梦玦闭眸打坐,不再理会白萩的询问。纸鸢穿过云层,恰好有一缕光照落,他的身上被渡上一层金光,虽然神清骨秀,俊美无俦,可眉宇间,却有淡淡的疏离与冷漠。   傍晚时分,纸鸢到了西极磐石宗。   薛泓道:“阿竹还在闭关,这一次,他要冲击金丹期了。家里应该只有苦寒在……”   宋恬笑道:“那要为二师兄护法了。”   他一笑,纸鸢轻轻往下落,一直落到磐石峰草堂前。薛泓走下纸鸢,呼唤了一声‘苦寒’,四周无人应答。   宋恬也唤了一声:“大师兄?”   磐石峰一片沉寂,仍是无人应答。   “也许我们回来的不巧,大师兄恰好出门了。”宋恬边说边推开门,一眼看到木桌上,有一封信。   她回眸,道:“师父,信!”   薛泓接过她手中的信,抽出信纸,展开读了读。他的眉头忽然皱起,眸色忧虑,看完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信递给她。   宋恬读信。   从信里,大师兄潦草的笔迹中可以得知,他在磐石峰下遇到了风如织,听闻七星剑宗的巨变,决意随风如织一道,返回七星剑宗。   他要去救月明峰峰主岑碧落。   可大师兄,也只是刚刚筑基的修为,他要怎么救人?   宋恬读完信,有些不可置信:“他疯了?”   却见薛泓微微一叹,道:“岑峰主是我很尊重的一位长辈,她是化神期的修为,想不到,连她也能被衡阳子囚禁。按理说,我也该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师父,如果这是个圈套呢?”   薛泓道:“阿恬何出此言?”   宋恬摇头:“我说不出来,我总觉得这件事怪怪的。”   昔日在七星剑宗时,她曾无意间见过风如织拒绝大师兄的场景。她不相信,金丹期的风如织,会千里迢迢跑到磐石峰,求助筑基期的大师兄。   如果风如织是来向师父求助的,也该留在这里,等师父归来。   可她没有。   他们急匆匆离开了,只留下一封书信。   薛泓安抚她道:“阿恬莫急,你先休养,我给青龙峰的渊羽峰主去一封信,打探一下具体情况。”   “好,师父。”   她离开草堂,见梦玦站在庭院里,正凝望夕阳。她忽的想起储物袋里的折扇,若再不给他,恐怕日后,梦玦就飞升了。   但是赠礼要寻一个由头。   宋恬想了想,道:“花花,谢谢你在天澜冰湖里救了我。”   梦玦微感诧异:“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做了这一把折扇,送给你。”她将折扇握在手中,手心略微出汗,打湿了扇骨。宋恬将纸扇往他怀中一放,转身朝厢房跑去。   他还未回过神来,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刚刚说过的话,心狂跳。   梦玦急忙去看怀中的折扇。   白萩凑了过来,踮起脚尖想看:“主人,这是定情信物吗?”   “别瞎说。”他转过身,眼角却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虽然她曾送过他一个灯笼,但那年除夕,她每个人都送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特意送给自己,他心花怒放,展开了折扇。   一簇簇绣球花,在扇面上开得灿烂。   那是他们初见的场景。   梦玦爱不释手,简直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喜悦,什么飞升、长生,通通忘到了脑后。   他朝宋恬的厢房那边瞄了几眼,心道若是定情信物,也该回礼。   梦玦还在原地笑,薛泓写好信,走出草堂,看了看他,问白萩:“恩公这是怎么了?”   白萩再三斟酌用词,最终谨慎道:“掩耳盗铃。”   “这是什么意思?”薛泓道。   白萩讳莫如深,摇了摇头。   薛泓不爱多问,见状,去给青龙峰峰主寄信。白萩看了看主人,寻思了一下,他们似乎也没什么进展。   她决定推波助澜。   白萩传音道:“主人,听说凡间男女相好,以香囊定情,要不然,您回赠给师姐一个香囊?”   梦玦道:“我不会绣。”   “那,簪子如何?”   梦玦寻思,小白龙所说有理,于是兴冲冲转身,想去准备。他忽然又想起曾经答应宋恬的话,于是传音道:“白萩,我即日起与你解除主仆契约,放你自由。”   白萩吃惊道:“啊???”   “怎么,你不想?”   “不不不,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白萩高兴地要晕倒,忽听他冰冷冷的警告:“但你不可造次,不可违背我的命令,胡言乱语。”   “我懂。”她毕恭毕敬道,即便有了自由,但只有直到主人飞升了,她才算真正的解脱。   所以,还需努力!   夜幕降临。   烛光照亮了宋恬的厢房,她简单收拾了床铺后,坐在榻上,拿出梦玦送给她的素帕。   她想了想,伸手去摘耳垂上的金色梦莳花。   很可惜,摘不掉。   她垂下眼眸,将素帕小心地折起,然后起身,打开了一口大箱子,然后将素帕放到了最底下。   这个箱子里还杂乱地放着很多的东西。   有很多昔年做的纸鸢,因为做得太多了,颜嵊的衣冠冢上放不下,所以都存到了这里。   宋恬看着有些碍眼,于是将厚厚的一叠纸鸢抱起,推开房门,走到了磐石峰前的溪流旁。   纸鸢借风力,摇摇晃晃飞去。   她凝望着月夜,想起那一年的兔子灯,想起很多事情。   或许与她天长地久的。   也只有,   剑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67章 第067章:冷淡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 桑竹的结丹雷劫来了。   因宋恬受着伤,所以薛泓并不让她护法,亲自守在弟子的洞府外。随着一道道天雷劈过, 滂沱大雨浇下, 不知过了多久, 雷云终于散去。   桑竹结丹成功,他喜悦地踏出洞府,唤了声:“师父!”   “好, 好。”薛泓笑了笑。   他神采奕奕,看向宋恬:“师妹, 如今我也结丹了!咦, 大师兄呢?”   宋恬撑着伞,凝望着黑夜,道:“去月明峰了。”   她不禁望向师父,那日师父给剑宗的人寄去了信, 一连过了数日,也不知是否有大师兄的音讯。   桑竹不可置信道:“为啥啊?”   她递给桑竹一把伞, 道:“为了如织师姐。”   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   提起林苦寒,薛泓叹着气, 道:“我并未收到青龙峰峰主渊羽的来信,我又多方打听了一下,七星剑宗未有任何消息。”   宋恬望着他。   “再等等吧。”薛泓道:“我也问了其余的人, 有说不知的, 有未回信的……”   雷云散后, 细雨绵绵, 桑竹接过师父手中的灯笼, 这才看到, 师妹的身旁立着梦玦,并不打伞,而在惬意地摇着一把纸扇。   桑竹终究是没忍住,悄声问宋恬:“他这是什么毛病?”   那一把竹扇沾水不湿,今夜不知何故,梦玦时不时拿出来显摆一下。   她也是无语,低声道:“可能是火气大,需要煽风灭火。”   “哦,有道理。”   梦玦听见了,但他假装没听见,扇子吹起一注注水滴,打湿了桑竹的衣襟。   “雨又大了吗?”桑竹赶紧将伞撑到胸前。   “不是。”她冷淡道:“可能是老天爷像是个混世顽童,给你泼点水。”   梦玦:“……”   他默默将纸扇收起,那边桑竹终于发觉,雨幕不冲着自己来了,转身问薛泓:“师父,那大师兄会不会有事啊?”   “再过几日,若是苦寒还没有消息,我会亲自去七星剑宗。”他宽慰弟子们:“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你们的大师兄,平平安安带回来。”   桑竹刚刚结丹,闻言,自告奋勇道:“好,师父,我跟你同去!”   “我带白萩去,你还是留着守家吧,阿恬不日也要闭关。”薛泓对他另有安排。他深知梦玦浪迹萍踪,来历不明,但他并无坏心,且救过自己,所以从未多问他的来历。   当然,也不敢将阿恬委托于他。   桑竹心有不甘,但还是道:“好,师父。”   师徒几人朝磐石峰下走去,桑竹结丹历时良久,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几人便各自散去,明日再会。   宋恬正欲回厢房,忽听梦玦轻声道:“恬恬,你等等。”   她闻言,偏过眼眸,夜风吹过灯笼摇晃,细细细雨飘落到长廊。   柔光下,她一袭白衣,长发披散,显得极美。   梦玦几日未见她,心中正是想念的紧,快步走上前,挨着她的肩,垂眸笑道:“我有一物要送你。”   她听岔了,蹙眉道:“什么,遗物?”   莫非是他要飞升了,所以开始清点遗物?   “对啊,一物。”梦玦没听出她这异常的语调,从乾坤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精致竹盒。他递给宋恬,眼神里充满期待。   宋恬没有出声。   过了片刻,她才用很轻地声音道:“等我回去看看吧。”   梦玦觉察到她的冷淡,仿佛一盆冷水泼下,浇得他透心凉。他看着宋恬匆匆回房,想握住她的手,却连衣角都没抓到。   这是怎么了?   莫非她的心另有所属,还是玩腻了他?   他胡思乱想,失神地倚着厢房外的阑干,想了很久。他们先前明明很好,她还特意送了他一把竹扇。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宋恬问:“你在外面做什么?”   他心中一喜,却还装出忧郁的神情,倚着柱子,仰天长叹,道:“你怎么还不睡。”   宋恬淡淡道:“刚刚打坐完毕,这就睡。”   “我送你的东西,打开了吗?”   她道:“与你先前送给我的素帕,放在一起了。”没错,都一起压在箱底了。   梦玦丝毫不知,还以为被她珍藏了起来,他含笑道:“你可以戴出来。”   宋恬没听懂,转过身,道:“不着急。”   他见她要走,有些着急,端着的姿态也不装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语气略又是委屈,又是焦灼道:“回来之后,你都不怎么理我……”   宋恬不言。   “怎么了?又是我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吗?”   他不懂要做什么,要反思什么,只能不断地问。宋恬本想说他想多了,但转念一想,那夜放飞纸鸢之后,她确实在躲避梦玦。   为什么?   只是因为,他要飞升吗?   她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里有酸涩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情感了,她也不想体验。   梦玦赠她‘遗物’之后,她回到房中,望着那个竹盒,出神了许久。   宋恬睡不着,不想,他也没睡。   她手里凝出剑,提起剑,道:“我出来练剑。”   雨已经停了,青石板上的积水,倒映出烛光虚影。梦玦没有得到回应,他看着她练剑,剑光在水中晃动。   一套剑法练下,宋恬气息微乱,天澜冰湖那次,确实伤到了她。   她收起剑,转身看到梦玦还在。   屋檐的水滴落,打湿了他的黑发。   俩人对视。   宋恬轻声道:“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他不解:“什么问题?”   “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她踏上长廊,与他擦肩的刹那,道:“不过,我快要闭关了,不知你是否,可等我出关。”   梦玦想也不想,道:“等,多久我都等。”   他的言下之意,应该是不会即刻飞升了。   宋恬的黑眸里闪过淡淡的笑意,她推开厢房的门,再次走了进去。   她反手将门阖上,望向那一口大箱子。   过了片刻,宋恬将箱子打开,取出竹盒。   她慢慢打开。   ‘遗物’映入眼前,竟然是一根簪子。   这一根簪子是用灵晶雕琢而成的,通体上下,透着浓郁的灵气。簪身是玉青色,簪子前端,是淡樱色的绣球花。   既是首饰,也是法器。   她将簪子握在手中,浑身上下,似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辉,保护她不受外界的伤害。   这分明不是‘遗物’,而是他忙活了几天,刚刚雕琢成的,就送来了。   “恬恬,”他敲了一下窗棂。   “嗯?”   “早些歇息。”梦玦轻声道。   宋恬抬眸看到纸窗上的人影,顿了顿,道:“好。”   .   宋恬闭关之后,梦玦打算前往七星剑宗,去寻找灵心。但是他还记得与宋恬的承诺,临行前先踏进草堂,去找桑竹。   草堂内却不止桑竹一人。   薛泓也在,俩人神情焦虑,议论着什么,似乎关于林苦寒。   他踏入草堂时,只听到后半段:“师父,衡阳子如此肆意妄为,莫非是……”   看到他来,才止住话题,看着他。   梦玦道:“桑竹,我要离开一段时日,待她出关时,让她留在磐石峰等我。”   他不说是谁,但磐石宗众人都知道,梦玦在此处,也只腻在阿恬的身边。   桑竹道:“我不日要和师父去七星剑宗,你还是给她留一封信吧,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薛泓道:“不,阿竹,你还是按我先前所说,留着看家,我带白萩过去。”   “可是,师父!”   薛泓坚定道:“你留下。”   磐石宗似乎出了事,梦玦虽有事要走,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薛泓也不拿他当外人,闻言,道:“七星剑宗那边有了消息,苦寒,似乎也被衡阳子关押起来了。我正准备带着白萩去,跟他们交涉。”   “林苦寒被关?”他淡淡道:“这消息是真的吗?”   “渊羽写信给我,应当是错不了的。”薛泓叹息道。   梦玦不言,正欲转身,薛泓从怀中取出一柄长剑。那是磐石峰历任峰主之剑,名唤‘飞蒲’。   薛泓寻得‘飞蒲’时,梦玦还不在磐石峰,并未见过剑真身。   他的余光瞥到了剑身,凝了凝神,忽然道:“此剑有剑灵。”   薛泓道:“恩公,你说什么?”   他道:“剑身上有剑灵的微弱气息,也许,已经沉睡很多年了。”   当年梦玦前往七星剑宗,寻找七星斩月剑时,也是因为没有察觉到剑灵的气息,才放弃怀疑。   当然,七星斩月剑当时被前任剑尊动了手脚,以蒙蔽他的眼睛。   但是‘飞蒲剑’,的确存有剑灵的气息。   “恩公,我知道‘飞蒲剑’孕育剑灵,但是自我寻到这柄剑,就从未发觉剑灵的存在。”薛泓的语气微颤,他想起惨死的前任峰主,道:“或许,剑灵知道一些什么!”   他问:“恩公,您知道怎么复活剑灵吗?”   “剑灵与剑同在,剑不断,剑灵不灭。”梦玦淡淡道:“师父,你可前往龙潭秘境。”   薛泓没听懂,还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梦玦道:“龙潭秘境中,有一个梦莳花洞,里面的湖水,可以唤醒剑灵。”   “龙潭秘境十年一开,我又如何进去?”薛泓摇头,他从未踏入过龙潭秘境,此法虽然能唤醒剑灵,但还要再等数年。   再说了,磐石宗,也不一定能得到龙潭秘境的名额。   他语气平静,道:“让白萩带你去。”   梦玦转身离去,只留下一脸惊愕的薛泓。   他刚刚才反应过来,能如此熟悉龙潭秘境之人,除了秘境之主,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68章 第068章:飞蒲   冰凉的湖水‘真假之间’, 是通往龙潭秘境的入口。   薛泓平生,还是第一次踏入此处。   他依着白萩的提醒,来到龙潭秘境。此时并不是秘境开放之时, 除了他和白萩, 再无一个修士。   白萩化作龙身, 在前面引路。   他朝梦莳花洞走去,虽然平日不爱打听别人隐私,但是薛泓还是忍不住问:“白萩, 恩公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混世顽童。”白萩想起阿恬师姐平时挂在嘴边的话。   “什么?”   她含糊地提醒:“想想天河殿。”   薛泓寻思,挂在天河殿中的人物, 都是上古天河宗里, 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怎会有混世顽童?   但是仔细一想,天河殿的画像之末,确实有一人……   他惊得双眼瞪圆, 喃喃道:“是他?他老人家还没陨落?”   “嗐,师父, 你这话说的。”白萩想,她这前主人心思狭隘, 于是出声提醒。   薛泓懊恼道:“抱歉,我这是对恩公不敬。这些年,我们都以为他老人家已经陨落了……”   “师父啊, 您以后不要喊他老人家。”白萩扭过龙头, 语重心长道。   薛泓点头, 他近来发现了一些什么, 又有了新的烦恼, 自言自语道:“他跟阿恬差的岁数也太大了。”   “不大不大!”白萩一心撮合他俩, 闻言,赶紧道:“师父您没听说过吗,男大三千,位列仙班!”   他老实道:“没听说过。”   白萩:“……”   “不过恩公也快飞升了吧。”薛泓关心弟子终身大事,不免多想:“岁数不要紧,修为可差距太大。”   白萩嘴快,道:“等他飞升了,师姐可以再找啊!”   她边说边得意洋洋地想,自己是如此的机敏。   人生在世,又不是只能找一个道侣。   薛泓沉默。   过了会,他道:“再说吧,此事总归要看阿恬自己的想法。”   他踏离扁舟,穿过长长的隧道 ,到了梦莳花洞。   薛泓取出飞蒲剑。   他将冰凉的剑刃放入湖水中,只见水波荡开,一缕缕灵气朝剑刃疯狂地涌入,碧色光芒,在飞蒲剑上闪烁着微光。   薛泓耐心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虚影飘离剑刃,像是一缕青烟,未凝聚成形。虚影朝薛泓望去,他似有所感,抬起眼眸。   “你是,磐石峰现任峰主?”剑灵的声音虚无,似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的语气中透着激动:“对,是我。”   剑灵道:“寒松子的徒弟?”   寒松子即前任磐石峰峰主,也是薛泓的授课恩师。   薛泓道:“是。飞蒲,你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陨落的吗?”   剑刃沉在湖底,似有人敲击剑刃,发出沉重的剑鸣声。剑灵的虚影忽而散了,又重新凝固,声音悲戚:“他被七星斩月剑所杀!”   “什么?”薛泓一时听不懂,道:“你是说,剑尊?”   “是七星斩月剑的剑灵,灵心。”   “就是他,我的同类,杀死了寒松子。”   灵气向上漫延,凝聚出飞蒲剑剑灵的面容,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一脸悲愤的少年。只听他道:“当年,寒松子无意间发现,灵心在给剑尊喂药……”   薛泓震惊道:“等等,你说什么?”   剑灵道:“喂药,就是你们修士增强修为,疗伤补气的灵丹妙药。只是灵心,他表面上在关怀剑尊,实则是残害他的身体,吸食他的修为。”   “然后呢?”薛泓大为震撼,追问。   剑灵闻声落泪,一缕青烟从他的眼眶滴落,落入冰冷的湖水里。他想起往事,主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难过之情袭来,呜咽道:“你是知道你师父的为人的。”   薛泓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已经想到恩师会怎么做。   “那一日,他去找剑尊。只是还未见到剑尊,就被灵心残忍杀戮……只恨我无能,未能帮助到主人,还受了重创,沉睡百年!”   前任磐石峰峰主的死因,终于真相大白。他死后,飞蒲剑也被折断,扔到了遥远的地方。   薛泓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回了飞蒲剑,日复一日研究,将飞蒲剑修复,如今,又在梦玦的帮助下,重新唤回了剑灵。   想起恩师,他的泪水涌了出来,问:“灵心不过是剑灵,而我师父,当年已是化神期修为,它又是怎么杀害的他?”   剑灵道:“我猜,灵心已经脱离了剑灵,成魔修了。”   万物皆有灵,像剑灵、器灵等,历经漫长的岁月,本身修为并不低,可以凝聚出身体。他们甚至可以自行修炼,脱离剑主,乃至飞升。   薛泓猛然想起剑尊。   都说剑尊是云华所杀……但是灵心,真的是无辜的吗?   他一直怀疑此事,只是后来离开七星剑宗,掌门又不欲追查。如今掌门也陨落了,整个剑宗一片混乱,苦寒还失踪了……   看起来是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有人是棋子,有人是下棋的人。   薛泓起身,朝前走去,顺带提起了沉在湖底的飞蒲剑。   白萩一直默默旁观,见此,忙问:“师父,你去哪?”   “七星剑宗!”   他此去,势必是要找到七星斩月剑的剑灵,为磐石峰前任宗主复仇。白萩有些着急,薛泓修为不高,肯定是打不过灵心的。   白萩的主仆契约虽然断了,但是灵府里的连接还有,她急忙呼唤梦玦:“主人,主人,出事了!”   过了会,灵府里才响起梦玦淡淡的声音。   “不要叫我主人。”   “那,花花?”白萩试探地问,她似乎听到阿恬师姐这样唤他。   梦玦冷冷道:“花花也是你叫的?!”   白萩:“……”   她被骂的抬不起头,只好不贫嘴了,毕竟是有求于他的时候:“那……梦大人,梦仙君,师父唤醒了飞蒲剑的剑灵,剑灵说,前任峰主是灵心杀的。”   梦玦道:“哦。”   看他不为所动,白萩担忧师父,又添油加醋:“师父今日还说,看你跟阿恬师姐挺般配的。”   这话梦玦听得舒心,他道:“本来就是。”   白萩暗示道:“那,你也不希望师姐伤心吧?”   他不欲多说,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随即,梦玦切断了联系。   小白龙又喊了他好几声,甚至连脏话都骂出来了,他都没有回音。什么大乘期修士,不过如此!   她忿忿不平地往前飞,神龙摆尾,溅起一层层水花。   薛泓察觉到她的异常:“白萩,你怎么了?”   她飞了过来,低声道:“师父,那边太危险了,等等……”白萩住了口,她忽然想起,那里不仅有前任峰主的仇人,还有大师兄。   “你放心,”薛泓笑了笑:“我会很小心。”   白萩并不放心,出了龙潭秘境之后,她趁师父不注意,给桑竹写了封信。   .   磐石峰下只剩桑竹一人。   以及闭关疗伤的阿恬师妹。   他自从结丹之后,心情舒畅,每日种菜浇花,稳固境界。大师兄、白萩都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剑道,但是桑竹没有。   饶是如此,他还是结丹了。   桑竹觉得,种地,也是一种道。   他正在磐石峰下的溪流里打水,忽见一道火光自空中燃起,是磐石宗弟子的符信。   莫非是大师兄有消息了?   桑竹打开信,读了一读,眉头渐渐皱起。   白萩小师妹来信,说了龙潭秘境中,飞蒲剑剑灵所说之事。小师妹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待阿恬出关,再将此事告知她。   桑竹想,这又是何故?   他想要随师父一道去救大师兄,但是又担心阿恬师妹在这里无人照看,梦玦也离开了。   桑竹只得按住冲动,等待阿恬出关。   ……   石洞中,宋恬的心并不静。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很多人与物,一桩桩,一件件……   从上古天河宗,再到离开七星剑宗,西行创立磐石宗,这短短一载内,发生了太多事。天澜冰湖里的剑法感悟,反而无心去想。   她被太多的杂事牵扯了心神,影响到她的剑。   宋恬用了很久,才稍稍平复心境。   清冷孤寂的石洞里,四下不闻任何声音。   她想起,出关以后,要给梦玦一个答复。   不知为何,宋恬在想,遇到他,难道又是自己的一道劫难吗?   她不喜欢自己的迟疑,在重逢颜嵊之后,宋恬快刀斩乱麻,将那段过往的感情彻底割舍。可是遇到梦玦之后,那种感觉并不一样。   她自问是个剑修。   但是,她也修不成无情剑。   宋恬忽然在想,她大概是惧怕了,她握住剑的手,也会因为心境的变化,而微微颤抖。   她用力握住剑柄。   等她再次抬起眼眸时,漆黑的瞳孔中,皆是坚毅的神色。   .   “掌门,这是拜帖。”   “还有拜帖。”   “都是拜帖。”   “掌门……”   七星峰上,来来往往的弟子,络绎不绝。他们将各种名帖拿到了七星剑宗现任掌门衡阳子的面前,请他过目。   颜嵊立在一旁,觑了一眼衡阳子的神色。   他在积压着怒气,脸上的肉有点扭曲。   再过一个月,就是衡阳子‘继任’剑尊的仪式了。他已经是七星剑宗的掌门,很快,就是掌门兼剑尊,旷古以来,修真界未有的传奇人物。   但是不满的声音,陆陆续续传入七星剑宗,传到新任掌门的耳中。   今日,当世几大剑宗、修真世家竟然联袂前来,递上拜帖,如今正在山门外等候。   他们来了,肯定张嘴闭嘴,就是‘论剑大会’的事情。   衡阳子烦躁不已,他对颜嵊道:“你去接人,吾有要事,等下在七星殿接见他们。”   颜嵊垂手,恭敬道:“是。”   安排好后,他急匆匆朝后殿走去,在一间密室里,见到了正闭目打坐的灵心。   见到灵心,衡阳子就急不可耐地问:“灵心,他们来了,果然如你所说,要求重启论剑大会,这可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泛舟投掷的地雷~ 第69章 第069章:顺心   对比衡阳子的慌张, 灵心睁开双眸,不紧不慢道:“你急什么?”   “我打不过他们,我当然急啊!”衡阳子只不过是元婴期修士, 这些年疏于练剑, 他有胆自称剑尊, 却没胆对战天下剑修。   灵心道:“他们不足为惧。”   他凑上来,热切地问:“您有何妙招?”   “论剑大会,可以办。”灵心淡淡道:“只不过……”   灵心朝衡阳子招了招手, 他附耳过来,听灵心说了几句话, 露出喜色。   “可真是妙计!”衡阳子喜不自胜:“如此一来, 既可以消耗他们的实力,又可以减轻我的压力,好,就这样办!”   他抬脚就要往往外走, 灵心慢悠悠道:“别急啊,衡剑尊。”   “还有事吗?”   “你还要小心一个人。”   衡阳子想, 全天下的剑修都不怕,他还要小心谁?如今七星剑宗里, 几大峰主唯他马首是瞻,除了月明峰有反骨,不过那岑碧落, 也被关了起来……   难道是叛逃出剑宗的磐石峰师徒?   他顿时心生警惕, 道:“您是说, 那宋恬会来论剑大会, 抢夺剑尊之名?”   灵心冷静道:“以我对宋恬的了解, 她不会。”   衡阳子松了一口气。   但灵心又道:“但是薛泓会来阻止你的。”   他冷笑:“薛泓?他才不会来, 我了解薛泓。”   灵心道:“他确实不会和你争夺剑尊之名,但是他为了救人,会来找你的。”   衡阳子狐疑道:“救人?救什么人?”   他怎么不知道?   “前几日,有弟子来回禀你,但是你忘记了。”灵心叹了一口气,提醒他:“你的徒弟颜嵊来报,说见到了磐石峰的大弟子林苦寒,将他给抓起来了。”   衡阳子一拍大腿,兴奋不已:“好啊!有一个林苦寒在手,磐石峰哪敢跟我呲牙!”   灵心道:“然后林苦寒似乎被一个叫做风如织的月明峰弟子给救走了。”   “……”   衡阳子幽怨道:“到嘴的鸭子飞了。”   灵心听到如此粗俗的比喻,皱了皱眉,但什么都没多说。他继续委婉提醒:“但是薛泓并不知道。他很有可能已经得到了消息,并且来七星峰找你。”   “来就来。”衡阳子咆哮道:“我堂堂七星剑宗掌门,未来剑尊,岂能怕他?”   对薛泓,衡阳子还是颇有自信。在他看来,薛泓就是个废物,当年若不是磐石峰缺人,薛泓压根当不上峰主。   衡阳子朝外走去。   从后殿出来,他满面笑容,去七星殿接见前来拜访的当世几大剑宗、修真世家。   衡阳子满口承诺,一个月后,就召开论剑大会,请天下剑修,共同目睹新一任剑尊的诞生。   不过入门门槛,需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寿元在五百岁以下。   众人听了,都无异议。   此事就此敲定,衡阳子送别众人后,又急忙唤来颜嵊,叮嘱了几句。   之后,他气定神闲,在七星峰等待薛泓的到来。   ……   东行的路途中,薛泓在喝茶的空隙,听到旁人提起一个月之后,七星剑宗将举办‘论剑大会’,选出新一代剑尊之事。   他抚着飞蒲剑的剑鞘,叹息了一声。   白萩道:“师父,你怎么啦?”   “我总觉得,论剑大会,不会平静。”薛泓望着远方,道:“也许我们,也会身不由己,卷入其中。”   “我们隐居世外,不就好啦!”白萩天真道。   他扯起唇角,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歇息片刻,薛泓御剑,带着白萩继续朝七星剑宗飞去。到了剑宗山门前,他递上名帖,指名要见衡阳子。   弟子前去通传,很快回了消息。   衡阳子约他在磐石峰旧址相见。   夏日的热浪随着风吹来,山林里的树叶哗哗作响,洒落在地上的碎金来回晃动。薛泓已经来到磐石峰旧址,见此处被大火烧得一片黢黑,放眼望去,寸草不生。   这是南方妖修潜入七星剑宗时,随手放下的大火。   他背着飞蒲剑,茕然独立。   白萩化作一条小泥鳅缠在他的手腕上,一同等待衡阳子的到来。   风吹起地上的砂石,黄土迷天。   一道模糊的影子,落到了地上。   薛泓道:“你来了。”   衡阳子冷笑:“薛泓,你这个七星剑宗的叛徒,还敢回来?”   他先声夺人,又准备先发制人,反正是薛泓这个叛徒理亏。衡阳子坐在灵兽上,一剑袭来,擦过薛泓的耳边。   薛泓猝不及防,只闪了一下,道:“衡阳子,你做什么?!”   “哼,”衡阳子笑了一声,剑招变幻,朝薛泓袭来。   他近日来修为增进很多,并不将薛泓放在眼里。衡阳子的剑,带着满满的杀气,每一道剑光,都要了结薛泓的性命。   薛泓拔出飞蒲剑挡住剑光,他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动武:“衡阳子,你莫非为灵心蛊惑,疯了!”   “关灵心什么事?”衡阳子步步逼近。   薛泓使出‘归心剑法’,他看出了衡阳子剑中的破绽,但并不急着去拆:“灵心,他残害剑尊,杀了我师父,磐石峰前任峰主,虽然我们退出了七星剑宗,但是,你千万不要被灵心蒙蔽!”   这般真心警告,在衡阳子听来,却如同耳旁风。   他讥讽一笑:“你这是没拿到七星斩月剑,心生妒忌吧?!还有你那傻徒弟林苦寒……”   “苦寒怎么了?”   “哼,还能怎么,被我们抓了!”   衡阳子有心激怒他,果然,薛泓神色一变,挥出的剑气一道强于一道。衡阳子瞅见他的破绽,得意洋洋,正朝前一刺,忽然眼前一空,刹那间,薛泓出现在他的身后,解开他所有的屏障。   薛泓不欲杀他,一剑搁在他的命门:“苦寒在何处?”   落败恍若做梦一般,衡阳子手里的剑,被薛泓一脚踢飞。   若是这样被带到七星峰,恐怕他就颜面无存了!   衡阳子脸色青了又白:“我不知道。”   “你不说被你们抓了吗?!”   “又让他跑了……”   衡阳子怕他不信,补充了一句:“你徒弟确实跑了,我以心魔起誓。薛泓,你该不会想杀我吧?”   薛泓冷冷道:“我杀你做什么。”   他收起剑,身形一闪,已从原处消失。   衡阳子松了一口气。   伸手一擦额头,满满都是汗。   “这该死的薛泓!”衡阳子之前败在一个纸人傀儡的手下,现在败给了他平时看不起的薛泓,当真是老脸丢尽。   想起一月后的论剑大会,难言的焦虑,涌上心头。   他骑着灵兽,飞奔回了七星峰,又去后殿见灵心。   “怎么,败给薛泓了?”灵心眼也不睁,就知道发生了何事。   衡阳子恼恨道:“失误!”   “并非你的失误,而是你的剑法确实不如他。”灵心完全不给他留面子,当即直言不讳。   “……”   他还要指望着灵心,只能将怒气藏于心中,低声下气道:“那么您看,我该怎么办呢?”   灵心淡然道:“有一种上古天河宗的‘道’,被称作‘顺心意’。”   衡阳子道:“那是什么?”   “上古天河宗,百花齐放,很多道法流派,都是从天河宗起源的。”灵心滔滔不绝道:“‘顺心意’,也是其中的一门道,讲究随性而为,顺从本心,若你修炼,加上灵药辅佐,可以在论剑大会到来之前,升入化神期。”   衡阳子听得蠢蠢欲动,还内心还有一丝顾忌:“此道这么好,为何没有流传下来?”   “因为当世天河宗的长老顾忌‘顺心意’一流,所以道法失传了。”他淡淡一笑,道:“但我的主人,曾是天河宗的门主,曾告知我,如何修习这一门道。”   “敢问,您的主人是谁?”   灵心闭上眼:“与你无关。”   衡阳子讪讪的,但是只要能渡劫上化神期,什么都无所谓了。   .   磐石峰石洞前的野草疯长,当宋恬踏出洞府时,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   石洞前,仍然留有两封信。   一封信来自梦玦,他在自己闭关的次日就走了,要去做一些事情。   一封信来自桑竹,他让自己出关后,到草堂去找他。   宋恬这次闭关的时间并不长,她隐隐觉得,外界会有大事发生。所以,在她理清思绪,运转周身灵气,疗伤过后,就出关了。   她御剑下了磐石峰。   “二师兄?”宋恬叩门:“你在吗?”   桑竹正在后院给菜浇水,闻言,连忙丢下浇水壶,跑了过来:“师妹,你终于出关了!”   “师父呢?”她环视左右,总觉得有一丝诡异:“大师兄也没回来吗?白萩呢?”   一连串的问题,桑竹都耐心解释。   “前些时日,你刚闭关的时候,师父收到信,说大师兄被抓住了。师父忙带着白萩师妹,一同前往七星剑宗,后来师父回信,大师兄被如织师姐救走了,一直找不到他们。”   宋恬道:“至今还未找到吗?”   “是的。”桑竹道:“对了,还收到白萩的来信,说飞蒲剑的剑灵抖出来一个大秘密,咱们的师公,是那个灵心杀的!”   “又是他?”她眸光一变。   桑竹道:“师妹,怎么了?”   宋恬摇了摇头,又问:“那师父如今在何处?”   “应该还在七星剑宗一带吧,毕竟大师兄还未找到。”桑竹道:“明日,就是‘论剑大会’了,在七星峰举办。师妹,我们一起去吧,说不定还能遇到师父!”   宋恬担忧师父、师兄,于是道:“好。”   桑竹早就想出门了,只是奉师命,不得不留在磐石峰等着师妹出关。   他闻言,喜出望外:“好,我们即刻出发,说不定还能赶上第一场比试!” 第70章 第070章:论剑   艳阳高照, 七星峰上,人头涌动。   此次前来参加‘论剑大会’的修士,竟然比昔日‘天河法会’还要多。   比试已经进行了一日, 如今, 还在激烈对战, 难舍难分。   宋恬与桑竹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御剑到了七星剑宗,山门外并无看守的弟子, 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她易了容,身着白色道袍, 在一个角落里观战。   七星峰上搭了一个高台, 两侧坐着当世几大剑宗的掌门人,修真世家族长,以及衡阳子。   桑竹问身旁一个修士:“敢问道友,这论剑比试, 是什么规则?”   “怎么,你一个金丹期修士也想上吗?”修士斜了他一眼。   “不不不, 好奇而已。”   那修士道:“此番论剑,只有元婴期以上、五百寿元以下, 才有参与资格。有资格者,都可以上场,只有一轮轮比试得到第一名的人, 才能和衡掌门争夺剑尊之位。”   桑竹闻言, 呆了一呆, 道:“这也太……”   在别人的地盘上, 桑竹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 对师妹传音道:“衡阳子个老东西, 一肚子坏水,满脑子算计!”   宋恬安抚他:“我们并非来争夺剑尊之位的,找到师父、大师兄才是正理。”   那修士听不到他们师兄妹的传音,兀自说了一句:“唉,要是那磐石宗的宋恬来就好了,久闻大名,也不知她是何等人物。”   周围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宋恬与桑竹互望一眼,默然不出声。   七星峰人山人海,在正午的烈日暴晒下,人人都烦躁不堪。   看台四周,时不时爆发一些小的矛盾冲突,小到互相对骂,大到打下悬崖,都时常发生。   没人巡逻,没人处理。   整个七星剑宗,像是一盘散沙。   宋恬想,在此处寻找师父,更像是大海捞针。若是趁着人都在此处,去其余几峰转转,也许有别的收获。   她对桑竹低声讲了几句,俩人挤出人群,朝七星峰外飞去。   ……   整个七星剑宗,如今满目疮痍。   磐石峰旧址,有量山一带,被大火焚烧过后,只剩下焦黑的土壤。旁边的玉虹峰冷冷清清,自任皎月等人离去后,几乎没有人了。   再往后,是月明峰、青龙峰。   青龙峰一向守卫森严,此时山门紧闭,门下弟子可能都去论剑大会上了。而月明峰则由颜嵊把守,他带着数十个修士,还在山峰的四周巡逻。   桑竹道:“师妹,你说师父、大师兄他们会不会在里面?”   她摇了摇头。   “为什么?”   “以这些人的修为,怎可能是师父的对手。”宋恬淡淡瞧了一眼,绕过颜嵊等人,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七星剑宗山脉很多,她一路寻觅,都未见到一点师父的标记。   再往前,是落霞峰、长水峰。   落霞峰即衡阳子的山峰,如今正在兴头上,就连山巅的宫殿,也翻新了一遍。   宋恬微微一叹。   剑宗最后一个山峰,是长水峰。南方妖修为妖骨一事,围攻剑宗之时,长水峰峰主曲伤别被衡阳子‘大义灭亲’,推了出来,如今的长水峰,一片死气。   衡阳子一家独大,七星剑宗辉煌不再。   桑竹道:“师妹,你说师父他们,会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这事,我总觉得奇怪。”宋恬寻了一圈,都未见到师父的踪迹,脑海中倏忽闪过飞蒲剑。   她忽然问:“二师兄,你是说,咱们的师公,是被灵心所杀?!”   “对。”桑竹道:“我总觉得有些离奇,这个灵心,就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不好!”   宋恬掉头,就往七星峰飞去,桑竹忙着追她,问:“师妹,咱们不找啦!”   “师父很有可能就在论剑大会。”她御剑,回首道:“师父若要寻灵心复仇,就必然要拿到七星斩月剑。那么,就要打败衡阳子……”   可是,梦玦也在找灵心。   这团乱麻,如今越来越乱。   “你是说,师父要去比试?”桑竹遥遥喊道:“那肯定是个陷阱!衡阳子,绝对没那个好心将剑尊之位,让出来!”   “所以我们要去看看。”宋恬冷静道:“高台之上,总比在人群中要显眼很多。”   她御剑重回七星峰,此时已经到了傍晚,高台之上,站着中洲一个剑宗的化神期修士。   天河殿已被梦玦焚毁,宋恬落在废墟上,遥遥望向高台。   