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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她掉马甲后死遁了_分节阅读_第1节
小说作者:犹己   内容大小:354 KB  下载:师妹她掉马甲后死遁了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06-21 18: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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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妹她掉马甲后死遁了   作者:犹己   简介:   下一本开《问逢》,可以去隔壁瞅瞅   本文文案——   慕宁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迷路而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在此之后,她成了晏清派掌门唯一的座前弟子。   她本想见好就收的,毕竟自己与他们还是不宜过多接触,可奈何有人勾引她。   偏偏这人就是晏清派的掌门,她的师尊谢执,一朵完美无瑕的高岭之花。   只不过是那日随口夸了一句,谢执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坐在房中叫她过来。   当她看见那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衫时,她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这是什么?孔雀开屏吗?   屋内满含的脂粉气让她有些晕头转向,直到望见谢执眼底饱含情.欲的旖旎之色时,她恍然大悟。   她被勾引了。   有人同她说预见过自己的结局并不好,可能会死。   她并不在意,她慕宁的生死,总是把握在自己手中的。   绝不会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预先就颓败。   这天若要她死,她就破了这天,为自己砍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生路来。   ———   被誉为惊世之才的谢执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派掌门,他也很有眼力见的收了一个天赋极高的小姑娘做弟子。   一开始,他只是想感化一下她身上浓重的戾气。   后来,他只想,对她好些,再好些。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宁,谢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看不顺眼都得打   立意:学会珍惜自己,懂得如何去爱 第1章 迷路   ◎试试?◎   岳沂山,宗盟大会。   这是慕宁第一次上擂台。   也可能是第二次。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跟她对打的门派弟子皆败下了阵,失意之色像是被裱在了他们的脸上,氛围沉沉。   无趣。   她倒也不是他们哪个门派弟子,到了此处,完全是意外。   意外就是,她迷路了。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走失多少次了,每次醒来第一眼都会身处在一处陌生之地,次次如此使得慕宁也丧失了耐心。   尽快找到那处地方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她睥着台下那些蠢蠢欲动却又不敢前行的门派弟子,似是不屑,挥了挥手中的剑,讥讽道:“这种破大会有何好办的?你们谁来告诉我不渡渊怎么走,我就不拆了这里,你们觉得呢?”   一袭鹅黄轻衫随风摇曳,额前碎发轻柔地抚过她的面颊,平添一丝美意。   许是她的服饰过于亮眼,有人便以为她是外门弟子,喝道:“拆?你一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也敢在宗盟大会上口出狂言?”   慕宁轻叹道:“看来我说的还不是很清楚啊,那你这意思是要同我打上一打了。来吧。”   那人冷哼道:“我乃流云派大弟子聂云峰,你若现在求饶我倒可怜香惜玉。”   慕宁嗤笑道:“本事不大,废话不少。”   众人瞧着两人话语间的锋利,心想着有热闹可看了,毕竟聂云峰在外是出了名的孤高自傲、乖张狠戾。   这般言语,定是刺激到他了。   聂云峰看见她那抹嘲讽似的笑意时,竟明晃晃地怔了神。   少女素齿朱唇,面如凝脂,面容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一头乌发挽着垂髻,鬓上插着一只朴素的燕尾银簪,极具淡雅的装扮却也能从其中瞥见一丝明艳来。虽是神情温婉,却又让人感觉到她身上的淡漠疏离之气。   可心中怒火疾冲而上,他回过神便举起手中的佩剑跃上擂台,直逼慕宁的心脉之处。   少女身材小巧,躲避迅速。   鹅黄的衣衫被风吹得张扬,垂落的黄色飘带顺势而上,系在腕间的手链上缀着的铃铛发出一声又一声悦耳的声音,似那在原野上肆意奔驰的野驹,意气高昂。   聂云峰出手狠戾,招招要其命害,但每次将要落在慕宁身上的剑锋,都被她手中微微抬起的长剑抵开。   绕来绕去像是在遛狗。   聂云峰气得不行,大骂道:“你只会躲吗?废物。”   场上的一抹亮黄与在场之人身穿得中规中矩的门派服饰不同,像是在山间欢快的小兽一般,显得不那么死板。   “那便到我了。”   少女体态轻盈,速度形如鬼魅。手中长剑随着铃铛发出的律动而挥舞着,那铃声似是能勾引人的心神,有那么一瞬间聂云峰能感受到自己身体与魂魄的分离。   方才出手耗费过多气力,且对方攻击速度愈加迅猛,聂云峰不由吃力许多,他定了定神,咬紧牙关,往慕宁的脸颊蓄力击出一剑。   眼见他的剑刃就要朝着慕宁的脸上刺去,可她并未躲避,而是立在那里,神情冷淡,红唇微启:“玄心,反。”   事态发生了扭转。   一道红光从慕宁手腕的铃铛溢出,那就要落下的剑刃转瞬挥到了聂云峰的左肩上。   刺眼的光芒充斥着整片擂台,叫人睁不开眼,光芒中还伴有一声痛喊。   刹那间,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他肩上飞了出去。   待那强光褪去,所有人缓缓睁开发麻的双眼,只见场上二人一立一倒,不远处还有一条沾满鲜血的断臂。   孰胜孰败,一眼便知。   “好厉害。”   一句轻飘飘的话传入了慕宁耳中。   她瞥了一眼,那是一位身着鎏金白衫的青年。   聂云峰来不及思考,凭他的力量,顶多划出血痕,怎至于砍断了去?   “妖女,你使了什么招?”聂云峰凭着仅剩的力气强撑起半个身子大喊道。   慕宁手指聂云峰,似笑非笑。   “我听见你说,你、想、死。”   聂云峰忽地失了神,心中默念。   我,想死。   好似有一种不可抵抗的魔力吸引着他,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呆滞。   少女挥挥手在空中画着什么,好似张符咒,又不像符咒。   待那四处流溢着金光的“符咒”完全显示后,众人看清,那不是一张符,那是生死状。   慕宁将手指往自己的长剑上一划,血珠立刻从她那青葱般的指尖渗出,点在了悬在空中的生死状。而聂云峰毫无知觉地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身上汩汩而出的鲜血,同样点在了上面。   从未有人这般签下生死状!   随即聂云峰形同傀儡般,挥剑自刎了。   “所以,现在有谁能告诉我不渡渊怎么走了吗?”   此时日丽风清,碧空如洗,不远处还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啼声。   流云派大弟子死在了这次比试上,众人哗然。   这仅仅只是几个门派间的小比试,不曾想竟会有人死在这里。   他倒在擂台上,如同一只被人碾死的蚂蚁。   “崇明师兄,聂,聂师兄,他,死了?”此时一名流云派弟子不可置信地询问旁边的崇明。   但他此时已经听不清旁人的言语了,眼中神色复杂,他攥紧了手中的佩剑,怒不可遏的模样似要将慕宁千刀万剐。   “妖女,你杀我师兄,我要你偿命!”崇明举起佩剑就要往前冲。   他飞身而来,就快要靠近时,慕宁伸出一只手,手腕微微一转,一股强劲的冲击力将他击倒在地。   一口鲜血猛地从口里喷出,他忍着剧痛捂住胸口。   “这么急着上来报仇啊?看起来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但是,你方才并未使多少气力,”慕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倒下的崇明,“让我猜猜,大概是因为,刚刚那人死的正合你意。”   崇明一惊,脸上骤然浮现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   场下顿时沸沸扬扬,似是在辨别慕宁的话正确与否。   流云派的人都知道,这聂云峰是掌门一手提拔的首席弟子,而这崇明不过是从山下收回来的普通弟子,能做到今日全靠一席努力,但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里,聂云峰总是会处处压他一头,不论他做了什么,他们都只会注意到聂云峰。   “是么?”慕宁漠然地看着崇明。   “你胡说什么?”崇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少女眼神澄澈透亮,却又深不见底,对上那双杏眸,似是能勾出世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让人无处躲藏。   只此一言,便将他内心中最腌臜的想法暴露在外。   他为此出头,就是因为想在之后派中之人会拿他今日的愤愤不平而拥簇他成为流云派第一弟子。   被戳破后,他只想杀了面前的女子,想着想着,眼中阴郁之色毫不掩藏。   正当他神游之际,一只秀气的手如同藤蔓般附在他的脖子上,寒凉之意直上灵骨,将他的意识唤了回来。   他身形一颤,死盯着自己脖颈上的这只手,对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死亡而不敢相信。   “流云派不会放过你的!”崇明用尽力气嘶吼着。   慕宁挑挑眉,随即松开掐住他脖子上的手并将他一把拽起,崇明以为她害怕了,便舒了一口气,叫嚣道:“算你识相。”   起身后的崇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脸不屑地撇过了头。   正当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慕宁真的害怕时,慕宁轻轻一笑,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指着方才站在崇明身旁的弟子道:“你,来杀他。”   他们都忘了,方才可是强制聂云峰签下生死状的人,此刻又怎会真的害怕。   被点到名的弟子身形颤抖,似是被电流击过般,半晌道不出一句话来。   