没有看到师父,她安了心。   那修士仗剑问:“台下,还有何人敢挑战我?”   无人应答。   中洲的剑修道:“既然如此,还请七星剑宗的衡掌门,与我一决这剑尊之位。”   俩人的修为差了一阶,但衡阳子并不介意,之前比剑,双方修士,都是将修为压至元婴初期,再进行对战。他大笑,持剑起身。   “既然这位道友,过关斩将,来到吾的面前,远来是客,就请这位道友先。”   中洲的剑修也不客套,持剑道:“承让了!”   衡阳子持剑应战,两团光影迅速搅在了一起。   台下人皆是屏气凝神,在旁观这一场巅峰对决。   宋恬曾用傀儡,和衡阳子对过剑,但是此时此刻,她觉得衡阳子的剑法,不像是他的剑。   过去他的剑,秉承落霞剑法一贯的风格,气势如虹,恍若焰火;如今他的剑,游走于四周,随意轻盈,似飞鸿,如轻烟。   怪,太怪了。   莫非,这是七星剑宗掌门才能修习的剑法吗?   可宋恬凝眸望去,他的剑气里,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邪气,搅动灵气,吸收人群里的浮躁之气,渐渐地,中洲的化神期修士落了下风。   落霞峰、七星峰围观弟子,大声叫好。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中洲修士,落败了。   他踉跄后退两步,却还保留了剑修的风骨,提剑道:“衡峰主,在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衡剑尊,衡剑尊!”   衡阳子赢了剑尊之战,但他却一反常态,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方才笑道:“诸位,稍安勿躁。”   众人都静静地听着。   只听衡阳子道:“诸位,刚刚本掌门侥幸一胜,实在,也说明不了什么。这几年,我七星剑宗,接连失去前任掌门、剑尊,又逢叛徒出走,实在是多事之秋。承蒙各位道友信任,让我七星剑宗重设论剑大会,其实这剑尊之名,本掌门并不在乎,只是想以剑会友……”   他唠唠叨叨,桑竹翻了个白眼:“虚伪。”   衡阳子高声道:“先前规则,并不适用,天下剑尊,唯有能者居之!若有道友,还想挑战一二,敬请上台,与吾对剑!”   他说完,台下一片寂静,随后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宋恬周围的修士,感动得泪流满面:“衡掌门是个好人啊!”   “我们之前都错怪他了!”   她什么都没说。   衡阳子放言,台下修士还可以挑战,陆陆续续有人上台。衡阳子接二连三打败了他们,台下的不服之声,渐渐减弱了很多。   先前,许多人都说闲话,嫌七星剑宗定下的论剑大会规则,有失公平。如今衡阳子以实力连胜数人,很多人都无话可说了。   宋恬看他剑法诡异,隐隐还有一点眼熟。   她想了想,似乎是在天澜冰湖里,见过相似的剑法。   桑竹低声道:“师妹,我都没想到,他那么能打。”   衡阳子笑道:“可还有人,想挑战本掌门?”   一道白影,跃到了台上。   白衣苍带,随风起舞。   宋恬微微出神,桑竹已经叫道:“师父!”   台下人声嘈杂,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声音。只闻台上,衡阳子冷笑道:“薛泓,你这个七星剑宗的叛徒,还敢来?”   薛泓持剑行了一礼,传音道:“衡阳子,我跟你说灵心一事,你不能轻敌。”   衡阳子道:“哼,你想要灵心,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剑光一闪,俩人的剑,已经接连变幻了好几招。   围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有懂的人,给周围人解释道:“看啊,这是磐石宗的‘归心剑法’,对七星剑宗的‘落霞剑法’!”   “他们不都是七星剑宗出身吗?”   “嗐,那不是薛泓叛出剑宗了吗?如今还好意思来争夺剑尊之位。”   桑竹听人闲聊,气得火冒三丈。宋恬什么都没说,专心望着台上对剑。   她的神情渐渐凝重。   衡阳子,明显是占了上风的。   但是师父并非是草率的人,若无胜算,师父也不会贸然上台。   只见剑光之中,衡阳子身形忽闪,将薛泓困于剑气中,手中剑如闪电,快速破解对手的剑招,然后如鬼影一般,飘立到薛泓的头顶!   他抬脚,轻蔑一笑,狠狠地将薛泓踹下了高台。   台下哗然。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而且这也太羞辱人了,先前衡阳子连胜数人,都是温和有礼,从未这样对待任何一个手下败将。   宋恬的脑子‘嗡’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七星峰中央的高台上了。   她易容了,衡阳子不认得她,皱眉道:“这位道友,报上名来。”   宋恬侧身面向他,背风而立。   她的白衣被风吹起,墨色长发,凌乱飞舞。   傍晚的霞光下,宋恬伸手摘下易容的那一张薄纸。   她的双眸漆黑,压抑着愤怒的光芒,一张惊艳绝俗的脸,冷若冰霜。   衡阳子的神情,从惊诧,再到镇定,他强行压住那一丝惊慌,冷淡道:“原来是你。”   台下,桑竹带着泪,去搀扶薛泓。   有人不认得宋恬,问:“这又是谁?”   旁边的人兴奋道:“那就是龙潭秘境天榜第一,天河法会破扶光剑阵,元婴修士第一人,磐石宗,宋恬!” 第71章 第071章:剑尊   这是一场巅峰对决。   霞光漫天, 徐徐晚风中,宋恬手中凝出一把光芒绚烂的剑。   她提起凝光剑,剑刃缓缓划过高台, 留下一道金色的光痕。   “不许你侮辱我师父。”她低声道。   衡阳子冷笑, 先前那一缕恐慌早已消失, 他想过了,自己早已今非昔比,又怕什么?她的师父薛泓, 还不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也低声,嘴角挂了一抹讥笑, 传音道:“你们磐石宗, 全都是,废物!”   宋恬平静道:“是与不是,问过我的剑便知。”   她抬头,眸光冰冷如水。   剑刃抵着地面, 森森寒光,弥漫到剑柄, 笼罩她的全身。   衡阳子哼了一声,瞥过眼, 看向四面八方的修士时,却笑容满面,道:“诸位, 宋恬虽然叛出我七星剑宗, 但到底是天河遗脉的晚辈。今日, 本掌门让她先出招!”   立刻有七星峰、落霞峰的弟子们为他摇鼓呐喊:“衡掌门实乃真君子!”   “区区宋恬, 不自量力, 又算得了什么!”   台下桑竹扶起师父, 听到这等声音,两眼猩红,恨声道:“这帮小人!”也不见见他师妹是什么人?剑道天才!   “阿竹。”薛泓忽然唤了他一声:“是阿恬上台了吗?”   刚刚衡阳子这一脚,力道极大,让他的头部、灵府都受了重创。薛泓刚刚回过神来,就听到周围排山倒海般的喊声。   “是,师父。”   薛泓扶着额头,焦灼地起身往台上望去:“不行,衡阳子的功法极其诡异,大约一月前,我还能胜他,如今他这邪门剑术……”   然而为时已晚——   台上已经开始了。   宋恬的剑招本来就很快,衡阳子的剑,也很快。他们都似晚霞下的一道飞影,在高台上忽闪忽现,让人眼花缭乱。   一道剑光劈过,高台‘轰’一声,被劈成了两半。   有人叫道:“他们打到天上去了!”   众人都抬头望去,一道道剑气纵横,激起远山的飞鸟,纷纷逃离山林。   高空之中,宋恬的神情仍然平静,她一身白衣被霞光染透,似是九天临凡的神女,不慌不忙,一道道剑气,进退有度。   衡阳子在她的对面,虽然身形也很稳,但他的剑中,有他把控不住的邪力,才致使高台被劈成两半。   他们还在对剑。   一连对了几百招,宋恬已将衡阳子的所有剑法,全都看在眼里。   果然。   他的剑法,就出自‘天澜冰湖’!   在天河遗址,那场幻境里,在宋恬看来,其中最难的剑,当属神剑。其次,就是一把名为‘顺心’的剑,剑招诡异,复杂多变。   今日,衡阳子却成了‘顺心’的传人!   宋恬不知‘顺心’和灵心有无关系,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怎样去破解。   她翩然转身,剑气挥洒,恍若一道长虹。   衡阳子追上。   宋恬的脚步,逐渐变得很慢。   先前她的剑刃,速度快,变幻多,如今反其道而行之。衡阳子大喜,以为她已经黔驴技穷了,心头杀意起,直接祭出了杀招!   然而来势汹汹的杀气,到了宋恬身前时,却被她一道虚无剑光所化解。   衡阳子又出了几十剑。   完全不挨她的身。   宋恬心里沉着,以静制动,反攻为收,慢慢消耗衡阳子的灵力。她看似在高空中踱步,实则是在布置自己的剑阵。   剑气化阵。   不过今日的剑阵,多了凝光剑法,与往昔不同了。   无数缕神光在她的周身若隐若现,每一道剑气都被凝光剑牵引,折射出耀眼的剑光。衡阳子持剑杀来,忽觉虎口一震,低头一看,剑刃已然出现了裂痕!   这不可能!   手中落霞剑,虽然不如天河宗传下的七星斩月剑,但也是历经几百年沧桑,孕育出剑灵的传家宝剑了。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碎去?   衡阳子急忙用灵气去修补,抬眼一看,脚下有细密的金丝,若隐若现。   好一个诡异的剑阵!   他庆幸自己发觉的早,抽身离开剑阵,与宋恬继续对招。不知从哪里遁出的剑光,在一点点摧残着落霞剑。   宋恬又换了‘归心剑法’。   衡阳子冷笑。   在他看来,‘归心剑法’不过是跟禅修一样的垃圾,什么归心,剑,就该顺心!   然而宋恬使出的‘归心剑法’,却又不一样了。   他近不得宋恬的身,看她的剑招简单,却将衡阳子步步逼紧。   衡阳子还要分神去修补剑刃,灵力消耗更多,心中焦急,又寻不到宋恬的破绽。   他心中已有退意,瞥见宋恬剑刃上的光芒,忽然心生一计。   仗着高空之中,下面的人瞧不见,衡阳子忽而从怀中掏出一个法器,打开后如一道强光,直直地照向宋恬的眼睛!   这是邪门偷袭的法器,‘遮目’。   ‘遮目’的法光极强,若是对上一个筑基期修士,都可令其失明。衡阳子见她双目一闭,以为奸计得逞,趁机攻她的身后。   晚霞渐渐散去,模糊的月痕、点点繁星,已经挂上黯淡的天穹。宋恬闭着双目,脚步不乱,持剑轻轻一挥。   衡阳子落在她的身后,幸而他抽身及时,半截衣袖被斩断,晃悠悠朝下飘落。   他大惊失色。   眼前的女子,听风辨剑,只要他的剑一动,她就能从狂风声中,听到剑声。她原本站的很稳,忽然又转过身,一剑荡悠悠,刺向他的心脏!   衡阳子祭出了‘遮目’,只听叮当一声,法器碎裂,纷纷扬扬落下。   宋恬睁开双眸。   她眸光里映着星光,熠熠生辉,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衡阳子不敢置信,往后飘了几步:“这怎么可能呢?”   宋恬淡淡瞧了他一眼,凝光剑竖在身前,伸手抚过剑刃:“我该对你的德行,报以期待吗?”   “……”   他脸色涨红,脚踏罡步,想要变幻剑招,却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几缕剑气,在他的心脏附近,来回穿梭。   “你已经在我的剑阵中了。”宋恬从不在比剑中羞辱人,她冷淡道:“归心剑法,并不差。”   她在宣告衡阳子的失败。   但衡阳子岂能认命?   他连连冷笑,想要努力突破,然而被剑气缠绕住,完全不能顺心。他学的‘顺心意’一道,从里面学会了‘顺心剑法’,可没告诉他,憋屈的时候怎么办!   衡阳子嘶吼一声。   他的黑瞳里闪烁着邪恶的光芒,从怀中又取出一物,兴奋道:“宋恬,这是一个法器,相当于人间的炸药。你说我丢下去,会死很多人吧?”   她注视着他,轻轻道:“你想让我认输?”   “对!”衡阳子见威胁到了她,兴奋不已,想了想,又反悔:“我要你被我打败!对,败了之后,还要用剑自杀,不然我就炸死所有人!”   他立在七星峰的上空,只要一松手,这个顶级爆炸法器,就会坠落到人群中,伤害数百人、数千人。   这等法器,在修真界是违禁之物。   宋恬想了想,道:“可你并没有足够的灵气去催动啊。”   衡阳子孤注一掷,阴笑道:“我有灵晶。”   他拿出一颗灵晶,灵晶在修真界极其昂贵,这一小粒,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才得到的。   他催促宋恬:“快,我怕我控制不住我的脾气,一失手,你就没机会了。”   宋恬却在问:“这就是你新修的道吗?随心所欲,没有任何顾虑,只考虑自己?”   她所言,的确是‘顺心意’道的精髓。衡阳子不知她今日为何如此啰嗦,有些不耐烦了,假意要丢出手:“你没机会——”   宋恬还在不紧不慢地问:“衡阳子,你还记得‘扶光剑阵’吗?”   “你说闲话也没用了——”   衡阳子盯着她,很紧张,手心微微出汗。他也不想鱼死网破,但必须要做的很像,才能逼迫宋恬就范。   成败在此一举。   然而宋恬对此,恍若不见,继续道:“扶光剑阵,设在虚空之中,就像是一个大窟窿,轰隆一下,你就没了……”   并没有‘轰隆’一声。   衡阳子已经消失了。   宋恬早已置身于剑阵之外,她刚刚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建起一个接连虚空的剑阵,然后让剑阵崩塌,衡阳子落入虚空之中。   她从高空中落下。   众人等待许久,什么都看不到,见只有宋恬落到半截高台上,台下发出震彻天地的声音:“宋剑尊!宋剑尊!”   几大剑宗门主过来问:“宋仙子,可是你赢了?衡掌门呢?”   宋恬淡然道:“落入剑阵中,剑阵崩塌,他在虚空里,应该正在找回家的路吧。”   几人面面相觑。   元婴期修士能设下虚空剑阵,何其强大,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   其中一人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等也见证了宋剑尊——”   宋恬正想说,这剑尊谁爱当谁当去吧,就有人急不可耐地,怒声打断他:“她才不是什么剑尊!”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衡阳子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撕破虚空,气急败坏地出来了。   他怒斥:“宋恬她用了奸计!”   衡阳子正欲大放厥词,糊弄是非,忽听宋恬道:“我这个人有个习惯,随身带留影石。”   衡阳子:???   他看宋恬只穿了一袭白衣,没戴配饰,狐疑道:“我不信,诸位,这宋恬一定是在颠倒是非。”   宋恬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哪怕是对衡阳子,她也不太习惯,让人当众没脸。   但是对于这种人,若是放纵其所为,就是对天下人不负责。   她随手掀起一道水幕,在夜幕星辰之下,对着所有人,轻轻晃动一侧耳垂上的金色梦莳花。   昔日梦玦送她梦莳花时,并未说清用途。后来梦玦告诉她,这一朵梦莳花,可危险时护体,也可以像留影石一般,纪录眼前发生的一幕幕。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72章 第072章:解散   衡阳子还在赌。   他在赌, 宋恬一定是要逼他就范,主动暴露。   在他还端着姿态,连连冷笑的时候, 其中一位剑宗掌门惊叹道:“宋剑尊之言, 果然是真的!几位道友, 快看!”   水幕之上,映出一幕幕画面,刀光剑影, 动作很快。台下修士们屏息,仰望着水幕, 看着画面里的衡阳子, 在疯狂挥出一道道剑气。   他们从宋恬的视角去看这一场比剑,仿佛自己就是宋恬,在与衡阳子对剑。   每一招狠辣、直击命脉的剑袭来,众人都觉得浑身一凉, 只差拔出剑来自卫。   待看到衡阳子的剑,完全挨不到宋恬的身, 又纷纷叫好。   衡阳子在台上,脸色煞白。   不行, 必须毁去这一切!   他抬眼望去,他和宋恬之间,还隔着几个剑宗门主, 修为皆在元婴后期以上。   暗杀她, 已经不现实了。   水幕上, 很快就是法器‘遮目’出场的那一幕。   衡阳子咬牙, 忽然拔出落霞剑, 纵身跃到半空中, 朝水幕挥去!   啪嗒。   并非水幕碎了。   而是落霞剑,无法承受他的灵力,剑刃上原有的裂痕彻底裂开,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碎片。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一位剑宗门主最先反应过来,拔剑而起,厉声道:“衡掌门,你这是想做什么?!”   恰好此时,水幕上出现了衡阳子用法器攻击宋恬的眼睛,偷袭她的场景。他在水幕里,露出了一抹阴险且得意的笑容。   七星峰、落霞峰弟子们犹自大喊:“假的,假的!”   台下群情激奋,骂声盖过了两峰弟子,在七星峰上掀起声浪。   “衡阳子伪君子!”   “这等小人,暗算晚辈,也配做掌门、剑尊?!”   宋恬抬眸,冷冷和他对视。   衡阳子的额头沁出冷汗,他心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要在意一时荣辱。眼看着翻盘已经不可能了,他想起了灵心,他的救命稻草,于是朝后山遁去。   一道白影飞来。   唰——   小白龙现身,用龙尾将他缠起,然后狠狠地甩下,台下众人惊叫让开道,只见衡阳子直直地坠落,脸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上古龙族的蛮力,可见一斑。   众人不知道该议论衡阳子,还是议论龙:“天啊,这……真的有龙?”   白萩飞旋而下,现出人身,道:“师父,师兄师姐,我也把他踹下来,给你报仇啦!”   宋恬也有些懵。   在白萩的身后,一个玉兔飞舟缓缓降落,从上面走下了大师兄、风如织。   潜伏在人群中的月明峰修士,此时跃了出来,各持一张雷电天网,将刚刚爬起的衡阳子,困住了。   一个剑宗门主问宋恬:“宋剑尊,贵宗这是怎么回事?”   宋恬摇了摇头道:“我不知。我也并非剑尊。”   她大步朝师门众人走去,看着大师兄,只见他精神抖擞,虽然瘦了些,但眼里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光彩。   “大师兄可还好?”宋恬问。   林苦寒笑道:“虽经波澜,但一切都好。师妹,现在就看如织的了!”   宋恬才发觉他和风如织已经很亲密了,俩人同行而至,眼神举止,都很默契。   她去与师父、桑竹他们站在一起,望了眼网里挣扎的衡阳子。   在场的人,已经无人去留意水幕,都望向这里。   只见风如织站在众人之前,朝台上的剑宗门主们、台下的各方修士们行了一礼,含泪道:“诸位,我乃七星剑宗月明峰风如织,今日,我就要在这里,揭开这个戕害同门、谋杀前任掌门的凶手!”   众人哗然。   台上的剑宗门主们纷纷问:“风如织,你说这话,可有依据?”   风如织道:“当然。衡阳子第一罪,是将天河法会上,前任剑尊准备的‘问天剑阵’入口,私自换成‘扶光剑阵’!致使几名修士入内,最终玉虹峰弟子严无炽殒命,剑尊陨落。”   她道:“有落霞峰内门弟子指证。”   人群中走出一人,宋恬看他有几分眼熟,似乎曾和沈明灭一起出现过。这个落霞峰修士拿出证据,竟然也是留影石,里面详尽纪录了衡阳子的所作所为。   天网里,衡阳子骂不绝口。   风如织又道:“衡阳子的第二罪,是趁着南方妖修围攻剑宗,暗杀前任掌门,并且试图谋害、囚禁我师父岑碧落!”   “这你又怎么知道的?”   “此乃老掌门临终前,亲口对我说,暗害他之人,乃衡阳子。掌门还有一件信物给我……”风如织取出一物,果然有七星峰弟子惊叫道:“那是师父的随身的掌门令!”   自前任掌门陨落后,衡阳子就任掌门,一直未拿出掌门令。因他确实是前任掌门生前指定的人选,所以,也无人问起此事。   有人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我以心魔起誓,我刚刚所说老掌门遗言,句句是真的。”风如织道。   “……”   她都这么说了,修士最重心魔起誓,便无人再问什么。   “衡阳子第三罪——”风如织抬手,直指水幕,恰好是最后一个场景,衡阳子手持危险法器,用众人性命威胁宋恬:“如此歹毒之人,能当剑尊吗?!”   衡阳子在天网里,被电得连连躲闪,他不忘大喊:“风如织,你捏造事实,是想当剑尊吧!”   “不。”风如织道:“我师父已经下定决心,今日让我来告知诸位:月明峰,从今日起,退出七星剑宗。”   人群的边上,桑竹问宋恬:“师妹,这还剩下几个峰没退啊?”   “算上七星,还剩四个山峰。”她淡淡道。   桑竹笑得咧开了嘴:“四星剑宗!”   忽有一人走了出来,出声道:“我乃长水峰弟子。我们峰主被他推出来顶罪,这剑宗,我们也不待了!”   桑竹道:“三星剑宗!”   七星峰弟子们面面相觑。   前任掌门的大弟子道:“衡阳子,原来师父竟死于你的手里!如今,我们七星峰……”   身旁的人提醒他:“师兄,我们可是历任掌门之峰啊!”   大弟子道:“……将你落霞峰逐出剑宗!”   桑竹笑得合不拢嘴:“二星剑宗!”   如此说来,就只剩下七星峰,和青龙峰了。   青龙峰师徒向来低调,但是有人眼尖发现,他们刚刚还在台下看比试,现在已经离去了,留下一片空地。   桑竹眉飞色舞:“嗯,一星剑宗!”   七星剑宗,不,一星剑宗,如今只剩下一支独苗,七星峰了。   白萩附和道:“嗯,他们也还可以叫‘七星峰剑宗’的。”   几人言笑晏晏,宋恬却似乎并没有这么高兴。   她总觉得,一切都太巧了。   就在几位剑宗门主、修真世家的族长走下台来,商议着这场闹剧如何收场的时候,宋恬问薛泓:“师父,这一个月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泓看左右人多,于是传音,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他来剑宗后,先是打败了衡阳子,而后四处寻找大弟子。   他四处寻找未果,却有一日,看到大弟子留下的标记,于是沿着标记,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找到了他们。   月明峰峰主岑碧落身受重伤,还在闭关休养中。   风如织、林苦寒以及几个月明峰弟子,隐藏在此处。听他们说,之前曾被颜嵊抓起来过,不过后来逃了出来,还救出了被关押的岑碧落。   至于其中细节,他也没多问。   薛泓又道,风如织掌握衡阳子的罪证,想要在论剑大会当日,当场揭穿他丑陋的真面目。他们筹谋数日,只待今朝。   为了不徒生事端,就不曾告知他们。   原本,是不需要薛泓上台论剑的。   但是他在台下,想起飞蒲剑剑灵之言,想起前任峰主之死,想起七星斩月剑,想起灵心,忍不住跃到台上,想打败衡阳子,有利于计划的进行。   谁料修为不够,他败了。   事情就是如此。   宋恬抿了抿唇,出神地望向七星峰后,那里曾有扶光剑阵,剑阵之后,是前任剑尊的洞府。   “剑呢?”她问师父。   薛泓道:“什么剑?”   “当然是,”她轻声道:“七星斩月剑。”   七星斩月剑是剑宗的镇山之剑,自论剑大会开始,就未曾出现。   甚至剑宗解散,衡阳子被抓,灵心都未现身。   灵心呢?   ……   天网之下。   衡阳子睁着眼,看着无数个人在眼前晃悠,都伸出手,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他愤怒至极,可他挣脱不了这个雷电天网,只能躺在被自己砸出的坑里,面如死灰。   家族三代人的辛苦耕耘……就这么,没了!   他明明修炼了灵心推荐的‘顺心意’道,灵心说,这种道见效最快,他只差一脚,就能踏入化神期了……   说起灵心。   灵心呢?   .   此时此刻,灵心早已自顾不暇。   在七星峰前任剑尊的洞府之下,有一条极深的地下河,里面有一座水中宫殿。   在一个幽闭的宫室里,灵心蜷缩在角落里,盯着眼前的少年,讥讽地勾起唇角:“孟决,主人被人欺辱的时候你不在,主人死的时候你也不在,上千年了,你还假惺惺的,来关心他?”   水波荡漾,幽蓝色光芒闪烁,照亮了少年清秀的面容。   只听梦玦冷冷道:“司空离世的时候,你在哪?”   “我当然在主人的身边。”灵心道。   “你杀了他?”   “哼,剑灵噬主,必遭反噬,你看,这可能吗?”   梦玦并未被他蒙骗过去,他居高临下,道:“你恨司空将你封印进天澜冰湖,你了解司空,你有办法,让他自愿赴死。”   灵心还在倔强,道:“杀死主人的人,不是我。这些年,我一直在为主人报仇雪恨。”   “不是你,那是谁?”   “……”   “看来我今日必死无疑了。”过了片刻,灵心冷笑一声。他虽有修为,但还是远远不及梦玦。   他紧接着叹息道:“我千算万算,忘了你的存在。孟决,我告诉你,主人的墓穴在哪里,你记得将我们合葬于一处。”   梦玦看着他:“噬主凶剑,你也配?”   “你不想知道吗?”灵心用蛊惑的声音道。   梦玦皱起眉。   他果然犹豫了。   灵心笑了,慢慢开口,将司空烨的葬身之处,都告诉了梦玦。那是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位于大陆的最南方,世外的一个海岛上。   “我死后,将我与他同葬。”灵心最后叮嘱。   灵心的身后,就是七星斩月剑。   剑灵可以湮灭,但是只要有剑,就可以重生。所以,抹灭剑灵,必须要断剑。   梦玦看了他一眼。   一道白光闪过,灵心的身躯被白火点燃,五官扭曲,整个人快速化作一缕黑气,漂浮于水中。   七星斩月剑还在原处。   梦玦上前,拿起了剑,仔细端详。   倏忽间,他眸光一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73章 第073章:心意   不对。   这分明不是七星斩月剑。   梦玦又惊又怒, 他再看那一缕黑气,被困在此处,无处可遁。   剑灵被抹灭后, 如若剑还在, 会回到本体之中。如今这一缕黑气, 被水中宫殿的禁制阻拦住,无法离开。   但这把剑为何是假的?   他观察数日,果断出击, 这一把‘七星斩月剑’,就是当初天河法会时, 前任剑尊拿出的那一把。如此说来, 倒有一个可能……   这一把剑,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几百年前,他来七星剑宗,那时的七星斩月剑, 的确是司空烨之物。   梦玦从袖中取出一座小金塔,将灵心烧化的一缕黑气, 收了进去。   他收起剑,离开这座水中宫殿。   ……   七星峰后, 前任剑尊的洞府石门大开,朝里望去,黑黝黝的, 深不见底。   所有弟子都在‘论剑大会’那边, 今日之事, 如同一团乱麻, 所以前任剑尊的洞府, 也无人看守了。   薛泓拔剑:“阿恬随我来。”   宋恬道:“是, 师父。”   听说,自前任剑尊陨落后,灵心还住在此处,与剑同伴。他平日会去七星殿,跟衡阳子一起修炼。   七星殿他们已经去了,人不在。   尽管宋恬知道,这一趟很有可能扑空,但是如今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找他,所以,他们还是来了。   洞府里阴冷干燥,几乎空无一物。   她提起灯笼照明,隐隐看到一个身影。   宋恬是个修士,神识的洞察力,远远超过眼力。但这一次,她散去的神识,没有探知到一点异常。   说明来者修为,远高于她。   手中灯笼不晃,借烛火光辉,凝光剑若隐若现。她传音道:“师父,前面小心!”   薛泓沉稳道:“阿恬小心,在我身后。”   那道身影越来越近。   凝光剑在手,跃跃欲试。   黑暗里,梦玦抬起眼眸。   他早就察觉到有人到访,神识一散,发现是他的恬恬来了。   梦玦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出关了,想起她闭关前,曾说要想一想,心中一紧,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直到他察觉到对方的剑意。   “恬恬,是我。”梦玦出声道。   前方,宋恬忽的一怔。   薛泓也听出他恩公的声音,想起梦玦的真实身份,开口道:“混世顽童恩公,是您老人家吗?”   “……”   师父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语出惊人。   他完美地踩了梦玦的所有雷点,就连宋恬都望尘莫及。   灯笼照亮了石壁的四周,她没看清梦玦的神情,但是想必,不会太美妙。   她扯了扯师父的袖子,薛泓不解,还转身对她道:“多亏了混世顽童恩公,不然,我也不知你师公陨落之谜!”   宋恬无言以对。   梦玦走了过来,他尚且不知外界之事,先仔细瞧了宋恬一眼,才问薛泓:“师父,你们怎么来了?”   “岂敢岂敢。”薛泓惭愧道。   “师父不必谦让,也不必再喊过去的称呼。”梦玦不以为意,瞄了眼宋恬,小声道:“或许日后……总之,叫你师父便是了。”   宋恬淡淡移开目光。   梦玦只想跟她独处,但眼见是不可能了,只好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师父,你还没说,你们怎么来七星剑宗了?”   “混……恩公,”薛泓叹气:“七星剑宗解散了。”   他将飞蒲剑剑灵觉醒之后,他来到七星剑宗寻访大弟子,以及今日所发生的事情,都详细讲述了一遍。梦玦听着,听到她与衡阳子比剑,眼神又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   说话间,就到了前任剑尊洞府的门口。   薛泓停下脚步,道:“阿恬,此处无外人,等到了七星殿前,说话多有不方便。剑尊之位,你怎么看?”   她在论剑大会上,当着全天下的面,赢了衡阳子。   按理说,剑尊之位,非她莫属。   宋恬摇头:“我不愿意。”   为这剑尊之名,整个七星剑宗加速解体,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薛泓道:“嗯,既然不愿,等你大师兄料理完事情后,我们就继续去找灵心……”   梦玦道:“灵心不会再出现了。”   他奇怪道:“为何?”   “在我手里。”   洞外的月光照入,宋恬瞧了瞧梦玦的神情,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神情凝重,并不显得十分轻松。   薛泓看他身后,并无灵心,疑惑地问:“他在哪?”   梦玦道:“灵心是剑灵,被我用白光冷火烧成一缕黑烟,拘了起来。师父,你与灵心有仇,我也是。我的故友司空烨,他的陨落,和灵心有关,我需要查清此事。”   薛泓想了一下,想起司空烨便是天河宗末任宗主,的确是死因成谜。   他曾寻找磐石峰前任峰主数年,最能理解这种感受,闻言,道:“愿恩公早日查清此事,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梦玦失笑:“师父,你真的不必如此客气。”   既然如此,薛泓也不再追查灵心一事,几个徒弟还在论剑大会上,他踏出洞府,宋恬紧随其后。   梦玦伸手拉住宋恬的衣袖,盯着她,低沉着声音道:“恬恬,你有话要跟你单独说。”   夜幕下,宋恬垂眸看了看他骨节分明的手,脸颊腾起红晕。   他可真是太大胆了,竟然当着师父的面,跟她拉拉扯扯!   薛泓非常善解人意,道:“阿恬,你有事就忙,为师先过去。”   他踏剑,倏忽没了踪迹。   宋恬望着师父的背影,微微发怔。   梦玦稍稍用力,将她拉回洞府中,双眸含笑,怎么看她,都看不够。宋恬手里提着的灯笼,扑通一下,落到了地面上。   光线越发幽暗。   梦玦早就忘了她先前待自己的冷淡疏远,只是发自内心想亲近她。但他也不敢过分,只是慢慢偎近,道:“这段时间,你想我了吗?”   宋恬歪过头,不去看他,只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在不断地靠近。她伸手捶到了他的胸膛上,推了推:“好好说话。”   “哦,”他假装失落,抬眼瞄她反应。   她的眼神也朝他瞥来,两人目光碰撞,宋恬立刻收回目光。   梦玦握着她的手,情难自禁,吻了一下。   宋恬倏忽抽回手,惊愕地看着他。   “恬恬,”他声音缱绻,万分温柔:“自从你闭关后,我特别想你。以往每次分离,我也很想你,但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那么疯狂……”   他越说越是疯狂,仿佛闷在心里的话,从来不说,一次都要说尽:“梦莳花中,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很想留住你,后来你走了,我每天都在想你……”   梦玦道:“恬恬,你,你之前好像生了我的气,不理我,我心里好难受。你说要想想,那么现在,你想好了吗?”   他的眸光闪闪,有期待,也有隐隐的害怕。   宋恬没料到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怔愣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   “你……”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   梦玦的心上下乱跳,此刻情劫、飞升,早就抛到了脑后,他只觉得自己的命,被对方捏在手里,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自己新生,或者毁灭。   过了会,宋恬才道:“我没有生气。”   她还道:“我们剑修,向来无所畏惧……”   梦玦想,这种时候,她还提剑做什么?莫非自己没戏?   宋恬继续道:“顺应本心,才能练好剑……”   他沉默地听着。   “所以我……”   终于到了关键处。   “决定顺心而为。”   一双柔软的手,忽然覆盖到自己的双眼上,眼前一片漆黑。梦玦忐忑不安,不知她要做什么。   忽然,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右颊轻轻一吻。   梦玦瞬间热血上头,双眸里射出又惊又喜、不可思议的神采,虽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明亮。   原来她也喜欢自己。   她说顺心而为!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眨了下眼睛,那双手迅速地收回了,等梦玦重见光明,她红着脸,快步离开了洞府。   梦玦捡起地上的灯笼,追了上去:“恬恬,恬恬。”   “怎么了?”她回眸。   此时此刻,夜风袭来。   月上中天,繁星满天,不远处七星峰喧嚣嘈杂,此处却万籁俱寂。   他们站在月下,孤崖上,月光落身上。   他藏不住眼里的笑意,眸中星光闪烁,牵着她的手,低声在她的耳畔,又唤了一遍:“恬恬,我的恬恬。”   温热的气息袭过她的耳畔,宋恬想,他可真疯,一个劲儿叫她的名字做什么。   但是人却有些走不动了。   梦玦忽然道:“恬恬,我想亲亲你。”   宋恬瞧了一眼左右,虽然无人,但还是推了推他:“这是在别的地方……”   “那么回家就可以了?”他问。   她偏过头,金色梦莳花在月色下闪烁着光芒,声音微恼:“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心悦你。”他一改散漫,正色道。   宋恬再度回眸看他。   月色下,他清隽俊逸,姿容超凡。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流淌着无尽的情意。   梦玦趁她不注意,低下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虽然只是很轻地触碰,但刹那间,也在彼此的心头,炸起无数火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74章 第074章:亲吻   七星峰前, 众人还在商议,如何处置衡阳子。   前来观摩论剑大会的人已经陆续散去了,还有少许人未走, 留下来看热闹。   两侧华灯亮起, 这原本用于庆祝新剑尊诞生的大红灯笼, 如今在黑夜里,照亮了蛰伏在天网里的衡阳子,显得格外讽刺。   当世几大剑宗的门主、世家族长, 还在争论不休。   “要我说,就该重新办一个论剑大会!”   “呦, 你这是有私心吧?今日剑尊不是已经选出来了吗?是磐石宗, 宋恬宋剑尊!”   “今日这般混乱,剑尊之事,应当再议。”   ……   前任掌门的大弟子,现七星峰掌事弟子走了过来, 对他们行了一礼,道:“几位前辈, 此乃我七星剑宗的家事,几位请回吧。”   一位剑宗门主斜睨了他一眼, 抚着胡须道:“剑尊之事,怎可是你七星剑宗的家事?此乃天下剑修之事。”   若在往日,无人会用这种口吻, 跟他说话。   但是七星剑宗今非昔比, 只剩下七星峰一座孤峰, 掌事弟子忍气吞声, 道:“剑尊之事再议, 但是衡阳子谋害我师父, 需要将他交由我七星剑宗……”   “贤侄,这你要问风如织风仙子啊。”那门主道。   掌事弟子看向风如织。   他一向看不起七星峰以外的弟子,可事到如今,只能低下头来:“风师妹,你看……”   “我已退出剑宗,谁是你师妹。”风如织冷冷道。   掌事弟子看向刚刚走来的薛泓:“薛师叔……”   薛泓收起剑,七星殿前只留下寥寥数人,磐石宗几个弟子,都在一旁等着他。桑竹看着他,忽然问:“师父,阿恬师妹呢?”   “跟恩公在后面。”他不以为意道。   桑竹道:“嗯?梦玦也在?”   他想了想,总觉得这俩人落后,有点猫腻。   薛泓朝七星峰掌事弟子温和地点了点头,对风如织道:“衡阳子之事,我磐石宗不插手。”   诸事已了,阿恬也无心剑尊之位,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带着几位徒弟回西极磐石宗。   “多谢师叔相助。”风如织提剑行了一礼,她望向天网下的衡阳子,露出厌恶的神色。   她的剑鞘,倒映着森森月光,像是一道亮白的长虹。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会手刃衡阳子时,风如织放下剑,转过身,对着七星峰数位弟子,淡淡道:“衡阳子,交予你们处置。”   众人惊诧。   就连大师兄也问:“如织,你好不容易才抓到他,为何要交由外人处置?”   “我知道,”风如织垂下眼,夜风袭来,她的语气比风还凉:“我永远也忘不掉,掌门倒在我眼前的场景。