崇明冷哼一声,但握剑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察觉到手抖的他,试图用另一只手牵制,没曾想抖得更厉害了。   她真是魔鬼!   作者有话说:   新手写文,多多关照。 第2章 弟子   ◎你不杀他,我就杀你◎   “你不杀他,我就杀你。”慕宁云淡风轻地说道。   慕宁用手指点了点崇明,他刚察觉到什么,想要制止,却发现已然动弹不得了。   “妖女,你又使了什么邪术?”   她笑得温和,没有理会崇明的犬吠,对于方才说出的话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在场之人皆见识到了她如那玉面修罗一般,可怕的让人震撼。   “姑娘!你是何门何派弟子,竟在比试中杀我派弟子。”一名身着蓝色长袍的老者从空中一跃而下,长袍上隐隐显露着祥云纹饰。   看见聂云峰尸体和断臂时,那人一副怒气冲霄的模样。   “啧。”   慕宁有些不满。   看样子应当是流云派的掌门。且不止他一人,一同而来的应当还有其他门派的掌门。   不过其他人并未像徐风随那般急切地跳上擂台,他们从正门徐徐而入,皆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待几人看清场上局面时,无一不暗自腹诽。   而方才被慕宁点名的弟子和崇明看向徐风随,就如同看到救命稻草般,恐惧转瞬化为惊喜。   一道剑光雷厉风行地径直劈向慕宁。   众人皆为慕宁倒吸一口气,谁人不知这徐风随的修为已然接近散仙之态,可慕宁却没有闪躲,甚至可以说连眼睛都未曾眨过半分。   她直直地盯着这道剑光,眼底没有掀起丝毫波澜,轻声道:“玄心,反。”   又是那道红光,再一次刺激的所有人闭了眼。   这道剑气以不可阻挡之势偏转方向,反劈到徐风随的方位,剑气袭来时,他有些震惊但却来不及思考便转身跳开。   她竟然将徐风随的剑气回弹了!   看台上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便能轻松挡住徐风随的招式,每个人心中又多了几分考量。   看到这一幕的崇明,想用剑挑断慕宁的手链,手背的青筋寸寸暴起,却依旧于事无补。   “掌门!她手上的邪器!”崇明咆哮着。   “邪门歪道,”徐风随看了一眼慕宁的手腕,“今日你若自我了断,老夫便留你全尸。”   慕宁静默着,对徐风随的威胁不予理睬。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徐风随,黑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令人捉摸不透她的情绪。   崇明紧盯着面前侧过身的少女,想要从她身上找到那丝本该出现的恐惧、慌张,可事实上并没有。   他实在是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不害怕?”   谁知少女微微低头轻笑一声:“是这样吗?”   崇明一愣。   “啊!我好怕啊!谁来救救我!”少女一脸惊恐的模样,甚至还装模作样般丢掉了手中的佩剑。   说完这句话后在场的氛围出奇的安静,场下弟子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半晌,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极轻,却是真真切切地落入所有人的耳中,如同深山之中的一潭清泉,好听极了。   慕宁抬首望去,看着那位笑出声的人。   那人身穿一袭玄色窄袍,白色里衣,殷红色的发带束着他的长发。他的鼻梁高挺,额间有着一点朱红,为他俊美的脸增添了几分艳丽之色。   双眼漆黑如墨,嘴角微微勾起的一抹笑如同二月的春雪消融般乱人心弦。   姿容清冷,宛若天人。   “谢执,你笑什么?”徐风随面色铁青地问道。   只见谢执微微颔首,双手环抱在胸前,随即抽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崇明那个方向,又微微偏转指向慕宁。   “前些时日,我丢了一只小黄鹂,没曾想是贪玩忘记回家了。”谢执瞥了一眼徐风随。   “你什么意思?”徐风随不解道。   谢执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了手,带有几分嘲讽的口气道,“果真是老了,连话也听不懂了。”   “她,是我的弟子。”   这一句话,铿锵有力地传到所有人耳中,他们也因此而讶异着。   慕宁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看着谢执。   她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下居然会有人帮自己。   “你的弟子?我从未听闻晏清派的掌门有过弟子。”徐风随冷笑道。   “怎么,”谢执略带嘲弄地看着徐风随,“我收徒弟还需拟下特诏告知于你么?”   徐风随面色一沉,眼中怒火似是要炸裂,“是你的弟子,就可胡乱杀人了吗?”   “老东西,”慕宁懒洋洋地说道,“我们可是签了生死状的。”   她可是算好了的,此言一出,就能撇清了。生死状一摆出来,便没有理由了。   但无人敢在此时挑明聂云峰是如何签下生死状的。   台上的崇明不知被什么定了身,竟是无知无觉倒在地上,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你可听见了?徐风随。”谢执以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姿态说道。   徐风随没想到台上的少女不仅手段毒辣,竟连这心思也深沉的不容小觑。   他自知不占理,挥挥衣袖,冷哼一声道:“谢执,我与你们晏清派没完!”   说罢,便带领着流云派弟子,还有倒在台上不省人事的崇明和聂云峰的尸首离开了宗盟大会。   “小黄鹂,过来。”谢执朝慕宁挥了挥手。   她眨了眨眼,扬起一抹笑便走了过去。   大会已近尾声,众人陆续离场。   落日的金晖如同飘絮般落在二人身上,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但又脆亮的鸟啼声,一阵舒爽的凉风将那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带拂过两人之间。   衣袂纷飞,肆意张扬。   看着眼前像只小绵羊的少女,谢执嘴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问道:“叫什么名字?”   她答:“慕宁。”   言语间,好似有花瓣飘落,零星点点磕碰在了一处,落在两人翩翩的衣衫上。   他笑道:“在外玩了这么久,可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未语。   “这人怕是失心疯了。”慕宁暗暗道。   他想着她应是在思索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他打断,“走吧。”   慕宁见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想要带走她,不免心生疑虑,“我为何要随你回去?”   谢执沉吟片刻,道:“收你为我的弟子。”   她盯着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显然是不信的,但下一秒,她道:“哦~”   这样也好,多了一个门派弟子的身份,这样找不渡渊也就方便许多。   找到不渡渊后,管你们是什么门派,通通给你掀了。   来路不明的人也敢带回去,她倒要让他见识到什么叫做路边的女人不要捡!   作者有话说:   路边的男人不能捡,漂亮女鹅可以捡。   女主很强,男主也很强。 第3章 黄鹂   ◎因为,我缺个徒弟◎   既然答应,就要装得“听话”一些。   见她答应,谢执身后默默站着许久不吭声的一个人便凑出来打量着她。   “慕师妹,我叫秦十堰,”秦十堰双手抱拳憨笑着说道,“你的六师兄。”   他很是熟络地与慕宁搭着话,好像慕宁已经是他的小师妹一般。   “我知道你,你是台下那个说我厉害的人。”慕宁抬眸看向他,“但我现在还不算你的师妹。”   秦十堰正是慕宁所瞥见的那名身着鎏金白衣的男子,细看这白衣质感却是上乘之物,他腰间系着一条银丝带,一顶玉冠束着高高的马尾,模样开朗俊俏,少年气十足。   “啊哈哈,”秦十堰爽朗一笑,“现在不是,等会就是了。”   秦十堰叽叽喳喳道:“慕师妹腕间的手链是什么法器啊?叫什么名字?好生厉害,连徐风随的剑式都能抵住。”   慕宁举起手道:“它叫玄心铃。”   玄心铃像是有所感应般,铃铛处隐隐泛着微弱的红光。   这个当然厉害,这可是她拔了四大上古恶兽的齿骨做成的手铃,汇聚着它们的部分魂灵,是万分难得的。   看着秦十堰喋喋不休的嘴,谢执冷不丁地看了一眼他,他忽觉脊背一股寒意,似是感到威胁,想去拍慕宁的肩膀,但她下意识的闪躲开,留下他停留在空中尴尬的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收回手道:“慕师妹,师兄下次再讲给你听。”   刚想催促离开的谢执,听到了秦十堰发出的一声疑问。   “慕师妹,你的佩剑呢?”秦十堰一脸热情地问道。   修行之人,来去自是御剑而行的。   “我没有佩剑。”慕宁摇摇头。   她哪里来的佩剑,方才不过都是一些废铁罢了。   “那你方才手上拿的是?”秦十堰一脸狐疑。   谢执看着秦十堰这副“可爱”模样,很难不想踹他一脚。怎么说也是晏清派弟子,怎么就看不出来方才慕宁手持之剑毫无剑意。   “随手拿的,不是我的。”慕宁事不关己道。   她很是无辜,总不能告诉他们这剑是从方才打下台的人手上抢的吧。   还是得说得好听些,意思也差不了多少。   “啊!慕师妹,你…”秦十堰还未说完,就被谢执打断。   “与我一同吧。”谢执向慕宁伸出手掌。   慕宁作势将手递了过去,就要落下之际,利索地拍了一掌然后移开,然后一脸淳朴地笑着:“无需用剑,我也能飞。”   谢执微微一愣,眉梢不禁染上几分笑意。   不止他,秦十堰也被这一拍给怔住了,头一次看见掌门这般,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属实滑稽。   “铮”。   慕宁伸出一只手,将食指中指并拢伸直,其余三指弯曲并拢,做出剑指姿势,手微微一转,召来一根与剑大小相差无几的树干,顷刻间便化为一柄长剑。   “慕师妹,你还会化物为剑呢!”秦十堰惊奇道。   “想学吗?”   “嗯嗯嗯!”   秦十堰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但又感到一丝不对劲,面前的慕宁并未开口。   那是谁说的话?   他感到自己后方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袭来,僵硬地转过身。   “回去记得找我。”谢执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秦十堰:“……”   笑不出来了。   谢执看了看慕宁,“走吧。”   晏清派离岳沂山并不远,飞过两山一河便能抵达。   不一会,三人便到了。   众弟子本是来迎接掌门归来的,却发现掌门身旁还多了一名女子,实在好奇,又不好问谢执,便凑到秦十堰跟前八卦着。   晏清派没有门服,每个人都穿着自己的衣裳。   “六师弟,掌门旁的姑娘是?”一名身着蓝衣的男子道。   秦十堰昂了昂首,眼珠滴溜着,左转转右转转,一副神秘的模样。   那人催促道:“哎呦,你就别卖关子了。”   谢执微微瞥了一眼几人,他们像是有所察觉般,老实得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待他走后,秦十堰微微俯身,快速道:“这是掌门新收的弟子。”   谢执无心理会众人的八卦,只是径直带着慕宁向里走去。   “随我来。”谢执低声道。   慕宁乖巧地跟了过去,直到在一处楼阁前,谢执停了脚,慕宁也跟着止步。   门匾上题着紫星阁。   这里的阁楼样式千篇一律,唯有这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就是多了一只看门狗。   一只通体雪白的大胖狗。   慕宁:“……”   慕宁觉得好笑,她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那只大白狗很是兴奋地摇着尾巴,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眯眯地享受着慕宁的抚摸。   “小黑居然让你摸,倒是个有眼力见的。”谢执挑挑眉。   慕宁看了半晌,轻笑一声。   小黑,名字真是别致。   “说罢,带我来这做什么?”慕宁起身,笑盈盈地看着谢执。   小黑有些不满,幽怨地看着谢执,发出一些哼哼唧唧的声音以示抗议。   谢执无视着小黑的抗议,推开这扇掉了漆的雕花木门。   也许是经久失修,又或许是这门做工劣质,推开门时,发出了刺耳的吱吱呀呀声。   “见笑。”谢执道。   向里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成堆的法器。   这里大抵是晏清派最值钱的地方了。   虽说里头的物件看起来堆积如山,但每一件法器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方之地。   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就是杂乱无章。   但是,没有一件法器上是布满灰尘的,每个都被擦得锃亮,像是被精心呵护过的至宝,也算一种风趣。   谢执进去翻找了一番,拿出一柄青紫色的长剑。   这柄长剑自被握上之后,便隐隐外溢出淡黄色的光芒,剑鞘上刻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小黄鹂,活灵活现。   倒是巧了。   慕宁跟了进去,盯着谢执。   谢执将剑递给慕宁,慕宁接下后,一把抽出剑身,抵在谢执脖颈上。   “叮—”,剑身与剑鞘碰撞出清亮的回响。   谢执未作什么反应,只是笑着看她。   门外的小黑还在哼唧着,清风拂拂,黄灿灿的银杏叶席卷而起,落下宛若成群的蝴蝶翩跹着,留下满地金黄。   临近傍晚,夕阳逐渐落幕,空中几片红霞如丝绸般连绵不绝,上下天光连成一片,浑然天成。   秋色浓郁。   慕宁偏偏头,笑盈盈地收回剑。   有了身份,又得了法器,此行不亏。   “取个名吧。”谢执懒洋洋地倚靠在门框上,双手环胸。   “就叫黄鹂如何?”   黄鹂像是听懂了般,发出铮铮剑鸣,周身流溢着点点流萤。   “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弟子了。”   “你很喜欢收弟子吗?”慕宁问道。   “仅你一个。”谢执细声道。   显然慕宁不满意这个结果,摇了摇头,执起黄鹂,挡在谢执面前,一脸傲然的架势。   “你想如何?”谢执哑然一笑。   慕宁不答,就静静地看着谢执。   “做我的弟子好处很多的。”   谢执哄骗小孩般引诱着慕宁,神态不异于街边人贩子。   当然,属于那种少见的俊俏人贩子。   慕宁:“比如?”   谢执:“好东西都给你,做错事我给你担着。”   慕宁:“为何要收我为徒?”   谢执:“因为,我缺个徒弟。”   慕宁眸光微动,唇角噙笑,杏眼弯成一钩明月,叫人移不开眼。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 第4章 鹅   ◎好像死掉了◎   谢执将慕宁的居所安排好后,便离开了。   看着屋内一床一桌一凳,陈设极简,慕宁有些嫌弃。   真穷啊!   倍感无聊的慕宁准备出门寻些乐子,只是她走着走着,就有些不对劲了。   她好像又迷路了。   ……   一股烦躁之意涌上心头,她有点想掀了晏清派,眸光一冷,随即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大槐树。   碰巧路过的一行人,听见有什么东西沙沙作响着,好奇地扭头一看。   是掌门刚带回来的姑娘正对着一棵槐树一顿乱砍。   槐树上的叶子已经被折磨得所剩无几了,树干上像是被扒了十几层皮一般,要不是在这待久了,哪还认得出这是棵槐树?   几人相视一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慕宁似是注意到这边来,停下了手中挥舞的黄鹂,笑得温和地看着他们。   来得正好。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方才掌门身旁乖巧的姑娘忽得发了疯似的朝着槐树攻击,且看到他们时竟浮现出几分诡异的笑容,让人心里直发怵,连呼吸都忘记了。   掌门定是疯了!带回这般女子!   刚想转头就跑,就听见一句不合时宜的招呼。   “慕师妹!”   慕宁走了过去,脚下踩过的树叶发出淅淅飒飒的响声,其余人不得不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来。   “六师兄,你来的正好。”慕宁含笑道。   “这是?”秦十堰指了指那棵光秃秃的大槐树。   慕宁执起手中佩剑道:“这棵槐树经久失修,我见其生得不好了,特来替它修剪修剪。”   几人看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面面相觑。   倒打一耙是吧。   这槐树在这生的极好,今日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我们可是亲眼所见的!不然还真被她这副模样给骗了去。   听见慕宁喊他六师兄,心中便明晓她答应了做掌门的弟子,忙不迭地将身后几人介绍给她。   “师妹,这是三师兄何商与。”秦十堰指了指穿蓝色衣袍的人。   慕宁微微颔首打量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挂着十分勉强的笑容,打扮上与秦十堰相差无几,个子比他高了几分,生得倒是风流韵致的,腰间还别着一个小葫芦。   此时一只大肥鹅正优哉游哉地走过。   何商与莫名心下一紧。   “三师兄是在害怕?”慕宁抬眼道。   被点名的何商与,僵硬地摆了摆手道:“哪有?”   待其余几人介绍完毕后,慕宁便向秦十堰打听谢执的情况。   他告诉她,晏清派属于五大门派之首,除了流云派,还有凌霜派、微正派、望月派三大门派。   至于为何晏清派居于首位,这件事其实一句话便能说明白。   那就是,打出来的。   谢执是十年前拜入玉清掌门门下并成为一众弟子中实力最强之人,也是百年一遇的天才。   少年天才,鲜衣怒马。   三年前,谢执凭一己之力,将这四大门派的掌门都打了个遍。那时他刚当上掌门,他也是众多门派中最年轻的一任掌门。   他孤身一人,持一柄长剑,有着劈山斩水之势。   只一剑,破万丈。   年纪轻轻,天赋极高,被誉为超世之才。   只凭这些,短短三日,便让晏清派直达第一门派。直到现在,谢执也是众人口中称奇道绝的风流人物,天下第一。   *   回到房内的慕宁,有些疲累,早早沐浴完后便躺在了床榻上。   睡意滚滚袭来。   “嗬……嗬……”一道古怪的声音传来。   还挺有规律的。   刚有的睡意,被这声音毫不留情地打断,脑中一片清明。   慕宁缓缓睁开眼,眸中的冷意深不见底,深秋的夜晚已然感受到严寒之气。   任谁看了,都怕会为之战栗。   推开门,发现是下午那只肥鹅在门口嗷嗷叫唤着,姿态很是散漫。   一人一鹅对视着。   “嗷……”   这是最后一声。   终于安静下来了,慕宁看着死得不能再死的鹅,心中升起一丝快意。   这样扔在这怪可惜的,慕宁想着。   慕宁拎着大鹅走了出去,来到紫星阁。   门口的小黑睡得正香甜,忽地听见脚步声,猛地睁开眼,刚想用低吼赶走对方,却嗅到几丝熟悉的味道。   “嘘。”慕宁将食指搭在嘴前,示意小黑不要声张。   看清来人是慕宁后,小黑一脸兴奋地摇着尾巴,还看见她手上拎着那只成天瞎晃悠的大笨鹅。   好像死掉了。   慕宁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着里面一大片法器,眼珠转了转,最后定睛在最左边一鼎紫色炉子上。慕宁做出手势,轻轻一挥,炉子瞬间从里屋飘飞到院中。   “小黑,我请你吃鹅,你不要告诉别人。”   “汪!”   看着这只还未处理过的鹅,慕宁泛起愁来。   这好像有些麻烦。   “偷吃东西,小黄鹂要成小花猫了。”   慕宁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慵懒的语调似笑非笑。   她此刻却没有被发现的害怕,而是有着多一人帮忙的喜悦。   “这只肥鹅吵到我睡觉了,叫的又响又难听,”慕宁解释道,而后转过头去,“师尊睡不着吗?”   天上云霭飘飘,星月交相辉映,月光如水,墙垣上银杏叶的影子斑驳点点,二人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上,仿若交叠缠绵。   “是啊。”谢执看着那鼎炉器,唇角噙笑。   谢执虽不曾管过派内弟子的日常喜好,但这确实扰了别人,也是理所应当。   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坐下接过那只死透了的鹅。   看着谢执熟练处理鹅的样子,慕宁不觉发笑:“当掌门也要自己做饭的吗?”   慕宁没想到他处理起来竟这般熟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只是笑而不答。   谢执的动作慢条斯理,就连拔毛这般粗鲁的事情也显得有几分优雅。   短短片刻,一只鹅就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银杏旁的井口处舀水,仔细地用水擦拭着手中的污秽。   小黑朝着炉鼎内张大狗嘴,一道猛烈的火焰喷射而出,点燃了鼎内的柴火。   “小黑是只火狗么?”慕宁又摸了摸它,“很厉害。”   一听到夸奖,小黑尾巴直摇得上天。   炉鼎中火焰已然旺盛,慕宁将鹅往上一架,施法使其转动。   半个时辰过去,香味四溢在周围每个角落,小黑却不见了踪影。   “差些调料,”谢执略微皱眉,随即舒展开来,“来了。”   小黑从远处跑来,嘴里叼着东西,哼哼唧唧似是求夸奖。   像是惯犯。   两人一狗,吃掉了一只鹅,只留下满地白毛以及一张被小黑嫌弃的鹅嘴。   翌日,紫星阁前传来阵阵哀嚎。   “小雪!你死的好惨啊!”   一觉到日上三竿,慕宁心情大好。   收拾一番出门后,看见秦十堰风风火火的样子,连忙打招呼:“秦师兄,早啊。”   “师妹,早啊!”秦十堰听见慕宁的声音,停住了脚步回应她。   “师妹,昨晚发生一起偷鹅惨案,三师兄哭得可惨了。”秦十堰走上前,悄声说道。   “啊!”慕宁惊呼一声,“三师兄没事吧?”   秦十堰一脸老道地摇头,幽幽地开口:“三师兄认定是小黑干的,正嚷着要吃狗肉呢。”   想起昨日两人一狗烤着鹅肉的场景,慕宁的眉眼间便含带了几分笑意。   慕宁道:“这样啊。”   现下三师兄正提着剑追着小黑,其余人拦不住,只想着小黑自求多福吧。   