我已退出七星剑宗,我要让七星峰的人,亲自审判他,为掌门报仇雪恨,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七星峰的弟子们动容,齐声道:“多谢风师姐!”   掌事弟子道过谢后,对几人道:“烦请风师姐、薛师叔及诸位道友留下,等处置了叛徒衡阳子,再……离去吧。”   风如织点头:“如此也好。”   薛泓原本不欲留下,但是大师兄走了过来,悄声道:“师父?”   他抬眸,看着大弟子热切的神情,想了想,道:“也好,我们磐石宗,也留下数日。”   “多谢师父!”大师兄激动道。   一位剑宗门主走过来问:“薛道友,请问贵徒怎么想?”   薛泓替她婉拒,道:“阿恬一心练剑,无心继任剑尊。”   “那可真是可惜了。”   几位剑宗门主、世家族长也纷纷告辞。   夜色深沉,黑云遮月,一片朦胧。   宋恬与梦玦携手走到七星峰上,正巧见到众人准备离去。   因磐石峰原址已成一片废墟,七星峰掌事弟子原本打算安排磐石宗师徒去玉虹峰暂住,但风如织道,去月明峰就行了。   等衡阳子被处决,他们就一道离开剑宗。   白萩躲在桑竹的身后,两只圆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桑竹也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心中一叹,感觉好师妹被人摘走了。   两侧大红灯笼随风摇晃。   梦玦忽然传音道:“在大师兄身旁的,那是谁?”   “是月明峰大弟子风如织。”宋恬道:“你没见过她吗?”   “没有。”他摇头。   她回忆了一下过往,道:“也是,你来时,她拒绝了大师兄的表白,所以就不怎么来磐石峰了。”   “他们如今在一起了?”他敏锐地发现了他们之间隐隐流动的情愫。   宋恬望了过去,若有所思道:“许是因为,大师兄英雄救美吧。”   月明峰飞舟缓缓降落。   梦玦握着宋恬的手,看着她巧笑嫣然,心中格外满足、畅快。   这种情感,堪比渡劫成功。   他俯身,笑着在她耳畔说了几句玩笑话。   宋恬白了他一眼,想甩开他的手,却被更用力地握住。   他们在最后登上的飞舟。   七星峰上,空无一人,只剩下被劈成两截的高台,衡阳子砸出的大坑,还有满地狼藉。   浓浓黑夜里,走出一个人。   颜嵊。   他失魂落魄地望着月明峰飞舟离开,他来的不算太早,也不晚,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本以为会在落霞峰重获新生,没想到,最后还是无家可归。   为什么?   他兢兢业业,刻苦修习,修为增进比世家子弟还快,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这世道,不公平!   颜嵊仰天长悲,苍天似是听到了他心中的苦,繁星隐去,乌云蔽月,拳头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   他被砸懵了,更加悲愤,又无处宣泄,只得用手遮住脸,头也不回地朝后奔去。   .   这是宋恬第一次上月明峰。   月明峰弟子也住在山巅,有许多精巧别致的小院子,依山而建,可观月色,风景秀丽。巡守在月明峰外的落霞峰弟子,听闻衡阳子之事后,早已落荒而逃。   刚刚下了一小会冰雹,现在已经停了。   风如织亲自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雅致的庭院,宋恬与白萩在一起住。   她还有很多事要忙,安排过后,吩咐师弟师妹给他们送东西,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大师兄跟着去帮忙。   风如织走时,薛泓犹豫了一下,似是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宋恬留意到这一点,问:“师父,怎么了?”   “我想问一下,不知道岑峰主现在如何了。”他叹息:“一直听说岑峰主重伤,在疗伤,我有点担心,但月明峰事多,不好烦劳他们。”   她闻言,道:“师父,早点歇息,明日再问候一下吧。”   “嗯,都歇息吧。”   大庭广众之下,宋恬不好再跟梦玦说什么,挣脱了一下,他还不肯松手。她只好伸出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梦玦被她挠得心痒痒的,看着薛泓、桑竹都进房了,于是瞥了白萩一眼。   白萩赶紧道:“师姐,主……我去打个水。”   她一溜烟地跑了,虽然心里很想看。   宋恬低声道:“我要休息了,你走开。”   他不肯走,也低声道:“你让我亲亲,我就走。”   “不是亲过了吗?”她说着,双颊飞红,转过身朝厢房走去。   梦玦连忙跟上,仗着旁边有一根柱子,迫使她停了下来,背倚着游廊上的柱子,俩人的面庞,近在咫尺。   在他的身后,有大片的芭蕉叶,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月华如水,倾注而下。   梦玦小声道:“没亲够。”   他的指腹摩挲着宋恬的脸颊,感受着指尖的烫意。他低低地笑了,俯身亲了上去。   夜幕上,星光闪烁。   芭蕉下,人影成双。   过了许久,宋恬都觉得有些窒息了,她的唇舌,被他无师自通地品尝了够,他像是情愫初开的少年,只想抱着她,一刻也不放松。   不知为何,宋恬又想起了仙界。   她的身躯微微一动,梦玦察觉到了,垂着眼,轻声道:“恬恬,怎么了?”   宋恬摇头。   她被揽在他的怀里,目光越过他的肩,可以望见遥远的天穹。她想,剑修是无所畏惧的。   “可是想起……”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那颜嵊?”   今夜颜嵊来时,尽管他们都不曾回头看,但神识能感知到。   宋恬诧异道:“想他做什么?”   梦玦心中无限欢喜,他虽不会将自己和那颜嵊做对比,但内心总会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好像是生怕她回了头。   偶尔想起他们的过往,他心中未免酸一些,懊恼自己为何不早点离开龙潭秘境,致使他的恬恬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楚。   “恬恬……”他又想亲过来。   宋恬伸手拦住他。   她柔软的手掌贴着他的唇,梦玦没忍住,舔了舔她的指腹,含笑看着她。   宋恬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想缩回手,却被他拉起,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隔着薄薄的夏衣,他轻声道:“你看,我的心。”   梦玦想说,心里都是她。   宋恬却惊奇道:“原来大乘期修士的心跳,也会这么快。”   “……”   梦玦的眼望向通往厢房的那扇门:“我送你回房。”   宋恬却疑心他别有所图,婉拒道:“我自己能走。”   他怔了一下,忽的明白过来,将她拦腰抱起,边走边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   说罢用脚踢开厢房的门,抱着宋恬,一直到了床榻前。   帷幔垂落到底,在寂静的夜里,有几分旖旎的色彩。   她忽然慌张,推了他一把:“你做什么!”   他将她放到床榻上,玩味的勾起唇,俯身将她压倒,在她的耳畔轻声道:“我吓唬你啊。”   宋恬随手摸到了一个枕头,朝他扔了过去。   他也不躲,被砸中后愉悦地大笑,朝她眨了一下眼,这才理了理衣裳,转身离开。   “恬恬好梦。”梦玦立在门口,准备从外阖上门。   又是一个枕头飞来。   以及一句微恼的声音:“你这个天河混世顽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75章 第075章:灵犀   月明风寂寂。   林苦寒忙完, 抬头一望,月明星稀,已到后半夜。   近月来, 他感到人生, 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他在陪着心爱之人, 做一些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   尽管他还是筑基期修为,但这些时日,隐隐有要突破的迹象。   他朝前走去。   “苦寒, ”有个熟悉的声音,唤了他一声。   大师兄立刻回首, 看到风如织穿过狭长的小巷, 踩着一地月光,正朝他款款走来。   “你也忙完了?”他温柔地问:“不早了,要不,早些去歇息吧。”   风如织抬眸, 朝他盈盈一笑:“嗯,苦寒你也辛苦了, 我送你回去吧。”   他连忙推辞:“不必了,要送, 也是我该送你回去。”   “无妨,我就住在你们院落的隔壁。”她笑道:“你们若有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   俩人并肩朝前行走, 大师兄身心愉悦, 恨不得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他问:“不知岑峰主如何了?我师父一直念叨着, 想去瞧瞧她。”   她抿唇, 咯咯笑了起来。   笑得大师兄莫名其妙:“如织, 你在笑什么呢?”   她笑道:“要我说, 薛师叔该不会暗恋我师父吧!不然为何一直念念不忘,要去看她?”   大师兄慌忙解释:“毕竟曾经同为七星剑宗的峰主,有些情谊……”   “那你也是因为,曾经同为七星剑宗的弟子,才来帮助我吗?”她的一双美眸,注视着他。   他瞬间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我、我……”   风如织并不为难他,她迎风,莞尔一笑:“所以说……”   “你说得对。”大师兄抢着道:“或许我师父……确实对岑峰主,有……些许好感。”   她又笑了起来,险些笑岔了气,笑得大师兄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风如织道:“我逗你呢,我师父不出现,是因为修士疗伤需闭关,你见谁闭关的时候,还见客呀!”   大师兄讪讪道:“是,你说得对。”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们对师父的关心。”她笑过后,又正色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对了,在宋师妹身边的那人,是谁?”   “哦,是师父的恩公,梦玦。”   风如织道:“梦玦?似乎是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大师兄道:“倒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跟阿恬师妹,十分亲密。”   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磐石宗师徒居住的小院前。大师兄犹然有些依依不舍,望着她,又不知该说什么。   围墙的倒影下,她握住他的手,吐气如兰,低声道:“苦寒,近日多劳烦你,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心神激荡,当下道:“一定!”   她这才松开手,转身推开隔壁的门,又转过眼眸瞧了他一眼,轻轻勾唇,消失在门后。   ……   翌日清晨,宋恬起来练剑。   星月尚未完全退隐,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她提剑,推开院门。   往前走几步,有一处断崖,可以俯瞰远方。   她望了一眼磐石峰原址。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大火将磐石峰原址烧成了一片废墟,若不是他们退出了七星剑宗,恐怕也会陷入纷争之中。   师父说得对,此处不宜就留。   宋恬提起剑。   击败衡阳子时,她对剑法,又多了一点感悟。   那所谓的‘顺心剑法’,完全是对苍生的轻蔑和无视,将自己视作万物的主宰,可以任意掠夺屠杀。   衡阳子只是一个初学者,但是这种剑道,很可怕。   她凝眸,缓缓挥动剑刃,仿佛有一道虚影在同她对剑。   日出了。   晨雾散去,宋恬收起剑,回到了院落中。   月明峰弟子送来食盒,甜甜笑道:“如织师姐叮嘱,特意准备了六份早膳,你们慢用!”   她在门口接过,笑着道:“多谢如织师姐。”   宋恬提着食盒,朝紫藤花树下的方桌走去,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米粥和小菜。   风一吹,浅紫色花苞落下,点缀在米粥之上,精巧好看。   不知为何,她心中一动,手捻法决,在米粥上施法。   淡淡的金黄色光芒闪烁,不多时,悄然消失。   她这才放下心来,心道自己多虑了,扬声道:“喝粥啦!”   桑竹和白萩第一个冲了出来,其余几人,等他们将粥喝了一半,才慢悠悠出房门。   大师兄道:“师父,我今日还要去帮忙,她们搬离剑宗,事情比较多。”   “你去便是。”薛泓道。   “大师兄,那个衡阳子什么时候处决啊?”桑竹夹起小菜,问。   “不知道呢。”他苦笑:“唉,如织既然将他交还了剑宗,也退出了剑宗,就没法多管。但我想,七星峰不会轻易放过他吧。”   桑竹问:“那落霞峰的人,会不会保他呢?”   大师兄朝落霞峰的方向指了指,道:“昨夜我回来的晚,看到落霞峰的人,都在连夜跑路。”   桑竹哼了一声,道:“怕是被连累、清算吧!”   他想问那个颜嵊怎么样了,助纣为虐这些时日,早就得罪了各峰弟子,如今衡阳子倒台,肯定难辞其咎。   但是,桑竹瞥了眼宋恬,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紫藤树下,只闻碗筷碰撞的声音。   宋恬淡淡道:“倒也不算是连累,落霞峰的颜嵊,帮着衡阳子打压月明峰,攻打有量山,若无所求,怎会如此?”   几人都看着她。   梦玦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大师兄吃完了,放下碗筷,道:“如织昨夜倒是说了,月明峰退出剑宗后,并不想再计较以往之事,除了衡阳子,都随他们而去吧。”   桑竹道:“如织师姐果然心胸宽广。”   “我先去了。”大师兄笑了笑,匆匆告辞。   剩余的人继续吃饭,梦玦悄悄传音:“恬恬早。”   宋恬道:“不早了。”   她暗指梦玦赖床,他也不脸红,还在含笑看着她,传音道:“昨夜,被你的枕头砸晕了,所以起得迟了些。”   宋恬瞪了他一眼。   俩人在紫藤花树下,虽然一句话未说,但其余人都看出来这眉目传情,于是火速吃完饭,将地方留给他们独处。   宋恬在收拾食盒。   他道:“我来吧。”   她瞧了他一眼,收了手,好整以暇地坐着,等着看梦玦干活。   方桌上残羹剩饭,看着有几分狼藉,宋恬抿唇一笑,道:“你可不准使唤白萩啊。”   “想什么呢,我早就放归她自由了。”他道。   宋恬一怔:“这么快?”   “我答应过你,自然将你的话,放在心上。”他展颜一笑,不忘卖好。   宋恬偏过眼眸,没有出声,唇角却轻轻勾起。   他从乾坤袖里取出一张纸,随手撕下一个小人。   “收拾去吧。”梦玦简单吩咐。   纸人旋即变成一个真人大小的傀儡人,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残羹剩饭。宋恬一时无言,梦玦果然是能用法术,就绝不会动手。   “我有话要对你说。”他们几乎同一时间,互相传音道。   风吹花动,她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你先说。”   梦玦轻声道:“你先。”   她想了想,道:“我这也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   他依旧轻声细语地哄她:“万事都以恬恬为先。”   虽然心知是甜言蜜语,但听到后,宋恬的心,还是微微一动。   她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衡阳子的剑法,似乎是天澜冰湖里见过,是一把名为‘顺心’的剑,所施展的剑法。”   “顺心?”梦玦眸光冷冷,道:“我知道了,是‘顺心意’!”   果真如她所想,世上当真有这样的道?   她抬起眼眸,眸光清澈,充满好奇。梦玦似是觉得吓到她了,语气温柔了几分:“顺心意,是诞生自天河宗的道法,我曾经修习过。”   “嗯?”   “大约在我刚刚踏入化神期的时候,天河宗出现‘顺心意’道,那时我的师父经常念叨我,我烦不胜烦,于是跟几个道友一起修习顺心意。”   宋恬安静地听着。   “顺心意,道法如其名,最开始接触的时候,我也很喜欢,有一种摆脱束缚之感。”梦玦道:“我修习了几年,修为增长很快,后来,陆陆续续很多人都加入了。”   他道:“直至有一日,我发现当时的一个好友,修为忽然超过了我。”   宋恬道:“这不很正常吗?”   梦玦笑了笑,道:“当然不正常。当时在天河宗,没人能超过我修行的速度。”   “……”   他果然很自负。   只听他继续道:“于是我就去打听。恬恬,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宋恬摇了摇头,她当然不知道。   “我发现……”梦玦幽幽道:“他,囚禁了几十个合欢宗的弟子,当做炉鼎!”   “什么?!”   “合欢宗,双修。”他在宋恬面前提起这个,也略微有些不自在,不便详述,但急忙自证清白:“我可没信他的鬼话。我当即跟他打了一架,将人全给放了。”   梦玦道:“自那后,他就跟我决裂啦!我也退出了顺心意,这个道,胡作非为,我不修了。”   宋恬道:“那后来呢?”   她想,梦玦还有如此仗义的时候,她所喜欢的人,果然是不错的。   心中虽然这么想,却并未将喜爱之情,表露于口中。她只是托腮,坐在紫藤花树下,淡淡地笑。   梦玦本想趁此说明,他从未跟人双修,将来也只想跟她双修,但被她问了后,只得道:“后来修行顺心意的弟子,越来越多,影响了整个天河宗。再后来,那些人离开天河宗,就是史书里记载的魔道了。”   他想起司空烨一事,神情一凛,将前后所发生的的事情,连在一起。   又在同一时间,宋恬、梦玦道:“是谁教了衡阳子顺心意?灵心吗?” 第76章 第076章:吃醋   俩人对视一眼, 心有灵犀,都抿唇微笑。   紫藤花树下,纸人傀儡将残羹剩饭收拾好, 桌面上还有些饭粒, 于是化成一团球, 在上面滚了滚。   她偏过头去,故意去盯着纸团看,有些不敢直接对视他炽热的目光。   过了片刻, 梦玦传音道:“恬恬,灵心之事, 我尚未跟你细说。”   宋恬轻声道:“嗯。”   他将地下河宫殿中发生的事情, 详尽说了一遍。提到那剑是假的时,他又懊恼道:“想不到我竟然两次着了玉辰的道!”   “灵心是玉辰吗?”她有些不解。   “是,但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梦玦道:“他太弱了, 这些年,灵心暗中吸收了前任剑尊、掌门的功力, 按理说,不该如此。”   “那司空门主之墓……”   “不管是否是陷阱, 我都会去看看。”他道:“只要七星斩月剑不破,玉辰就不会彻底消散于天地间。再者,司空死因成谜, 或许他的墓中, 有答案。”   宋恬没有出声。   她在专注地想, 灵心的最后几句话。   他说, 他一直在为司空烨报仇……   可从灵心所做之事来看, 难道司空烨的仇人是前任剑尊、掌门、云华等人?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她道:“你何时动身?”   梦玦俯身去牵她的手, 想要吻一吻她的手背,被宋恬快速收回,有些失落,道:“嗯,就是最近吧。”   她轻声道:“我与你同去。”   “真的?”他两眼放光,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热切地靠拢过来,道:“那恬恬,我们明日就动身……”   只要离开此处,就是俩人尽情独处的时间了。   梦玦知晓她要面子,想亲近她,又不敢做的太过。一想能够独处,他都快笑出声来。   “可师父他们还在月明峰。”宋恬略微迟疑。   “那我们再等几日?”他问。   她踌躇了一会儿,道:“我问问师父吧,也不知七星峰那边,怎样处置衡阳子。其实留在这里,无外乎是为了大师兄。”   如果大师兄能够因此缔结道侣,也是整个磐石宗的喜事。   他忽然问:“是为了那个风如织?”   “嗯。”宋恬点头。   梦玦冷笑一声,淡淡道:“恬恬有没有发现,那个风如织,她看你的眼神是有些奇怪。”   “你在说什么?”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可思议:“我们都是女修……”   他道:“一点直觉。”   其实,梦玦和风如织,也不过是昨夜才见了一面而已。   见宋恬不信,梦玦道:“这是男人的直觉。”   “我看你就是胡乱吃飞醋。”她白了他一眼。   梦玦这话,可不能瞎说,若是让大师兄听见了,难免造成误会。   她起身,朝厢房走去。   梦玦在她身后道:“恬恬做什么去?”   “给你酿醋。”她轻飘飘道。   “……”   他不敢出声,在心里哼了一声,想了想那颜嵊、沈明灭,这醋吃的还少吗?过去不肯承认自己吃醋,其实心里早就酸死了。   本来就不差这点了。   ……   晌午时,宋恬去找月明峰炼丹房找大师兄。   因月明峰也要退出七星剑宗之故,所有弟子都在打包行囊,准备搬家。丹炉虽然能收入储物袋中,但是要先灭了火,清扫干净。   有些还在炼制顶级仙药的丹炉,就只能移入顶级储物袋中了。   “大师兄?”她踏入丹房,呼唤了一声。   丹房所在的月出殿空了大半,如今七星峰式微,不敢再干涉他们,任凭搬运。宋恬望着空旷的宫室,里面只剩下一两个破败老旧的炉子。   她的声音回响在殿内,无人应答。   后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风如织俏丽的身影出现了,她柔声笑道:“苦寒不在。我请他下山,帮忙买储物袋去了。你找他吗?”   “嗯,宗门有事。”她也回之一笑,一缕黑发落到淡黄色的纱衣上,耳垂上的金色梦莳花,折射出门口耀眼的光芒。   风如织多看了她几眼,抿唇笑道:“宋师妹今日很好看。”   宋恬垂眸笑道:“多谢如织师姐。”   她过去在磐石峰时,并无同门的姐妹,但看其余几峰的女修们相处,互相赞扬,讨论穿衣打扮,似乎也是很正常的。   她不以为意,道:“既然大师兄不在,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宋师妹。”风如织出声道,她轻移莲步,很快就到了宋恬的身前,一双美眸如秋水,含笑望着她。   “我记得,当年磐石峰退出剑宗时,是把整座山峰都带走了,到底是用了什么秘术?”   此事是梦玦做的,宋恬并不愿对外人说出他的不同寻常,只是道:“是师父的一位好友,帮忙搬走的山峰。”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风如织笑了笑,当下不再多问。   月出殿的大门敞开,外头已经很热了,芭蕉叶反衬着亮白的日光。   她们站在殿内,丹炉半空,很是清凉。   风如织道:“那日师妹剑挑衡阳子,我观师妹的剑,与当初龙潭秘境初试时,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了。”   “嗯,是有一些新的感悟。”她恬然道。   “可是,师姐我有一事不解:师妹为何不愿当剑尊?”   宋恬微微一笑,反问道:“为什么要当剑尊?”   “呃?”她愣了一下,不假思索道:“对我等剑修来说,成为剑尊,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会得到全天下人的尊重。”   “可我不需要荣耀,”宋恬摇了摇头,道:“我只想练剑而已。”   风如织似是不信,盯着她,问:“你当真不在意?”   “如织师姐,曾几何时,我也曾幻想过成为剑尊。”她淡淡道:“但是,除了一个名号,又有什么呢?”   “有剑宗的供养呀!”   宋恬蹙眉道:“是妖骨滋润的灵田,带来的供养吗?”   风如织语塞。   她望向宋恬,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欣赏赞叹,道:“师妹,你果然不同寻常,你的剑道,一定会不同于世人的。”   “如织师姐谬赞。”   “对了,师妹,”宋恬正欲走,又听她问:“击败衡阳子的最后一战,他以在场所有修士的性命要挟你,倘若你不能用剑阵控住他,你该如何选?”   这是风如织早就想问的问题,今日借此机会,出声询问。   那日场景,又重新浮现在宋恬的脑海里。   衡阳子在高空之中威胁她,若不拔剑自刎,就炸死在场的所有人。   她该选谁?   宋恬摇头:“我谁也不选。”   风如织道:“师妹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给他威胁我的机会,如果有这样的可能,我会先杀死他。”她冷冷道。   “我是说,如果对方太强,你没有这样的机会呢?”风如织追问。   宋恬诧异道:“既然强大,用得着威胁我吗?”   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风如织一时不知该问什么了。   日光倾斜,落入殿内,风如织温柔地抚了抚宋恬的墨发,指尖擦过金色梦莳花时,猛地缩了回来。   她咬住下唇,额头冒着汗珠,似是很痛的样子。   宋恬被她触碰时,本想躲开,但没有躲掉,只好任凭她抚了一下。见风如织似乎被梦莳花‘蛰住了’,愣了一下,才关心道:“如织师姐还好吗?”   “没事……”风如织缓了一会儿,才纳闷道:“你这是什么法器,好生厉害……”   “是前辈所赠,如织师姐,不好意思了。”宋恬道:“可需丹药?”   “不必了,一点小伤而已。”风如织疲惫地摆了摆手:“师妹先去忙吧。”   “好,如织师姐保重。”   宋恬离开月出殿,抚了抚耳垂上的金色梦莳花。   也不知刚刚那一幕,可有被梦玦察觉到……   她回到磐石宗暂住的小院,还未进门,就见梦玦倚在白墙外,一言不发,老远就盯着她看。   宋恬恼他追踪自己,于是对他视而不见,伸手想推门。   门却推不动。   一定是这醋精,又暗下了什么法术。   她瞥了他一眼,梦玦就欺身上前,拦住了宋恬的去路,眼神似有不悦,瞄向她耳侧的黑发。   宋恬道:“都是姐妹。”   他抿了抿唇,假装漫不经心道:“我可什么都没问。”   “那你在这做什么?”她仰着头问。   梦玦飞快地在她的唇上琢了一下,笑意愈深:“接你回家。”   在门口接她回家,当真是有诚意了。   她推了他一把:“让开。”   梦玦察觉到她神色不悦,急忙让开,又跟在她的身侧,轻声细语道:“恬恬不高兴了?”   宋恬停下脚步,前方有一小片竹林,恰好遮住他们的身影。她有话直说,道:“你不要跟踪我。”   “我没有。”他见她真的动气了,也不敢再装傻了,急忙解释道:“梦莳花虽然能留影,但我不能实时看到。只有它发动攻击,我才能有感知……”   她稳下心神,这才抬眸看他,道:“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这句话说完后,她也微微一怔。   梦玦凝视着她,轻声道:“是。”   他怕,并且怕的要命。   在未遇到宋恬之前,梦玦从不知恐惧为何物,遇到她之后,许多时候,会有无边的恐惧,弥漫到心头……   那朵金色梦莳花里,有他的神识。若是宋恬真遇到什么强敌,他能先挡一波攻击。   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过了会,宋恬才道:“嗯。”   “我错了,恬恬。”他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担心她还在生气,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她的手。   见宋恬神情如常,他又大胆地向前一步,牵起她的手,亲昵地蹭了过来:“原来恬恬已经不生我的气了。恬恬真好。”   宋恬见他自说自话,有些好笑,低声道:“我才不会生你气。”   她紧接着,扬了扬语调,道:“谁会跟混世顽童生气呢?”   梦玦又被叫了外号,也不恼,笑着道:“若混世顽童是你的道侣,你该叫什么?”比如说,混世夫人?   宋恬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穿过竹林,踏入正堂之内。   “师父。”她朝薛泓,行了一礼。   师父正在喝茶,身旁的白萩在吃糕点,一嘴都是渣子。他见徒弟来了,放下茶盏笑道:“阿恬回来啦?你大师兄呢?”   “听如织师姐说,月明峰搬家的东西太多,大师兄去买储物袋了。”宋恬道。   “嗯,他也忙。”薛泓想了一想,道:“阿恬,我听你师妹说,你和恩公有事要南下?”   宋恬不知白萩怎么知道的,可能是梦玦告诉她,她的嘴又快,迅速地传给了师父。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她再过几日,跟师父提及此事。   “是,师父。”   梦玦进来时,正好听见薛泓问:“恩公的事,必然着急,要不要你们即刻就动身?” 第77章 第077章:师兄   她一愣, 道:“师父,再待几日也无妨。”   自从知晓梦玦的身份后,薛泓总怕耽误他的事情, 因此笑道:“不妨事, 我们人多, 你们在这里,也是无趣。”   他说得语重心长,宋恬听了, 脸颊微红。   恰好此时,梦玦含笑看向她, 她偏过头去, 故意不去瞧他。   薛泓将这儿女情长都看在眼里,眸光里都是笑意。他虽未曾缔结道侣,却也希望门下弟子们,在修真的漫漫长途中, 能寻到一人相伴。   白萩喀嚓啃着瓜,她上午听前主人说起此事, 立刻就告密了。   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让前主人渡过情劫, 早日飞升,她就彻底自由啦!   “可是……”宋恬欲言又止。   “没事的。”薛泓笑了笑,道:“等你大师兄忙完, 我们就都回去了。你们在外, 多加小心, 也无需急着回来。”   白萩吃吃地笑。   她只得道:“好, 师父。”   说完, 她也不看梦玦, 转身掀起竹帘,就出去了。梦玦跟着她走了出来,转弯到了长廊里,四下寂静无人。   他道:“混世夫人,请留步。”   宋恬:“……”   她转身就朝梦玦打去,他猝不及防,假装‘哎呦’一声,然后将她抱了个满怀。   梦玦亲了亲她的额头。   宋恬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低声道:“你再乱喊,我绝不饶你。”   “好,好。”他也真怕惹毛了她,双手托起她的脸,又在俩颊各亲了一下,这才道:“你是不是不放心师父他们?”   她点了点头。   “可以设下一个阵法。”梦玦打量着这座小庭院,道:“我看此处地势绝佳,设阵后,若有风吹草动,你我都会知晓。”   宋恬垂眸:“嗯。”   她心中有一丝隐隐不安,说不出来那是什么,也许,是因为七星斩月剑的失踪,冥冥之中,还有人在注视着这一切。   尽管她也知道,有师父在此,不会有事的。   廊外芭蕉叶影忽动,宋恬抬眸一瞧,见梦玦在假山上,手中勾着几丝若有若无的金线,刺眼的日光落到他的面颊上,他神情专注,气度不凡。   她静静地瞧着。   过了会,梦玦绕离了假山,缠在指尖的金丝化作光芒消散,他笑道:“好了。”   他从袖里取出宋恬送的折扇,扇了扇风,又凑过来讨好:“我给恬恬布阵,恬恬给我点什么?”   宋恬道:“你还想要什么?”   他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时机尚不成熟,不好说。梦玦勾起唇角,道:“要你应我一句话。”   “什么?”她问。   梦玦散漫道:“想起来再说。”   宋恬疑心他要使诈,梦玦此人,可最不老实了。她正色道:“不行。”   “可我现在什么都不缺。”   她伸手夺过梦玦的折扇,慢条斯理道:“那你现在缺一把折扇了。”   梦玦看着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劫道,明摆着欺负他,心中的爱意却越来越浓。他不动声色,看着宋恬拿着折扇,踏入厢房中。   他化作一缕青烟,顺着缝隙飘了进去。   宋恬回眸,看梦玦没有跟上来死缠烂打,还有些不可置信。她打开折扇,忽见扇面上,多了一个人。   正是梦玦。   他坐在绣球花树上,朝她扬眉一笑:“恬恬,这下,我不缺折扇了。”   她一时无言以对,将折扇啪嗒一下阖上,放在桌案上,哼了一声,道:“如你愿便是!”   梦玦这才现身,笑吟吟将折扇收起,揽住她 ,轻声细语:“谢谢恬恬。”   ……   黄昏时分,他们辞行了磐石宗众人。   大师兄已经回来了,他匆匆忙忙从月出殿那边赶来,对宋恬叮嘱道:“师妹,你千万要小心,如若有人欺负你,立刻给师兄写信,我们去接你……”   这个‘有人’,让梦玦听得有些不自在。   他含笑道:“若是有人欺负我,大师兄,可如何是好?”   大师兄憨厚地笑道:“那恩公师弟就忍着吧。”   “哈哈哈……”   宋恬温柔地望着师门众人,道:“你们也小心,我去去就回。”   薛泓道:“阿恬,你等等,这个给你。”   磐石宗并无什么贵重物品,薛泓珍重地取出了飞蒲剑,递给了她。   她怔了一下,当即道:“师父,这个我不能要。”   “这个不是送给你的,是暂时借给你一用。”薛泓抚着剑刃,叹息道:“也算是为师的一点心意吧。”   徒弟出远门,尽管身边有梦玦,他还是会担忧。   这与宋恬担心他们,都是一样的。   宋恬见推辞不得,她双手接过,行了一礼:“多谢师父!”   “去吧,去吧。”他摆手。   晚风中,宋恬、梦玦踏剑离去。   耳畔风声呼啸,她飞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回首,看着连绵群山中,月明峰如一个小点,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   送别师妹之后,林苦寒继续去月出殿帮忙。   殿内东西早已清空,但月明峰弟子又搬来灵田里的苗圃,装在小瓷盆里,他需要一点点洒上仙露,然后规整地放入储物袋中。   夜幕降临,月出殿里亮起了烛光。   风如织提着食盒,挑着灯笼踏入殿内:“苦寒,别太忙,吃点东西吧。”   她取出一碗粥,四样小菜,摆在了一个小桌案上。   大师兄抬头笑道:“不急,今日送师妹,耽误了些功夫,不然早就整理完了。你等等我啊!”   “送师妹?”她讶然道:“是哪个师妹要走?”   “是大师妹,阿恬,她有事要南下。”大师兄小心呵护着苗圃,道:“说起来……也许不久的将来,还能喝到师妹的喜酒。”   风如织淡淡一笑:“今日傍晚,七星峰弟子来过。”   “怎么说?”   “他们要求……”她露出惆怅的神情,道:“劝我们不要退出剑宗,再将你们也拉拢回来。”   落霞峰、长水峰以及青龙峰弟子都已经走了,现在七星峰,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大师兄本想怒骂七星峰弟子一顿,前任掌门在时,七星峰弟子常常高人一等,盛气凌人。但他不知风如织如何想,抿了抿唇,小心地问:“那你觉得呢?”   “衡阳子作恶,他们岂是干净的?”风如织冷笑:“我当然一口回绝了。那个人很不高兴,苦寒,我总觉得最近要小心点。”   他点头:“嗯,他们……”大师兄忽然皱起眉:“不会宽纵了衡阳子吧?”   “应该不会吧?”   这一问,风如织也沉默了。   她原本将人交给七星峰弟子,一来是因为月明峰退出剑宗,不好插手剑宗之事;二来,是因为衡阳子暗算了老掌门,她以为,七星峰弟子总该会为老掌门报仇。   现在看来,却有些……   “过几日,再看看吧。”她轻声道。   大师兄道:“好。”   “你也不必多担心。”风如织想了想,道:“我师父、你师父,修为都不低,如今七星峰,才是真正没什么人……”   他心里也畅快许多:“也是,我听小师妹说,阿恬临走前,还布了阵法!”   风如织笑道:“你这是不信我们吗?”   “没有没有。”大师兄失言,急忙道歉:“阿恬总是心细,唉,早知道让她给整个月明峰布个大阵。”   “我开玩笑,你不必介意!”她抿唇笑道:“粥要凉了。”   大师兄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   他端起粥,在淡淡的烛光下,望向风如织。   她似乎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笑意淡去,正凝望着殿外的黑暗,微微出神。   大师兄不敢打扰她,但他觉得,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吧。   ……   一晃,又过了几日。   关于衡阳子之事,七星峰那边暂无定论,据说前任掌门座下的几个大弟子,吵得很凶。   有人说,当初怎么处置云华的,就怎么处置衡阳子;也有人说,要将与衡阳子亲近的七星峰弟子,一并治罪……   月明峰的家当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林苦寒也心生退意。   他想,不如两峰就此告辞,不问这是是非非了。   傍晚时分,他在月明峰的正殿,月明殿里整理最后的东西,忽见一个月明峰小弟子,踉踉跄跄跑了出来,满脸惊恐:“大师姐,大师姐呢?!”   今日雷雨交加,殿门打开,涌入的狂风吹得烛光忽明忽暗。   “雨太大,她担心还未移走的苗圃,回去看看了。”大师兄温和地问:“出什么事了?”   半个时辰前,风如织给他送了晚饭。他的身旁,还摆着几个不曾来得及收拾的食盒。   小弟子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大师姐的好友,磐石宗的大师兄,于是道:“七星峰传来消息,掌、衡阳子,逃了!”   “什么,逃了?!”   一道惊雷劈下,他愣了一愣,赶紧问:“逃往何处了?!”   “好像是,逃出了牢狱,入魔了,在七星峰大开杀戒。”小弟子浑身是水,滴满了一地,瑟瑟发抖道:“不知是否会来月明……”   “去园圃,告诉你师姐,让她带着你们赶紧走!”   他朝月明殿外冲去。   大雨模糊了视线,隐隐能看到,远处的熊熊火光。他心系师门、也想着风如织,只恨自己不能分成两个。   他要先去师门所在的小院报信。   大雨滂沱,当林苦寒赶到小院时,一道闪光划过空际,照得天地间一片亮白。   他被晃了眼睛,随后推开院门。   