小黑却只当是追着它练速度,欢快极了。   *   三日后便是晏清派十年一度的试炼,所有门派弟子,进入试炼地,需得找到至少两株由珍兽守护的灵草方算成功。   成功者,可得下山历练一次。   弟子们一直待在山上,对于山下之事好奇无比,所以对于这种十年一度的试炼机会,每个人都勤加练习以保成功。   慕宁听到这个消息后,眸光一亮,回到房中,静静地把玩着黄鹂。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放下黄鹂,平静道:“进。”   “师妹,我是你二师姐,我叫丹罗。”丹罗推开门,温和地笑着。   慕宁看着她的眼睛,不语。   “师妹,怎么了?”丹罗有些困惑。   “无事,”慕宁一脸天真地笑着,“师姐找我有事吗?”   看着慕宁水汪汪的眼睛,灵动又俏皮,她很难想象秦十堰昨日所描述的慕宁在台上狠辣的模样。   丹罗有些愣神,不一会便缓过神来。   “三日后的试炼,我能和你一起吗?”她语气恳切道,“师姐可以保护你的。”   说完她便懊恼自己的唐突,慕宁这般厉害,哪里还需她保护。   “好啊。”   却没想到慕宁这么快就应了下来,只是看着眼前笑吟吟的人,丹罗心中起了一丝异样。   “那我先走了。”   丹罗没有久留,说完便是连寒暄都不曾,便离开了。   慕宁送了送丹罗,望着她的背影,不免一声长叹。   刚送完丹罗,秦十堰便来了。   “师妹!”秦十堰向站在门槛处的慕宁招了招手,“我刚刚在外边碰见二师姐了。”   “师兄,你也要与我一起吗?”慕宁歪着脑袋,从容地看着秦十堰。   秦十堰心思简单,情绪秘密全都摆在脸上,听见慕宁戳破他的小九九,狗腿一笑:“师妹聪慧!”   那日瞧见慕宁这般厉害,他定要抱紧大腿,毕竟她还是掌门唯一弟子,区区试炼,不成问题。   这次下山,稳了!   秦十堰未曾下山历练过,每每听见其他同门提起山下景色,不由心生向往,奈何自己本领不高,每次试炼都是垫底。   这一次,有了慕宁的加持,他一定可以下山,还能顺道回一趟家。   *   慕宁每日未时都要到谢执那里学习。   他们两处挨得很近,毕竟是他唯一弟子,近一些好照料。   他的院前,有一股幽香。   院子里有一颗飘香十里的桂花树,飘落的桂花会被他拾去酿酒,然后埋在树底下,等到来年春天,再把它挖出来。   踏入院内,慕宁手中的黄鹂便微微震动,发出低鸣。   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向慕宁,慕宁拔出黄鹂,将其斩成两半,挥出的剑气震散了那颗桂花树上摇摇欲坠的碎花,香风拂过,直挠得人心痒痒。   “师尊很是闲情逸致。”慕宁抱着黄鹂,笑意隐隐。   “三日后的试炼,对你来说,不成问题。”谢执温和地说着。   慕宁恶劣地勾唇一笑:“是么。”   谢执没有在意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只道一声:“注意些。”   慕宁用剑尖挑起地上的桂花,本已满地堆积的花朵又跃到空中,飘飘悠悠。   漫天落下一阵黄澄澄的花雨,散发出的花香似是勾引般浸入鼻尖,只见慕宁双眼含笑,意味深长地说道:“送你的。”   也许是被这乱花迷了眼,又或许是被这眼前的少女哄了去,谢执的睫毛微颤,心中无端生出一丝悸动。   像那悬空高照的艳阳照射在亘古不变的冰山上,冰尖一点消融;也像那枯死的树枝上长出的一点嫩芽,为干瘪的枯景中增添一抹新绿。   作者有话说:   扰人清梦下场都不好! 第5章 试炼   ◎太蠢是会遭人厌的◎   一晃眼,便到了试炼日。   众弟子聚集到无遗山中,这是晏清派的后山,也是晏清派的根基。   “此次试炼,寻得两株及以上灵草者,即为成功。试炼中众弟子各凭本事寻得灵草,成功后即可下山历练。”   “伤珍兽,忌”   “伤山脉,忌”   “伤同门者,大忌。”   说话的正是晏清派的扶风长老,是负责此次试炼的长老之一。   每次试炼的规则都不一样,今年是这样,十年后可能又是另一番模样。   总的来说,这次试炼的规则就是智取。   “这也算试炼么?”慕宁疑惑道。   秦十堰好奇地问道:“那师妹,你以为的试炼是什么样的?”   慕宁幽幽地说:“杀珍兽,夺灵草。”   秦十堰:“……”   眼瞧着少女脸上幽幽泛起几分阴暗的光,秦十堰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启。”扶风长老高声道。   试炼开始了。   其余人一拥而入,慕宁却是不紧不慢地观察着四周。   无遗山的环境清幽,风光旖旎,灵草应是不少的。   秦十堰看着慢慢悠悠的慕宁,心急如火,略带急切地说道:“师妹,再不快些,灵草要被拿光了。”   一旁的丹罗也是着急,连忙附和道:“是啊,师妹,我们得快些前行了。”   “不急,今日的灵草,都属于我们。”慕宁勾了勾唇,略带俏皮地说道。   秦十堰不解地挠了挠头:“师妹,我有点不明白。”   慕宁朝他眨了眨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   两人定睛一看,异口同声地惊呼道:“师妹!”   “这不是紫星阁的万录袋吗?”秦十堰用手挡着下巴,压低声音道。   “应该吧。”慕宁不紧不慢地说道。   丹罗神色黯淡,轻声说道:“师妹,师尊连这般宝物都舍予你么”   想起那日谢执说的话,应当算是这般意思,不过慕宁并未应声,丹罗便当她是默认。只是对上丹罗的目光时,发现她有些不自觉地回避了开来。   “师妹,万录袋能有什么用啊?”秦十堰还是万般困惑道。   慕宁不再看向丹罗,而是打开万录袋,刹那间,一道白光乍现,从中跃出一只白滚滚的东西。   “小黑!”秦十堰惊喜道。   慕宁本想着就让小黑带路的,听到规则后便又另起了心思。   小黑欢快地围着几人跑了几圈,随即慕宁开口道:“小黑,方位。”   小黑朝着西北吠了三声,意味着三人只要朝这个方向一直走,便能拿到足够的灵草。   “小黑可是混迹在无遗山当大哥的,小师妹,你太聪明了!”秦十堰啧啧称赞道。   “去吧。”慕宁蹲下身摸了摸小黑。   过后,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围在它身上,一溜烟地功夫,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师妹,就让小黑这样走了?”丹罗犹疑道。   看着两人满脸疑惑,慕宁浅笑道:“快走吧,不然灵草真的没有咯。”   一听这话,两人便不再废话,加快步伐朝西北方前行。   很快,几人便发现了躺在树枝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炎兽,而它身旁,就长着两株灵草。   那灵草只有三片叶子,唯有中间那片最为细长,周身泛着淡淡的荧光,约摸着半个手臂大小,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这种试炼,对慕宁来说,简直就是在玩游戏般。   “师兄,这个很好拿的,你去吧。”慕宁转过头看向秦十堰道。   秦十堰听到慕宁的鼓励,瞬间有了底气,点了点头像是给予自己的肯定般,目光坚定地看向上方。   炎兽睡得很沉,似是不知有人闯入。秦十堰小心翼翼地爬向树干,就快到炎兽一旁时,却不慎踩空,险些掉下去,还好他牢牢抱住中心的树根,但也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他身体一僵,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正值深秋,他的额头却渗出密密的汗珠,他大气不敢喘,紧盯着炎兽。   只见那炎兽懒懒地抬起了眼皮,灵活地翻了个身,秦十堰的心像是提到嗓子眼一般,就快要蹦出了去,可那炎兽却有意无意间似是白了他一眼,尔后便闭了眼,继续睡去。   秦十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着这炎兽还是只懒兽,丝毫不关心他人闯入,随后向下方看着的两人拍了拍胸脯,昂了昂首面露得意,无声说道:“轻轻松松。”   跟着慕宁,这一路下来倒也算顺畅。丹罗也顺利地拿到了灵草,最后就剩下慕宁了。   再往西北前行,就快要到无遗山的中心处了。   那里聚合天地之灵气,也是珍兽频繁出没之地,许多人第一时间都会往这赶,慕宁却停住脚步,不再前行。   “师妹,不走了么?”丹罗问道。   “累了。”慕宁坐到树底下淡淡道。   秦十堰根据这一路的经验,判断慕宁肯定有后手,以为是丹罗担心慕宁拿不到灵草,便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二师姐,放心吧。”   丹罗有些迟疑,却又不再做声。   “呜~呜~”   林中陡然传来若有若无的低吼声,随着这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秦十堰和丹罗意识到这声音是冲着他们来的。   但是慕宁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两人戒备着,生怕被袭击。   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两人不由握紧手中佩剑,缓缓向前探去。待那密草被拨开后露出一只大白狗头时,狗嘴里还叼着两株灵草,两人猛地舒了气。   而后还跟着一只巨型白虎,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似是小黑的朋友。   小黑径直奔向慕宁,讨好般将灵草递到她手上。   “小黑真棒!”慕宁摸了摸白生生的狗头道。   如愿等到慕宁的夸奖,小黑的尾巴已经翘翻天了。   毕竟今日小黑还是不太适宜出现在此的,慕宁旋即起身拿出万录袋,起身前一刻,慕宁看了看不远处的丹罗,只见她背对着慕宁,一直看着那只白虎。   慕宁轻叹一声,将小黑放了进去。   “二师姐。”慕宁开口道。   丹罗转过身,神色有几分不自然道:“怎么了?”   慕宁道:“静心。”   丹罗被她这一说,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回了一个笑给她。   就在几人准备出山时,身后的白虎忽地发了疯似的朝慕宁扑来。   秦十堰失惊道:“师妹小心!”   慕宁眼皮都未抬起半分,手中黄鹂发出危险的低鸣声,剑气四溢,只是轻“啧”了一声。   她转过身来,作出剑指,点在了那只气势冲冲的白虎的额心处。   只那一刹,指尖蔓延而出的黄光如织布般围裹在白虎通身,那裂眦嚼齿的白虎恢复到了最初的清明。   那白虎清醒过后像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般,迅疾地跳入草堆中离开。   就在这一瞬,慕宁以鬼魅般的速度来到丹罗身前,给了她一掌,并拿着黄鹂指着瘫坐在地上之人。   秦十堰还未搞清状况,看着嘴角缓缓流出血的丹罗,一脸惶恐道:“师妹!二师姐!”   “师姐,我给过你机会了的。”慕宁俯视着丹罗,语气不冷不热。   “有时候太蠢是会遭人厌的。”慕宁收回黄鹂,“你走吧。”   丹罗脸色苍白,垂着眼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随后用衣袖擦拭了嘴角的鲜血,吃力地用剑支起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吧,师兄。”   “师妹,你们…”秦十堰自知不便多问,便止住了口中的话语。   回去途中遇见好些师兄弟,秦十堰不免打听他们的情况,问了一圈,竟是无一人有收获,每个人的作答都是一样的,都是说珍兽守护的灵草只留一地灰烬。   怪可恶的。   其余人反问起秦十堰来,他却只是干笑两声,众人认为他是常年垫底,不好意思便作罢了。   师妹好手段!   秦十堰在心底给慕宁竖起了极高的威望。   待所有人从无遗山中出来时,在外的扶风长老便高声道:“试炼,闭。”   “今日胜出者,四名。”   下方人头攒动,窃窃私语着。   扶风长老轻咳两声,示意安静,而后道:“慕宁、秦十堰、何商与、李安安获下山历练资格。”   此言一出,顿时人声鼎沸,扶风长老略带威色地看向众人,下面便不敢再吱声了。   “多了一个啊,有趣。”慕宁低笑道。   “怎么会是三师兄,二师姐呢?”秦十堰有些不解,“五师姐居然也拿到了!”   此时何商与不知从哪冒出,凑到秦十堰身旁,搭着他的肩道:“我方才在里边碰见二师姐了,她神色有些怪异,将灵草扔给我便走了。”   他突然出现,打断了秦十堰的疑问。   “可能是心善吧。”慕宁解释道。   看向慕宁,面颊上挂着丝丝笑意,像是未曾发生方才之事般,秦十堰忍住心中异样,显现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向师兄弟们吹嘘着自己如何智获灵草。   何商与看着他这番模样,笑骂道:“出息。”   “半斤八两啊,三师兄。”   何商与闻言,转头瞧见一脸笑眯眯的慕宁,一时间心绪有些恍惚,待他回过神来,只见到少女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还是不能想象外表纯善的小师妹居然会因为迷路而对一棵槐树狠下死手。   ……   做师兄的,也应当负些教导之责,好让师妹不再那般暴躁。 第6章 月   ◎好大的月亮,小白脸◎   离开无遗山后,慕宁来到了秋霜居。   这是谢执的住所。   推开院门时,手中握着的黄鹂没有发出躁动。   很平静。   谢执不在。   很好。   慕宁从怀中掏出万录袋,将小黑放了出来。   像是得到自由般,小黑撒开了腿绕着院子疯跑、打滚,好不快活。   院门不动声色地被关上了,向左望去,是谢执的寝居。   慕宁走上前,推开那扇旧地褪色的红木门,唇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弧度。   “小黑,敞开了玩。”   听到呼唤的小黑,立刻刹住了脚步,歪着脑袋,陀螺似的尾巴蓦地定在半空,缓悠悠地垂落,毛茸茸的耳朵直挺挺地竖起,圆溜溜的眼睛好似缀了颗星星般闪烁着。   “嗷呜”一声,一道白影冲了进去,慕宁很是自然地偏过了身给它让道,不紧不慢地关上了门。   没动静后,慕宁推开了门,发现小黑累得瘫倒在地,喘吁吁地呼吸着。   不过一个时辰尔,里面的东西该倒的倒,该碎的碎。   一张桌案的凳腿被小黑当做了磨牙的工具,四只凳腿,皆被啃得坑坑洼洼,如同被蛀虫偷食的菜叶般,破烂不堪。   书柜中的书籍,散落一地。上好的宣纸现如今也变成一地碎屑,纸上还残留着锋利的牙印。而串在竹简上的细绳被一一抽出,盘成了一团死结。竹简的损坏程度倒是比凳腿要好些,不过是上面篆刻的文字变得有些凹凸不平罢了。   总之,屋内一片狼藉。   对这“精心”摆弄后的寝居,慕宁很是满意。   “走了。”慕宁呼声道。   小黑悠悠荡荡地起身,走出门外。   正准备离开时,慕宁被身后传来爪子刨地发出的窸窣声给吸引了过去。   “小黑,你在那树底下刨什么?”慕宁转过身道。   说话间隙,小黑的前爪朝下带出粒粒沙土,后方的小山隐隐成型,而它也随着后方小土堆的壮大渐渐淹了下去。   只见那爪子刨坑的声音倏地停了下来,嘤嘤叫着。   她往前走去,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愈靠近,那香气便愈发浓烈。   是酒。   小黑从坑中腾跃而出。   十几坛酒紧挨在一处,由封盖的新旧程度,可以辨别哪坛酒酿得最久。   藏宝贝,抓住你了。   慕宁张开右手手掌,对准那坛依稀可见是红封条的白色封盖的酒,向后一抬,那酒似被一股强劲的张力吸住,缓缓地从土壤中飞到她的掌心。   她拎着酒,将其放在树旁的大理石桌上。   几近傍晚,夕阳垂暮,坐在石凳上时,一股微凉的触感透过衣间,慕宁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后她捧起那坛酒,坛身混有着泥土的腥气,掀开封盖后,醇正馥郁的酒气萦绕在她的鼻尖,掩盖了那股腥气。   是桂花酿。   以桂花入酒,其酒香而不浊,其味清冽淡雅,最适宜小酌。   酣然畅意。   谢执是在入夜之时归来的,脸上还是带有几分笑意的,但是当他看见院内场景的时候,他整个人僵在了门口。   只见少女坐卧在桂花树下,怀里捧着酒坛子,周身还有喝空的碎坛子和黄鹂剑,而那埋酒之处,早已被挖出了坑。   本该反应敏捷的小黑,此刻也耷拉着眼皮,看清来人后,似是被针扎般跳了起来。   它颤颤巍巍地走到慕宁身旁,意图唤醒她,可她始终未睁开眼,嘟囔着:“再吵杀了你。”   小黑自知靠不住,扭头要跑,谁知竟被谢执施法定在了原地。   他走到树底下,看着那深坑,里面,空无一物。   “整整十四坛,你们全给我喝了?”谢执咬牙切齿道。   没有回应,只有小黑害怕的唧唧声。   谢执紧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挤出一抹笑意将气缓缓吐出。   随后他转过头去,看见敞开的房门,心下一紧,挥袖点亮屋内烛火,快步冲上前去。   满地狼藉。   谢执:“……”   “区区一张紫檀桌,二十三本心法,三台青玉笔架,两盏紫竹灯,一鼎青花缠丝香炉,”他停了停,“而已,我不在意。”   本以为会愤然的谢执,谁曾想他竟然低低地笑出了声,小黑越发觉得恐怖。   明明生气才是正常反应啊!   小黑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慕宁,它有些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场景,默默地闭上了眼。   月明如昼。   醉卧在树底下的姑娘,不知躺了多久,脸上、衣襟上、裙摆处都有几朵碎花点缀在上面。   满月当空而照,远处依稀能听见微弱的蝉鸣声,拨开稀薄的云雾后,银辉倾泻在二人周围,此情此景,宛若被描绘在画里的景色。   似是夜里寒凉,她用双手将自己环抱着,像是在汲取自己手臂上仅有的温暖。   看起来怪可怜的。   谢执蹲下了身,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花瓣,她像是有所感应般,无意识地抓住了这股更深的暖意,顺着方向,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径直贴了过去,埋首倒在他的颈窝处。   暖多了。   一股温热的气息在他颈窝来回流窜,他的身形遽然一僵,随后发出了极轻的一声笑,“怕冷还敢躺在这喝酒。”   “便宜你了,谢执。”慕宁咕哝着。   “胆子大了,敢直呼为师名讳了,”谢执语气却没有一丝责怪,“你说说,便宜我什么了?”   “丹罗喜欢你,为何想教训我?”慕宁喃喃道,“我没杀她,便宜你了。”   没曾想是这个回答,谢执哑笑道:“所以你就来我这撒气么?”   怀中之人不再答话,似已沉沉睡去。   谢执低头看着她,能闻见她身上的一股淡淡的木檀香,两人挨得很近,慕宁忽地抬头看他,杏眸中氤氲着水汽,他呼吸一滞,别过头似是掩盖自己眸中的情绪,迅速蔓延到耳后根的绯色却出卖了他。   “好大的月亮,”怀里的人微微颔首,“小白脸。”   声音很轻,但足以让谢执清晰地听见。   方才的情绪荡然无存,他强装镇定,挂笑着咬紧着自己的后槽牙。   “你……”   说完她便又闭了眼,少女的双颊绯红,额前碎发凌乱,与素日戒备心十足的模样不同,安分睡觉的样子倒有几分乖巧。   “罢了。”谢执叹了口气。   等了许久的小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发现慕宁没有被谢执毒打,居然还将她抱在怀中准备离开,那应该就没事了。   小黑试图发出声音来让谢执注意到这里还有一只可爱无辜的狗,听见声音的慕宁,眉头紧蹙。   “这般敏感。”   眼见谢执抱着慕宁缓缓走向它,本以为是可以笑着离开的。   “罚你一个月不准食肉。”谢执垂眼对着小黑。   小黑:“……”   而后,小黑便被赶出了秋霜居。   可恶,明明还有一个人,凭什么她被抱着,可爱的狗要被赶走!   被禁食一个月肉的小黑,呜咽着发出弱弱的抵抗之声。   谢执抬眼看着它,眼底流露着警告之意,那段声音识趣地戛然而止。   就这样,谢执一步一步将慕宁抱回了她的居所。   这一路走来,慕宁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但一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不管谢执怎么用力也松不开。   “怎的还同个小孩般。”谢执轻声道。   片刻后,终于到了慕宁的寝居。   谢执弯下腰将慕宁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刚想起身,便被拉了回去,自己的衣襟还是被人紧紧地攥着。   此刻间,两人呼吸相闻。   两人的姿势极其暧昧,如若换作平时,慕宁怕是早就将其打死了。只是现在,有意识的只有谢执一人。   他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结,只觉脸上一热,睫毛轻颤着,神色极其不自然。   若是给某些人瞧了去,指不定怎么编排他。   他想着还是得赶紧离开,自己仅被拽住了外衣,只需脱下即可,有了可行的想法后,他迅即地将自己的黑色外袍脱下。   好巧不巧,正当他脱完外衣之时,一阵惊呼打破了此时的慌乱。   那件黑袍顺势滑落,盖住了慕宁的半边脸。   他偏过头去,看见了提着食盒满脸惶恐的秦十堰。   秦十堰:“?!”   谢执:“……”   现在怕是更乱了。   “掌门!”秦十堰有些语无伦次,“你,师妹,我,我什么都没瞧见,你信吗?”   看着谢执的脸色越来越差,而师妹却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他心里已经脑补出数万字师尊与徒弟的那些事了。   ……   试炼结束后,本想着对着小师妹感谢一番,可在饭堂用饭时,却不曾寻到她的身影,便想着这个点她应是在房中休息,于是提着食盒去寻她。   到这时,发现慕宁的房门未关,灯火通明着,纳闷着,“怎么没关门?”   正当他兴致冲冲地提着食盒进门时,掌门居然压在小师妹的身上,还急不可耐地想要脱掉衣裳。   被发现后的谢执,脸沉得不能再沉了,眼中好像翻涌着腾腾杀意,秦十堰觉得定是因为他打扰了他的兴致而怫然不悦,不然怎么这般看着他。   看着他心里发怵。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脸上挂着的笑容不争气地抽搐了起来,没想到谢执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很是识相地收回了笑容。   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的内心就像天崩地裂了般。   想着到底是离开成全掌门,还是留下解救师妹,但看着不好惹的掌门,他怂了,“我这就离开。”   “站住。”   谢执的嗓音很平静,但就是让人觉得阴沉沉的,秦十堰被这一声吓得打了个激灵。 第7章 快笑   ◎你不喜欢我?◎   床上的人正襟危坐着,一副神清气正的模样。   嚇,衣冠禽兽!   秦十堰暗自腹诽着。   “你可看见什么了?”那人的嗓音微冷。   “不曾不曾,”下一刻秦十堰便装作一副睡眼蒙眬的模样,“呀,这是哪,我定是梦魇了,看花了路,我得赶紧回去,睡觉,睡觉,哈哈……”   “吵死了,本尊要杀光你们。”一道绵软的声音从谢执身后传来。   真是醉糊涂了,还自称为本尊。   若放在平时,说出这样杀意甚浓的话定是要令人胆寒的,但以这般无力的语调说出,倒显得有几分撒娇的感觉了。   慕宁试图撑起半个身子,可能是因为喝了太多桂花酿的缘故,她每每撑起一点便滑了下去,脑子好似也不太灵光,周而复始地重复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   终于,她忍不住怒拍道:“什么破玩意!”   “砰—”一声,刺耳的木板碎裂声传来。   床塌了。   似有察觉的谢执眼疾手快地将慕宁抱下了床榻,单手环抱着不让她倒下去。   门口站着的秦十堰大为震撼。   太精彩了。   慕宁不满地拍打着谢执,“小白脸,做什么呢?”   秦十堰“!?”   谢执:“……”   本来只是给小师妹送个饭的,现在秦十堰觉得要送命了。   谢执的脸上再也没有平日里的温润平和,看着满口胡话的慕宁,只想打晕,连带看向秦十堰的眼中也浮现了几分不常见的阴郁。   但现下怀中的人忽地震了一下,“哇”的一声,一滩污秽吐在了谢执的衣摆处。   吐出来后,慕宁还抓着眼前的手帕擦了擦嘴。   “喔!”秦十堰惊得发出了声,随即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师妹将呕吐物吐在了掌门的衣摆上,还抓着掌门的衣袖擦嘴,他不由倒吸一口寒气,暗暗担心着小师妹的未来了。   “滚出去!”谢执低骂道。   接收到指令的秦十堰像是从虎口得到余生般,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里,还很有眼力见地关上了门。   “你真是,好得很啊!”谢执气急败坏道。   慕宁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面带怒容的人,脱口而出,“这样不好看,给本尊笑。”   谢执哪还笑得出来,只是将她扶坐在长凳上后,一脸嫌弃地又脱下一件衣裳,只剩下里面的暗红里衣。   刚脱完,便被人扯住,“快笑。”   为了接下来能安生一点,谢执强忍着挤出一抹笑来。   醉酒之人,视线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但就算是只能看见轮廓,她也真真切切地见到了那抹笑意。   “真听话。”   谢执挥了挥手,一声声碎木相撞的声响回荡在房内,原本向中间凹陷的床榻登时恢复了原样。   两件衣物顺势落在他的手上,他瞥了一眼摇头晃脑的慕宁,“回去睡觉。”   “你也要走吗?”慕宁抬眼道。   没听见回应的慕宁,肉眼可见地失落了,眼见他就要推门离开,她猛然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谢执听见哭声,微微一愣,扔下手中衣物,快步走来用手抚上她的背,“哭什么?”   “你不喜欢我?你也要抛下我?”   话里带着些许质问的意味。   慕宁抬起头,只见那张精致的面庞上挂着一颗要掉不掉的泪珠,眼眶微红,带着几分湿意,眼底还有几分莫名的委屈。   没见过女孩哭的谢执,此刻也被这一场面给吓住了。   他有些不明所以,但终究是于心不忍,轻拍她的背道:“我没有。”   原本抽泣的少女突然停了下来,神色狠戾道:“说谎,滚出去,不然杀了你。”   那人没有预想中的离去,而是轻叹了一口气,道:“不走,陪你。”   坐着的少女对这句话显然是无动于衷,狠戾的神情上没有一丝松动,良顷,她忽地站起来咬住了谢执的手臂。   他没有避开,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抱住了她,哄道:“我不会走。”   良久,手臂上的力道停了下来。   “睡吧。”谢执轻抚着她的背,似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咪。   猫咪睡着了,相比于方才,此刻正乖巧地躺在床上,但一直蜷缩着身躯,眉头直皱并不安稳。   谢执给她掖了掖被褥,伸出手指点在了慕宁的眉间,淡紫色的萤光正源源不断地朝里汇集,一直紧皱的眉毛也渐渐舒展开来,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悲怆。   就这样,谢执坐在床边守了她一个晚上。   天光快要破晓时,他低眸看了慕宁一眼,随后便捡起地上的衣物匆匆离去了。   那一眼,意味不明。   在他离开不久后,慕宁便醒了。   睁开眼时,窗柩中穿过几缕微弱的金光,映照出里头裹挟着细小的纤尘,窗外呼声猎猎,能听见外头阵阵枯叶的起落声。   快入冬了。   洗漱完毕后,慕宁正想提着黄鹂出门,却发现整间屋子里都寻不到它的踪迹。   昨夜她是怎么回来的?   她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可任凭她想破脑袋,也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记忆停留在秋霜居,那黄鹂剑也应当在他那了。   但现在她饿了,摸了摸许久未进食的肚子,毅然决然地迈向饭堂。   吃饱喝足后的慕宁,在前往秋霜居的途中,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六师兄。   他蹲在一处花丛中,背对着人,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知在做些什么,慕宁勾了勾唇,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背后。   慕宁低头望去,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册子,专心致志地用右手执笔在上面飞速书写着什么,丝毫没有察觉到后面来了人。   看那册子翻写的厚度,就知写了不少。   细细看里面的内容,慕宁低声道:“只见那小徒弟被师尊蛮横地压在床上,毫无抵抗之力……”   下面的人身躯一震,手中的笔和册子也应声掉落,他略微僵硬地转过头去,“蹭”的一下跳了起来。   慕宁微微向后避开,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她弯下腰去,将其书笔捡起,拍了拍书册上的尘土,递还给他时,瞥见了书封上密密麻麻的字。   “霸道师尊强取豪夺,别名,师尊与徒弟的108道爱情,别名,师徒那不可见人的秘密,别名……”   “别念了!师妹。”秦十堰央求道。   “怎么,”慕宁将书收回,“你怕被人瞧见?”   秦十堰一脸谄媚地笑道:“师妹,只要你不说出去,以后你有什么要求,师兄都帮你!”   “那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谁?”   “这个,我,你……”秦十堰支支吾吾地说道。   看见他这扭捏的模样,慕宁摇了摇头,“看来六师兄并不在意嘛。”   “快来……”   还未喊几声,秦十堰便着急忙慌地将食指搭在自己的嘴前,“嘘嘘嘘!”   对上师妹那饱含期待的目光,他心中生了几分愧疚,“你可不许生气啊。”   “是你和掌门。”他低声道。   慕宁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一言不发地看着秦十堰,眸中宛若寒潭,使得站在一旁的他不敢吱声。   “六师兄,”慕宁冷冷地说道,“给你解释解释。”   秦十堰眼神闪躲,好半晌,他道:“都是掌门,我亲眼看见昨晚他对你这样,那样,的。”   良久,慕宁举起手中书笔,脸上又复起三分笑意,“烬。”   一道焰火迅速从她指腹蔓延至书笔中,手指还能感受到火光中散发出的丝丝烫意,眸中寒意少上几许,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   烧离的残渣被火苗包裹着腾空漂浮,直至殆尽,不留痕迹。   秦十堰一脸悲壮地看着自己的良作被烧毁,自己却无能为力,沉痛地仰着头缓解这种无力感。   慕宁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时,蓦地盯向了右前方坑坑洼洼的巨石上。   “有尾巴。”   她伸出右掌,淡黄色的灵光一点一点涌出,这些光点逐渐编织成一把剑,那剑随着手偏转的方向,“轰”的一声。   石头碎了。   而躲在石头后面的人也露了出来,那人手忙脚乱地驱赶碎石扬起的尘土,“咳,咳。”   本在默默哀悼着自己心血的秦十堰,听到这一动静,也探过头来。   “五,五师姐?”   “哈哈哈,六师弟,小师妹,都在呢哈。”   她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地,看见两人后而又恍然大悟,很是惊喜。   慕宁微微眯眼,凝望着那个装作若无其事的女子。   她就是李安安啊。   慕宁觉得甚是有趣,抬脚朝着李安安的方向走去。   而看着走向自己越来越近的慕宁,李安安先是一怔,而后又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你怕我?”慕宁问道。   李安安连忙摆手摇头,笑出一副自觉很和善的样子,“没有没有。”   “五师姐为何笑得这般,难看,你我可有何过节?”   说出这句话后,李安安低下头沉默了,这一举动惹得慕宁更是好奇,一直盯着她,似在等她开口。   好半晌,李安安抬起了头,很是郑重严肃地看着慕宁,“过节,我们当然,是没有的。”   “我就是看你长得好看,想跟你做好姐妹的。”她补充道。   似是说出的话不对,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嘟囔着,“我靠,怎么嘴比脑子快啊。”   “既如此,师姐跟我一同吧。”慕宁轩然道。   作者有话说:   门派重要人物集齐,可以召唤龙珠了 第8章 你太可怜了   ◎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对上那双笑吟吟的杏眸,李安安眼底拂过一抹惊艳之色,但她仔细瞧了瞧,虽说是笑着,可眼中却是一片淡漠,感受不到一丝善意,使得她愣是没出声答应或拒绝。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慕宁温声道:“不走么,师姐?”   “你们去哪?”秦十堰问道。   “五师姐既说要同我做好姐妹,自是到我房中说些体己话了,”慕宁没有回头看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李安安,“怎么,师兄也想一起?”   “不了不了,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   说着说着便见不到秦十堰的影子了。   慕宁看着李安安的脸色由焦虑倏地转变成视死如归,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这模样倒是比她从前所见到的变脸戏法还要精上几分。   但她更是好奇,素未谋面的五师姐为何会无端惧她。   有趣得紧。   “我跟你走!”李安安正色道。   说是如此,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隔了半座桥的长度。   走在路上,李安安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踢着方才被慕宁击碎的小石子。   