一切如旧。   但是湿润的草地上,有匆忙走过的痕迹。   林苦寒恍惚了一下,忽然闻到了血腥之味,正堂的门大开,只见衡阳子坐在主座上,正冷笑着,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78章 第078章:错杀   屋外雷声轰鸣, 屋内,衡阳子似乎张口,向他说了句什么。   他看到衡阳子露出讥讽的笑容, 那句话落入耳边, 是:“你的师门, 所有人,都被我杀死了!”   大师兄虎躯一震。   他缓缓拔出身后的重剑,握在手中, 微微颤抖。   虽然明知是飞蛾扑火,但是几乎阖门都被灭了, 就剩一个师妹远在天边, 又能怎么办?   大师兄悲吼一声,持剑刺向坐在主座上的男人。   刷——   “你做什么!”   无数道惊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大师兄的剑刺穿了衡阳子的胸膛,他恍惚了一下, 像是喝醉了酒,踉踉跄跄。   满地的血污中, 他抬起头,看着身旁的人。   他们穿着七星峰弟子的服饰, 正不可思议、又愤怒地望着他。   一个声音在头脑中响起:“杀!都杀!”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身不由已之感。大师兄红着眼,提起重剑, 朝他们砍去。   他们开始左右躲闪, 并且拔出剑来对抗。   大师兄今日越战越猛, 他扬起重剑, 狠狠地砍在了一个七星峰弟子的胳膊上。   “哎呦!”那人疼得大叫。   另一人, 忽然化作一道白光, 卷起被他砍断了胳膊的修士,嗖的一下朝外窜去。   他追出门去。   大雨滂沱,战火漫天,遥遥望去,辨不清天地间的景色。   那俩人已经不见踪迹,他在小院里四处寻找,都未见到被衡阳子杀死的师门众人。   他有些疑惑。   原本杀死衡阳子之后,大师兄万念俱灰,但想起风如织,他又急忙朝门外奔去。月明峰上一片混乱,来来往往的弟子,见到他,都尖叫一声四散离去。   大师兄无心关注这么多,朝园圃奔去。   终于,他看到风如织被几个修士包围,已经有些力竭。   “苦寒救我!”   风如织朝他喊了一声,大师兄握住重剑,低吼一声,杀入重围之中。他披头散发,浴血奋战,整个人看起来不人不鬼。   虽然他只是个筑基期修士,但今夜,仇恨让他爆发出无限的潜能。   最后一个修士摇摇倒下。   雨也停了。   大师兄收起剑,扶起身旁的风如织:“如织,你没事吧?”   她看起来很不好。   脸色苍白,灵气断绝,整个人搭在他的身上,软绵绵。如今大师兄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她,于是在她的耳畔,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   风如织没有反应。   有弟子疾步奔过,走了几步,又回首提醒:“林师兄,要补气丹!”   大师兄连忙取出补气丹,直接倒下一瓶子入她的口,又给她渡灵气,过了半刻钟,风如织才悠悠转醒。   “苦寒……”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林苦寒含泪道:“你怎么样了?好些了没?”   “我还好,不知你的师门……”   他哽咽,不知该说什么:“我……!!!”   看他的神情,风如织似乎懂了,她在大师兄的怀里,挣扎着坐起身,望着苍天,忽然泪如雨下:“对不起。”   她喃喃道:“若不是我将衡阳子交给七星峰的人,又怎会出如此差池?我要去杀了他!”   眼看风如织就要起身,大师兄道:“我已杀了他。”   她一怔:“这怎么可能?”   任谁都知道,衡阳子已经是元婴后期,离化神期,只差临门一脚。   他们那日在论剑大会上,制服衡阳子,也是用尽计谋,动用了很多顶级法器,又在小白龙的帮助下,这才堪堪制服他。   一个筑基期修士,杀死了元婴后期的衡阳子?   风如织道:“我去看看!”   大师兄扶着她,一路奔回了小院。   因小院设有禁制,大师兄随手解开禁制,才带着风如织一起进入院内。   他的神智忽然清醒了一分:阵法未被破坏,衡阳子和七星峰弟子,又是如何闯入的呢?!   踏入小院,积攒的雨水顺着地势高低,蜿蜒而下,雨水里掺着血水,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大师兄揉了揉眉心,跟着风如织一起踏入室内。   半截胳膊扔在地上。   一个流着血的身躯,还半躺在椅子上。   风如织忽然尖叫道:“薛师叔!”   “你说什么?”大师兄狐疑道。   她颤颤悠悠指着坐在主座上的修士身躯,满脸悲愤,回过头来,道:“是谁杀了薛师叔!”   明明雨已经停了,但是在摇曳的烛光下,大师兄迷迷瞪瞪睁开了眼,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倒在血泊里的‘衡阳子’。   对方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他定眼一看,忽然大叫一声,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   .   夏日炎炎,在南方的重峦叠嶂中,长河仿佛一道细长的银线,游走在群山之间。   一叶扁舟,自长河而下,转眼间,飘过千山万水。   宋恬坐在舟上,身后撑着一把伞,遮去阳光。   这样热的天,若是御剑飞行,就算是修士,也扛不住。   梦玦散漫地坐在她的身侧,左手朝水中一点,一瞬间,扁舟又快速朝下飞去,两侧的山林飞快地逝去,看的她眼花缭乱。   “到哪里了呢?”她托着腮问。   “等过了海,大概就不远了。”   这些时日,他们有时候御剑,有时候,也会乘舟直下。   偶尔,路过几个修士聚集的城镇,也会暂时歇息一下。   宋恬问:“白萩有说些什么吗?”   她知道,梦玦同白萩之间,虽然没了主仆契约,却还保留着特殊的联系途径。   “她前几日胡言乱语,我就没再听她说什么。”   想起白萩的那些谄媚之词,以及什么‘早日扑倒’、‘圆房妙妙妙’,他就头疼。   虽然他也挺想的,但是有些事情,要循序渐进。   梦玦道:“再说了,主仆契约断了后,此地离七星剑宗甚远,我也难以跟她交流。”   宋恬好奇歪头:“她说了什么,是胡言乱语?”   河水在日光的倒映下,波光粼粼,她虽然坐在伞下,却有半边脸被日光笼罩住,洁白无瑕,像是初见时的绣球花,容光焕发,娇艳欲滴。   他心中一动,又靠近她,笑着道:“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梦玦整日讨价还价,她早就不惯着他了,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她道:“有什么稀罕的,我不想听了。”   “你当真不听?”他凑过来,笑着道。   她推了推梦玦,嗔道:“热,不要过来。”   他无法,只得飞快地在宋恬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取出纸扇,给她扇扇风。   夕阳渐渐落山。   南方群山连绵,长水不见尽头,梦玦问:“恬恬,今夜在何处歇息?”   “还如昨日一般。”她道。   扁舟停下,梦玦寻了一块空地,搭下了幄帐。虽然一路同行,但是夜晚歇息时,他们都是分开的。   他又去捞了几条鱼,在火架上烤了烤,不多时夜幕降临,一点火光,在茫茫夜色里点燃,照亮了峭壁下的小小幄帐。   今夜无星月。   梦玦察觉到几丝水汽,道:“怕是要下雨了。”   他平日只搭一个幄帐,宋恬歇息时,他就在外打坐。   宋恬闻言,望了望天色,道:“你今夜别在外面打坐了,来避雨吧。”   风吹过,火苗随风摇曳,他心中得意,谢苍天这场雨,却还故作矜持,道:“没事的,我在外面也行。”   说完,他等着宋恬继续出声邀请。   烤鱼已经只剩骨架了,只剩下零星的火光在闪烁。狂风吹来雨的气息,宋恬回眸,道:“嗯?大乘期修士也抗雨吗?”   梦玦听这话不对劲:“怎么觉得恬恬在嘲讽我?”   她瞥了他一眼,淡定地掀开幄帐的帘子,钻了进去。   梦玦在外面,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他的那些小花招,小心思,在她的面前,总是时灵时不灵的。   夜雨落了下来。   幄帐里亮起烛光,映出她玲珑的身影。她转过身,淡淡道:“你在外面等着浸泡发芽吗?”   梦玦勾起唇角:“来了。”   他掀开幄帐,看着里面的陈设,寻思了一会儿,在她的身边坐下了。   既然装可怜不好使,欲擒先纵也不管用,不如‘顺心而为’,看她怎么接招。   光线昏暗。   密闭的空间里,宋恬垂着眸,她似乎也觉得此时此刻的氛围,有些不同寻常。   她想了一想,只听‘喀嚓’一声,她在俩人之间,搁下了一把剑。   正是师父临行前,借给她的飞蒲剑。   剑刃出鞘,散发着森森寒光。   梦玦看着她,欲言又止。   搁下一把剑是什么意思?担心他图谋不轨吗?   他并不害怕这一把小小的剑,但是飞蒲剑是有剑灵的,一把剑搁在两人之间,总觉得幄帐里,多了第三个人。   宋恬瞥了眼他的神情,抿唇笑了笑,提笔给远在月明峰的师父、师兄们写了封信。   她行踪不定,师门难以写信给她,但她可以用传音符,将信寄回去,报一个平安。   幄帐外雷声轰鸣。   幄帐内,剑声清脆悦耳。   她提笔写完信,回眸望去,见梦玦正叩击着剑刃,弹剑作歌,悠然自得。   飞蒲剑不敢反抗,只能默默承受着。   这人,连剑都欺负……   作者有话说:   剑尊篇结束。   结局篇开始。   ————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79章 第079章:海岛   倏忽又过一日。   举目望去, 前方是茫茫大海。   离开南方群山,天色始终阴沉,宋恬、梦玦弃舟而行, 御剑到了海岸边。   此处远离人烟, 遥遥望去, 只能看到海平线与霞光交界,大海倒映着落日,辉煌灿烂。   惊涛拍浪, 宋恬立在海岸凸起的礁石上,问:“花花, 灵心可有说, 司空门主在那座海岛上?”   梦玦从袖中取出囚禁有灵心残息的小金塔,将那一缕残息放了出来。   黑色烟雾慢慢朝东南方飘去。   “残息会寻找主剑。”梦玦朝她伸出手,道:“恬恬,我们走吧。”   她点了点头, 将手放入他的手掌中。俩人腾云跟上那一缕残息,大约又过了两三个时辰, 夜幕降临,才到了一个海岛上。   灵心的残息徘徊于此, 但因司空烨墓穴设有禁制,所以无法回归主剑。   梦玦重新取出小金塔,将残息收了进去。   海岛远离大陆, 在这苍茫的海水中, 仿佛一叶扁舟。抬头望去, 天穹之上是满天星斗, 隐隐能看到银亮的天河, 穿过半边天幕。   “灵心, 或者说是玉辰,将他葬在了一个抬头可见天河的地方。”宋恬忽然道。   梦玦凝眸望着天穹,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是,他曾说,他一直在为司空报仇,可他残害的,都是从未见过司空的人。”   这些人,虽然从过往事迹来看,算不上是无辜,但从年岁上来说,不可能参与谋害司空烨一事。   如前任剑尊、掌门,云华……   宋恬轻声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他端详着手中那个小金塔,再望着岛屿上,茂盛的丛林与陡峭的岩壁,道:“所以,不管灵心出自什么用心,我还是要来。”   她也不知灵心是何用心。   也许,寄希望于梦玦,让他为司空烨复仇?   宋恬道:“我们走吧。”   俩人携手朝丛林走去,这是一座几百年无人问津的岛屿,无路可走。梦玦挥袖,一道白光遁过,落到丛林的某处。   只听‘轰隆’一声,那一处炸开了,碎石杂木,混着泥土,散落到四周,在原址留下一个小坑。   “强行突破,怕是会炸了司空的墓穴。”他自言自语:“或者说,司空压根没有被葬在土里。”   他自说自话,宋恬也没有出声,任他思考。丛林里设有上古天河阵法,似乎还有无数凶禽猛兽,在幽幽夜色里,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   朝前望去,岛屿的最高处,是一座峭壁,峭壁上立着一块天外遗石,看起来十分突兀。   宋恬道:“花花你看,那是什么?”   神识无法穿透阵法去感知,她用手指着那块天外遗石,给梦玦看。   他抬眸望去,漫漫夜色中,那块石头像是一颗桃核,扎在了山头。   遗石之外,布着更为强大的上古天河宗阵法,一层又一层,拒绝一切神识的感知。   “有点意思。”他牵起宋恬的手,纵身跃入半空之中,道:“我们去看看。”   上空亦有阵法。   阵法尚未发动,梦玦的乾坤袖里,再度飞出万道金光,将最外层的阵法一一破解。无数个火团在半空中炸开,他们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   他还有心闲聊:“恬恬你看,这像不像是火焰绣球花?”   宋恬认真点头,还真的挺像。   阵法被破,虽有火光,但无威力。   火花像是绚烂的焰火,稍纵即逝,又纷纷扬扬落入丛林里。他随手朝不远方的大海一劈,激起无数个细密的水雾,在强大神力的引导下,落入岛屿上。   大火熄灭。   梦玦带着她,继续朝前飞去。   他们离那一块天外遗石,越来越近。   他忽然停下了。   一路走来,梦玦破解阵法的速度极快,他几乎是一抬手,就将看不见的虚无阵法破了。他犹豫了一下,对宋恬道:“恬恬,你留着等我。”   繁星璀璨,他的眼眸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她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与你同去。”   “最后一个阵法,是幻境,名唤‘如是我在’。”他露出几分懊恼的神情:“这个幻境不能强行突破,它与龙潭秘境之中的‘浮生宴幻’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尽然相同。”   宋恬对阵法知之甚少,她问:“会怎样?”   “会成为另外一个人。”梦玦凝望着夜空下,那难以分辨的,千丝万缕金丝构成的虚无阵法,道:“然后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甚至会彻底成为他。”   这个阵法,在上古,也很罕见。   原因无他,阵法的创立,需要合体期以上修士的尸骨镇压,积聚无数怨气,才能成阵。   司空烨的尸骨,确实在此处。   宋恬第一次听到如此离奇的阵法,她细想片刻,问:“所经历之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梦玦沉声道:“未必,也许只是创立阵法的人,想让你看到的。”   他又道:“恬恬,此阵凶险万分,堪称天下第一阵。倘若心意不坚,最后会忘记自己的名字,成为一具肉身傀儡。”   又称,被陨落之人夺舍。   “如何破阵?”她问。   “人入阵中,会忘记自己的名字、身世,过往的一切。”梦玦道:“直至想起来自己的名字,打破阵法中最深处的怨念,才能破阵。”   宋恬想,‘如是我在’与‘浮生宴幻’,果然是很相似的。   只是,‘如是我在’会成为另外一人,也许,永远也不会醒来。   “所以,”梦玦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恬恬等我就好了。”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勾唇一笑,俯身亲了亲她。   随后,梦玦从乾坤袖中取出一物,是一个淡淡发光的小月牙,只有珍珠大小,玲珑剔透,散发着充沛的灵气。   他将小月牙点在宋恬的眉心处,刹那间,她的灵府里,多了无尽的宝藏。   有数不尽的灵石、玉简,法器,灵晶,丹药……   还有数把上古名剑,关押灵心残息的小金塔……   他的身上,只留了一把折扇。   那一把她送的绣球花折扇。   宋恬却冷笑,道:“你这是要跟我恩断义绝吗?”   他一怔,语气有点委屈:“你说什么?”   她故意道:“你是要飞升了,还是另结新欢?”这都算是分手费吗?   梦玦这才明白她在拐弯抹角说什么,眸光一闪,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恬恬想什么呢,这个‘如是我在’虽然凶险,但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我送你的那些,只是玩儿。”   他亲了亲她的眉心,道:“恬恬,我只是送你个灵府中储物的空间罢了,当初我就是将磐石峰装在里面带走的,装几百人都不成问题。”   宋恬看着他,一点儿也不信。   她轻声道:“花花,灵心知道你会   来,这个阵法,就是针对你的。你与司空门主有旧,有执念,此阵不看修为,看心境。”   她确实没说错。   ‘如是我在’,与闯阵者修为的高低,关系并不大。   他明白宋恬的言外之意,但是怎肯让她去闯阵,让自己心爱之人替自己去赴汤蹈火,他宁死也不会这么做。   梦玦道:“那我们回去吧。”   “然后趁我不备,再溜过来?”   “……”   梦玦被说破了心事,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道:“恬恬,我不会让你去的。”   宋恬道:“我们一起去。”   “不可能。”他摇头:“人入幻境,都会被迫分离,哪怕其中一人闯破,另一人也不得出。除非……”   他想起设阵之人的用心叵测,就心生憎恶。   除非,毁掉镇压幻境之物,也就是司空烨的尸骨!   梦玦忽然心生悔意,不该带着宋恬来到此处。   他太自大了,以为天下之事,没有他这个大乘期巅峰的修士搞不定的。还不如让她留在月明峰,与师门在一起,等他平安归来。   就算他踏入幻境,也无法管好身后之事。   太不应该了。   宋恬看着无形的阵法。   她凝神片刻,道:“我们先回去吧,倒也不急。”   梦玦道:“好。”   他虽然想查明当年真相,但是,并不急于这一时,尤其是宋恬还在他的身边。俩人商定好,掉过头,朝来时的方向飞去。   到了海岸边,天色微亮。   海水涨潮,一波波涌来,带着细微的凉意。梦玦看她疲惫,道:“来时我见附近有个修士城镇,我们先去那里歇息一日吧。”   她颔首。   他们到了修士聚集的小镇后,梦玦先找了一家食肆,请她吃早茶。   宋恬忽然抿唇一笑:“你还有灵石吗?”   他漫不经心道:“怎么没有?我……”   梦玦的话说了一半就没了,他想起,自己果然是没有灵石了,所有的家当,真的全给她了。   虽然还有几条隐藏的灵石矿,但这些矿藏遍布天下,一时间,也取不来。   见宋恬笑盈盈看着自己,梦玦老脸不红,贴了过来,轻声细语:“那就要姐姐请我吃饭了。”   看他神情、作态,全然像是个被富婆包养的美少年。   食客纷纷侧目。   好一个……被元婴期女修包养的筑基期炉鼎!   宋恬被他的美色晃了几下,恍惚中,险些真把自己当成了修真界首富。   有路过的女修,看宋恬衣着简朴,像是个穷剑修的样子,忍不住走过来,对梦玦好言相劝:“这位弟弟,她若是请不起你,姐姐我,也能请你吃饭!”   宋恬下意识瞪了她一眼。   梦玦看在眼里,心中喜悦,立刻表露心迹:“不了,我只爱恬恬,哪怕她只剩下一把剑,就算当了也会请我吃饭。”   “……”   飞蒲剑默默无言。   梦玦还想再说点什么,讨她欢心,忽听旁边桌子的食客道:“你们听说了吗?七星剑宗,又出事了!” 第80章 第080章:混乱   食客的话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有人嘲讽道:“都成七星峰剑宗了, 还能有什么事?”   “最新的消息,就在前日发生的,几乎还无人知道。”食客放下筷子, 神神秘秘道:“那个衡阳子, 逃出来了!”   “啊?”   几人交头接耳:“逃出来也正常, 毕竟他是元婴期巅峰修士,七星剑宗式微,前任掌门陨落后, 七星峰已无化神期修士……”   宋恬盯着他:“然后呢?”   “似是听说,那宋剑尊的师父, 磐石宗薛峰主陨落了……”   她虽然婉拒了剑尊之位, 但很多人在外提起她,都称她为‘宋剑尊’。宋恬哪有心在意这个,只觉五雷轰顶,颤抖着起身。   “此话当真?”   “我骗你们做什么?”那人道:“小道消息, 听说是他自己的徒弟捅的一剑。”   宋恬一言不发,纵身朝门外掠去。   她踏上飞蒲剑, 宛若一道白虹,瞬间到了九天云上, 朝北飞去。   梦玦很快追上了她,他神情严肃,道:“我联系一下白萩。”   然而此地离七星剑宗相距甚远, 主仆契约断了后, 他无法像过去那样, 随时随刻找到她。   他呼唤数次, 都未得到白萩的回音。   梦玦道:“恬恬, 你等我。”   他撕开虚空, 身边的浮云似是裂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是浩瀚、无尽的黑暗与虚无,偶有微光,在其中闪烁。   合体期以上的修士,才能任意在虚空中穿梭地点,但需耗费很多灵力。   七星剑宗的山脉,映入眼前。   青山依旧,人去楼空。   落霞峰、长水峰等,都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梦玦到了月明峰,也是无人。   那座磐石宗师徒曾经休憩过的小院,残留着血和符阵的痕迹,除此之外,屋舍坍塌,草木化作灰烬。   “白萩?”他在灵府里呼唤。   依旧没有回应。   他到了七星峰。   七星峰有修士存在的气息,但没有人在外活动。   他们似乎很害怕,都躲了起来。   梦玦只在一个不算隐蔽的洞府,找到了几个瑟瑟发抖的外门弟子,但他们对那日之事,知晓甚少,只听说衡阳子逃了,四处大开杀戒……   ……   白云之上,梦玦从虚空里走了出来。   宋恬踏着飞蒲剑,孤零零在云上,早已望眼欲穿。   “怎样?”   他摇头:“没有人在。”   梦玦将他在剑宗的所见,大致说了一遍,他们离开不过半个多月,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她凝眸,低低道:“没有人在吗?”   没有人,也许,还有希望。   也许她听到的一切,都是谣言。   梦玦道:“恬恬,我们先回西极磐石宗看看。”   他牵起宋恬的手,明明是盛夏时节,她的手却是冰凉的。他心中怜惜,将她揽入怀中。   “恬恬,我们回去。”   宋恬没有落泪,她的神智,甚至比平时还要清明。她轻声道:“我很好。未眼见事实之前,我不会伤心。”   她说着不伤心,但身躯还是微微颤了颤。   梦玦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   他吻了吻她的青丝,在她的耳畔,低声道:“别担心,我们这就回去。”   俩人即刻启程,不顾烈日灼灼,御剑当空,朝西南方飞去。   日夜兼程,路途中,还在修士聚集的城镇里,听到了背的消息。   七星峰之变,在整个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各种谣言四起。   有人说,那个弑师的人是磐石宗大师兄林苦寒,他和衡阳子早有勾结。   还有人说,衡阳子遁入魔道,在月明峰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又过了俩日。   他们踏入中洲的地界。   南方的瘴气散去,梦玦在中洲,意外地收到了白萩的灵府传音。   “主人呜呜呜!”她带着哭腔道:“你在吗,你在吗?”   往日,梦玦只嫌她吵,今日再听到白萩的声音,欣喜不已:“你们在哪里?”   白萩的哭声忽然打了个嗝,她不可置信道:“主人,真的是你吗?”   “是我。”他冷静道:“说事。”   她道:“一言难尽!我现在与二师兄,躲在龙潭秘境里,给他疗伤,师父,师父他……”   白萩又呜呜哭了起来。   梦玦道:“你等着,我和恬恬这就去秘境。”   他轻声跟宋恬说了几句,当她听说,龙潭秘境里只有白萩和桑竹,心往下一沉。   宋恬默然不语。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龙潭秘境。   湖水分开,荡漾出新的天地。   梦玦到了此处,立刻感知到白萩所在之处,带着宋恬,倏忽间到了冰湖之下。   那是宋恬最初见到小白龙的地方。   秘境的冰湖底下,她一眼看到了桑竹,一边衣袖空荡荡的,正在闭目打坐。   白萩现出原形,龙身绕成了一个圈,将他围在了最中央。   他们落了下来。   宋恬沉默地松开了与梦玦相握的手,走到桑竹的身前,俯身,轻声道:“二师兄。”   桑竹浑身一震,双眸尚未睁开,滚烫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她看着二师兄的衣袖,并未多问,是谁砍下的那一剑。她只是道:“我回来了,二师兄。”   过了许久,桑竹才睁开眼,呜咽着,道了一声:“师妹……”   梦玦和白萩默契地离开了。   湖底只剩下他们。   宋恬坐在湖底,一路走来,她从漫天谣言里,早已大概猜出,月明峰出了什么事。   “二师兄,我们还在,一切都会有转机。”她再次强调。   桑竹低声诉说,她和梦玦离开的十几日里,月明峰发生的事情。   他们刚走时,一切如旧,大家都很好。   直至几日之前,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大师兄在月明殿帮忙,他们听说七星峰衡阳子出逃,于是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只是那一夜,几人都觉得有些不对接。   似乎经脉不畅,头脑昏沉。   他们先开始,只觉得是半夜被唤醒,没睡好的缘故。   直到大师兄持剑闯入,到了正堂之中,一剑刺穿师父的胸膛。   满地血污之中,他像是个疯子!   桑竹赶来,大师兄提起重剑,杀红了眼。   经脉里没有一丝灵气,桑竹猝不及防,被砍断了一条胳膊。原本以今夜就要命丧同门之手,白萩恢复了几丝神力,化作一条龙,将他卷走。   暴雨如注,月明峰、七星峰,一片混乱。   衡阳子似乎真的逃了出来,正在七星峰大开杀戒。他们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逃出了剑宗,忽然想起,师父的身躯还在那里。   他们又折了回去,雨停了,只是,月明峰小院,熊熊大火冲天而起,将一切化作灰烬。   再之后,就是到了龙潭秘境。   桑竹讲完了那日所发生之事,宋恬安静地听着。   她忽然问:“风如织呢?”   “如织师姐?”桑竹脸上泪痕未干,他想了想,摇头道:“那日未见她,不知她在何处。唉!或许已被人沦丧绝的林苦寒……”   他已经不称呼林苦寒为‘大师兄’了。   宋恬淡淡道:“我知道了。”   桑竹含泪发誓,道:“师妹,我,我一定会为师父他老人家报仇!”   “先休息吧。”她轻声道:“对了,我记得师父曾说,大……林苦寒这段时日,进步神速,眼看着就能结丹了,可有此事?”   他咬牙切齿:“确有此事。说不定,是……”   “别说了。”宋恬道。   她的灵府里,还有着梦玦留下的月牙储物空间,里面有一座小金塔,封锁着灵心的残息。她坐在湖底,闭着眼,感知着那个金塔,若有所思。   ‘顺心意’、‘复仇’、‘剑灵’、‘混乱’、‘如是我在’……   金色且发光的字词,在她的脑海里徘徊,她想要用一根线,将这些字词牵到一条线上,可是它们看起来毫无联系。   哪怕有可能牵到一起,但那只是她的凭空臆测,并无依据。   她还要再想想。   .   此处不知是何洞天。   在大抵是北域的冰天雪地,因为身下是被冰雪冻结的床榻,抬起眼,看到的是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望无际。   林苦寒睁开眼。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苦寒,你醒了?”   昏迷前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眼前,他叹息一声,闭上眼,喃喃道:“我倒是宁愿我永远也不醒。”   “你没了,那我怎么办?”   他又睁开眼,费力地扭头。   身旁,是风如织,以及几个月明峰弟子。她们都抱膝坐在角落里,望着天,神情木讷。   此处是茫茫雪原上的一个峭壁下,勉强能遮去一点风寒。   她看起来也很不好。   “我们怎么在这里?”   “我的师父,也被衡阳子杀了。”她坐在风雪里,碎发凌乱,在寒风中凄然道:“同门死伤大半,我们逃到了此处。”   林苦寒默然。   他想安慰风如织,但又猛然想起:“我的师弟师妹们……”   风如织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林苦寒又回忆起更多的过往,身躯颓然倒下:“是我……不仅弑杀亲师,还砍掉了阿竹的一只手臂!”   他剧烈地咳嗽,偏过头,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不怪你,苦寒,真的不怪你。”   风如织慌忙给他拍一拍后背,且低声道:“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中了衡阳子的毒计,才产生了幻觉,而且薛师叔也被下药了,不然,以你的修为,如何能弑杀元婴期的修士?”   “是我修为太低。”林苦寒忽然道。   她道:“我并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不,不,”他望着雪天,含着血泪,攥紧拳头,一字一句道:“我一定要好好修行,为,师父报仇雪恨!”   待到斩杀衡阳子后,他就拔剑,以谢师门! 第81章 第081章:剑魄   龙潭秘境里, 一晃,又过了些时日。   此处药草极多,宋恬随着梦玦, 在雪山采了冰莲, 又用几种珍贵药材, 慢火熬成膏药,给桑竹敷在了断臂的伤口上。   对于修士来说,断臂, 也是可以再长出来的。   他们在丛林外搭起了几间小竹屋,所有东西, 应有尽有。宋恬给他敷完药膏, 推开门,明月高悬于空,淡淡银辉洒满大地,夜色凉如水。   此处, 恰似一个世外桃源。   但是对于磐石宗弟子来说,世上无桃源。   风吹花动, 两侧木绣球灿烂绽放,像是一团团雪球。花影下, 梦玦手捧玉简,正在看着。   他很少有这么认真读书的时候,月光透过花的缝隙, 漏了几分在他的侧颜上, 容颜如玉, 俊逸不凡。   宋恬朝他走去:“花花。”   “嗯?”他侧眸一笑, 收起玉简, 道:“我回来了, 见你在忙,就没有打扰你。”   昨日,梦玦离开秘境,去外界走了走。   “怎样了?”她在木绣球树下,抬眸望着他,期盼地问:“可有师父的消息?”   “没有。”   宋恬并不气馁,她虽有一点点失落,但又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自言自语道:“我们会找到师父的,他是元婴期修士,只要元婴还在,就不算陨落。”   梦玦轻声道:“嗯。”   “对了,可有林苦寒的消息?”   “听人说,有人在北域,看到了月明峰的弟子,不知他是否跟月明峰的人在一起。”梦玦又道:“嗯,还有,衡阳子揪了一帮人,在外创立了落霞宗。”   宋恬默然。   过了会,她轻声道:“到底是谁,将他放出来的?”   可是,值得怀疑的人,太多了。   七星峰的弟子里,跟衡阳子关系较好的,已经数不胜数了。   她在月下拔出飞蒲剑,仔细端详。   梦玦不解,道:“恬恬在看什么?”   “我在想,灵心死后,世道反而更乱了。”宋恬冷静道:“他不是要为司空门主复仇吗?他这样的剑灵,就该狡兔三窟,是否还留有什么?”   她敲击剑刃:“你在吗?”   飞蒲剑的剑灵化作一道烟雾,飘了出来。   剑灵看起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瞅了瞅宋恬,又望了望梦玦,有些害怕。   “有事吗?”剑灵小心地问。   前些时日,飞蒲剑总被梦玦当做乐器‘弹奏’,对他有几分忌惮。   后来又听闻薛泓之事,剑灵一想到磐石峰落魄至此,就十分落寞,整日在剑内长吁短叹,恨不得志。   “我有一些事情,想问问你们剑灵。”宋恬道。   梦玦眸光闪烁:“你是说?”   就在这一刹那,他猜到了宋恬想问的话,也是他过往忽略的事情。   “嗯。”她颔首。   只有剑灵一个灵莫名其妙,想说话,又不敢吭声。   宋恬轻声道:“我问问你,倘若你不想被人发现你的存在,你会怎么做?”   剑灵少年自问世起,就安分守己,从不做坏事。他费劲想了想,道:“剑灵的气息十分独特,若是想不被发现,只能附身吧……”   她道:“附身?可是夺舍?”   “不是,我们剑灵没有完整的魂魄,不能夺舍。”剑灵摇了摇头,道:“但是,动用秘术,我们的灵魄可以暂时安息在一个人的体内,但不能待太久。”   宋恬道:“太久了会怎样呢?”   “我们的灵魄,会慢慢被修士的魂魄吞噬。”飞蒲剑的剑灵曾跟着磐石峰老峰主,也算是见多识广,他道:“若不及时剖离神魂,我们就不在了。”   梦玦忽然道:“我在天河宗的时候,似乎曾听说过这样的事。”   他接着道:“那时,有个人出于好玩,亦或是想要变得更强,试了一下。后来他便有些怪怪的,既是他,又不是他,当时称他为‘剑魄’。后来,他就离开了天河宗,下落不明。”   宋恬若有所思,望向飞蒲剑的剑灵。   这是剑灵。   那是剑魄。   她缓缓道:“有没有可能,有的剑,既有剑灵,又有剑魄?”   梦玦道:“七星斩月剑?”   这种事情太过于离奇,俩人互相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只是,他们并无真凭实据,来证实这一点。   就算有,谁是‘剑魄’?   宋恬道:“既然人的气息不变,那又如何辨认一个人是否是‘剑魄’呢?”   剑灵少年弱弱道:“倒是有一个法子……”   “你说。”   “就算是‘剑魄’,吞噬了我们的灵魄,也将主仆契约,一并吞了去。所以,‘剑魄’认主……”这样听来,成为‘剑魄’的人,反倒多了很多束缚。   宋恬微微一叹,道:“可惜司空门主已经不在了。这些年,七星斩月剑,也许并不曾真正认主。”   “既然如此,”梦玦道:“那剑灵的夙愿与执念,剑魄也有。”   飞蒲剑的剑灵点头。   “如果,折断这把剑呢?”他问。   剑灵听着打了个寒颤,道:“剑灵会沉睡,但对于剑魄来说,反而是自由。”   “……”   他凝望着夜色,淡淡道:“好计谋。”   如果他拿到了七星斩月剑并折断,剑魄重获自由;如果他拿不到,恐怕就在‘如是我在’的幻境里,成为世上最可怕的大乘期傀儡。   但是,谁也不知,七星斩月剑,是否有所谓的‘剑魄’。   一切真相,都埋藏在司空烨葬身之处。   梦玦正自凝思,宋恬收起了飞蒲剑,她拿出一块布,安静地擦着剑鞘,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到。   就在梦玦对她毫无警惕心的时候,宋恬瞥了他一眼,眉心的月牙微光闪烁。   光芒柔和,像是一道月光。   但只一瞬间,梦玦的身影,骤然从绣球花下消失。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在月牙空间里。   这个空间归他几百年了,里面都是他的藏宝,有无数灵石灵晶,以及玉简法器。前一久,他还炫耀称,这个空间容纳几百人都不成问题。   现在他在里面了。   他已将此物赠给宋恬,他虽然能强行闯出,但那会严重伤及她的神魂。   “恬恬,你做什么?”梦玦哭笑不得,好声好气道:“恬恬不要闹了,放我出去。”   无尽的黑暗里传来了宋恬的笑声:“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梦玦气恼道:“恬恬!”   宋恬已经离开了龙潭秘境。   她给桑竹、白萩留下了一封书信,就御剑南下,朝海岛飞去。   她听梦玦说了一路的话,忽然笑道:“花花,你不累吗?”   他确实说累了。   却还想发设法威胁她:“恬恬,你以为我出不去吗?”   “你当然可以出来。”宋恬并不怀疑,在剑上笑道:“但你不会那么做。”空间已在她的灵府中,闯出空间,会伤害她。   梦玦无言:“……”   他被狠狠地拿捏住了,又无可奈何。   “原来,养一个灵宠是这样的感觉。”她自言自语:“挺有意思的。”   梦玦道:“我是你道侣,不是你灵宠。”   她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宋恬抿了抿唇,假装若无其事道:“目前是灵宠。”   他幽幽道:“我听到你的心跳了。”   宋恬:“……”   她干脆不理他了。   路途中,她路过一个修士聚集的城镇,买了床榻、话本子,都扔进了空间里。   “吃瓜子吗?”宋恬路过了一个炒货摊,瞥了眼。   梦玦不想说话。   宋恬等了一会儿,都未听到他的声音,顿了顿,道:“你要是不理我,我就跟别人……”   她的话还未说完,梦玦警惕道:“你说什么?”   在宋恬的身旁,有几个妙龄男修,看着行踪诡异,十分可疑,频频打量他的道侣。   宋恬道:“……我就跟别人说不买了。”   梦玦无言以对。   他斗得心累,干脆往榻上一躺,什么都不说了。   如今他算是被‘囚禁’在宋恬的灵府空间中,如果她真的闯入幻境,也许他还能保持清醒,时刻提醒她。   梦玦闭上眼,忽然,又一物砸了下来。   他伸手接住,原来是一包葵瓜子。   ……   几日后,宋恬已经到了海岸边。   她取出小金塔,顺着残息的指引,到了海岛上。   海岛的阵法已被破坏,在‘如是我在’幻境之前,她虽然做好了准备,也有信心,却踌躇了一下,忍不住想在清醒的时刻,跟他说点什么。   “花花,”宋恬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   她想说,倘若他终于一日要先飞升而去,她也不悔这些时日的相处。但这话却有些说不出口,她道:“谢谢花花。”   “你说什么?”梦玦却不觉喜悦,心中一紧。   宋恬笑了笑,往前一步,踏入幻境之中。   无边记忆,如海浪般涌来,将原本属于她的回忆压到沙滩下,新的浪花卷起。   这就是‘如是我在’。   .   入目是刺眼的骄阳。   一个身着青袍的年轻男子,站在洞府前,眯起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致。   满树琼花开得灿烂,灵草长得旺盛,几个傀儡人正在辛勤浇水。洞府的结界外,几十封闪烁着金光的传音符,正在上空徘徊。   一双手臂从后环住了他的腰,亲昵地蹭着他:“主人!您终于出关啦!”   他回眸,淡淡一笑:“嗯。”   玉辰扎着双髻,穿着青衣,蹦蹦跳跳,来到他的面前。   