居然踢了一路。   此刻,她觉得她就如同这颗碎石子一样,任慕宁宰割着。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便浮现忧愁之色,一不留神,便将这颗石子踢向了慕宁。   不知何时,慕宁止下了脚步,转过身,双手环胸,很是悠然地看着李安安低着头将那颗碎石踢来踢去,直到那石子飞过来。   李安安这时才注意到慕宁。   她战战巍巍地抬起头,亲眼看着那颗瘦弱不堪的小石子被慕宁一掌化为齑粉,心中像是有万马冲锋,两手抚上心口处时,那感觉似是更加强烈,“错了,姐!”   旋即“扑通”一声,跪下了。   慕宁:“……?”   “师姐这是何意?快些起来。”慕宁道。   李安安没动。   准确地说,她是不敢动。   慕宁想了片刻,还是没能想明白她为何惧她,便走了过去想扶她起来。   就快触到李安安的肩膀时,她忽然起身,“姐,我自己来。”   起身后的她看着面前的慕宁双手搭在身后,手上时不时传来幽幽几声泠然的丁零声,略微偏右垂下的脑袋,精致的面庞上神色困惑,眉眼间还带有几分探究的意味。   “若是师姐实在不想去,那也是可以的,只是我每日独自一人好生孤单,今日听闻师姐的一席话,还以为自己有了好朋友,”慕宁蹙着眉头,满面愁容地看向李安安,随后又低下头去叹了口气,“罢了,我本该如此的。”   这番话像是戳到了李安安心中的柔软之处,她忽地卸下了对慕宁的害怕,反而以一种怜悯同情的目光看着她,“不,师妹,你放心,有我在的一天,没人能欺负你!”   “那走吧,师姐。”慕宁褪去脸上的哀愁,瞬息间笑意满满。   这回,李安安没再刻意避着她,并且自然而然地挽上了慕宁的手臂。   见伸出的那只手没有半分犹豫,慕宁猜到她要做什么,强忍着心中的异样,但她的手挽住自己后,身体却还是有一瞬的僵硬。   那只看似柔弱无力的手,在搭上自己的手臂时,也会那般温暖有力。   这就是作伴的滋味么?   两人手挽着手,走在隐隐泛青的石阶上,李安安似乎每一步都很欢快,连带着慕宁也变得舒畅了起来。   就像真的关系很好那样。   可她眸底的心疼,话语间的保护,无一不让慕宁起疑。   她到底是什么人?   管她是何意图,慕宁马上就能知晓了。   进入屋内的李安安,为了显得自己热情些,松开手将门关上后,很是熟络地将慕宁拉到床榻上坐下。   反倒是慕宁有些不知所措了。   “师妹,想和我说什么,尽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安安深褐色的瞳孔熠熠着,眼眸中带有几丝朦胧。   “好啊。”   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李安安的耳边,一会大一会小,像是盘旋在山谷上空的飞鸟发出的啼鸣声,一声、一声缠绕在谷隙间。   慕宁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腕间的铃铛,慢悠悠道:“你是如何得到灵草的?”   “是系统帮我拿的。”   系统?有趣。   慕宁问道:“系统是何人?”   李安安已经完全沦陷了,此刻的意识被慕宁牢牢掌握着。   李安安答道:“系统不是人,它算一种东西,也不是东西,也是东西,是它送我来这个世界的。”   慕宁挑了挑眉,似是有些兴奋,问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李安安木讷地摇了摇头,“我不是。”   慕宁问:“你来这有何目的?”   李安安道:“为了攻略男主谢执,但我不想攻略。”   慕宁问:“为何?”   李安安道:“因为,我觉得原书剧情不合理,而且,你太可怜了,我不想让你更可怜。”   慕宁眼中掠过不解,“为何会觉得我可怜?”   “因为……”   还未说完,李安安的眼皮倏然闭上了,整个人像是没了支撑,像条死鱼软趴趴地倒在了床上。   “呵。”慕宁浅笑着。   快到未时了,该去秋霜居了。   慕宁瞥了一眼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李安安,便关上房门离开了。   到了秋霜居,慕宁推开院门,熟悉的剑气应声而至,却被她一掌劈开,强韧的锐气转瞬散化成细碎的流光,一点一点洇在青阶上。   “无剑,亦可。”   里头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同慕宁在无遗山中见到的野泉一般,清新甘冽。   “师尊,我的剑落在你这里了。”   谢执缓缓走来,手里提着黄鹂,看向慕宁的眸光柔和,就要将黄鹂递去时,出其不意地拍了一下她的头。   许是没有防备,慕宁惊得抬起头,微抿着唇,阴沉的脸似是压抑着内心的怒意,略带戒备的眉眼满是韫恼,话语中甚至带上一丝躁意,“师尊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谢执忽地一副颇为苦恼的模样,“那十四坛桂花酿可是你喝的?”   谢执捕捉到了慕宁眼中闪过的一丝愕然,粲然一笑,那抹笑容在慕宁眼里就像一只道行高深的老狐狸般狡诈记仇。   “也不全是。”慕宁扬起下巴,一脸的不惮。   而后她轻悠悠地说道:“小黑喝了三坛,我喝了五坛,剩下的喝不下就送给你的宝贝桂花喝了。”   谢执:“……”   难怪今日院子里的桂花树恹恹的,毫无生气,还是他施法补救了一下,这才恢复如初。   慕宁偷偷打量着谢执的脸色,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反而脸上的笑意弗若那湖面漾起的涟漪般一层一层地向外散开。   要说生气,他昨晚就已经气够了,只是某人不知道罢了。   “师尊,你,”慕宁顿了顿,“同五师姐关系如何?”   “为师哪有时间记那些人,”谢执打趣着,“有你一个还不够受么?”   李安安原是拜扶风长老为师的,秦十堰也是,记得秦十堰怎会不记得李安安。   慕宁觉得不可信。   谢执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便道:“秦十堰是贴了钱进门派的,我当然会记得他。”   “师尊何必解释?”慕宁不解道。   “为师,”谢执似笑非笑着,“乐意。”   很奇怪,非常奇怪。   怎么喝光了他的酒,砸了他的屋子,今日便换了一副模样。   好像与那泼皮无赖沾了边。   见她迟迟不开口,谢执便将手中黄鹂递上前去,“不许再扔下你的剑。”   修行之人,适合自己的法器便是除自己外最为亲密无间的东西了,虽说慕宁不需要剑也可,但这可是谢执专门从紫星阁搜出来的宝贝,不能糟践。   慕宁轻轻地“嗯”了一声,拿回了剑,看向谢执的目光却是带有几分迷惘。   “可还有什么问题?若是没有了,就开始今日的修习。”谢执见她迟迟未动,问道。   慕宁思索了片刻,后道:“师尊可知不渡渊在何处?”   谢执轻摇了摇头,显然是没有听过这个地方,但他转而又道:“日后若是有了消息,我自会同你说。”   看来这个不渡渊还是个鲜为人知的地方。   在慕宁的记忆里,只有找到了不渡渊,才可做些什么,但到底做什么,她记不起来了。   那里肯定有她想要的东西,不然也不会一只在识海中提醒着她。   来日方长。 第9章 变漂亮的术法   ◎不是来路不明,你是我带回来的◎   “今日教你洗息术。”谢执淡声道。   在岳沂山时,台上的慕宁与其他年纪相仿的宗门弟子不同,她的实力很强,强到连谢执都捉摸不定,但她那日身上所散发出的戾气,是异于常人的。   如若那日没有人出面解围,她怕是要将整个流云派的人都杀尽了。   在晏清派这几日,还是比较温良恭俭的。   经过昨晚一事后,谢执还是低估了她身上那股深重的戾气。   洗息术可以助她平心静气,时间久了,那股扰乱她心智的气息便会被慢慢弱化掉。   姑娘家家的,杀气不应那般沉重。   “何为洗息术?”慕宁问道。   “就是,”谢执一本正经地俯下身,端视着慕宁,“让小姑娘变得漂亮的术法。”   慕宁有一瞬的无语,转而凑上前,抿嘴笑道:“师尊是觉得我不好看吗?”   这一凑,使得两人近乎贴脸,湿热的气息相互纠缠着,慕宁勾起一抹带有些顽劣的笑容,谢执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将她完全占据,他怔忡了片刻,下意识地开口,“不。”   哪知慕宁愈发变本加厉,身子又往前倾了半分,弄得他不得不向后仰去,“师尊的意思,是不好看,还是,不是不好看?”   反应过来的谢执立马走向一旁,低垂着眼眸掩盖方才的慌乱,轻咳道:“莫要耽误时间。”   慕宁直起身来,有些郁闷,故意拉长尾音道:“是。”   她很聪明,学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将其学得透彻,这一点让谢执心中暗暗赞许。   很是欣慰。   学完洗息术后,慕宁并未感受到任何容貌上的变化,反而心境沉稳许多,那种感觉很奇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她便猜到这洗息术定然不是什么驻颜术,应当是用来定心的咒术。   真是,心口不一的人。   “今日便到此吧。”谢执道。   离去前,慕宁故意问道:“师尊,我可变得更漂亮了?”   她盯着谢执等着答复,只见他神情略带心虚地偏过头去“嗯”了一声。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堵老旧的白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只是墙上光秃秃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不知在看些什么。   得到回应的慕宁,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去,但就在快要踏到院门时,又被叫住了。   “等等。”   慕宁回过身,看着那“面壁思过”的人,道:“师尊还有什么吩咐?”   谢执问:“后日的下山,你可准备妥当了?”   准备,自然是没有的。   慕宁觉得没什么好准备的。   以她的实力,无需准备,甚至只她一人也可,不过既是到了此处,还是有几个人一同的好玩些。   “准备什么?”但是她还是开口问了。   “自是一些衣物,盘缠琐碎之物。快入冬了,我给派内弟子准备了些新衣裳,你的,明日到我这来取吧。”   “算了,还是我送去给你。”   “我不知你喜欢什么样式的,便都挑了些,我见你总是独来独往,怕你过于孤寂,又挑了些小玩意,明日一同送去给你。”   “我带你进来没多久,也不曾给你些什么,女孩子总是爱美一些的,多些漂亮衣裳也是不为过的。”   “大抵是这些了。”   “可能还不够周全,扶风说女孩子就得娇养些,若还少了什么,说与我,我便再给你添置些。”   谢执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   待他说完,将目光从那面白墙移开时,发现原本站在院门处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   他愣住了。   那副纤柔娇小的身躯此刻站得直挺,一张带有几分媚妩的鹅蛋脸上神色晦暗不明,眼中有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有不解,有晦滞,更多的是凄凉。   不知为何,看见她这般难受,悲悯之色恰如墨汁晕散在清水里,悄然爬进他的双目,占据其中。心底还生出了拥住她的念头,想要去安慰她,想让她变得开心。   “怎,怎么了?”谢执矜矜地问道。   她没有说话,就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宛如一只失了智的困兽般,很是茫然。   