他的剑灵,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年龄,唇红齿白,也分不清是童子,还是童女。左右剑灵是无性别的,他也不算很在意。   “宗门里出了什么事吗?”他看着漫天的传音符,问剑灵。   玉辰摇头:“不知道!但是我猜,应该是庆祝主人渡劫成功,踏入分神期的贺贴吧!”   他笑了笑,打开结界,先取了师叔的传音符。   一道焦灼的声音骤然在洞府前响起:“司空烨,渡劫出关,速来天河殿!你师父他,出事了!” 第82章 第082章:司空   司空烨眸光一变。   听师叔的语气, 天河宗似乎发生了巨变。   他心中不安,但并未依言,即刻前往天河殿, 而是将神识散出, 将所有传音符, 飞快阅尽。   他的神情越发凝重。   玉辰似是察觉到主人情绪的变化,乖乖回到了剑里。七星斩月剑悬在半空中,似乎在等他起身。   “走。”司空烨一挥手, 剑飞到他的脚下,倏忽飞离这座山峰。   前方, 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如利刃般,插入天地间。   山下江流倒映天穹,折射出耀眼的金光。群山之间,时常有高阶修士御剑而行, 连丹墀旁扫地的弟子,都是元婴期修为。   这, 就是修真界第一大宗,天河宗!   只是, 今日许多道友见了他,都纷纷道:“司空师兄出关了?快去天河殿吧,他们在等你!”   再问是何事, 他们都不肯细说。   司空烨朝上飞去。   天河殿坐落于云上, 乃是三大创始老祖, 用仙术造成, 迄今已几千年。   他落到云上, 收起七星斩月剑。   举目望去, 第一眼就看到天河殿的牌匾上,挂着一朵极大的白花,四周飘着无数个丧幡,看着触目惊心。   司空烨似是想到了什么,疾步入殿,高呼道:“师父!”   殿内没有师父。   只有他师父的灵牌。   天河殿的长老、各峰峰主都知道他今日出关,早已在此处恭候多时。他们坐在蒲团上,看着司空烨踉跄跪下,放声大哭。   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一幕,但司空烨的心中仍是无限悲戚,这种真情实感,就像是曾经发生过一次,难过与压抑,又涌上了心头。   寂静的殿内只闻司空烨的哭声,有长老小声道:“怎么哭了个没完了?”   他的师叔就在一旁,叹了一声:“唉,哭吧,总归要哭这么一次!”   就在司空烨哭得肝肠寸断,难以自拔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的灵府里响起。   “别哭了。”那人的无奈的声音里,仔细分辨,却还有一丝宠溺:“都是假的,假的。”   司空烨:?   他的哭声一滞,皱眉想了想,试探地喊了声:“小孟?”   “嗯。”梦玦应了声。   “你怎么在我的灵府里?”司空烨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师父灵牌、两侧坐着的众长老,只觉得一切恍惚,像是梦一般:“这又是什么闹剧?”   梦玦温柔道:“这是个幻境。”   “我师父陨落了,你跟我说是幻境?!”他压抑着怒气,想想又有些嫌弃,道:“你什么语气,没吃错丹药吧?!”   “……”   ‘如是我在’幻境太强大了,现在的宋恬,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只将自己当做司空烨。   梦玦自讨没趣,道:“别哭了,不然我告诉你师姐。”   司空烨用袖口狠狠地擦干了眼泪:“兔崽子,你最好说明白,你是怎样进来的。”   “此事一时解释不清,”梦玦只得硬着头皮将她当成故友,道:“你先别管我,还是先看看那群老头子要跟你说啥吧。”   天河殿里,司空烨的师叔起身,朝他走来。   “请问师叔,我师父因何陨落?”他回过神来,无心再搭理孟决。   “唉。”师叔又叹了一声。   他道:“是叛出天河宗的逆徒,风追,他如今身为魔宗的宗主,肆意妄为,竟然……竟然弑杀了亲师!”   风追曾是司空烨的师弟,过去,因修习‘顺心意’被逐出天河宗,在外自立门派,与天河宗分庭抗礼。   师叔愤然道:“自从前任剑尊飞升,我天河宗,虽然人才辈出,却无一个大乘期修士。过去那孟……算了,兔崽子不提也罢,这风追自从修习了魔道,已经迈入合体期,又用你师父的心魔设计陷害,这才……”   司空烨默然。   过了片刻,他拔剑,两眼通红,道:“我誓杀风追!为师父报仇雪恨!”   师叔道:“小烨,为你师父报仇,是整个天河宗的事情,如今,有更重要的担子,要你去挑。”   天河殿上下,所有人都望着他。   师叔扬声道:“天河宗门主之位空缺,小烨,我们所有人,都推举你为继任门主!”   司空烨愕然:“我???”   “对,你乃前任门主的得意弟子,年纪轻轻,已经踏入分神期,门主之位,非你莫属。”一位长老起身,道:“还望你临危受命,不负我等期望。”   司空烨从未想过继任门主一事,他平生所愿,就是寻一道侣,携手飞升。只是这么多年情路坎坷,他的愿景便只剩下飞升。   他推辞道:“诸位前辈,晚辈修为不高,恐怕难以……”   有一个中年人起身,厉声道:“司空烨,你这是在推脱责任吗?”   “不,我只是……”   “既然不是,难道我天河宗门主之位,还配不上你吗?”   众长老围着他七嘴八舌,一人一句,吵得司空烨耳朵疼。   他只好道:“承蒙前辈们厚爱,晚辈愿意……”   “早说嘛!”   “你这孩子,早答应不就完了?”   一人一掌,拍到了他的肩膀上,拍的司空烨浑身不自在。   师叔也欣慰道:“嗯,你懂事,这样极好。你今晚就搬过来吧,门主应该住在天河殿。再过几日,就举办新任门主的即位大典。”   司空烨道:“是不是太快了?”   “天河宗危难之际,只能委屈你了。”师叔语重心长道:“小烨,以后你就是天河宗门主,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他皱眉:“师叔,我没这个意思。”   师叔道:“没有就更好。”   司空烨只觉得心中烦闷,看着众人欢喜而散,他作为继任的门主,却觉得心中并无欢喜。他闷闷不乐回到洞府,指挥傀儡人搬家。   玉辰飘了出来,坐在大石头上,托腮问他:“主人,当门主不好吗?当门主多威风呀!这可是天下第一大宗的门主!”   “可我不想当门主。”司空烨倚着山壁,望着夕阳沉落,眸光黯淡。   “哦……”玉辰改口:“那主人不当了吧!天河宗那么大,想当门主的人,一定很多,为何偏偏是主人您呢?”   “我说过,不管用。”他无奈道。   殿中的那些长老,一人一个唾沫星子,都能淹没他。他说了一句话,就有无数句大义凛然的话在等着他。   今夜,他就要去天河殿了。   司空烨忽然想起,灵府里还有一个故友孟决,于是问他:“你修习了什么秘法,怎么在我的灵府里?”   梦玦冷眼看着幻境里的‘司空烨’被迫当上天河宗门主,他知道,这是剑灵重现了当日的情境。   他道:“因为你在做梦。”   “我问正经的。”司空烨心烦,道:“少跟我胡说八道,我记得几十年前,你师父陨落,你回了一次宗门,但是我闭关前,你早就走了。”   梦玦不想解释,他试着唤了声:“恬恬?”   “什么甜的还是酸的。”司空烨郁闷不已:“我知道我是苦的。唉,原本师姐就不待见我,如今我成了门主,怕是更会离我远远的……”   饶是知道她不是司空烨,梦玦还是没忍住,说了句:“我看她们离你都挺远的。”   自梦玦在天河宗起,就一直看到司空烨和女修私会,然后被甩;再私会,再被甩。   没有一段情谊,能维持长达十年。   司空烨道:“去去去!”   夜幕降临,傀儡人已经将洞府收拾利索,司空烨便御剑,朝天河殿飞去。   殿内弟子见了他,都恭敬道:“见过门主。”   司空烨理应住在门主的寝殿,但是他师父陨落太过于突然,很多东西尚未收拾,他睹物思人,于是阖上门,寻了一个偏殿,住了进去。   夜深了,轮值弟子都退下了。   玉辰满心欢喜道:“主人,这里真的好大啊!”   司空烨在庭院里看月,他睡不着,也不想睡,如今门主的重担落到他的身上,可他压根不知道要做什么。   在过去,他一心修炼,很少跟着师父处理宗门事务。   他想到了沧海阁。   沧海阁是藏有宗门卷宗之地,阁中玉简里,记载着宗门大小事宜。   司空烨想了想,道:“玉辰,随我去沧海阁。”   “好,主人!”   不多时,司空烨登到沧海阁的顶楼,打开禁制。阁顶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琉璃制成,抬头可见耀眼的星辰与天河。   木架上,整齐地叠放各种玉简。   有天河宗的弟子名册,各峰收支情况,现有宗门资产,以及各门各派来往详情……   天河宗是天下第一大宗,每年支出巨大数额的灵石,近些年来,由于和魔宗作战,每年耗费的灵石,十倍百倍的往上翻。   他看着,越发觉得心中不安。   天河宗还剩多少灵石?   根据玉简中记载,由于战火肆虐,天河宗名下的矿藏、钱庄、灵田等,已经有四五年没有供奉了。   也就是说,天河宗已经坐吃山空了。   各峰虽然有自己的产业,但是他们也成天叫穷,抱怨宗门对他们不好,拨下灵石太少,不愿意派遣弟子,参与作战。   司空烨的师父并无道侣、子女,今日在天河殿,师叔交给他一个储物戒,说是师父留给他的全部遗产。   他打开储物戒,一缕神识潜入。   空旷的储物戒内,只有几件旧道袍,一堆无用的矿石,一叠没写完的符纸,仅此而已。   玉辰察觉到他神情不对劲,担忧地问:“主人,您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他闭上了眼。   他的师父,出自当世第一的修真世家,继承了好几个灵石矿,最后竟落得,如此收场。   过了许久,司空烨才缓缓睁开眼,望着琉璃穹顶。   此处,便是天河宗藏宝阁,他默念咒法,化作一道白光,遁入琉璃顶中。   随后,他看到——   藏宝阁中,亦是空无一物。 第83章 第083章:变法   天河宗一块灵石都没有了。   饶是进琉璃穹顶之前, 司空烨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空空如也的藏宝阁,他还是愣怔了许久。   玉辰气愤道:“主人!难怪他们非选您当门主, 这是挖好了陷阱, 让您往里面跳呢!或许, 他们早就搬空了灵石……”   “不。”司空烨叹息一声,无力摇头:“师叔他们……不是这样的人。玉辰,不得妄议长辈。”   他离开了藏宝阁, 又回到了琉璃穹顶下。   因师父陨落,此处已经积累了厚厚一箱玉简, 没有处理了。   司空烨随手翻了翻, 里面都是要钱、要钱、还是要钱……   他并非修真世家出身,而是战乱年代的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被师父捡上了山,从此以天河宗为家。他拿什么来填这巨大的窟窿呢?   玉辰见他如此, 低声传音:“主人,咱们现在跑也来得及。”   司空烨一震, 厉声道:“万万不可如此!”   玉辰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以后不可说如此欺师灭祖的话。”他知道玉辰也是为自己好,语气缓了缓:“没有天河宗, 就没有我司空烨的今日。我既然承诺去当这门主,就要好好去做。”   他坐在蒲团上,拿起一个玉简, 垂下眼眸, 自言自语:“缺钱, 难不倒我。”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修士精力旺盛, 可以连着多日不睡。短短几日, 司空烨已经将天河宗大致情况摸了个透, 又派了几个师弟去考察天河宗名下的矿藏、钱庄、灵田,以便于更详尽的了解这些年的亏损情况。   他翻开账册,一项一项,仔细核对。   司空烨发现,这些年,天河宗与魔宗开战,法器虽然损耗严重,但是报价更是高得离奇。比如说,他在外购买一个中阶的护身法甲,需要四十六块灵石;而天河宗统一采买的中阶护身法甲,反而需要一百三十二块灵石。   如此一来,每次购买一千个护身法甲,天河宗就要多花八万多块灵石。   虽然八万块灵石,对天下第一大宗来说并不多,但扛不住花费项目繁多,从符纸到法器,司空烨看着账本,只觉触目惊心。   他将玉简掷到了墙上,气得浑身发抖,道:“荒唐!”   也就是他的师父,出身修真世家,从小大手大脚惯了,才会被这些人蒙蔽!而他司空烨,从小是个穷剑修,每一块灵石都抠着花,才知道这里面的账目,有多么不对劲。   他身边无人,只好对玉辰道:“你看看,这些年,我师父的几个灵石矿,就是这样没了的。”   玉辰不敢再劝他跑路,小心翼翼地问:“主人想做些什么?”   “我要‘变法’!”司空烨扯过一张纸,在烛光下,奋笔疾书:“即日起,天河宗采买事宜,皆做以下几点调整……”   他满怀壮志,筹谋了一晚上,翌日正准备颁布时,师叔飘然而至。   “师叔,我正有事要问你。”司空烨将一卷纸递给他,兴致勃勃道:“您老看怎么样?”   仙风道骨的老头儿看了许久,沉吟不语。   司空烨以为他同意了,起身道:“我即刻召开大会,宣告此事。”   “小烨,此事还不着急。”师叔放下书卷,温和道:“等你继任门主的大典完成,你才算真正的名正言顺啊。”   他道:“师叔,如今天河宗危难之际,还办什么继任大典?宣告一下便是了。”   “那怎么行!”师叔不悦,起身数落他道:“我天河宗,旷古以来,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岂能如此寒酸,让人笑掉元婴?这不是你的事,是天河宗上上下下的事情,不能让魔宗嘲笑,必须大办!”   司空烨无法,道:“那灵石呢?师叔你可知,师父和天河宗的琉璃穹顶里,已经什么都没了。”   师叔道:“你不要担心,各峰都会出资,等日后库里充盈,再还回去便是了。”   “那我能不能自己操办?”他怕别人多花灵石。   “小烨啊,天河宗乃天下第一大宗,凡事都要按规程来。”师叔苦口婆心道:“你是门主了,以后就不要那么小家子气。”   司空烨欲言又止。   他也不想小家子气,但是灵石呢?   他只得叮嘱师叔:“那此事交给您门下的几位师弟操办,一定要记得,少花灵石啊。”   “好,好。”师叔满口答应。   司空烨送走了师叔,恰好几个亲师弟回来了。他们去走访天河宗名下的钱庄铺子,有了消息,回来见他。   他们忙不迭汇报情况。   “师兄!我发现灵田好着呢,压根不像他们说的贫瘠,药草的产量也很高。”   “师兄!”一个师弟说完,又一个师弟抢着道:“矿上也很好,那边离魔宗很远,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还有人道:“师兄,我问钱庄要账本,他们给我了,翻了翻没发现什么异常。要走了我才发现猫腻,原来他们有两个账本。”   ……   司空烨听着火大。   但是,这些都在预料当中。   他朝师弟们招了招手,设下禁制,低声说完了自己的计谋,道:“如此这般,才能让这些人,不再欺瞒天河宗……”   这些师弟,入门后,都是司空烨教习的剑法,对他忠心耿耿。他们闻言,朝司空烨郑重行了一礼,这才各自散去,去办他交代的事。   .   一个月后,司空烨的继任大典办完,他先去查账。   厚厚的一叠账本送上来,他看着,眼皮子一跳,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掌事弟子道:“门主,请您查账。”   司空烨翻了账本的第一页。   很好,单价合理。   就算是他去买,有的时候也拿不到这么优惠的价格。   司空烨又翻了几页,每一笔帐,都写得清清楚楚。他心中很满意,心道果然是自家师叔门下,办事就是靠谱。   他不想再看了,于是翻到最后,看了眼总价。   几百万块灵石。   司空烨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一把将账本拍在桌案上,问掌事弟子:“怎么这么多?!”   “门主,您先看完账本。”掌事弟子道。   司空烨皱着眉,继续往后翻。   小半账本过后,似乎典礼所有花费,都已经归纳的差不多了。再往后,是‘长老接待费’、‘礼仪咨询费’,还有什么‘红毯租赁费’……   他指着这一页,质问那掌事弟子:“这又是什么?”   “门主,是这样的。”掌事弟子不慌不忙道:“咱们天河宗的长老,有很多人是不问世事,专心修炼的。此次继任大典,既然劳烦长老们出来接待各门各派,难道不该给些合理的报酬吗?”   司空烨道:“这也太多了。”   掌事弟子道:“唉,门主,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给少了,寒了长老们的心,以后还怎么为您办事?再说这租赁费,要知道买一条上好的红毯,可是要几十万块灵石的,咱们租几天,也就几万块灵石,合适!”   他道:“一条红毯这么贵?”   “这可是绝品仙器。您走在上面,没有感觉像是在飞升吗?”   司空烨冷冷道:“没感觉。”   掌事弟子恭恭敬敬道:“总之,我们师父的各项花费绝对都是合理的,都是在为您办事。”   司空烨看着他,如鲠在喉。   前些时日,他费尽心机,让亲师弟们同天河宗名下的灵田、钱庄、矿藏等周旋,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们的破绽,软硬兼施,才收回了十几万块灵石。   正在他看着十几万块灵石,倍感欣慰,感到心中略微有了一点底气的时候,一个继任大典,花掉了几百万块灵石。   说好听点,都是为他花的。   说难听点,都是打着他的幌子花钱!   往后的大半本,都是各种名目,看得他眼花缭乱,掌门弟子不厌其烦地解释,总之,什么地方都要花钱,租赁的费用,比他印象里,买的还要贵千倍万倍。   司空烨面无表情地盯着账本。   “说完了?”   掌事弟子忙道:“没了。我们师父说,这笔账,可以分期给各峰,不过要稍稍给点利息,不高,也就三分利吧。”   司空烨闭上眼:“没钱。”   掌事弟子犹豫了一下,道:“门主,听说前几日,宗门名下的钱庄来交灵石了……”   他道:“已经用来发下月的各峰分例了。你没收到吗?”   “收、收到了……”   掌事弟子又提醒他:“今年可以不给,门主,明年不能拖啊,这对您的影响不好。”   “影响?”司空烨似笑非笑地抬起眼,淡淡道:“你们怎么花的灵石,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我若是跑了,这个烂摊子,最后还要你们收拾。”   “……”   掌事弟子语塞。   “还有事吗?”司空烨问。   “没事了。”   “没事就退下吧。”   “是,门主。”   过了会,玉辰飘了出来,望着殿外无尽的黑暗,忽然道:“主人,他在咒骂您。”   “我听得见。”司空烨疲惫地按住额头,道:“我不这么说,他们始终会戏弄我,我这个门主,就是个傀儡。”   玉辰难过地攥紧双手,但什么都不敢说。   “我要变法,无论得罪多少人,我都要这么做。”他起身,走到殿外,望着夜幕上的浩瀚星河,道:“我,也一定会打败魔宗,重振天河!”   玉辰的眼神追随着他,道:“主人,一定会的!”   ……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   一大早,天河殿前,就聚集了众多怒气冲冲的长老,及各峰峰主。   “司空烨,你给我出来!”   “司空门主解释一下,这么多新条例,莫非是针对我们吗?”   “哼,天河宗这么多年的规矩,怎么你当上门主,就都给改变了?!你这个门主,当的真不如你师父!”   “不行就退位让贤吧!”   ……   他们叫嚷了快一个时辰,司空烨始终没有出现。   数百张白纸,忽然从半空中飘落,纷纷扬扬,落到了众人的手中。   “诸位,”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只听司空烨道:“吾变法之心,坚不可摧。值此天河宗内忧外患之际,望诸位万众一心,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为天河宗。”   有人嘲讽:“才当了几日门主,也学会道德绑架了?”   “就是。”   “要不废了他?”   几个长老虽然说着废掉司空烨,但也仅限于说说,谁都知道那是个没人接的烂摊子。他们看向手中白纸,上面赫然写着,天河宗历年的积弊。   按理说,每个人都该脸红,但是他们修行多年,面色不改,哼了一声,甩开白纸,大步流星离去。   司空烨立在沧海阁上,淡漠的看着他们。   玉辰心疼他,道:“主人,您大可不必如此,得罪了那么多人,怕是……”   “我不怕。”司空烨道:“若是连我都怕,天河宗又怎有将来?玉辰,你怕吗?”   玉辰大声道:“我是主人的剑灵,既然主人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司空烨难得露出一抹笑意,伸手,摸了摸玉辰的头,共同眺望向远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第84章 第084章:曙光   梦玦已经很久没出声了。   他透过幻境, 了解到当年司空烨就任天河宗门主之后,身边发生的一些糟心事。   果然是个烂摊子。   想起天澜冰湖里,千年前的那一幕幕, 他隐隐不安。   他正想着如何唤醒宋恬, 破解幻境, 司空烨略显得意的声音传来:“小兔崽子,你在吗?”   梦玦:“……”   他道:“小兔崽子不在,我在。”   司空烨笑了一声, 道:“怎么,叫你还不乐意了。要我说, 你整日在我的灵府里, 偷窥我,我都不好意思跟师姐说话。”   梦玦道:“最后你们也没成。”他记得,司空烨的师姐,后来跟司空烨的师弟结为了道侣。   “你说什么?”   “没什么……”梦玦不想说太多, 问:“司空,你今日怎么这样高兴?”   “小孟, 我跟你说,我的‘变法’已经初见成效了!”司空烨眉飞色舞道:“你是没看到, 如今的天河宗和以往不一样了,钱庄、灵田铺子都能收上灵石,各峰的奢靡浪费, 也有了一定的改观……”   梦玦静静地听着。   司空烨平时忙碌, 今日得闲, 滔滔不绝说了许多, 又道:“依我看, 小孟你还是回来吧, 你流落在外,总该回家。”   “我再想想。”   “好啊,”司空烨眉开眼笑:“等你回来,跟我一起干大事!”   梦玦没说话。   他只是默默回想了一下,在司空烨刚刚就任天河宗门主那几年,他自己似乎在闭关。   很好,应该不会穿帮。   司空烨朝前走去。   他忽然道:“司空,你不累吗?”   “累,当然累。”司空烨顿住脚步,在天河殿前,回首望着云下的茫茫山川:“可是我觉得,这一切都值得。既然我已经是天河宗的门主,我的一切——”   一个略显焦灼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司空烨慷慨激昂的陈说:“门主!不好了!”   远处云间,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近看是他的师弟,正御剑疾奔而来。   “怎么了?”司空烨问。   “魔宗,又主动挑衅,抢掠了我们三个钱庄,还残杀我们在外试炼的弟子,送了战书!”   司空烨神情一凛,转身道:“即刻通知各长老、峰主,召开大会!”   ……   一个时辰后。   天河殿内坐满了长老、峰主们,但是众人鸦雀无声,没有人起身回应司空门主的提议。   司空烨在来回踱步。   过了会,他又问:“诸位,此乃魔宗主动挑衅,难道我天河宗,就无人应战吗?”   众人垂头坐着,仿佛是凡间庙里的泥塑神像,不会动,也不会开口说话。   司空烨忍无可忍,踱步到了师叔的面前:“师叔,您老人家怎么看?”   “咳、咳,要我说啊,”师叔被点名,先咳嗽了一声,然后颤颤悠悠道:“此乃大事。只是老夫最近走火入魔,经脉逆行,怕是不能为我天河宗,征战沙场了……”   司空烨道:“师叔,您好生休养。您门下的师兄弟们……”   “啊,他们要照顾我这一把老骨头啊,咳咳,不中用了。”师叔像是老了几千岁,说了几句,就连咳嗽带大喘气,道:“唉,你也不想让师叔门下,绝后吧……”   “这是什么话。”司空烨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意,道:“我天河宗,若是放任魔宗挑衅,颜面何在?!”   没人吭声。   他又质问那些长老、峰主们:“你们呢?难道一个个的,也都走火入魔了吗?”   司空烨近年来,言谈举止,越发有门主的威仪,离他近的几个人只好道:“门主,我们也有难处啊。”   “我门下弟子都闭关,冲击化神期了。”   “我们峰近些年太穷,都没钱买法器了,总不能上战场送死吧。”   “我们……”   “等等。”司空烨回到天河殿门主的坐席上,抬起头,环视众人,冷冷道:“挨个说,挨个解决。”   他道:“凡是闭关的弟子,皆登记到册,下次出征。法器,宗门会统一采购。还有你们……”   司空烨挨个反驳,众人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   “还有难处吗?”他问。   “没有了……”   “今晚,报上出征的名册。”司空烨起身,道:“我亲自带队出征,对战魔宗,为,前任门主,以及惨遭杀戮的无辜弟子,报仇雪恨!”   众人陆续离开天河殿。   原本沉默寡言的长老、峰主们,忽然像开了闸的水库,沸沸扬扬的说话声几乎要淹没整个云上天宫。   “这司空烨是不是有病!”   “都说了我们弟子闭关,还逼着我们上战场,呵呵,当初真不该选他,现在他倒逼着我们做这做那,整天给我们找事!”   师叔也道:“呸!凡人出身的修士,就是一点不懂得分寸。”   ……   他们丝毫不遮掩言谈,饶是司空烨已经走到后殿,还是听到了众人对他的唾骂声。   他眸光平静,仿佛一潭深水,什么都没说。   梦玦忽然道:“司空。”   司空烨道:“若是为了劝我,就不必了。”   “没有。”   白鹭飞过被霞光浸透的云层,星星闪着微弱的光芒,已经挂在了天幕上。   梦玦道:“你快出征了,我有一套剑法,教给你。”   司空烨狐疑道:“你不是不爱练剑吗?”   梦玦随口道:“我还在天河宗时,有一日偷偷溜进天澜冰湖里,从万剑中所悟。怎么,你没兴趣?”   他记得,司空烨也算是个剑痴。   果然,司空烨道:“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兔崽子嘴里能吐出什么剑法。”   梦玦笑吟吟道:“是,凝光剑法!”   不知为何,司空烨听这剑法的名字,隐隐觉得非常熟悉,似乎是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只是听到名字,就会心里悸动。   晚风徐徐,晚霞漫天,他来到了一处断崖上。   司空烨凝望着霞光,低声道:“凝光剑法……”   也许他真的曾在梦中练过这一套剑法,当司空烨缓缓凝出一柄散着霞光与无尽神力的剑,他几乎不用听,不用看,就知道第一道剑光,该挥向何处。   梦玦没有再出声。   他想,宋恬刻入神魂深处的记忆,原来是剑。   他并不失落,仿佛看到了破晓时的曙光。   天色渐暗。   夜幕降临。   一招‘碎星入河’,凝光归虚,仿佛天穹上的浩瀚星河,都落入剑内,司空烨落地,忽然轻声道:“好奇怪……”   梦玦道:“如何?”   “我似乎前世练过这一套剑法。”司空烨抚着剑刃,手中光芒散去,道:“我的神识里,似乎浮过很多画面,但又想不起来。”   梦玦并不急,道:“会慢慢想起来的。”   司空烨转过身,忽见玉辰,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小声道:“主人,是玉辰做得不够好吗?”   “怎么这么说?”   玉辰委屈道:“主人刚刚用了别的剑!”   原是本命剑吃醋了。   司空烨笑了笑,牵起灵心的手,道:“没有,我只是练了一个新的剑法。我的剑灵,只有你呀。”   灵心瞬间转悲为喜,蹭着他的手道:“嗯!”   一人一剑灵,乘风回天河殿。   月色皎皎,照亮天地。   行到半路,忽见一处山峰上,司空烨的师姐和师弟,正亲密相拥,坐在一起看月亮,时不时吻在一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司空烨的眸光瞬间黯淡。   玉辰不敢说话,偷偷瞥着主人的神情。   梦玦也不好说什么。   过了会,司空烨淡淡道:“走吧。”   .   幻境里,光阴逝去如流水,一晃,司空烨已经征战归来。   他击败了魔宗的挑衅和入侵,立下了赫赫战功,然而,天河宗的琉璃穹顶里,很快又空了,甚至连本月月例都发不下来。   玉辰也变了。   从一个懵懂、男女莫辨的孩童,摇身变成一个窈窕少女,穿着天青色的留仙裙,梳着飞仙髻,笑靥如花。   司空烨并不在意剑灵的美丑,他朝沧海阁走去,还在寻思,还能变卖哪些法器,先发了这个月各峰的分例灵石,其余的,以后再说。   剑是不可能变卖的,他这个天河宗门主,好像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玉辰跟在他的身后,忽然瞧见一旁的梦莳花,想着折一支,插在主人床榻旁的琉璃瓶中,每日醒来都有淡淡的香气,也很不错呢。   她离开主人,朝梦莳花走去。   忽然,玉辰听到了树后几个小弟子的窃窃私语。   他们是刚来天河殿的杂役弟子,还不会传音,只是在低声道:“听说了吗?外头都传疯了,说是咱们的……嗯……”   弟子说话遮遮掩掩,另一人就听不懂了,道:“你说谁啊?”   “嗐,天河殿的主人,还有谁?”   “哦,是司空门主!”   “你小声点!”   几人聚在一起,没有看到司空烨,也没有发觉玉辰,还在问:“怎么了?”   “你看他,都分神期了,还没道侣。他师弟都有了,他还没有,不奇怪么?”   “那是为啥啊?”   “因为,”先前那人神神秘秘道:“剑修和剑灵,是有一腿的……他还贪污宗门的灵石,就为了养剑……”   “哈哈哈……”   几人放肆地说了下流的笑话,气得玉辰浑身发抖。她正欲上前,痛打那几个弟子,耳畔传来轻声:“走吧,玉辰。”   司空烨握起她的手,带着她,沉默地离开了梦莳花树。   玉辰并不怕受委屈,但是此时此刻,她双眼都是泪水,道:“主人!他们凭什么颠倒是非,我,我……”   “没事。”司空烨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温柔道:“我又岂能在意他人的言论而活?”   玉辰道:“可是……”   梦玦旁观此情此景,忽然想到天澜冰湖里的那一幕。   难道?! 第85章 第085章:醒来   那日, 天澜冰湖,在封印神剑的玄冰上,他曾看到, 封印七星斩月剑时的一幕幕。   玉辰曾对众剑哭诉, 司空烨身为门主, 却被众人欺辱,蒙受了多少不公。   最后,她趁着司空烨闭关之际, 擅自杀了几个嘲讽他的弟子,令整个天河宗震怒。众长老逼迫司空烨, 他不得不封印了本命剑。   梦玦知道, 幻境已经发展到了关键的节点。   ‘如是我在’并不全是真实的过去,里面,有迷雾阵。   如果被剑灵迷惑住,可能会彻底忘记自己的名字, 成为剑灵指使的傀儡。   他紧紧地盯着外界。   司空烨来到了沧海阁。   他抬眸望去,琉璃穹顶已空, 战争耗费了所有的灵石。现在天河宗各峰的分例发不出来,而他又在神魔大战中受了重伤, 急需闭关调养。   司空烨带着玉辰,到处翻翻找找,最后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堆画卷。   画卷上还残留着几丝蜘蛛网, 司空烨自言自语道:“不知这些画, 还值钱吗?”   玉辰帮着展开画卷, 一幅幅字帖、山水图映入眼前。修士里, 亦有人以书、画修行, 桌案上的几幅画, 笔力深厚,灵气精粹,确实不是凡品。   只是梦玦看了一眼,就觉得很眼熟。   恰好此时,玉辰在读落款:“天河法王孟决,赠好友司空烨……天河法王?”   “嗯,就是兔崽子,天河混世顽童,法王是他自封的。”司空烨一时忘记好友就在灵府中,道:“你没见过他,他颇有些自恋……”   梦玦道:“哦?”   司空烨怔了一下,有些心虚。但如今要靠卖好友的画作度日了,他只能昧着良心继续道:“……倒也靠实力自恋。”   他问:“对了,你的画能值一百块灵石吧?”   “能值十万块灵石。”梦玦傲然道。   司空烨狐疑:“你没骗我?”   梦玦叹了叹,他终于明白,当年天河宗覆灭后,为何黑市上,有人倒卖他的画作。   原来司空烨卖他的画,给天河宗各峰发月例。   他不禁道:“为那些人,不值得。”   “我看玉辰像是你的剑灵,你们说的,总是差不多。”司空烨笑了笑,收起画卷,道:“天河宗人多,是非也多。你忘了,我们刚刚拜师时,看谁都不顺眼,也是如此顽皮,给各大长老起绰号……”   司空烨回忆起当年的趣事,说起来滔滔不绝。梦玦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了,才开口。   “司空,这不一样。”   他意犹未尽:“怎么不一样?”   梦玦道:“你随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   傍晚时分,司空烨依梦玦之言,隐匿身形,离开天河殿。   他是门主,在天河宗众峰来去自由,没有任何限制。   司空烨先去了日落峰。   日落峰是离天河殿最近的一座山峰,经营一些店铺,方便天河宗弟子购买。此处来往修士极多,适合观察。   这些年,在司空烨的经营下,日落峰呈现一副祥和的景象。   他在屋檐上看了一会儿,见来来往往的弟子,都有说有笑,不由得心情愉悦,道:“小孟,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   “再等等,不着急。”   他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待,不多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他的一位亲师弟,也来买一些炼丹药材。   师弟走在人群里,便有人看向他。   周围的弟子虽然没有出声,但看他们的神情,就是在私底下传音。   梦玦问:“你要不要听?”   以司空烨的修为,破解弟子们之间的传音,轻而易举。   他当即摇头:“此事非君子所为。我是门主,更是万万不能这样做。”   梦玦知他心性如此,并未多说。他们看着师弟走入草药铺,简单交谈后,师弟放下了一袋子灵石。   店铺里,不知是谁在唏嘘:“这个月都未发分例,怎么,有的人还有这么多闲的灵石呢?”   “谁知道呢。”那个修士不屑于传音,当众道:“有些人,是亲信,立下了赫赫战功,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师弟脸色发黑,但仍旧一言不发,收起药草就走。   有人道:“哟,看来是心虚了。”   师弟的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可以看出,他在极力忍耐。   偏偏有人还故意生事:“这叫什么来着?按着凡人的说法,就叫一人飞升,鸡犬得道。”   师弟终于忍不住了,一拳砸到了门框上,转身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我又没说你。”那人不慌不慌道:“这位师兄,切莫对号入座啊。”   众人哈哈一笑。   好几个人来劝:“不要多心,没说你。”   可是,任谁都知道,这就是在说他。   师弟明明已经很生气了,但还是攥紧拳头,隐忍许久,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司空烨没有出声。   这一幕,在天河宗,几乎每日都在发生。   因为这就是当年真实发生的事情,也是是玉辰想要闯入‘如是我在’幻境的人,看到的场景。   压抑、愤怒、绝望……只有真切地成为司空烨,才能忘记自己的名字,成为一具肉身傀儡。   但是梦玦想利用这一幕。   他道:“司空。”   司空烨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周围的人,因为我,才陷入如此境界。”   梦莳花下,他还阻止玉辰,殊不知背地里,他们因为自己,被人说了多少不堪的言语。   梦玦道:“并不因为你。”   他轻轻一叹,望着残阳如血,道:“因为这个世道如此吗?”   梦玦心中一动。   他忽然明白,玉辰在怎样的复仇。   不远处,玉辰缓缓走来。   在天河宗,剑灵有时也会独自行动,替主人购买东西,办一些事,弟子们都见怪不怪。但征战归来,每次玉辰出现,都会惹来旁人的闲言碎语。   玉辰木然走着,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仿佛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先前,师弟来时,众人说话,还有些顾忌;如今玉辰是剑灵,他们议论,更加无法无天了。   “好好的一个剑灵竟然兼任炉鼎。”   “哼,这种吸纳了魔气的剑灵,怕是人如其主!”   ……   司空烨道:“够了!”   他解开隐身咒,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出现,并非是因为玉辰受辱,而是他此时此刻,终于不想再‘装瞎’下去。   众人一惊,纷纷后退,道:“门主……”   司空烨立于云上,俯瞰整个落日峰,冷冷道:“你们所说的,我都听到。可有真凭实据?”   此时场景,仿佛像是众长老、峰主们在天河殿,一时间鸦雀无声。   司空烨道:“不敢说吗?”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道:“请问门主,本月的月例……”   他道:“过几日就会发了。”   “请问,几日是多久呢?”   他是门主,发月例之事,本不该由他亲自过问。只是天河宗没灵石了,他不忍师弟们奔波,才到处筹谋。   他俯瞰这些仙风道骨、飘然世外的天河宗弟子,眸光里,多了一丝不属于司空烨的情绪。   淡然、超脱。   玉辰站在角落里,仰望着她的主人,却并未流露出欣喜。   她太过于冷静,甚至,不像是玉辰。   司空烨道:“我说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你们若有不满,皆可到天河殿,当面质问我,你们这样做,就能解决问题吗?”   众人唯唯诺诺。   天色变暗。   无尽的魔气,从大地上,慢慢向上涌起。   只是,谁都看不见。   原本还缩着像个鹌鹑的天河宗弟子,此时,有人站了出来,开始对他肆意嘲讽:“司空门主,既然如此,我就说说了!你敢公布天河宗账目吗?”   “有何不敢?”司空烨道。   他挥袖,一行行闪烁着金光的文字,浮现在半空之中。   夜幕降临,金字格外耀眼。   那人冷哼了一声,似是要故意激怒他,道:“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你当门主不就是为了敛财吗?”   “让各峰弟子陪你出征,不就是为了个人的功成名就吗?”   “听说,你还养很多炉鼎。”   “啧啧,这跟魔修,有什么区别。”   ……   司空烨没有反驳,他闭着眼,深深呼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为此奉献了一切的天河宗。   群魔乱舞,魔在心生。   这些时日,他经常在思考,练过‘凝光剑法’之后,他心中所想,不知不觉,发生了很多改变。   他渐渐觉得,剑,仿佛在同自己对话。   不要隐忍不发。   不要,放弃道心!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玉辰还在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忽然间,无数个人涌来,推搡她,辱骂她,玉辰放声大哭。   梦玦冷眼看着。   他道:“司空,看看左前方。”   司空烨望向他所说的方向,璀璨星河之下,一簇簇绣球花,正在日落峰的西北角,灿烂绽放。   像是夏日里的雪球,纯白无瑕,勾起他心底的一丝回忆。   玉辰哭着道:“主人,主人救我!”   司空烨没有说话。   他望着绣球花,轻声道:“宋恬……”   她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感谢以下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   读者“Ana.”,灌溉营养液 +12 2023-05-28 23:45:55   读者“睡眠就是生命”,灌溉营养液 +1 2023-05-27 15:11:19   读者“森沫”,灌溉营养液 +1 2023-05-21 00:10:03   读者“森沫”,灌溉营养液 +1 2023-05-18 23:38:45 第86章 第086章:得剑   想起名字的刹那, 属于自己的独特记忆,也慢慢涌现在脑海中。   如今,她又是自己了。   她还身处幻境之中, 宋恬所经历的, 司空烨过往之事, 一幕幕,也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但是‘如是我在’并未破。   “花花,”她问梦玦:“我记得你曾说, 只有打破幻境中最深处的执念,才能破开幻境, 取到七星斩月剑, 对吗?”   随着名字被唤醒,宋恬也逐渐恢复了自己的容貌,但是日落峰上的天河宗弟子,对此恍若不知, 还在绞尽脑汁,胡编乱造、颠倒是非, 来谴责司空烨。   梦玦道:“是的。”   “谁的执念?”她看向人群中的玉辰,玉辰已经止住哭泣, 朝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梦玦道:“是玉辰。”   剑灵设下这个幻境时,司空烨已死。而玉辰的执念,却与司空烨有关。   宋恬落下屋檐。   她与玉辰, 隔着茫茫人海, 平静地对视。   玉辰的眼神里, 似乎挣扎着别样的痛苦。尽管玉辰布下了幻境, 也在操纵幻象, 但她的内心深处, 却还有着一丝渴望。   那些年,玉辰跟在司空烨身边,所受到的委屈、不甘,感受到的愤怒,不公……   宋恬分开人群,朝玉辰走去。   “当初你的感受,我都知道。”她轻声道。   玉辰满眼含泪,看着她。   “我虽然不是司空烨,但在刚刚,也经历了那一切,我想说,很抱歉。”周围人声嘈杂,宋恬道:“因为我,让我身边的人,受尽了委屈。”   玉辰颤抖着双唇,道:“我……其实我并不在乎我自己……”   “可你在乎你的主人,司空烨。”宋恬缓缓道:“可是他不懂。”   玉辰终于哭出声来。   她也曾哭过,但之前,只是伪装出的幻境,想要迷惑宋恬的神魂。这一次,幻境恍若碎裂的纸片 ,所有人的表情凝固,从宋恬的眼前,慢慢消失。   惊涛拍岸。   幻境破灭。   宋恬眼前,是那一块天外遗石,静静伫立在月光下。   “有句话来不及跟她说了。”宋恬取出小金塔,看着灵心留下的那一缕黑烟,道:“即便如此,也不能用杀戮,来消除内心的痛苦。”   谁也没有资格,当他人命运的审判者。   金塔打开。   一缕残息飘了出来,朝天外遗石飞去。   梦玦道:“能放我出来了吗?”   宋恬这才想起,他已经被‘关了’好久,抿唇笑了笑,将他放出月牙空间。   一道白光遁过,梦玦终于‘重获自由’。   他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这才无可奈何、又咬牙道:“你呀!下次可不要再这样了!”   宋恬道:“石头亮了!”   灵心的残息落到了天外遗石上,刹那间,无数道光芒从石头上射出,照亮天地间。最外一层的石片落去,原来,这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灵石。   灵石里,是司空烨的身躯。   只见这位昔日的天河末代宗主,平躺在棱形灵石中,双手合于胸前,闭着眼睛,看起来栩栩如生,像是睡着了一般。   司空烨面对浩瀚星河,千年来,他沉睡于此。   这就是玉辰给他打造的墓穴。   七星斩月剑,就在他的身前。   司空烨的灵石棺没有任何禁制,轻而易举就可以破坏,但是能够闯过幻境,来到此处的人,又怎会是他的敌人。   梦玦凝视着故友,躬身下拜。   宋恬亦是如此。   “司空,我来迟了。”他轻声道:“虽然在幻境中,也不曾知晓当年的真相,但是我知道,玉辰所说的‘复仇’,你也绝不会放任她作乱。”   宋恬问:“她所谓的复仇,是天下人,对吗?”   “嗯。”   周天星辰的光芒,落到灵石棺上,一道极弱的虚影,缓缓浮现。   看神识的相貌、举止,俨然是司空烨。   梦玦骤然望见这道虚影,眸光中闪过惊骇之色,道:“司空,真的是你吗?”   虚影笑了一笑,道:“是我的一缕神识,小孟。你长大了啊。”   俩人时隔千余年再度见面,一生一死,尽管面对一缕神识,梦玦还是伤感万分:“对不起,我来迟了。”   “你已到了大乘巅峰,往前一步就是飞升仙界,听说成仙,可跨越生死,或许我们还有相见之日。”司空烨安慰他:“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   梦玦道:“是玉辰吗?”   司空烨颔首,看着灵石棺里的七星斩月剑,那一缕残息,已经钻入剑中。他道:“当年,玉辰因天河宗弟子背后议论我,擅自杀人,被封印入天澜冰湖,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   梦玦道:“嗯。之后呢?”   “后来,玉辰逃走了。我当初对着天河宗众人承诺,不管天涯海角,也会追到她。”司空烨道:“那些年,战乱不断,我去找她,就在我即将找到她之际,魔宗再次入侵天河宗。”   星空下,梦玦、宋恬安静地听着。   “天河宗乱成一团,我只得再次回去,平息了这场战乱。后来,又经历了数年,我终于找到了她。当时,就在此处,我和她相见了。”   他缓缓的叙述,仿佛拨开了重重迷雾,将千年前发生的故事,重现在他们的眼前。   “我已决心焚毁七星斩月剑,玉辰很伤心。她不断地质问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我,为什么我宁愿为了一群小人,伤害她的心。我告诉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叹了一口气,道:“七星斩月剑伴我多年,在战场上,沾染了魔气,玉辰,早已变了。当我说出那句话时,她的神情变得特别扭曲、恐怖,她说,她恨我,她早已设下圈套,如果我不肯自戮,就炸掉天河殿,杀死所有人。”   梦玦神色一动:“她如何能做到?”   “在她逃走的这些年,勾结魔族,抢掠屠杀,七星斩月剑,早已是一把魔剑。”司空烨叹息道:“在我离开天河宗的这段时日,她已联合他人,内外勾结,她所说的,全都是真的。”   他环视这座海岛,幽幽道:“玉辰给我挑了一块墓地,就是你们如今所见。”   四面环海,仰望天河。   司空烨道:“可她没有想到,我自戮后,留下一抹神识,也给她留下了一个禁制。我死后,玉辰触动禁制,魔力大减,陷入沉睡之中。”   他问梦玦:“小孟,天河宗已经覆灭了吧。”   “覆灭千年了。”   司空的那一抹神识,幽幽一叹。   宋恬忽然问:“司空门主,你后悔吗?”   司空烨道:“后悔。对玉辰,我后悔没有早些关心她,我没有想到,剑灵也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对天河宗,我鞠躬尽瘁,不愧对我的师父,但是,他们,负我!”   宋恬道:“其实,最初玉辰,也只是想让你懂她。可是,”她也摇了摇头:“玉辰入魔了,没法回头了。”   玉辰残害无数人,早已没有回头路。   “所以我请小孟,帮我彻底消除她。”司空烨道:“我不知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但剑内的残息,并不全是玉辰。”   梦玦道:“你说剑魄。”   “对,七星斩月剑,有剑魄。”司空烨道:“我虽已死,但我的剑尚在,我的神识能够微弱的感受到,世间还有玉辰的存在。”   世上还有一人,体内有玉辰残留的意识,执念,也在做着玉辰想要做的一切:复仇。   玉辰心中,逼死她主人的仇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天河宗。   天河宗已经覆灭,如今她的仇人,就是天河遗脉,天下所有人。   司空烨道:“取出剑,杀了她。”   梦玦道:“取剑不难,但是……”取剑必然要破开灵石棺,也许,会破坏司空烨的身躯。   司空烨放声大笑:“我都已经死了多少年了,或许都轮回转世十几代了,又岂会在意这些?我死后万事皆空,唯有此事放不下,小孟,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他低声道:“如你所愿。”   “多谢,也祝你们,早日缔结道侣,届时请在天地间,送我一杯酒。”司空烨看着他,又看了看宋恬,笑道:“愿我来世,也能有一位倾心相爱之人吧!”   一道飓风卷起,吹散了微弱的神识虚影。   又是一声爆炸声,灵石棺四分五裂,原处弥漫起白雾。等他们抬起头时,雾霭散去,原处已无司空烨的身躯,只剩下七星斩月剑,孤零零躺在崖上。   梦玦捡起剑。   他捻土为香,对着苍茫天地,道:“司空,放心吧。”   尘土从他的指尖散去,吹落到天地间。他们凝望着苍茫大海,宋恬轻声道:“我在想,那之后的事情。”   她道:“司空门主沉睡于此后,也许,不知过了多少年,玉辰先醒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到了七星剑宗,留在了剑尊的身边。后来,就遇到了你。”   梦玦道:“嗯,但我所见,是真的七星斩月剑。”   “那之后,也许就同时有了剑灵、剑魄。”宋恬道:“灵心只是玉辰的一部分,她蛰伏了很多年,才等到了今日。”   七星剑宗已经消亡。   但是,她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似乎还有大事要发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青木三投掷的地雷~   明天就是儿童节了,开了个小抽奖,随即发几个小红包~ 第87章 第087章:抢亲   海面起了风。   原本平静的大海上, 不知何时起,浪波涛天,朝海岛袭来。他们尚未离岛, 只听惊涛骇浪, 一重又一重。   宋恬将剑收起, 望着天穹:“怎么了?”   阴云遮去星月,隐隐透着一丝紫光,照亮了这一小片天地, 出奇的诡异。   天象异常,梦玦也在仔细观察。   忽然, 他神情一凛, 道:“是雷劫?”   “雷劫?”宋恬饶有兴致道:“此处有人渡劫吗?”   此处方圆千里都无人。   但她想,或许是海底的水族妖修,要渡劫。   紫色劫云越来越亮,几乎照亮了整个天穹。宋恬渐渐察觉到, 在识海中,她的元婴期巅峰修为, 似乎有了要突破的迹象。   这怎么可能?!   梦玦也发觉了不对劲,虽然他也曾是少年天才, 但并未这么快渡劫至化身期。   他的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从元婴到化神,是一个质变。   这样的突破, 不仅仅需要天赋、修为, 还需要心性的磨炼, 人世的历练。很多元婴期巅峰修士, 为了渡劫, 都会去红尘磨炼心性。   但梦玦转念又一想, 她在‘如是我在’幻境之中,经历了太多,又在幻象中征战、厮杀,整顿天河,其中的阅历,非旁人可比。   劫云占据夜幕天穹,远方的天际,隐隐有雷声。   宋恬并未准备渡劫,仓惶之下,她只好就地打坐,道:“花花,借你护法。”   梦玦神色凝重:“你放心,不过,突破太快,要小心心魔滋扰。”   心魔影响高阶修士渡劫,尤其是少年天才,突破太快,根基不稳,更容易被心魔找上门来。   宋恬颔首:“我知道了。”   月牙空间里有上古法器,此时盘旋于半空之中,金光笼罩宋恬全身,散发出圣洁的光辉。   俩人席地而坐,屏气凝神,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   她闭上双眸。   天地间,只听风声,雨声,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滂沱大雨浇下,滚滚雷声就在耳畔,第一道雷劫,已经轰下了——   轰隆隆!   宋恬稳坐如山,波澜不惊。   虽然刚刚得知要渡劫的时候,她有一丝惊讶,但现如今,已经平静了很多。她并不害怕,世间之事皆要面对,恐惧又不能改变一点事实。   又是一道紫电天雷。   天穹仿佛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滚滚天雷,贯穿了半壁天地。无数水族妖修,被这天地间的异象所吸引,纷纷浮出水面,在远处看着。   “有人渡劫!”   “是元婴期修士,在渡劫化神期吗?”   “这座岛屿如此特殊,上面的阵法踏入必死,为何有人会在此处渡劫?!当真是奇了!”   妖修们议论,并不敢轻易上前。他们看到,那海岛断崖之上,还有一人,黑发如墨,身姿如竹,正坐在一旁护法。   能在化神雷劫里,亲身陪伴的人,怕不是普通修士,至少是分神期以上的修为。   说起分神期,在灵气稀薄的今日,整个修真界还有几人?   大海之上,雷劫还在继续。   一重又一重。   像是一条紫色的荒古巨龙,在夜幕上张牙舞爪,伸出魔爪,想要将窃取天地灵气的修士,撕成碎片。   妖修们见此,无不害怕。   海岛孤崖上,法器已经有了裂痕,只差一道雷,就能彻底碎去。梦玦虽然在一旁护法,但他也只能看着,保护她不被外人暗算,修行一道,只能独行。   宋恬闭着双眸,并不知外界风云。   她甚至没有去数,已经劈过多少道天雷。   她的心很空,除了抗下这一道道天雷,什么都没有。法器似乎已经碎了,她的身躯微微一颤。   疼痛的感觉,让宋恬忽然想起,小时摔倒在地,父母焦灼奔来,将她抱在怀里。   就在这一刹那,周身的痛苦消失,她的神魂深处,似乎被无尽的温暖包围,直直地朝下坠落。   .   阵法之外,劫云尚未散去。   梦玦记得,还剩下三道天雷。   虽然法器已碎,但她之前抗雷劫,几乎没有受伤,这最后三道天雷,只要她能够专注渡劫,并不成问题。   她很快就能突破元婴,渡劫化神。   待她渡劫大乘,他们就能携手飞升。   倒数第三道天雷落下。   宋恬的半身白衣被鲜血染透,整个人摇摇欲坠!   梦玦大惊,万万没想到会如此。他不顾一切,闯入渡劫的阵中,探上她的气息,只见她的神魂,被心魔裹住,缠得密密麻麻,像是蚕茧。   渡劫时,一丝一毫的分心,都会惹来心魔的觊觎。   他试图呼唤,但并未唤醒她。   梦玦叹息一声。   才出幻境,又入了心魔的魔障。   他分入一缕神识,破开心魔的阻拦,闯入她的幻境之中。   ……   宋恬醒了。   昏暗的室内,她盯着白色的纱帐,出神了很久。   醒来,她好像记忆残缺了一块。   但是不要紧,她现在想起来了,她是宋恬,今年十五岁,再过俩月,就是婚期了。   她侧头,伸手掀开纱幔,望向窗下。那里有几个绣棚,她虽然绣工一般,但也在努力绣嫁衣。   春困秋乏,是她午睡迟了些。   宋恬起身,披上外衣,推开了厢房的门。   她住在临街的二楼,朝外望去,是街道、小桥、流水。朝内望去,是自家的庭院,晒着很多纸。   一棵槐树遮住了她的视线,在秋冬的时候,她还能看到隔壁的颜哥哥,有时候,他会故意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只为了她能瞧见。   宋恬抿唇一笑。   养娘端着一个托盘上来,问:“姑娘怎么在这站着?”   “刚醒,来吹吹风。”她柔声道。   “夫人琢磨着呀,也觉得你醒了,让我给你送桃子来。”养娘笑盈盈道:“老爷说了,晚上不回来,让你们娘俩先吃。”   不知为何,宋恬听她说话,恍惚间,有种隔世的错觉。   但她想,可能是自己睡懵了。   她拿起一个桃子,咬了几口,鲜嫩多汁。养娘下楼,她正欲回房继续绣花,忽见槐树后,有狗‘汪汪’了几声。   颜嵊家里是没养狗的。   大概,是有人在故意吸引她的注意。   宋恬早已望见槐树下那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也知道那是他。她假装没有看到,于是,隔壁又传来‘喵喵喵’、‘咕咕咕’、‘嘟嘟嘟’各种声响。   桃子已经吃完了,她丢出一个桃核,精准地砸到了那个黑影上。   “哎哟!”颜嵊故意夸张大叫。   她笑了一笑,悄悄瞄了一眼楼下,跑到了二楼的尽头。此处与颜家相邻,颜嵊已经扒着墙头,踩着砖瓦,爬了上来。   “恬妹妹,”他坐在墙头上,与她隔着一点距离,热切地瞧着她,道:“我等了一下午,好容易,才听到了你的声音。”   宋恬道:“睡迟了些。”   “哎,这都是什么破规矩,订婚了,不让见面。”颜嵊抱怨,还要时不时望望风,唯恐被双方父母看到。   “就俩月啦。”她脸色一红,小声道。   颜嵊道:“我度日如年。”   因为婚事,宋恬已经被母亲要求,很久不让出门了。但她对外界,又充满好奇,她倚着阑干,问:“听说北方打仗了,还有瘟疫,是真的吗?”   “没事啦,已经休战了!”颜嵊笑道:“昨日,我家店里的余叔刚从北方回来,说有道士在行医救人,瘟疫已经被控制住了。”   “那可真好!”她由衷道。   俩人闲聊了一会儿,宋恬又问:“颜哥哥,我听养娘说,世上有仙人。真的有吗?”   颜嵊不屑道:“哪有什么仙人,长生不老,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宋恬道:“哦。”   过了会,养娘在楼下唤她,宋恬这才朝他挥了挥手,颜嵊滑溜地下了墙,俩人就此分开。   ……   时光一晃,很快,婚期已至。   天色未亮,宋恬就醒来,迷迷瞪瞪坐在铜镜前,开始梳妆打扮。虽然俩家只是一墙之隔,但是迎亲的花桥,还会绕着这座小镇走一圈。   她好困。   宋恬想打个哈气,但立刻被母亲制止。   明明昨日还是个双亲宠爱的闺女,今日,她仿佛被套上了沉重无形的枷锁,一言一行,都要符合妇德。   她有点窒息。   但是这种感觉,不知要跟谁说。   嫁衣穿上,红头盖盖上,宋恬就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了,别人牵着往哪里走,她就去哪里。明明是要嫁给青梅竹马的颜哥哥,可她一点儿也不开心。   她跟来送嫁的表姐小声说了几句。   表姐只是笑道,嫁人的时候都会紧张,以后就好啦!   宋恬没有说话,将这种感觉藏在了心里。   外面震天的锣鼓声响起,唢呐吹响,众人都拍手笑道:“新郎官来迎亲啦!”   她被推着坐会了床上,听着众人为难新郎官,笑声此起彼伏。宋恬却很平静,平静到别人都说:“这新娘子,咋不像要嫁人了呢?”   养娘赶紧小声叮嘱:“姑娘,要出门子了,你哭啊,哭啊!”   宋恬只好配合哭了几声。   她的哭声一起,母亲也呜呜哭了起来。很快,众人又说又劝,最后,堂哥背着她   ,出了家门。   红盖头遮去眼前的景致,宋恬只能看到自己的脚。进花桥前,她莫名感到了一丝害怕,她忽然想到,自己为何问颜嵊世上可有仙人,只因她听说,在仙界,男女都一样,都可以修行、游览天地。   不过已经不可能了。   她要嫁人了。   宋恬坐在花桥里,狭小的空间里,颠颠晃晃,她掀起盖头,透过轿帘的缝隙,打量外面的世界。   可是小镇太小了。   很快,花桥绕行一圈,回到了颜家。   爆竹声响起,欢笑声不绝于耳,她被扶着下了花轿。宋恬眼前只有一片红,她手里握着大红绸,颜嵊牵着另一头。   “新娘子来啦!”   “拜堂啦!”   宋恬垂头,看到了脚下的蒲团。   有人高声道:“一拜天地——”   手中红绸一动,颜嵊先跪了下去。   她刚想动,忽听身后,那半空之中,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不许拜堂!” 第88章 第088章:妖道   光天化日之下, 竟然有人来抢亲了。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粗布衣,扎着高马尾, 神情桀骜不驯的少年, 贸然闯入正堂之中。   少年长得很好看, 星眸剑目,五官挺拔,是十里八乡都难得一见的俊逸后生。他来此后, 一眼就锁定了新娘子。   立刻有颜家的近亲来阻拦:“你谁啊你?!”   “快滚,这里是颜家, 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梦玦充耳不闻, 冷冷看着四周。   这都是心魔制造的幻境。   饶是如此,他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   有人来推搡他,想将他赶出正堂,不要滋扰新人拜堂。梦玦一挥衣袖, 两侧的人,不受控制地倒下了。   “啊, 是妖道!”   宋恬尚未下拜,听到身后的尖叫声, 骤然回首,红盖头落地。她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长得很好看, 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颜嵊挡在她的面前, 嘶声道:“何方妖孽, 休要伤害我的娘子!”   少年两眼赤红, 似乎听不得‘新娘’这个词, 手一挥, 颜嵊应声倒地。   她呼唤道:“颜哥哥!”   俩人青梅竹马,数年相处,情谊深厚。宋恬俯身查看,见颜嵊无力地躺在地上,怒声道:“你是谁,为何搅扰我的婚礼!”   众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上前,只有她站在梦玦的面前,对他怒目而视。   她的身上的衣裳,堂上的帷幔,屋檐下的灯笼,到处都是大红的颜色,满堂红,昭示着今日,是一个多么喜庆的日子。   梦玦很古怪地笑了一声。   饶是他修为高深,也知道这是个幻境,可当他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难以抑制的心境动摇。   但是他没有时间犹豫。   在最后一道雷来临之前,他必须带宋恬离开心魔幻境。   他朝前踏了一步。   忽然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走了宋恬,化作一道白光,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驾云离开。   “不好了,妖道抢亲啦!”   ……   茫茫天地。   梦玦抱着宋恬,在云上眺望,寻找一个暂时停歇的地方。   幻境里,没有他的龙潭秘境,只有宋恬记忆里熟悉的地点。所以他不知何处去,最后找了一片无人的山林,落了下来。   正值盛夏,丛林郁郁青青,与宋恬一身的大红婚服,两相映衬,十分亮眼。   梦玦看不得这个刺眼的色彩,刚想伸手去撕,就被宋恬一口咬住了手背。   他默不作声被她咬了一会儿,直到宋恬发觉这没用,才松口,眸光冷冷地盯着他,退缩到了角落里。   “你是谁?”   梦玦低声道:“我是你的道侣。”   抢亲时仓促,宋恬的发髻已经散了,金钗摇摇欲坠。她默不作声地拔下金钗,握在手心里,才冷声道:“道侣是什么?”   “就是修行之人,结为夫妻后的称呼。”他解释。   宋恬看着他腾云驾雾、施展法术,心知他不是凡人。她道:“你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凡人,我若不归家,我的父母、颜哥哥,都会很着急的。”   梦玦叹息道:“没认错人,恬恬,只是你如今不记得我了。”   说完他有些黯淡,她两次踏入幻境,都不记得他了。   在他对面,宋恬微微一愣。   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眸光闪烁,但并未放下警惕。她想,对方或许是个妖道,专门搜集镇上女孩子的信息,然后再进行诱骗。   宋恬故作天真,问他:“莫非是上辈子的事情吗?”   “差不多吧。”一时之间,他也解释不清,好在她对自己,还颇有些眼缘和信赖。   “原来如此。”   宋恬轻声道,将金钗藏在掌心,慢慢拢起长发。嫁衣笨重,她便扯去繁琐的霞帔,扔在了一旁的草丛里。   梦玦看她放松了警惕,欣慰不已。他暗道,原来恬恬未经那些人间动乱前,倒也天真可爱。   看她撕扯嫁衣,他也不阻拦,毕竟他早就看这大红嫁衣不顺眼了。   阴云遮去金乌,天色昏暗了些。   宋恬还在撕扯身上的嫁衣,撕成了一条条,丢进溪流里,看着布条飘走。她的身上还有一层白色的里衣,有些薄。   一旁芭蕉长得茂盛,梦玦折下一叶,随手一点,幻化成一件绿萝裙。   “给你。”他避开眼,递给她。   冷静过后,他没有疯狂举动,毕竟幻境里的宋恬,只有十五岁。   宋恬接过了绿萝裙,走到了树后。   她想过要借机逃跑,但是她也清楚的知道,她可能逃不掉。   “我饿了。”   梦玦立刻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临走前,他又看了宋恬一眼,见她换上绿萝裙娇艳欲滴,长发垂腰,是从未见过的小女孩憨态。他的眼眸里,笑意愈深,一边想着如何唤醒她,一边不着痕迹地,留了个阵法。   他走后,宋恬的眼神,瞬间变得冷漠。   这座山,她认识。   这是她孩提时,经常和颜哥哥一起来挖菌子的地方。这一条山间的溪流,可以一直蜿蜒而下,流到她家门前的小溪里。   宋恬握紧了金钗,坐在溪流旁。   不多时,梦玦归来了,他的手里拎着一只兔子,一只野鸡,还摘了一束花。那种纯白无瑕、像雪球一样的花,名唤木绣球,在山下就有。   “给你。”他含笑道,有些期待地望向她。   宋恬随手接过,淡淡地看了一眼,放到边上。   梦玦有些失望。   幻境内,只是他的一缕神识,在外界,倒数第二道天雷,很快就要劈下了。   好在心魔制造的幻境内,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他还有时间去慢慢解开宋恬的心结。   他在溪流旁清洗兔子,用一根竹子穿好,笑着道:“恬恬,你想成亲吗?”   问完之后,他有些懊悔,自己似乎问了句废话。   然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宋恬微微一怔,道:“以前想,但是现在不想。”   “为何?”   “以前想,是因为我喜欢颜哥哥呀。”她若无其事道,浑然不知自己的话,给梦玦的心狠狠插上一刀。   “那为何现在不想?”他忍不住想给自己找点安慰。   宋恬犹豫了一下,在说谎话哄他,和说真话之间,选择了后者。她淡淡道:“因为我发现,成亲之后,我就不是我了。我是颜哥哥的妻子,是颜夫人,是宋氏,唯独不是我自己。”   今日她所感受到的强大压迫感,都来自婚礼。被抢亲的那一刹那,她竟然有点解脱。   不过,想起父母和颜哥哥的担忧,俩家的颜面,她还是想回去的。   梦玦听后,轻声细语道:“你与我成亲,还是你自己。”   宋恬笑着摇头:“我只是个凡人,也只能跟凡人在一起。”   “倘若我说你不是呢?”他目光灼灼,望着她。   宋恬本想说,她心悦颜嵊,也有婚约。但她又不敢激怒这个少年,祸及他人,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也许,你说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吧。”   她这样说,梦玦的心情也极好,在火堆前烤兔子。   烤肉的香味四溢,宋恬从早起就未曾进食,她还真的饿了,独自咕咕叫了一声。   她瞬间脸色一红。   梦玦怕她不好意思,背对着她,将烤兔子从火架上取了下来,朝后递给了她。   他忽然变得温和有风度,让宋恬凭空生出一丝恍惚感,仿佛那个当众抢亲、撕扯她衣裳的人,不是他。   她接过烤兔子,吃了起来。   宋恬饿极了,转眼间吃完了一个兔子,若在家中、或是颜嵊的面前,他们定然要指责她吃的样子不雅。可这个妖道绑匪,却什么都未说,用芭蕉叶,给她掬了清泉解渴。   吃饱喝足,看着天色,已经到了申时中。   她估算着,总该有人出门寻找自己,就算不四处找找,也能顺着流水,寻到此处。他们怎么还没来?若是他换了地方,可如何是好?   宋恬有些出神,肩膀被碰了一下。   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金钗,立刻朝后狠狠地刺去,戳中了梦玦的手。   他虽然未曾流血,却沉默地看着她。   梦玦本想替她拂去身上的落叶,这是他曾经习惯去做的事情。可是他忘记了,这是十五岁的宋恬。   金钗刺不破他的幻象,但宋恬好似受到了惊吓,她踉跄着起身,连着后退,脚踏入了溪流中,溪水溅湿了一身。   “恬恬,”他低声道:“你鞋袜湿了。”   宋恬惊魂未定,看他取下几片叶子,又幻化成新的鞋袜。她立在溪水中不敢上前,她不知道,这个妖道为何不生气?   金钗还在他的手上,他拿起来看了一眼,道:“挺好看的,只是,以后用不到了。”   梦玦轻轻一折,金钗断裂成两截,落到尘土之中。   不知怎的,这一幕落入她的眼中,让她想起一句诗——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这个金钗,是她的成亲时绾发的,如今金钗折断,仿佛预示着,她和颜嵊的结局。   可是她不愿意。   她和颜嵊青梅竹马,俩小无猜,不该如此!   宋恬从溪流中走了出来,抬头看着天色。   梦玦道:“你在等他们吗?”   她没有出声,只是指尖微微颤抖,只能强作镇定。   梦玦并不愿刺激她,但是雷劫将至,如果想让她从幻境中醒来,只能让她看到,残忍的现实。   他道:“我带你去。”瞧见宋恬的神情,又补了一句:“不会伤害他们。”   宋恬半信半疑。   他看了一眼天色,牵住宋恬的手,乘风而起,到了云上。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颜家、宋家。   此时已到傍晚时分,俩家逢此变故,亲戚朋友尚未离去,都聚在一起讨论对策。   梦玦带她隐了身,穿墙到了颜家正堂。   她一眼看到,自己撕碎的红布条,此时正摆在正堂香几上,颜嵊正在一旁,闷头干坐。   作者有话说: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出自白居易。 第89章 第089章:化神   没有人看得见他们。   宋恬甩开他的手, 她望向颜嵊,欲言又止。   颜家正堂氛围凝重,每个人都神情严肃, 面无笑容。直到颜老爷轻咳了一声, 道:“诸位, 总该拿个主意,这事儿,怎么办才好。”   他瞥向那被撕裂的红布条, 叹了一口气。   颜嵊抬头道:“爹!不管怎么说,我的娘子在那妖道的手里, 生死未卜, 我们应该顺着溪流,赶紧去找她才是!”   “过了门,没拜堂,不算是你的娘子。”一老者道:“小嵊, 你想想,捞起这红布条的时候, 宋家夫妇也在,送这宋姑娘是他们的亲女儿, 他们为何不去?”   颜嵊茫然摇了摇头。   “嵊儿,你还小,不懂女人名节对一个家族的重要意义。”颜老爷道:“如果我颜家出面, 无论发生什么事, 也只能认下这个媳妇, 宋家这是在逼迫我们呐。”   撕裂的红绸, 顺着蜿蜒溪水流到了小镇上, 似乎向所有人昭示着, 颜家新娘已经在妖道的手中,丧失了名节。   颜嵊道:“可是——”   “你们尚未拜堂,此事该由宋家出面。”那老者似乎是颜氏宗祠的族长,严肃道:“倘若宋姑娘完璧归来,再成亲也不迟。”   正堂里,众人纷纷点头,赞同颜氏族长的安排。   只有颜嵊焦灼起身,道:“倘若宋家迟迟不肯去,延误了时机,那妖道将恬妹妹带走了,又如何是好?”   “那是宋家的事情,又跟你有什么关系!”颜老爷语气严厉,遂放缓,对他道:“为父知道,你们青梅竹马,俩小无猜,感情是比常人好了些。但是你要知道,对于妻室来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要为了我颜氏族人的颜面着想!”   也有人劝道:“好侄儿,别糊涂。赶明,二叔我给你再张罗一门好亲事,我家隔壁老李的大闺女,她姨丈是咱们县新任的县丞,娶了她,可不攀上了县里的关系?”   颜嵊愣了一下。   颜老爷趁机,将他按在了椅子上,对身旁人道:“看着他,别让他出家门,我去跟隔壁说道说道。”   众人都道:“去吧,本不是咱们颜家的事情。”   他们又纷纷劝说颜嵊,将颜二叔隔壁的闺女,夸得天花乱坠,世上少有。   颜嵊沉默地听着。   直到有人推了他一把,笑着道:“贤侄,我们说了那么多,你看你也没想法,要不然这事,咱就……”   他终于开口,很小声道:“一切都听叔叔们的。”   “哈哈哈!早说嘛,咱们嵊儿不傻!”   “就是,谁放着一个好闺女不娶,去娶一个失节的人?”   颜嵊陪着笑,眼眸里,还是闪过一丝担忧。   他不知,此时此刻,宋恬就立在他的身前,神情淡漠。   这是梦玦第二次看到,宋恬流露出这种眼神。   第一次,是在梦莳花下。   他道:“恬恬……”   宋恬忽然笑了,道:“妖道,你瞧我是不是挺傻的?我撕裂红裳,想让他们来救我,殊不知,反而成了他们嫌弃我的理由。”   梦玦想说自己不叫妖道,但是触及她的眼神,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不过,我不后悔。”幻境里,十五岁的宋恬冷冷道:“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该被嫌弃的,不是我。我与颜嵊,就此一刀两断。”   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支金钗。   金钗本是一对,另一支,被梦玦折断了。她垂下眼眸,手腕用力,但只将金钗折弯,并未断掉。   宋恬的手,却被刺破,流下几行鲜血。   他眸光一动,旋即握住她的手,放在口边,轻轻吹了吹。金钗落地,地板上,多了几滴鲜红的血。   正堂上,颜嵊一眼就看到这个被折弯的金钗。   明晃晃的金片上,折射出血光来。颜嵊猛然想起,今日恬妹妹的红盖头落地时,他的眼前,曾经晃过这个金钗。   为何会落在此处?   颜嵊大惊,疾步上前,捡起了金钗。   堂中的族老们还在议论:“此处怎么多了个金钗?”   他低声道:“是恬妹妹的。”那金钗上,还残留着血珠,他握着金钗的手,微微发抖。   颜二叔道:“许是今日拜堂时,那妖道抢亲,慌乱之中落下的。”   族老们道:“是啊,说的有道理。”   颜嵊回到椅子上,抬眸,勉强一笑:“是啊。”   ……   宋恬并未看到这一幕。   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家,迎面遇到了颜老爷,他边走边嚷嚷:“我话已至此,听不听是你们的事儿,反正,这堂也没拜,令千金算不上是我家的人。”   颜老爷看不到他们,丢下话,扬长而去。   宋家父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背影道:“关键时刻,看得出这是人是狗!”   宋夫人道:“老爷,咱们都耽误了这么久了,事不宜迟,赶紧去山上找阿恬啊。”   “对,”宋老爷跺了跺脚,道:“不管怎样,这是我闺女,就算不嫁人了,我也能一辈子养着她。你们谁都别劝我了,这就上山,跟我去找人!”   几个亲戚原本还想说什么,见此,只好闭上了嘴。   宋恬被颜嵊‘抛弃’时未哭,见此,却眼眶湿润,用衣角遮住了眼。她难过又小声地问:“道长,你能放了我吗?你让我跟父母道个别,让他们知道我没事,我就跟你走。”   她自知反抗不了,只能转而求他。   梦玦心中酸涩,沉默地解开了隐身。   俩人现身在宋家庭院里,令众人大吃一惊,也让颜老爷一个急刹,停住了脚步,道:“恬恬?!”   宋恬扑到了他的怀里:“爹!!!”   宋家人看到抢亲的‘妖道’在此,哭成一团。梦玦独自立于庭院前,望着眼前这一幕,有所感触。   他自幼亲缘淡薄,很小就离开了凡间的家,如今见宋恬如此,方才明白她为何入了魔障。   也许渡劫之时,她想起了过去。   他道:“恬恬,原来如此啊。”   宋恬转身:“是到时候走了吗?”   “对,要走了。”他迎着风,柔声道:“恬恬入幻境,并非是为了颜嵊,而是思念双亲。可是,斯人已逝,过去也有许多无奈,醒来,随我走吧。”   “过去无奈……”宋恬喃喃道,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   “我知道了。”她松开手,恋恋不舍与双亲分开,望着他,道:“我们走吧。”   梦玦分不清她是否醒来,正巧此时,颜嵊破门而入:“恬妹妹!”   颜嵊没有看到他,他挣脱了颜氏族人的拉扯,热泪盈眶,道:“恬妹妹,你无事,真的是太好了!跟我回家吧!”   “你想明白,总是太迟了。”宋恬淡淡道:“颜嵊,我曾想过,如果没有那场战乱、瘟疫,我们是否能白首偕老。我今日方才明白,不会的。”   颜嵊不懂,道:“恬妹妹是什么意思?”   梦玦却听明白了,大笑道:“她说你们永远不会在一起!”   他语气猖狂且得意,全然不顾风度。   “是你?!”颜嵊这才看清,他就是那抢亲的‘妖道’,吓得面色惨白,连连后退,最后跌倒在门槛上,被颜老爷扶住。   颜老爷本想劝儿子,此情此景,足以说明这宋恬,已失了清白。但妖道在此,他不敢说话。   宋老爷与宋夫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正好今日,高朋亲友都在,帮我们见证一下吧。”宋恬虽知这是个幻境,但见到双亲面容,也算是宽慰。她道:“我与这位梦道长,在此结为道侣。”   宋老爷颤颤悠悠道:“恬恬,莫非是他胁迫你?”他暗想,就算是妖道,也不能强娶自家闺女,定要和妖道斗争到底。   宋恬安慰他:“不是,女儿早就和他,私定终生。”   庭院内外,宋、颜俩家人的神情,都好似被雷劈过一般,瞠目结舌,又不敢说话。   梦玦上前,作揖道:“见过岳丈、岳母。”   他观察过天色,离倒数第二道雷劈下,还有须臾。   他悄声问宋恬:“此事当真不?”   “不是你总说,你是我的道侣吗?”她道:“莫非你只是说说?”   梦玦的一缕神识笑得差点散了,他恨不得本尊跳进来,连忙道:“怎会,我是认真的,能与你结为道侣,是我毕生所愿。”   宋恬莞尔一笑,她打量四周,道:“这里布置的极好,就在此处拜堂吧,请爹娘上座。”   这里是她的心魔幻境,虽然她已醒,但也可操控幻境,完成心愿。宋恬心念一起,她和梦玦的身上,多了大红婚服。   他们尚未拜堂,眼前的一幕幕晃动,显然心魔,已对她失去控制。   颜嵊的身上飘着一缕黑气,他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喊:“宋恬,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宋恬对此充耳不闻,与梦玦专心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梦玦时时刻刻观察外界天色,礼成之后,握住宋恬的手,与她一道朝天上飞去。   海水已经淹没了这座小岛,大雨滂沱,孤崖之上,宋恬缓缓睁开眼。   天际雷声轰鸣。   紫色的劫云上,划过一道道闪电,最后两道天雷,即将来临。她曾心境动摇,被心魔扯入了一场为她精心编造的幻境中,在那里,她双亲俱在,一切安好。   可那终究是假的。   梦醒了,她接受所有发生过的苦难,回归现实当中。   倒数第二道天雷劈下!   她扛了过去。   最后一道天雷,几乎将整个天地照得透亮,像是紫色的长河,从天穹之上,汇流而下。   雷声轰鸣。   紫光中,宋恬的黑发肆意飞舞,她浑身上下几乎发亮,恍若神祇。   雷声退隐,劫云散去。   她睁开双眸,黑眸中多了一道若隐若现的金光,这是渡劫化神期后,修士特有的异象。她立于孤崖之上,衣袂随风飘飞,化神期修士的威压,朝四海散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泛舟投掷的地雷~ 第90章 第090章:十年   海面重归平静。   四周海域里, 看热闹的妖修、水族,见新的化神期修士已经诞生,纷纷退去, 谁也不敢再口出妄言。   宋恬落到孤崖上。   雨停了, 远处的海平线上透出一丝光, 冲破茫茫黑夜。她虽然在雷劫中,遭逢重伤,但渡劫成功后, 全身经脉被重新洗过,她竟然浑然不觉得痛。   化神与元婴, 是天壤之别。   她看向梦玦。   两度踏入幻境, 若无他相伴,自己或许要在其中,挣扎很久。   他的黑瞳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是心魔幻境中, 他得知要和自己拜堂成亲时,整个人, 都发着光。   宋恬想,自己当时可真是发了疯, 拉着他就拜堂,她没喝多,却醉了。   梦玦忽然道:“恬恬, 咱们曾在你的心魔幻境中拜了堂, 我总觉得, 此事过于草率……”   她怔了一下, 道:“那你说?”   “等诸事完毕, 总该有一个盛大的结契典礼。”梦玦早就寻思很久了, 眉飞色舞道:“届时,我开放龙潭秘境,请天下人,来见证你我……”   那个场面,他想想就兴奋。   宋恬想想就窒息。   她出声阻止:“我不要……”转念想起幻境中的经历,抿唇一笑:“花花,你要知道,司空门主的一场继位典礼都花掉了几百万块灵石,你找谁来办?”   梦玦不以为意,道:“别说几百万块,就是几千万块,也无所谓。至于找谁,磐石宗……”   可如今磐石宗,没几个人了。   宋恬的眸光黯淡下来,梦玦自知失言,牵起她的手,小声道:“我们这就回去。”   她点头。   天光大亮,海面上倒映着日出的红晕。他们御剑朝北飞去,到了海岸时,发现此处的气候,略凉了一些。   海岛四季皆夏,宋恬先后进入两个幻境,并不知道外界光阴的流逝。   梦玦道:“我们在‘如是我在’幻境中所经历的光阴,可能,要长一些。”   在成为司空烨时,宋恬经历了他从当上天河宗宗主,整顿天河,再到和魔宗交战的整个过程,最后在日落峰醒来。   如此算来,大概也有二三十载光阴。   幻境未必全都是真实的,有时候,她也察觉到,光阴如流水,很快就逝去。   但是身为门主,被天河众长老、峰主挤兑,与魔宗交战,幻境中的每一瞬间,都真实的可怕。   幻境归来,不知人间过了几度春秋。   宋恬再抬眸时,掩不住眼底的担忧。   梦玦道:“不用担心,恬恬。”他经常在几十、上百年后重回尘世,对她的茫然很理解,轻声道:“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剑魄的狐狸尾巴,总该露出来了。”   她道:“嗯。”   云下有一处修士城镇,他们曾去过。宋恬将修为压制到元婴初期,与梦玦一道落下云端。   因修士的寿元较长,修士聚集的城镇,常常几十年都维持原有的风貌,宋恬落地,并未觉得这座城镇与过去,有何不同。   梦玦对此轻车熟路,他找了一个妖修开的店铺,踏入后,对店主笑道:“这位道友,我闭关归来,问一下逝去岁月。”   那店主撘眼看他:“筑基期闭关能几天?”   他放下一枚灵石。   店主立刻满脸堆笑,问:“小友闭关时,世上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梦玦道:“恰好是七星剑宗解散时。”   “哦,那十年了啊!”店主拨着算盘道:“不过,这七星剑宗,如今又重新成立了。”   宋恬道:“什么?”   店主不说话,看着她又放下一枚灵石,这才不紧不慢道:“十年前,论剑大会,磐石宗宋恬夺魁,七星剑宗解散。然而那之后,宋恬就没了下落……”   “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说起来可就精彩了。”店主无不惋惜道:“两位小友闭关十年,真是可惜了。你们知道这新任的七星剑宗掌门是谁吗?”   宋恬摇了摇头。   “就是过去磐石峰的大师兄,林苦寒林掌门!他如今已是元婴期的修士,听闻他少年时愚钝,如今却剑法一流,正应了那句话来者‘剑修香自苦寒来’啊!”   “……”   店主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林掌门重建七星剑宗,继任掌门的大典了。这七星剑宗,过去十年屡遭不幸,如今重建,欲效法古人,召开万仙大会,开坛讲法。”   “是继任大典,还是万仙大会?”她有些听不明白。   “既是继任大典,也是万仙大会。”店主只有金丹期修为,他叹了一口气,道:“若非我看店脱不开身,我也真想去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   修真界各门派,修为秘法从不外传,如今七星剑宗敢召开万仙大会,当众开坛讲法,实在是古往今来罕见之事。   虽然七星剑宗的掌门只是元婴期修为,但众人,尤其是散修们,也愿意前往听讲。   这十年变故太多,听得宋恬沉默。   梦玦忽然问:“听说有个衡阳子,如今在何处?”   “就是那落霞峰衡阳子?”店主道:“他去年就被林苦寒给杀了。呃,这衡阳子也是该死,他曾经火烧月明峰,杀了岑碧落、薛泓两位峰主,林苦寒的师弟师妹们,至今还下落不明。我还听人说,如今有人举荐他兼任剑尊,成与不成,都看万仙大会了……”   宋恬慢慢道:“风如织呢?”   “那是谁?”店主不知。   她摇了摇头,问得差不多了,又放下几枚灵石,同梦玦一道出了店铺。   正午的阳光落在青石板路上,明晃晃的,像是一道剑光。   宋恬想着心事,不觉就走了很远。   梦玦安静地陪在她的身侧。   直到镇外的石桥上,她才如梦初醒,见河流里残荷枯萎,远处满山遍红,秋风瑟瑟,刮起落叶乱舞。   “我总疑心风如织。”宋恬轻声道:“花花,我们去万仙大会吧。”   梦玦也觉得此人身上疑点重重,只是过去关注点都在灵心身上,并未留意这个月明峰的大师姐。在知晓‘剑魄’一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她。   飞蒲剑的剑灵曾说,剑魄认主。   但是司空烨陨落后,七星斩月剑无主。哪怕他们手持七星斩月剑,也只能杀死剑魄,却不能辨认剑魄。   除非剖开神魂去验证。   他想了想,并无太好的办法,但去万仙大会见一见,或许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梦玦道:“嗯,只是不知他们可还在龙潭秘境里。”   从此处到七星剑宗,途径龙潭秘境,到也算是顺路。   宋恬想起桑竹、白萩,也有些思念,道:“我们去瞧瞧,不过以二师兄的性子,怕是早就耐不住了。”   .   几日后,他们重回龙潭秘境。   宋恬还未踏入湖水中,就见秘境外,有数十个修士在水边站着,不知在讨论着什么。   见他们来了,其中一人走过来,道:“你们来做什么?”   梦玦第一次回家还要被问,有些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对外展示的是筑基期修为,且语气不算太好,对方顿时沉下脸色,道:“区区一个筑基期修士,还敢这么跟我说话?等修到元婴期再这么猖狂吧!”   梦玦一时不知该说他什么是好。   他冷笑:“我怕是到不了元婴期了。”元婴期对于他而言,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那修士轻蔑道:“那就回家扫炉灰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在他动怒之前,宋恬道:“筑基期又如何?我第一次来龙潭秘境时,也只是刚刚结丹。龙潭秘境不在乎修为,而在于心境。”   “唉,仙子,就算您现在是元婴期,可也进不去啊!”对方见她修为高,语气好了不少:“以往,龙潭秘境十年一开,如今都过去十几载了,毫无动静。”   “那是秘境的主人不想见你们。”梦玦冷冷道。   “你知道什么?”他不屑于跟筑基期修士说话,眼也不抬,只对宋恬道:“仙子若想试试,我等恭候仙子的好消息。”   这等势力之人,宋恬也不愿同他多说话,她刚想走,忽瞧见那修士的衣襟上,绣着七星剑宗的标识。   她道:“你是七星剑宗的弟子?”   “对啊。”修士洋洋自得道:“仙子,我乃七星剑宗七星峰的贾元,你们知道林掌门吧?他就是我的师尊!”   宋恬从未在七星剑宗见过他,这个贾元,应是林苦寒后来收的弟子。   她淡淡道:“哦。”   俩人转身就走,剩下贾元一个人莫名其妙。   他说出自己的师门,本以为会受到尊重,毕竟去岁,林苦寒一剑刺穿魔头衡阳子,一战闻名天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俩人,怎么就那么无动于衷?   他抬头去看,只见那对年轻修士,已经携手走入湖底,身影渐渐消失。   贾元暗自道,不如让他们头撞南墙,淹死在龙潭湖底才好!   ……   湖水荡漾开。   龙潭秘境,重新映入眼前。   宋恬看他神色如常,道:“你不生气?”   “那可不值得。”梦玦扬眉一笑,亲了她一口,道:“只有恬恬才让我上心。”   他许久没亲到她了,这里无人,于是又凑了过来。宋恬好不容易将他推开,指着前方,道:“你看!”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都90章了啊。   也快完结了。 第91章 第091章:诡异   秘境有什么好看的?   梦玦并不感兴趣, 但还是顺着她的目光,朝前望去。   那一片广阔、一望无际的平原,如今变成生机盎然的灵田, 沃野千里, 全是灵草。   他在龙潭秘境闭关几百年, 从未想过,这里还能种田。   梦玦道:“谁种的?”   “还有谁?”宋恬抬眸,只见一只小白龙, 在灵田上空盘旋飞舞,洒下甘露。她笑盈盈道:“一定是二师兄了。”   俩人朝前走去, 白萩已经望见了他们, 喜不自胜。她张牙舞爪地飞来,老远就喊道:“主人!你一去不回,我还以为你们私奔了!”   虽然主仆契约已经解开,但白萩激动之下, 还是唤了声‘主人’。   梦玦笑道:“没有私奔。”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是在人间拜了天地。”   对着白萩惊奇的目光, 宋恬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她在幻境中虽然大胆,平日里, 并不爱张扬。   白萩喜悦地捧场:“何时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快了,等诸事完毕。”梦玦牵着宋恬的手往前走,穿过灵田, 前面绣球花下, 掩映着几间小竹屋。   他道:“你们可曾出去?”   “没有, 我跟他说, 主人不在我们出不去, 二师兄就只能老实待着种地。”白萩问:“你们一走, 也有半年了吧!可有师父的消息?”   说起师父,她也难掩心中苦涩。   宋恬诧异道:“不是过了十年吗?”   白萩一怔:“啊,活太久了,完全没什么印象。”   微风吹来,桑竹提着锄头走出竹屋。   他望见几人,揉了揉眼,然后狠狠捏了自己一把,奔了过来:“师妹!你一走二十年,可让我好等!”   宋恬:“……”   相见过后,他们走入竹屋,桑竹用泉水煮了茶。宋恬将离开海岛后,从店铺主人口中得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   听到七星剑宗再建,桑竹恨声道:“这个林苦寒,果然是居心叵测!我竟然没有发现,他是这样利欲熏心的一个人!”   宋恬没出声。   他又道:“这个万仙大会,我一定要去瞧瞧,虽不能当众揭穿他谋害师父,但说不定能发现别的蛛丝马迹。”   虽然他和白萩十年前亲眼所见,林苦寒在月明峰一剑刺杀了师父,但他们没有留有证据,且人微言轻,说话未必有人信。   他如今也已经是金丹期修为,在秘境十年,桑竹成功渡劫结丹,断臂重新长了出来,人,也沉稳了很多。   宋恬点头道:“嗯。”   “不过,师妹你奔波一路,还是要好好休息。”自从磐石宗没了大师兄,桑竹就自觉接起照顾师妹的任务,起身道:“我去给你做饭……”   白萩一听说吃饭,忽然哈欠连天,道:“你们先吃,我去睡了。”   她一反常态,宋恬看着她溜走,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过了会,桑竹端着饭菜进来了。   他们一看,原来桑竹做的是:爆炒灵草,干煸灵草,水煮灵草,红烧灵草……   桑竹笑容满面,搓着手道:“来,师妹,梦玦,尝尝我的手艺!”   宋恬勉为其难尝了一口。   饶是她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一股辛辣味,直冲天灵盖。   最后,她评价道:“师兄,你这咸菜,腌得真入味!”   ……   宋恬在秘境里休息了几日,就再度启程。   一行人离开龙潭秘境,朝北行去。   临近万仙大会,在秘境外徘徊的七星剑宗修士已经离开,一路上,他们陆陆续续遇到许多前往七星剑宗参会的修士。   有散修,也有大小宗门的弟子,受邀参加林苦寒的继任大典。   桑竹在临近城镇买了一张面具,自言自语道:“这样好行事。”他还给白萩也糊上了一张。   宋恬也易了容,当初论剑大会上,认识她的人颇多,若是被人认出来,恐怕会误事。   只有梦玦不在意,他看起来除了脸好看,看起来就像是个贫穷的筑基期修士。   北方春寒料峭,他们御剑穿过峡谷,两侧的岩壁上,开满了一簇簇迎春花。   不远处,就是七星剑宗。   她望了一眼,想起许多往事。   桑竹与她感同身受,道:“想不到,有生之年,还会再来这个地方!”   正午日光灼灼,许多修士都从剑上,飞舟上落下,到了七星剑宗的山门前。   七星剑宗的弟子们,正在山门前,忙着接待各大宗门的人,至于他们散修,就无人过问了,自行安排食宿。   宋恬看到那日在龙潭秘境外,那趾高气昂的修士贾元,正在接待中洲第一大世家的家主,点头哈腰,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还有一群穿着光鲜亮丽的年轻修士,攀比着法器和剑,成群结队地走过。   有宗门,有散修,有世家……   七星剑宗的山门前人极多,宋恬在不远处的树下,无人注意到他们。   桑竹已经在人群里转了一圈,走过来,低声道:“听说,这次继任大典,七星剑宗的六位峰主全都出席。我寻思着哪有六位峰主?原来他们都选出了新人,都是连名字也没听说过的。哼,果然是数典忘祖的东西,居然敢找人当磐石峰峰主!”   他正欲滔滔不绝大骂,就被宋恬的话打断了。   她只在意风如织:“那月明峰呢?”   “好像是个姓方的峰主……”   宋恬有些失望,但她转念一想,风如织或许已是‘掌门夫人’,没有留在月明峰。   说起这种事,白萩最为擅长打听。   不一会儿,白萩就回来了,悄声道:“我打听到啦!他们说,他们的师父清心寡欲,没有道侣。”   “嗯。”   这片刻间,梦玦的神识也在整个剑宗转了一圈,他道:“奇怪,并未见到风如织。”   宋恬疑惑道:“她消失了?”   一个好端端的人,又怎么会忽然消失呢?   若要仔细去看,其实七星剑宗的弟子,也换了一次血,几乎没有熟悉的面庞了。   梦玦道:“嗯。”   他们带着不解,踏入七星剑宗的山门。   在万仙大会期间,任何人都可随意出入七星剑宗,浏览剑宗的风光。   宋恬御剑,往过去磐石峰所在的旧址飞去。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该去哪里。   御剑途中,有许多修士笑笑闹闹飞过,她偶然听到一两句闲聊,称此次万仙大会,七星剑宗会广纳天下修士,凡有灵根者,皆可入内门。   ‘林掌门’说,七星剑宗不设内外门之分,凡入门的弟子,皆会受到宗门供养。   修士们兴奋不已:“七星剑宗虽然不如往昔辉煌,但是,给了我们一次机会呢!”   “就是就是!”   他们的笑声远远散去,宋恬等人,已经到了磐石峰的大坑前。   此处无山,如今的‘磐石峰’,是别处的一座山峰,应个名。   白萩眼尖,一眼就看到,磐石峰原址的大坑旁,有一座坟塚。   她用手指着道:“你们看!那是谁的墓?”   宋恬想起,自己过去曾给颜嵊立过一个衣冠冢,莫非还留在此处。   几人从剑上落了下来,只见那坟塚旁,立着一块石碑,周围没有荒草,显然是有人时常清理。   “月明峰风如织之墓……”桑竹一字一句念道。   宋恬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神识探去,埋藏在土下的石棺中,果然有一具女尸。那女尸口含宝珠,身躯未腐,神识再探,果然是风如织!   她愣住了。   梦玦牵着她的手,心中也有许多疑惑。那石棺中人,确实是风如织无疑了,难道,风如织并非是剑魄?   再看石碑上的刻字,原来六、七年前,风如织就陨落于雷劫之中。   想必是林苦寒一直迟迟为将她下葬,直到击败了衡阳子,重回七星剑宗,才将她埋葬在磐石峰原址,可以望见月明峰的地方。   宋恬垂下眼眸。   莫非,她猜错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九点多才回来,没写太多。 第92章 第092章:红莲   万仙大会, 处处透着诡异、奢侈。   辰时初,天地间还弥散着淡淡的雾气,东边罩着一轮红光, 许多人已经到了七星峰。   今日是万仙大会第一日, 也是七星剑宗新掌门, 林苦寒继位的日子。   七星峰上到处张灯结彩,透着庆典的气息。   宋恬一行人昨日抵达七星剑宗,只在磐石峰原址转了一圈, 看到风如织的坟塚后,就离开了。他们在山下歇了一晚, 今日早起上山。   到处奢靡的装饰, 仿佛是无数亮晶晶的灵石,在风中化作灰烬。   她曾在幻境中当过十余年的天河宗门主,对宗门花销,大概有些了解。看这万仙大会的规模, 没有几百万块灵石,很难办下来。   宋恬甚至还瞧见一条熟悉的红毯, 她曾在幻境里,在司空烨的继任大典上见过。   这是‘升天红毯’。   从山峰下, 攀登七星峰的每一节台阶,都铺着昂贵的红毯,据说走在上面, 能有升天的感觉。   她是御剑飞上来的, 并未踩在红毯上, 不知是否真的能感受到飞升。   但是有不少外来的修士, 爬到山巅, 还不肯离开台阶, 只顾着在红毯上,反复走来走去。他们的赞叹声,顺着晨风传了过来。   “七星剑宗真是财大气粗啊!听说多走几步,可以增进修为。”   “真希望能加入七星剑宗。”   “对对对,剑宗多有钱!”   ……   桑竹听烦了这些话,抬脚往前走。   白萩蹦蹦跳跳,没了踪影。   几人在七星峰上闲逛,此时时辰尚早,离庆典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   “师妹,那边似乎有一座新的宫殿?”桑竹打量着四周,想了想,回忆不起来:“师妹,那里原先是什么地方?”   宋恬看了看,抿唇笑道:“那处,原不是被花花焚毁的天河殿吗?”   她瞧了梦玦一眼,虽然未曾多说,但梦玦自行解读。她似嗔非嗔,好似在说:你这个天河混世顽童!   梦玦一笑,牵起宋恬的手,道:“我们去瞧瞧。”   白萩已经跑到了新的宫殿前,有不少前来参加万仙大会的修士,好奇地聚在此处,他们透着紧闭的殿门,往里面瞧。   “里面什么都没有!”白萩也瞧了一眼,回头嚷嚷道。   宋恬没有回应,她走到新殿的台阶下,抬眸望着匾额,道:“红莲殿……”   好诡异的名字。   “相传,上古佛宗有红莲业火,可焚烬世间一切罪孽。”梦玦道:“不知是否和此有关。”   宋恬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只是觉得此事诡异。随着金乌的升起,七星峰上的人,渐渐多了。   七星剑宗的弟子身着大红色宗门服饰,列队走了出来。   桑竹长得高,他站在红莲殿前,越过前面的人,看了看,道:“奇怪,不应该是天青色的宗门服饰吗?”   在过去,七星剑宗自诩为上古天河宗遗脉,上至掌门下至弟子,宗门服饰,都效法天河宗。   “天河殿都成了红莲殿,有什么不可以改变的?”宋恬道。   “哦,也是。”   弟子们端着一盆盆灵花走了出来,火红的像火焰,摆在了七星峰的四周。这是一种盛产在西极的仙曼陀花,也是炼制灵丹妙药的珍贵药草。   七星剑宗随随便便就搬出来作为观赏的花卉,这让很多修士都眼红不已。甚至有人悄悄薅了一朵,只是才塞进袖子里,仙曼陀花就化作了火焰,烧掉了他的半个袖子。   “啊!”   贾元走了过来,冷笑着,跟同门传音:“目光短浅的东西。”   他的同门传音道:“二师弟,你忘了师父怎么教诲的吗?!把你的臭脸收起来,这次若是出了什么变故,拿你是问。”   贾元只得做出一脸的伪笑,对那个袖子着火的人,道:“不碍事的,道友若无替换的衣物,请随我来。”   那人讪讪道:“怎敢劳烦您……实在是我……唉,不好意思了。”   他温声和气道:“道友若是有需要,随时唤我便是。”   “好好好……”   他这番操作,立刻为七星剑宗,赢得了不少的好感。众人纷纷称赞,七星剑宗果然胸襟宽广,必然能够成就大业。   宋恬淡淡瞧着。   她与桑竹都易了容,只有梦玦、白萩还是原先的模样。贾元朝红莲殿这边瞧了一眼,认出了梦玦,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走了过来。   “你是怎么从龙潭秘境里出来的?”周围人多,贾元的语气还算好。   梦玦懒得理他,只当做没听见。   贾元心里大怒,但是有求于他,并未当场发作。他奉师命,在龙潭秘境外观察好久了,都没什么收获,如今看到事情有转机,当然不肯放过。   “你告诉我,我便举荐你,成为七星峰弟子。”贾元低声道。   这俩日,宋恬见了太多人要加入七星剑宗。她不免有些好奇,道:“我记得,七星剑宗在十余年前,并不会招收这么多弟子。”   “那是他们愚钝,不如我师父,林掌门!”贾元得意道:“我入门两载,就已结丹。我师父虽然还在元婴中期,但是化神期就在咫尺间,不消数年,就是天下第一宗师!”   他这样说,让宋恬恍惚有种错觉,那林苦寒,并不是她曾认识的大师兄。   “你们师门,都进步神速吗?”她轻声问。   贾元急于得到龙潭秘境的消息,闻言,点头道:“当然。你们来了,也是如此。”   宋恬闻言,与梦玦对视了一眼。   他们所想,都一样。   是‘顺心意’。   只有修习顺心意,才会进步如此神速,她仿佛看到上古天河宗的悲剧,要重新在七星峰上演。   梦玦立刻道:“那我也要加入。”   贾元笑道:“这不难。”他取出一张符箓,递到梦玦的手上,悄声道:“你可传音于我,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保你进七星峰。”   梦玦随口提条件:“那我们几个人都要进去。”   “好好好,都依你。”   符箓在空中燃起,梦玦随手一点,金光落到他的指尖。他传音道:“龙潭秘境,十分好进,秘境之主乃上古天河宗孟大魔王,只要闭着眼,怒骂自己一百句,就能进去了。”   贾元将信将疑:“我听人说过,以前是‘真假之间’,沿着湖水的镜像边缘,就能踏入秘境?”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梦玦循循善诱,道:“你骂自己,并非真心,这不也是‘真假之间’?”   他说的好有道理,贾元下意识点头。   “去吧,记得带我们入门。”梦玦吩咐道。   贾元随口:“好嘞。”   他朝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听从一个筑基期小弟子的命令?他有些恼火,本想食言,但转念一想,等那几人进了七星峰,还不是任凭自己磋磨?   贾元在心里骂骂咧咧走开了。   七星峰上的人,越来越多。   各大宗门的人开始入场,坐看台的两侧。散修只能站在后面,后来的人压根挤不进来,祭出各种飞行法器,在空中观看大典。   人太多,人群里,总是时不时爆发出几声吵闹,但很快又被新的喧嚣声遮盖住了。   梦玦忽然道:“恬恬你看,那是谁?”   她顺着梦玦所指的方向望去,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怎么在这里?”宋恬先是诧异,但一想,又明白了:“或许任家,也在被邀请的世家之列。”   任皎月来了。   梦玦道:“未必。”   他的神识已经扫过整个世家席位,任家并不在其中。   宋恬再看任皎月,她似乎多了几丝憔悴,神情,也不似以往那般闲适。   她低声道:“我去跟任皎月打个招呼。”   她们之间,虽然算不得是朋友,却曾在十余年前,在此处,一同退出七星剑宗。   人潮涌动,宋恬才走到任皎月的身后,她就猛然回头,冷冷地盯着自己。   “故人。”   任皎月低声道:“是谁?”   “十余年前,我们曾在雪地相逢,在此处,离开剑宗。”宋恬看着她,只觉得她变了许多。   “原是……你?”元婴期的修为,陌生的女子面容,任皎月喃喃道:“十余年了,听闻你失去了踪迹,你可还好?”   “此处人多,随我来。”   任皎月同她一起挤到了红莲殿外,在这里,倒有一点略微宽敞的空间。   梦玦随手布下了一个禁制,宋恬方才道:“可以出声了。你怎么也在此处?”   “此事说来话长。”她叹气,目光瞥过几人。她还记得梦玦、白萩,只是看桑竹面生,想了想,道:“这位是桑道友?”   “是。”桑竹颔首。   “沈道友也在此处。”任皎月道。   宋恬眸光一动:“出了什么事?”   以她看,这几人,是不会再想回到七星剑宗的。他们回来,必定是出了事。   任皎月叹息不语。   宋恬的心中已有猜测,正欲再问,忽然听到前面的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声欢呼声,声浪喧天,她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林掌门!林掌门!”   她凝眸望去,透过厚厚的人墙,依稀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七星殿中走出来,朝众人微笑示意。   礼花绽放,铜锣声响。   在修真界,很多年未有这样热闹的场合了。   每一瞬间,仿佛都有无数块灵石,变成碎片。   宋恬知道,林苦寒与她一样,是凡人出身,没什么家当。   仅仅过了十年,他就荣登掌门在之位,有了一帮前呼后拥的弟子们,花灵石如流水。   她不愿那样想,但是不得不多想。   宋恬看向任皎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泛舟投掷的地雷~ 第93章 第093章:画像   七星峰上, 欢呼声此起彼伏。   据悉,在过去的十年里,衡阳子破罐子破摔, 在修真界四处作乱。好在, 有林苦寒横空出世, 一剑杀了这个魔头。   更是豪掷千金,重修七星剑宗,广纳天下修士, 开坛讲法。   哪怕他还只是元婴期修为,却也吸引了一帮信徒。   有些人看他满怀敬佩。   有些人看他, 却是满眼愤怒, 隐忍着,不能说。   任皎月是后者。   宋恬顿了顿,道:“沈师兄来了。”   她方才转过眼眸,看着不远处, 朝她走来的沈明灭。与十多年前相比,沈明灭沉稳许多, 他一身风尘仆仆,眉宇间略有倦容。   “皎月, 这些道友是?”他出声询问。   任皎月道:“磐石峰故友。”   沈明灭猛然认出了宋恬,虽然她的容貌已变,但她那双明亮的眼眸, 是他曾经思念的。再看她身侧, 还是那桀骜的小师弟, 俩人牵着手, 显然已经成了一对。   他在心中叹息一声, 道:“好久不见啊。”   “不是叙旧的时候。”宋恬摇了摇头:“我就直言了:他对你们可做了什么?”   这个‘他’, 就是七星剑宗的新任掌门,林苦寒。   曾经的磐石峰大师兄。   任皎月犹豫了一下。   沈明灭道:“宋师妹又不是什么外人。”   “可是……我们也只是猜测,并无证据。”   宋恬道:“说说无妨。”   四周已设下隔音的禁制,任皎月仍不放心,传音道:“大约半年前,我家被劫矿了。”   她早已想到,但并未打断,安静地听着。   任皎月道:“劫矿的那些人,心狠手辣,还杀光了在场的修士,毁去他们的元婴。我闻声赶到时,又传来了消息,我家的几个钱庄,也遭劫了……我家叔祖出关,也险些折在在他们的阵法中……”   任家是当今炼器第一家,在修真界享有盛名,几百年来,想劫她家的也不少,但无人成功。只因任家,不仅有几十位元婴期修士,还有两位化神期大佬坐镇。   近百年来,灵气稀薄,除梦玦外,天下修为最高的人,也只是中洲的一位合体期老祖,也多年不问世事了。   七星剑宗前掌门,也不过是化神期修为。   宋恬道:“是谁做的?”   “不确定。”   “那你们为何来了此处?”   “此事说来也离奇。”任皎月道:“灵石钱庄被劫的那晚,店铺里,有个活口。那位是沈师兄的师弟,原落霞峰外门弟子,他说,其中有一人,是当年磐石峰的大师兄……”   那晚,落霞峰师弟原是这样说的——   “任、任、任师姐,我看到他了!他穿着黑衣,脸色吓人,但我能认出,那就是当年磐石峰的大师兄!他是这伙人的老大!”   “但此事,我们也不敢肯定。”任皎月接着道:“他们抢夺杀掠,为何独留一个活口?其中是否有诈?我和沈师兄,就一同北上,来七星剑宗查访此事。”   她看着七星峰下的红毯,感叹道:“这一条飞升红毯,原是我家珍藏多年的上古法器,曾在天河宗末代门主,司空烨的继任大典上用过。”   宋恬心道,难怪她看着这么眼熟。   “我与沈师兄上山,看这里排场极大,心中不免多想。”任皎月道:“但我又疑心,此事另有玄机,所以不敢先动。”   宋恬道:“这不怪你,我也起疑。”   她正欲再说什么,不远处,贾元朝这里招手:“喂,你们那几个,过来过来!”   在她们说话的空隙,林苦寒已经走完了继任仪式,正在接受各峰、弟子们的朝拜。   为了朝拜的弟子多,场景架势,贾元特意过来喊这几个新人。   梦玦忽然开口:“白萩。”   “怎么了?”   “来,给他们泼点水。”   白萩会意,悄悄扭动了一下藏在衣袍后的龙尾。她是上古龙族,本就能够呼云唤雨,一时间,狂风大作,吹翻了七星峰上的旗帜。   有人道:“要下雨啦!”   修士也能操纵天气,见状,七星峰几个弟子御剑飞到空中,试图用符箓制止下雨。   然而大雨滂沱,恍若天空开了一个口子,正在疯狂往下灌水。   这雨水并不落到七星峰众人的头上,只落下继任仪式的高台,林苦寒与众弟子的身上。   半空中,七星峰弟子朝下喊道:“掌门,这可怎么办呀!”   并非所有修士都能念咒避雨,林苦寒看着被大雨浇成落汤鸡的弟子们,抬起眼眸。   电闪雷鸣。   “不妨事。”他解开避雨决,任凭一身红衣被大雨淋湿,面向众人,道:“剑修,又何惧风吹雨打?”   众弟子顶礼膜拜:“掌门万岁!”   “掌门万岁!”   “掌门万岁!”   ……   红莲殿下,宋恬难得感叹:“他们怕是疯了。”   梦玦淡淡道:“这不就是当年的魔宗吗?”   当年,在天河宗诞生的‘顺心意’一流,被驱除出宗门后,他曾去过一次,也是这样的场景。   每个人都跟疯了似的,丧失了自我,对魔宗宗主顶礼膜拜,唯命是从,像是一具具肉身傀儡。   任皎月听不懂,问:“你们在说什么?刚刚那个人喊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要潜入内部看看。”宋恬道:“你知道,我师父至今下落不明。”   “好,那有事常联系。”她点了点头。   任皎月与沈明灭离去,留下了一个密音符。   白萩见无趣,停了雨。   继任大典虽然被大雨搅扰,但并未影响林掌门的威望。那边贾元忙完后,走过来抱怨:“你们几个还来不来?”   “来,就是不想被雨淋。”梦玦道。   贾元道:“真剑修,该不惧暴雨!”   就连白萩也冲他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七星峰上,随着庆典的结束,众人陆续散去,等待翌日的万仙大会。   贾元带着他们朝山下走,他盘算着,龙潭秘境能否成功进去,还是个未知数,还是要先留下这几个人。   他将几人带到山脚下的一排屋舍处,道:“即日起,你们就是七星峰的弟子了,先在这里住着,等着万仙大会后,正式拜师。”   这里原是七星峰外门弟子的住处,如今挤满了前来拜师的人。   狭小的庭院里,全是正在练剑的人。   宋恬道:“贾师兄,你不多叫几个人,跟你一起去龙潭秘境吗?”   练剑的人纷纷回首,贾元一惊,赶紧走过来,拉过他们,低声道:“喂!这事,不能告诉别人!”   “原来你是想在同门里立头功啊。”她故意笑道。   贾元嘿嘿笑道:“你倒是机灵。我听说,我师父的心上人就在秘境里,跟他赌气不看见他,我想去劝劝。对了,你们去的时候见到了吗?”   “……没有。”   他走后,几人面面相觑。   桑竹先道:“肯定不是我。”   白萩犹豫:“难道是我?不不不我还小,这不可能。”   宋恬和梦玦沉默且诡异地对视了一眼,最后她道:“这肯定是一个借口。他知道你们在里面。”   “对对对。”那俩人连连称是。   宋恬来此的目的,一是为了探明师父元婴的下落,二是为了找到七星斩月剑的剑魄。然而,灵心已灭,风如织又陨落,线索仿佛就此断了。   不过,来了就知道了。   桑竹道:“我去做饭。”   这边的弟子住处不供应饭食,要吃只能自己动手。白萩本想跑路,被他一把抱起,带去帮忙了。   只剩下宋恬与梦玦低声商议,打算等傍晚时,开展行动。   ……   林苦寒并不住在七星峰上。   他的道场,在七星峰后,上任剑尊的洞府里。   夕阳染透了云层,晚霞漫天,落到洞府外,仿佛渡上了一层圣洁的金光。   宋恬走到此处,回眸望了望。   她看向扶光剑阵原址,尽管那里,早已空无一物。   七星峰防备松懈,掌门的洞府前,只有两个弟子看守。宋恬亮出弟子令牌,又谎称是贾元让她来送东西的,就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与前任剑尊在时不同,洞府里,光线明亮,火把挂在石壁上,熊熊燃烧。   她屏气凝神,往前走。   耳垂上的金色梦莳花轻轻晃动,她已经走到了林苦寒居住的地方,将手中的几个苦瓜放下,环视四周。   这里只是会客的地方。   前面的洞府里,有禁制。   不过,解开这个禁制并不难。   宋恬随手解开了这个禁制,石门缓缓打开。这又是一间非常明亮的石室,四周石壁上镶嵌着水晶,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然而令她震惊且愤怒的是,石室最中央,立着一副尚未完成的画作。   画中少女巧笑嫣然,穿着一身黄裳拎着竹灯笼,不正是她自己吗?!   她的眸光瞬间冷下,万万想不到,林苦寒竟然有这等心思。   以往在磐石峰时,以为他只是痴恋风如织,却不想早就觊觎上了宋恬!   一旁的石桌上有烛台,她随手一扬,蜡烛朝着画卷飞去,眼看着就要烧掉这一幅画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师妹,我就知道你会来。” 第94章 第094章:真相   明亮的石室里, 林苦寒一袭红衣,缓缓走了出来。   他变了很多。   脸色惨白,像是一张白纸, 上面挂着熟悉且陌生的嘴和眼。比起过去的不拘小节, 如今他的衣衫华丽且整齐, 头发梳的一丝不乱。   宋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画作。   她耳垂上的金色梦莳花,晃动的更厉害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师妹, 我的心思,不是一目了然吗?过去, 在磐石峰, 我道法低微,不敢表露内心;如今我也和你一般,是元婴期修为,你能来, 我真的很高兴。”   宋恬越听越恶心。   “风如织呢?”她冷冷地问。   “陨落了。”   “她是怎样陨落的?”   他古怪地笑了一声,轻声细语道:“师妹, 你别多心,我过去只是想帮她, 我对她,并无别的情愫。前几年,风师姐渡劫时, 不幸陨落, 月明峰还有几位当时在场的师弟师妹, 你一问便知。”   林苦寒表现得十分古怪, 宋恬看不透。   或许, 她本不该有什么期待, 连日的所见所闻,透着难言的荒诞。   “那师父呢?”她冷笑。   “此事,乃衡阳子所为,当时桑竹、白萩被魔障迷了眼,我不怪他们。”   他试图三言两语撇清关系,宋恬并不信。   “还有,”林苦寒一步步朝她走来,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地盯着她:“师妹莫要听信所谓‘恩公师弟’的话,他本名孟决,乃是上古魔头,留在你的身边,只是为了渡他的劫!”   宋恬睁大了眼。   他笑了,语气略微得意:“是不是很可笑?上古最后一位大乘期修士,竟然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孟决虽然修为极高,却因此不能飞升,他找你,不过是渡他的情劫。”   他耐心道:“师妹,离开他,与阿竹、阿萩,一起回到七星剑宗吧。孟决早晚会飞升,离你而去,等待你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当年,你为旧情所困,十年不得突破,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了,难道还想坠入深渊吗?”   宋恬听得一阵恍惚。   “不,不是这样的。”她似是自言自语。   林苦寒道:“你想想,天底下还有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一个大乘期修士,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称呼一个元婴期修士为师父?”   好像并没有。   在修真界,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他诚诚恳恳道:“师妹,你回来吧,如今在这里,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们师兄妹了。我每日苦修,就是为了那年,玉虹峰下的事情,不再重演。”   石室无风,但滚烫的烛光,似乎让人想起了十余年前的那个酷暑,那灼灼烈日,以及玉虹峰众徒,欺凌大师兄的场景。   就在林苦寒以为,她已经动容的时候,宋恬抬眸,眼眸里透出坚定的光。   “不是这样的。他承认,他心里曾经真的那样想过,但是后来,他是真心实意,留在恬恬身边。”   林苦寒道:“他可以一时欺骗你。但是,他能等你多久?十年,百年,还是几千年?”   宋恬淡淡道:“那要看我寿元几许。”   他不信,道:“师妹,他自幼叛出天河宗,薄情寡义,对他人生死不顾,又怎会真心实意待你?!”   她闻言,登时大怒,冷冷抿起唇,眼神有几分陌生。   宋恬道:“你究竟是谁?!”   林苦寒放缓语气,道:“我是你的大师兄呀。”   “你既然是磐石宗的弟子,可会师父的‘归心剑法’?”   既然宋恬对他的身份已经起了疑,林苦寒不置可否,从武器架上取下了重剑。   他走到空地上,对着她道:“师妹,看好了!”   林苦寒舞剑。   他的身姿比过去轻盈了不少,剑法到位,每一招每一式,都很完美。这一把重剑,在他的手里,仿佛只是一把极轻的纸片。   宋恬忽然出声:“你不是他。”   林苦寒收起剑,扬声笑道:“师妹,我已今非昔比。我的剑,自然也与过去不同。”   “修为可以增进,剑法可以更为奥妙,但是你,林苦寒,从无到有,从愚钝到开悟,这些年的积累,并未在剑中体现。”她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不是林苦寒。”   他道:“师妹,你在开玩笑!”   宋恬道:“是与不是,剖了你的神魂,就知道了!”   剖了神魂,无异于将一个人扒皮抽筋,痛苦至极。林苦寒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残忍。   不过,他也有些跃跃欲试。   宋恬站在半昏半暗的石室里,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拿起你的剑。”   林苦寒道:“你不用剑?”   “对付你,还不用。”   她从未有过这样狂妄的话语,林苦寒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自己先出剑。   就连比试,也要先让自己占先手。   这样的轻蔑,让林苦寒心头腾起火,来不及思考其中的诡异,就出招了。   他的剑朝宋恬刺去。   她的身形如雾,似梦非幻。   林苦寒压根看不清她做了什么,就扑了个空。无论是符箓、法器,还未碰到她,即刻就碎了。   修为之间的沟壑,比海还深。   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困住了,四周尽是看不见的阵法。   “你是孟决!”林苦寒道。   只有大乘期修士,才能这样轻而易举压制他!   ‘宋恬’道:“嗯 ,你也不是林苦寒。”   他的面容变幻,倏忽间,又变成了梦玦的模样。身旁金光一闪,宋恬落了下来,淡淡地看向林苦寒。   林苦寒嘶哑道:“可我真的是你的大师兄。你就忍心,让他剖开我的神魂?你有没有想过,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宋恬并未出声。   她的沉默,让林苦寒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我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你……”   “闭嘴。”宋恬道。   梦玦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小银刀,准备动手。   就在此时,林苦寒忽然头一歪,昏倒了。   “他怎么了?”宋恬有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此时装昏。   梦玦道:“先剖了再说吧,昏倒了也好,省得他喊疼。”   林苦寒一下子又醒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叹息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梦玦正欲动手,宋恬道:“且慢。”   “怎么了,恬恬?”   “有些奇怪,刚刚一瞬间,他又给了我熟悉的感觉。”宋恬望着倒在地上的林苦寒,有些疑惑。   他道:“我看看。”   梦玦上前,扣住林苦寒的命脉,仔细查探了一番。   此人的气息,确实是当年磐石峰的那个大师兄,曾经过经脉堵塞,后来被灵药治愈。他顺着林苦寒的经脉,朝灵府探去。   此举虽然不是剖开神魂,却也痛彻心骨。林苦寒疼得蜷缩着身子,嘴唇都咬出了血。   梦玦漆黑的眼瞳,猛然一缩。   宋恬问:“你看到了什么?”   他起身,似乎有冲动,要立刻将林苦寒杀死,但是他想了又想,还是转过身,回到宋恬的身边。   梦玦低声道:“他有两个元婴。”   “什么?!”   “一个是林苦寒,还有一个……是剑魄。”   就在林苦寒的灵府里,梦玦看到了剑魄。   剑魄是人,是修士,当然也能修出元婴。两个元婴在一个肉身里,这种事他并非没有见过,但是他从未见过剑魄的元婴,与人的元婴在一起。   这不是夺舍,却胜似夺舍。   “你怎知那是剑魄?”宋恬问。   梦玦道:“元婴的眉心上,有剑痕。还有一件事……那元婴,是风如织。”   宋恬:???   她今日所见、所闻,都大大超过了她心里的预期与见识,实在是震惊住了。风如织没死,还与林苦寒共体,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林苦寒闭上眼。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他,或者是剑魄猖狂笑道:“哦,你们知道了?我还活着,哈哈哈,看来你们也是有所顾忌!我知道,我也要告诉你们,杀了我,你的大师兄同样难逃一死!”   他已经不再慌张,被戳穿身份后,躺在地上,黑发披散在地上,一身红衣笑得风情万种,确实是神似当年的风如织。   宋恬又是恶心,又是厌恶:“你在七星剑宗多年,原来……”   剑魄冷笑道:“我所做之事,皆是为了我的主人,司空烨复仇。你们既然活着回来,想必已经取到了七星斩月剑,怎么样,还不杀了我?担心你的大师兄是无辜的?”   她道:“你不是在为司空烨复仇,你只是在为自己泄愤!”   “你怎样说都好,我也打不过你的情郎,别忘了,他只是拿你渡情劫。”剑魄坐起身来,看着梦玦,又看了看宋恬,含笑道:“来啊,杀了我。”   宋恬与梦玦互相望了一眼。   剑魄心性扭曲,这样的言语,必然有诈,等着便是了。   果然,剑魄看他们没有动作,笑着道:“能走出‘如是我在’幻境的人,确实比我的主人聪明许多。你们知道,我的手里是有底牌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和司空烨,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宋恬眸光一动,道:“他们?”   作者有话说:   明晚加班,不确定能否更新,若是来不及更新,就向小可爱们请假一天哦~ 第95章 第095章:粹气   “对, 他们。”   剑魄重复了一遍,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的话,让宋恬想起了司空烨之死。   梦玦的眸光闪烁, 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俩日, 想必你们也看到了, 如今我在七星剑宗,是一宗之主,众人仰望的宗师。”剑魄阴恻恻笑了, 道:“我教了他们‘顺心意’,他们的修为突飞猛进, 只不过, 这门道法,和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梦玦忽然道:“千年前,被驱除出天河宗的弟子,创立了魔宗, 修行‘顺心意’一道。魔宗修士骁勇善战,并非是因为真心信服, 而是这门邪法中,暗藏傀儡的操控之术。”   “不错, 不愧是活了几千年的老东西!”剑魄阴阳怪气:“所有修行我道法的人,皆是我的傀儡。我平时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一旦到了关键的时候, 他们就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剑!”   宋恬看着他:“所以你逼死了司空门主?”   “对, 不过当年, 我还是个剑灵。”谈起往事, 他咬牙切齿道:“我告诉我的主人, 所有天河宗弟子的性命,都在我的手里,只要我一声令下,魔宗就会顺着密道,潜入天河宗,屠杀所有的弟子,炸了他师父的坟墓。他若是即刻杀了我,亦会如此。我要让他去选,我和天河宗那帮人,谁更重要!”   宋恬默然,她已经知道了结局。   剑魄道:“哼,他宁愿自戮,也不肯选择我,真是个傻子。他给我留了一个后手,我也不意外。不过,魔宗最后还是屠戮了不少天河宗弟子,他可真是太傻了,为了一群欺辱过他的人,为了一群早晚会陨落的人,放弃了自己来之不易的修为……”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宋恬打断了他:“不,你不懂他。”   “是么?”   “他是门主,从继位那一刻起,就是将天河宗所有人,看得比自己还重的门主。”宋恬曾在幻境中亲身体验过往,她虽然不会那么做,却能理解对方:“这种感情,你是不会懂的。”   剑魄冷笑:“我不必懂。但我知道,是谁杀死了他,我一直在为他复仇。”   “不,”宋恬摇头:“是你逼死了他,你在逃避。”   梦玦在她的身侧,早就想杀死这个剑魄,尤其是提起司空烨之死,还在那冷嘲热讽。但是宋恬在此,又有很多别的事情牵扯,他只能忍着。   剑魄顶着林苦寒的脸,坐在地上,微微一笑。   他道:“我不与你争辩,如今我也告诉你,我手里有什么。随我修行过‘顺心意’的弟子,不多不少,恰好五百人,我若是死了,他们再过几日,得不到我的传法,经脉膨胀,也会爆体而亡。”   宋恬猛然想到,倘若让他开了‘万仙大会’,传授所有人这个道法,又该有多么恐怖?   但她又有些不信,世上竟然有此妖邪的道法。   她传音问梦玦:“此事可否属实?”   梦玦传音:“魔宗确实有此邪功,修行越高,越会丧失自主意识,成为一具傀儡。后来,这个消息传出来后,无人愿意再练,以至于后来魔宗自己就慢慢消亡了。”   “可有破解之道?”   他传音:“有,但是‘顺心意’也分很多种,弄清每一种功法,都需要时日。”   他们聊着,剑魄在那里催促:“别想了,快点做决策吧,不就是五百人吗?宋恬,他们跟你没关系,你也不是七星剑宗的掌门,来啊,快杀了我,哦对,我忘了,杀了我,同样杀死了你的大师兄。”   他自言自语:“对哦,我还在你大师兄的身体内。怎样,想不想知道,你的大师兄到底杀没杀死你师父?哈哈哈,我死了,你就永远也不知道了!”   宋恬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被激怒,她传音问梦玦:“几天的时间?”   梦玦道:“最多三日。”   “那不妨一试。”   “我也正有此意。”   倘若试了不成功,再将剑魄放出来,也不迟。慢慢来,总有对付他的办法。   梦玦牵着宋恬的手,轻挨着她的手臂,垂下眼与她密音交流,他们的眸光碰撞,不觉勾起唇角。   剑魄看到了这一幕,眼眸里闪过一丝愤怒。   “怎么样?想好了?”   宋恬道:“嗯。”   梦玦朝剑魄走去,剑魄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嘶声道:“你若是敢动我,五百人就此没了性命,你的大师兄也难逃一死——”   梦玦并不理睬他,长袖一挥,法光将剑魄笼罩住,最后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团,被梦玦收入袖中。   “走吧。”他牵起宋恬的手。   她却没有走,笑了一笑,道:“此处只能走出一个林掌门,花花,你还未将我变成他。”   他顿住脚步:“此事不是由我去做吗?”   宋恬轻声道:“都一样,你先让我试试,毕竟修行‘顺心意’时,有你在我身边,我也放心许多。”   想要破解剑魄的道法,就必须先学习这种道法。   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一时不察,就会成为剑魄的傀儡,这与‘如是我在’幻境里的可怕之处,是一样的。   她看了看这间石室:“就在此处吧。”   梦玦知道她不会放弃,只得随她入内。   那一卷画,他收起,卷起来放入袖中。   他们给桑竹、白萩传了个消息,就关闭了石室的门,各自寻了一个蒲团,对坐在空旷的石室里。   在天河宗时,梦玦曾修习过最早的‘顺心意’,他盘膝而坐,注视着宋恬,道:“人活世间,总有伦常、律法束缚。修行‘顺心意’第一条,忘记这些,寻得自在。”   宋恬问:“七星剑宗的这些弟子,若是不受束缚,又怎会乖乖听剑魄的话?”   “为了突破境界,”梦玦道:“我所修行的,是最早的‘顺心意’,这种境界,其实很难达到。所以大部分人,在修行时放纵自我,违背了道法的初衷。”   他隐隐还记得,当年在天河宗,最早创立‘顺心意’道的弟子,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少年天才。这位弟子本想创造一种‘独我’的境界,追求道法的大成。   只是没多久,这个人就因情而死,可见‘顺心意’也抵不过情劫。   在这个人死后,许多人修行‘顺心意’,渐渐走偏了。他们追求一种完全‘唯我’的状态,肆意掠夺破坏,走出了一条黑暗之路。   这门道法修行极快,许多人沉浸其中,不肯放弃。   宋恬闭上双眸,试着感受了一下。   很难。   真的很难。   她自幼乖巧,虽然有时也会和邻居偷偷出去玩,但大致上是遵守规矩的。到了七星剑宗以后,也是严守门规,很少会做出格的事情。   若是没有这一切……   她正想着,梦玦出声道:“恬恬,不用担心,慢慢来。你不可能立刻放下所有,而且放下,并非是否认其存在。”   他的声音如嘈杂世界里的一声钟声,将宋恬敲醒。她细细地去想,微皱的眉头,渐渐平缓了很多。   烛光忽明忽暗,梦玦道:“在你的识海里,做你最想做的事情。”   “修道?”她问。   “可以是修道,可以是任何事。”   宋恬想,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当然是立刻解决这件事,试着救出师父,弄清楚大师兄身上发生的事情。她心念一动,梦玦又问:“你想用什么道法去解决?”   “我的剑。”   梦玦道:“剑道,很好。在‘独我’的状态里,做成这件事,难吗?”   宋恬下意识摇头。   做成这件事当然不难。   如果什么都不顾虑,现在就可以杀死剑魄,用剑来解决一切问题。毕竟,在‘顺心意’里,顺从自己的心才是对的!   至于大师兄的事,只有先顺了前面的心,才能在此之上,继续顺心。   在‘独我’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比自己更重要。   师父的事,亦是如此。   她专心地想着,不知何时,一缕看不见的清气飘来,搭在了她的经脉上。她看到自己在舞剑,每一招每一式,都有新的感受。   短短一瞬间,仿佛是过去五年、十年都难以达到的高度。   宋恬猛然一惊,睁开双眸,见梦玦正关切地望着自己。   “不对!”她如梦初醒,道:“我怎能这样想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顺心意’的关键,道法的奥秘,通过一层层关系来传授、控制。”梦玦凝视着她,道:“最开始,很多人做不到第一层境界,无法入门,所以很多人通过‘粹气’,直接进入修行中。”   宋恬道:“所以,粹气是控制那些人的关键吗?”   梦玦点头:“对,剑魄有自己的粹气,这种粹气极其危险,要在几日内,继续接受传法。我听说,七星剑宗所有弟子,必须日日做早课,从不停歇。”   就连弟子外出,也是三日内必须归来,这是林掌门的要求。   ‘粹气’是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要想打败它,只有一个办法……   宋恬道:“新的粹气。” 第96章 第096章:论道   所谓‘顺心意’, 在宋恬看来,应当更名为‘黄粱梦’,或者‘傀儡戏’。   所有的修为, 境界, 都是虚幻的, 都是无需任何努力,就唾手可得。   这样的道法,有谁不心动?   宋恬闭上眼眸, 继续领悟‘顺心意’。   光阴飞逝。   她听到石室之外,有七星峰的弟子在小心翼翼地问:“师父, 已经到了辰时, 今日是万仙大会第二日,您……”   原来已经到了次日。   梦玦已经想好了理由,闻言,用林苦寒的音调, 不慌不忙道:“为师偶有所感,即将顿悟, 突破至元婴后期,还请你告知众人, 静候佳音。”   弟子闻言,惊喜交加:“恭喜师父,贺喜师父!弟子这就去告知众人, 只是万仙大会, 来人甚多, 不知师父需闭关几日?”   他道:“最多三日。”   “是, 谨遵师命!”   七星峰弟子领命, 脚下生风, 喜滋滋去给众人报信。石室里,宋恬还在悟道。   渐渐地,她已经入了第一重境界:独我。   很多人以为,独我就是唯我,进入了唯我独尊的境界。宋恬却觉得,独我并不难,她练剑,悟剑时,就是如此,不需要刻意去维持。   ‘顺心意’的第二重境界,是‘自在’。   梦玦曾问她,当下最想做的是什么,又要如何在独我的境界中去解决。她曾想,第一步,先是不顾一切,顺心而为,杀死剑魄。   杀死剑魄并不难,但是,这违背了自己的剑心!   宋恬想,剑心,是永远不能违背的所在,这与独我,并不冲突。   她正在解决这件事,哪怕有所顾忌,但这也恰恰因为是‘独我’。   识海里,似有无数星芒汇聚,变成一颗璀璨耀眼的星星,照亮了黑暗的世界。   隐隐约约,她似乎回到了磐石峰,看到了大师兄、师父,以及桑竹。   还有过去的自己。   在最艰难的十年,他们每日早起练剑,勤奋苦修。   哪怕不能突破境界,不能给生活带来任何改善,但他们还是无怨无悔,继续练自己的剑。   剑道,本就无捷径。   修行亦是如此。   若无沉寂岁月里的积淀,也无今日的境界。   痛快,真是痛快至极。   她在虚无的世界里练剑,渐渐凝出一缕气,看不见,摸不着,里面却凝聚着她的剑心精粹。她沉浸于其中,不知过了多久。   梦玦道:“第三日了。”   宋恬倏忽睁开双眸。   她醒了。   他看她的神情,已知她悟道顺心意,拥有了自己的‘粹气’,黑眸里闪烁着光芒,笑道:“我的恬恬,才是旷世奇才。”   宋恬当他是说笑,也笑道:“那你呢?”   “磐石宗旷世奇才的道侣。”他洋洋自得道。   宋恬抿唇一笑,什么都未多说。那日剑魄说,梦玦不过是用自己在渡情劫,她虽然伤心,但并不会在此关键时刻,跟他生气。   她做出的决定,不会后悔。   这也是‘顺心’啊。   宋恬起身,想起之前梦玦随口扯的理由,又将修为‘略提’了一下,压制到元婴后期。   梦玦将关押起的剑魄拎了出来,也不废话,直接搜了剑魄的元婴神魂,得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搜刮神魂本就是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欺辱和碾压,其中之痛,无异于凡人的千刀万剐。   剑魄被折腾了一顿,气息奄奄,用一丝微弱的气息骂道:“孟决,你们休想得逞,我修习顺心意这么多年,岂是你们随意可破的?哼,等到明日,他们都会死,都是你们害死的,等你渡劫时,这些亡魂,都会来找你讨命!”   “废话真多。”梦玦随手将他丢了回去。   他施展秘术,将宋恬变成了林苦寒的模样,又变幻了她身上的衣衫。他已两次看着宋恬变成旁人,还是男人,总觉得有些奇怪。   梦玦摸了摸自己的眼,再睁开时,眼前已是宋恬的模样。   这样蒙蔽一下自己的眼睛,也挺好的。   宋恬身着七星剑宗掌门的红衣道袍,她模仿剑魄,走了两步,顿了顿,道:“我去万仙大会了。”   梦玦道:“我随你一起去。”   “那你是什么身份?”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只好变成宋恬的模样,一脸淡漠,道:“你的师妹,这样可行吗?”   “……”   宋恬道:“你变回来!”   .   七星剑宗的弟子们苦等俩日,终于见到林掌门出关。   这俩日,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来剑宗参与万仙大会的各方修士,对所谓‘突破境界’的说法,报以质疑的态度。   毕竟他们千里迢迢赶来,才参加了一个继任仪式,就被冷落了俩日。   七星峰弟子解释了数遍,但很多人,还是不信。   直到林掌门出关,他们终于扬眉吐气,对每个人道:“我们的师父已经是元婴后期修士了!”   “十年期间,从筑基期,再到元婴后期,这样的神速,你见过吗?”   就在他们兴致勃勃的时候,有人冷声道:“见过啊。”   七星峰弟子贾元问:“是谁?”   “就是你们师父的亲师妹,宋恬,难道你没听说过吗?”那人毫不客气道:“那才是真天才,不过,已经失踪十年,说不定出关时,已是化神期大佬。”   “你在开玩笑吧。”贾元冷笑。   他们闲聊时,林掌门已经走了过来,淡淡地瞧了他们一眼。   “师父,”贾元赶紧凑了上去,陪着笑道:“恭喜师父成功迈入元婴后期!”   林掌门道:“你过来一下。”   他受宠若惊:“我???”   要知道,林掌门有很多弟子,贾元虽然平日里趾高气扬,但他并没有得到师父的太多青睐。他费尽心思,想要进入龙潭秘境,也是为了讨好师父。   贾元顶着众多师兄弟嫉恨的目光,高高兴兴地随师父一起,踏入洞府。   才踏入洞府,林掌门就转过身,道:“你这几日修行如何?”   “回禀师父,一直在努力修行。”贾元忙道。   林掌门不置可否,将手搭在了他的经脉上。贾元一动不动,虽然觉得师父有点怪异,但并未多想,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你运功让为师看看。”   贾元道:“好。”   ‘顺心意’运起,贾元的经脉里,萦绕着一丝粹气。林掌门,即宋恬,她仔细查探,这一缕来自剑魄的粹气强且弱。   过了许久,贾元有些   心急,问:“师父,我怎样了?”   “没事了。”宋恬放下他的手,模仿着剑魄的神情,居高临下道:“出去吧。”   贾元退下。   她再次踏出洞府,御剑到了七星峰上,沿着红毯,走到了高台之上。   她朝下望去,密密麻麻,今日来了很多人。   七星峰弟子藏于各个角落,起身高呼道:“恭喜林掌门迈入元婴后期!”   “林掌门万岁!”   弟子们振臂高呼,周围人跟着附和,一时间,山呼海应,竟真的有一种万仙来朝之感。很多人被这种氛围感染,心中羡慕,暗自发誓,也要有如此风光的一天。   在这种氛围之下,传授‘顺心意’,真是水到渠成。   以剑魄的计谋,天下人,都会成为他的傀儡,然后自相残杀,他极端而又偏执的以为,所有心思不纯的人,都是复仇对象。   宋恬抬眸,尽管隔着茫茫人海,她还是一眼瞧见,梦玦在红莲殿下,看着她,挑眉一笑。   她勾起唇角,什么都未多说,走到高台的中央,举起右臂。   众人立刻噤声,都望着她。   宋恬道:“我林苦寒,从不是天才。”   没有人出声。   众人都以为林掌门自谦,都在等待接下来的话。   宋恬道:“我能有今日,都是因为领悟了一门道法,名唤‘破剑’。今日万仙大会,我林苦寒,以元婴后期的微弱修为,将此道讲说给诸位道友听,如何?”   “好!!!” 第97章 第097章:落幕   艳阳高照。   宋恬坐在七星峰高台上, 面向众人,讲说‘顺心意’一流。   她的声音很轻,面无表情, 与平常的林苦寒一样, 不苟言笑。   台下众人盘膝坐在蒲团上听她‘论道’, 十分专注。   只有七星剑宗的弟子在小声道:“为何我觉得有点奇怪?这和掌门过去说的,有些不一样。”   “我也觉得不太对劲。”   贾元翻了个白眼,道:“切, 你们懂什么,如今我师父迈入元婴后期, 修为境界, 和过去不同,又岂是你能明白的!”   周围人都不说话了。   对于七星剑宗的弟子来说,今日已是第三天,若不能用剑魄的粹气继续修炼, 就会出现经脉问题。然而,他们无人知道这一点。   新的粹气, 无形无踪,从高台上飘下, 落到七星剑宗的弟子中。   渐渐的,更多人察觉到不同。   贾元亦是。   他是最早一批追随林苦寒的弟子,那时候, 他听人说, 跟着林苦寒, 可以不用苦修, 不用嗑药, 就能轻轻松松跨越境界。贾元最初不信, 但是‘试听’了一堂课后,发觉自身修为,增进不少。   每日,他只要听林苦寒讲讲课,其余光阴尽情玩乐,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哪怕修为来的稀里糊涂,但是,他也不在意。   他闭着眼,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好像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虽然明知里面可能有危险,但还会情不自禁地往前走。   未知的诱惑,极其贴合他们的赌徒心态。   他的神魂在灵府里,往前慢慢走去,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贾元终于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   前面渐渐出现模糊的人与景。   其中一人有些眼熟,临近了,他定眼一瞧,原来是他自己。   他的身旁,还有一群人,他都不认识。   嘈杂的声音传来,从话语中,贾元听出,这群人是上古天河宗的弟子,而他,也身着天河宗的天青色弟子服,被人簇拥着往前走,好像是这群人的大师兄。   莫非,这是他的前世?   虽说‘转世轮回’是凡间的说法,但是修士中,很多人自知一辈子都不可能飞升,也热切希望有转世。贾元暗暗地想,看来他前世还挺风光的。   他不知,每一位七星剑宗的弟子,都看到了相同的场景。   迷雾中,这群天河宗的弟子,似乎在热切地讨论一个叫做‘顺心意’的道法。   贾元没听过这种道法,但是并不妨碍他旁观。他看着这群人努力修炼,修炼方法和他们一样,都是聆听别人论道。他的‘前世’,修为日益增进,一直到元婴、化神……   就在他洋洋自得的时候,他的‘前世’,与周围一同修习这门道法的人,被逐出了天河宗。   他怒了,心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果然,他的‘前世’也是这么想的,这些被逐出天河宗的弟子,跟着一个人走了,自立了宗门。不过,外人总是喊他们‘魔宗’。   贾元想,魔宗也没什么不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有在天河宗不被允许的事情,这群人都做了个遍。他们养炉鼎,掠夺资源,很快就恶名远扬。   他的‘前世’原本得意洋洋,但是,有一次和同门发生了口角冲突,在一个深夜,他正酣睡,一群蒙面人闯进他的洞府,将他痛打了一顿,抢走所有的灵药灵石,扬长而去。   看到此处,贾元大怒,他看得出这群人是谁,他想,一定要上报给惩戒堂,严惩这群人!   不过他忘了,魔宗没有惩戒堂,所有人都靠自己的实力,在这里生存。   所以,他的‘前世’只能白白被打了一顿,老实了一段时间后,他也逐渐成为魔宗里的一个默默无闻小角色。   过了没多久,天河宗与魔宗开战了。   贾元的‘前世’并不想去,但是不参与的人,都会被逐出门派,他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开打没多久,他就假装受伤,退了回来。   魔宗与天河宗开战数次,听闻,宗主也受了伤,在洞府里疗养。   一日,宗主召见了他。   他的‘前世’大喜过望,像是在冷宫里待久了的妃子,忽然蒙受天恩。他喜滋滋去了宗主的洞府,这位宗主,也是过去带他们修习‘顺心意’的那位师兄。   师兄在洞府深处独自接见了他。   ‘前世’感觉到一丝不妙,但是已经晚了。   师兄压根不用动,只是轻轻抬了一下手指,他就像傀儡一样,被无形的丝线吊了起来,无法动弹。   “师兄,你做什么?”他惶恐地喊。   “该收取报偿了。”师兄慢条斯理道,然后一点点抽干了他的精气、神魂,直至他的元神和肉身,都枯萎了。   雾气重新漫开。   贾元发怔。   不知为何,他隐隐感到一丝害怕,这个前前后后,都很熟悉。   如今的七星剑宗,师父传授的,不是一模一样的道法神通吗?   他听到迷雾里,有魔宗弟子的‘亡魂’在叹息:“唉,早知如此,就早点回头了。现在想想,当时就奇怪,有人三天没听他论道,就经脉出了问题……”   “唉,早点还有回头路啊!”   贾元想睁开眼问问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的眼皮子似乎被黏住了,压根睁不开,整个人像是傀儡一样,完全被控制住。   世上绝无免费的灵丹妙药,一切都要付出代价,只是早晚而已。   他听到亡魂说:“听闻人世间,有慢死的毒药,最开始如临仙境,后来落魄如乞丐。看来,我们也差不多了。”   一幕幕画面从他的眼前飞速闪过,贾元想奋力挣扎,但是完全挣脱不出来。   没错,他一直在修习‘顺心意’,现在就可见端倪!   贾元的眼前,出现一条新的道路。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而迷雾后,也有一条路,这条路很熟悉,有师父的气息,也是他过去传授的道法。   虚空中,他听到一句冰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话:“你的师父已经不在了,今日,已是第三天。”   贾元大惊失色:“什么?”   师父不在了,那么在高台之上的那个人,是谁?   无人回应。   贾元想了想,咬咬牙,走上了那条崭新的路。   这条路上,罡风烈烈,也没有一点修为的增进,但是一路走来,他的心境,却被磨砺了不少。   他睁开眼。   高台之上,已空无一人。   周围陆陆续续,又有七星剑宗的弟子醒来,大家交头接耳,都在说着相同的事情。   有别人问:“你们的师父干什么去了?说是论道,怎么讲着讲着,人就御剑走了?”   贾元这一次没有为林苦寒辩解,只是茫然摇了摇头。   随着更多的人醒来,台下喧嚣声,越来越响。   也有人沉浸于幻境中,不肯醒来,不愿接受现实。   有些七星剑宗的弟子,围在未醒之人的身边,呼唤道:“醒醒,那些都是假的!”   “不要沉浸那什么‘顺心意’当中了!”   但是这一切,对于宋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她已变回原先的模样,与梦玦一道立于云上,瞥了云下一眼,乘风朝前飞去。   到了一个无人之处,才将剑魄放了出来。   七星斩月剑可杀剑魄,待剑魄死后,再毁去这把剑即可。   只是,如今剑魄与林苦寒同体,有些事情,必须要先弄清楚。   他们落到一处无人的荒凉山巅。   一道光从梦玦的袖中遁出,‘林苦寒’落到了地上,他的眼睛眯开一条缝,瞥了她一眼,又缓缓阖上。   宋恬道:“他怎么了?”   梦玦也不知,但他并不担心,剑魄能从他的眼前逃走。   他取出七星斩月剑。   取剑并未是为了杀剑魄,而是试着先将剑魄的元婴剖出来,虽然对主体伤害较深,但是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他正欲行动,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恬道:“你做什么?!”   孤崖之上,不知何时,‘林苦寒’已经伸手扣上自己的经脉,自断经脉,即将自爆!   修士自爆,元婴亦是逃不出。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们猝不及防,只见一团白光在地上炸开,梦玦抱起宋恬,带着她朝后退去。   轰隆——   整个山巅炸裂。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宋恬难以置信,泪水在眼眶里闪烁着光芒:“大师兄……”   她的呼唤声在山谷里回响,久久的,无人应答。   本体自爆,寄生的剑魄元婴,还剩下一缕微弱的气息,同灵心一样,朝七星斩月剑飘来。   这缕气息,已经不成气候了,也没有灵智。梦玦叹息一声,打去一道紫光,将七星斩月剑,彻底毁去。   风一吹,碎屑落满山川。   “剑魄被我收入袖中时,已经受了重伤,也许这个时候,你的大师兄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梦玦沉思片刻,道:“他想好了,要以这总方式,来打败剑魄。”   宋恬死死抿唇不语。   “走吧,”他牵起宋恬的手,道:“去洞府,也许,我们能发现一些别的东西。”   她轻轻点头。   片刻后,他们回到洞府,已有七星剑宗的弟子堵在洞口前,想要问个究竟。   七星峰那边乱成一团,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穿过石壁,来到了洞府深处。   石柜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储物袋,梦玦用神识查探了一下,道:“是任家丢失的东西。”   再往前,还有一个禁制更加复杂的石室,他破解开,发现里面有一口冰棺,躺在里面的人,正是他们的师父,薛泓。   宋恬又惊又喜,趴在冰棺上,呼唤道:“师父!”   师父的胸膛上有一个血窟窿,血渍已干,眉心上有一个光点,元婴还在此处,并未受伤。   只是肉身受了重创,还在休养中。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大师兄,想起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多时,桑竹、白萩赶到了。   他们看到冰棺,也是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待听她讲明事情的经过,神情又逐渐凝重起来。   桑竹道:“也许,大师兄另有隐情吧。这十年,他任凭风如织摆布,原来是因为师父还在她的手中。是我错怪他了。”   白萩含泪道:“他可真傻,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他被制衡了,无法挣扎啊。”   只剩下一声叹息。   .   春和景明,宋恬又回到磐石宗。   二师兄桑竹已经开垦了大片的灵田,如今这一带,灵气浓郁,四处生机勃勃,鸟语花香。   前不久,师父已经醒来,如今在闭关疗养。   她登临山巅,眺望这一带的灵田。   梦玦悄悄上来,手里捧着一大束绣球花。   她并未回眸,只是笑道:“听闻你的劫难已满,何时飞升?”   梦玦道:“谁说的?”   “好多人都说过。”她当然没提正在冬眠的白萩师妹,不过,剑魄也曾说过此事。   梦玦最怕她提起这事,但是此事,必须早日说清楚。   他顿了顿,道:“恬恬不在,长生又有何意义?”   宋恬道:“你不后悔?”   他挑眉一笑,附耳轻声说了句什么。她脸色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   梦玦笑意愈深,借势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旭日升起。   宋恬与他,沐浴在金光之中,两相依偎,共看云卷云舒。   ——全文终——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谢谢大家追更,还有一些番外会在近期掉落,顺带交代剩余剧情。   这篇文上架后基本日更,这个月加班请假1天,卡结局3天,不好意思。近期也会修改一下章节,增补细节。   暑假会开这一篇文↓喜欢可以点个预收!   ————   《被退婚后我成了天下第一》   苏叶穿成《大道通天》这本退婚流小说男主的前未婚妻,但不知何故,她刚穿来时,就被男主主动退了婚事。   因此,刚出新手村的系统认错了人,将苏叶认作主角,跟她绑定了剧情系统。   面对一长串的宝藏、修为、美色奖励,‘废柴’苏叶猛打一个机灵:还有这种好事?   从此...   男主的机缘,归她了;   男主的财富,归她了;   男主的艳遇..这个就算了..   不过,系统知错能改,立刻给她安排了莺莺燕燕的少侠,从痴情剑侠到无情魔尊,什么类型的都有。   苏叶对此不太感冒,毕竟要以事业为重,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   多年以后,苏叶站在万仙之巅,藐视群雄,天下第一。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决定给默默陪伴身边,啥也不要的绿茶小奶狗一个名分。   这个时候她发现,对方好像退过她的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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