谢执暗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于心不忍,还是鬼使神差,那只骨感分明的右手略带迟缓地伸向慕宁,动作笨拙,小心。   还是停滞在了空中。   慕宁木然着,直至警觉到什么的靠近,眉目间恢复了几分清醒。   被发现后,那只手便蓦地僵住了,手指像是没了力般弯曲下去,渐渐收回的手似是有意退缩着。   她以为的准备,无非是修行准备抑或是对付山下祸乱的准备,可却万万没想到是准备这些微乎其微的小事。   小到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也算准备。   是完完全全的,关乎着她自己的准备。   于是她走到说出这话的人面前,想看看他的眼睛,探究那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虚口敷衍的话。   其实听见这些话时,她的心是沉下去的,做出的反应恰恰相反,眼底甚至带有几分嘲弄,但当她望见那人眼中饱含热切的真挚时,她愕住了。   是出自真心的,也是她所不理解的。   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她从未体验过,这是第一次,被人记住,关怀,照顾着。   以前,她也碰到过这种明着关切她的人,但那些人都是出自于畏惧、虚伪、贪婪和讨好。   都是骗人的。   她痛恨那些虚伪做作之人,所以那些人,皆被她砍了舌头,剜了双眼。   可此刻她所感受到的情感是真真切切的,没有弄虚造假,是实心实意的。   实心实意。   这份儿好来得有些没来由,不知是因为她太久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关怀,只要有一点好她便想要迫切地抓住,就像一只溺在水里就要濒死的狸猫一样,看到一丝求生的机会便牢牢攥紧,渴求着最后的救赎。   慕宁那张红润的嘴唇微微蠕动着,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她说不出来,鼻子有些发酸,喉咙更是像是灌了千斤重的铁石般,那重物从上往下逐渐陷到里头去,压得她发不出声,连呼吸都停住了。   她有些喘不过气,好像快要窒息了。   这种被情绪左右的感觉,她不喜欢。   “师尊,昨日不在就是去准备这些了?”慕宁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执低低地“嗯”了一声,发现此时的慕宁状态有些不对,温声道:“你可是身体不适?”   “师尊为何对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这般好?”一抹嫣红迅速滋蔓在慕宁的眼角处,语气中带着十分执拗,“还是师尊喜欢施舍,对每个人都是这般?”   谢执道:“不是来路不明,你是我带回来的人,我不会苛待你。”   想起昨晚慕宁说的话,他心中又多了几分忖度,又道:“其他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师尊管束,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自是只管你了。”   他没有撒谎。   虽然他是晏清派的掌门,可也仅是掌门,派内的弟子都归属于其他长老,直到前些时日,他才收来这么一个徒弟。   唯一的徒弟,当然要上心些。   但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自从见到昨晚慕宁那般失意后,虽不知她遭遇了什么,可如今将她带回来了,便要好好养着。   “我这样的人,也值得师尊对我好?”慕宁试探道。   “你是什么样的人?”谢执反问。   “师尊这是在这套话?”慕宁哂笑着。   局面僵持着,虽是日空高照,那看似暖洋洋的金光铺洒在二人身上,可周围的温度却还是像降到了冰点,幽幽传来一丝寒意,谢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防备心如此重,对人的敌意亦是如此,也不相信身边的人,也不愿意去相信。   敌对的模样就像一只浑身带刺的野刺猬,谁靠近就刺谁。   谢执轻叹一声,看向慕宁的眼神中带有些许心疼。   直到一朵碎花飘浮到他的衣襟上,微风故意挑弄着让它半落不落的,看着那花,慕宁定了定神,这才渐渐恢复了理智,不再同方才那般失态,转而直直地看着他,看到了与李安安同样的情绪,“师尊为何也是这副神情?”   也?   谢执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慕宁提前制止了。   “师尊不必以这种怜惜的目光瞧我,那是弱者体会的目光,我不需要,”慕宁背过身去,没有半分犹豫地走向院门,“师尊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许是过于无奈,谢执不再做声。   又是一阵清风,这次的风将那朵挂在衣襟上的碎花带上了,飘到了泥泞中,被其他坠落的花瓣掩埋在下面,终是不见了踪迹。   慕宁无端生起一股躁意来,从秋霜居离去后,阴沉的脸色让路过的师兄弟们无不自觉避让,生怕她又像上次那般拿着黄鹂到处乱砍。   临近初冬,天色也暗得越来越快,慕宁走到自己的屋子前时,路径两侧的明烛照亮在昏黑的天空中。   推开门,里面的李安安还在昏睡着。   也是难为她,照着那个极不舒适的姿势睡倒在榻上半日,醒来怕是整个人都要扭作一团了。   “五师姐,你再不醒来,我可就用黄鹂拍你了。”慕宁吓唬道。   床上的人呓语着什么,慕宁有些听不清,她凑了过去。   “不听你的,我要保护她。”   梦里也想着要保护她么?   慕宁反而有些期待她口中的保护了。   作者有话说:   慕宁:心疼我?   谢执:是的。   慕宁:不信。 第10章 无遗山的夜景   ◎会的◎   李安安是被拍醒的。   睁开眼时,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什么触感冰凉的东西砸在她脸上,完全看清后,发现慕宁一脸坏笑地拿着黄鹂的鞘柄拍她的脸。   李安安:“……”   情况紧急,她有点慌。   “师姐,可睡醒了?”慕宁收回剑,扯唇笑道。   很想装死,但不能。   随后她尝试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好像后   PanPan   脖颈以下的部分都僵住了。   她的头在左边,上半身在右边。   下半身,感受不到了……   现在的李安安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小心地扭动着身体,每每动一下,便要“嘶”一声,直到她终于掌握自己的身体后,一脸酸苦地站了起来。   “师妹,我怎么睡着了?”李安安问道。   “师姐不想与我说话,便睡着了。”说完慕宁摆出一副很是心伤的模样偏过头去。   “没有没有,我肯定没有!”李安安连忙否认道。   她哪敢啊。   但是瞧着慕宁一脸黯然神伤地转过去,耸着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莫不是真的伤心哭了?   她有些迟疑,但还是过去安慰道:“师妹别误会,我真的没有不想跟你说话,我不是你的好姐妹嘛,我肯定是喜欢你的。”   那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她有些着急,便把脸靠过去,发现慕宁不是伤心地哭了。   那是兴奋得抑制不住抖起来了。   李安安“……”   那张明艳的小脸此刻憋得通红,憋笑憋成这样,也是够了!   “师妹,我饿了。”李安安一脸被戏弄后不高兴的神情。   乌泱泱的人群集聚在饭堂之中,二人端着膳食落座在靠门右侧的食桌处。   一道高亢的声音响在这两亩有余的饭堂之中。   “哎!小师妹!五师姐!”   是秦十堰,他身旁还站着何商与。   李安安嘴里嘬着木筷,转过头瞥了一眼。   “仔细看还是有点贵气的。”她含糊道。   两人虽都穿着一袭修身的劲装,但气质上还是有些许差距的。   她记得原著中秦十堰的父亲是富甲一方的盐商,家财万贯,要不是他十五岁那年府邸前来了一个盲术士,掐指算出他有仙根,劝他父亲一定要送去修行,方可带动秦氏上下往后绵延,这才被送到晏清派来。   奈何刚送到晏清派时,便被谢执赶走了,直言他并不适合修行,他父亲大手一挥,捐赠了一笔不小的数目,这才被勉强收到扶风长老门下。   而这何商与,因为贪玩,在十四岁那年跑到山林中,险些被一只熊妖抓去吃了,幸而被路过下山历练的修士所救,自那以后,他便有了一个愿望,于是恳求父母将他送去门派修行。   说起来这何商与还比秦十堰大个两岁。   他们俩很是自觉地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师妹,后日便要下山了,”秦十堰的左手搭在食桌上,右手立着木筷,语调激昂,“我听师尊说,会途经师川。”   “师兄为何这般激动?”慕宁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家就在师川啊!我两年没回去了,到时候我可以带你们到我家做客。”秦十堰激奋道。   “这次多亏了师妹你啊,我可以这么早地下山,要不然,凭我的资质,还得等上个二三十年呢。”   “对了对了,你今日去掌门那,可有听他说些什么?”   “掌门最近可关心你的事了,老是找师尊打听些什么事情,搞得师尊见到他就躲。”   “哎,师妹,你快说说呗!”   李安安注意到神色越来越阴郁的慕宁,心道大事不妙,连忙用眼神示意着秦十堰。   可他根本就没注意到。   眼见无果,求助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何商与,明白过来的何商与见此情形,立马故作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三师兄这是呛到了?”秦十堰留意道。   看着何商与斜低着头,嘴巴微张,用着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气音说道:“闭,嘴。”   秦十堰有些迷惑,但在刹那间,对上慕宁那双阴冷的目光后,他立马把头低了下去,麻利地扒着饭菜,一声不吭了。   不料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他撑在食桌上的那只手受到冲击力,一下打翻了慕宁的碗筷。   李安安:“……”   何商与:“……”   这下完蛋了。   救命!   没一个人敢动。   慕宁微微挑唇,温软的嗓音让几人忽略了那看似不太正常的笑容,“师兄可见过无遗山夜景?”   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像,没有,师妹怎么突然说这个?”秦十堰讪讪道。   不等他下一句,慕宁立起身缓缓走到他身旁,附耳道,“那就带你去瞧瞧。”   慕宁拉着他大步往外走。   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似是考虑要不要跟上前,但想想以往慕宁的性子,二人不约而同地追了过去。   月色幽幽,越接近山口处,那股独属于山间的寒意便厚重一分,秦十堰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襟。   “师妹,我们还是走吧。”秦十堰悄声道。   慕宁没理会他的请求,走向那更深处。   终是在一处幽湖落了脚,慕宁借着那一丝辉映在湖面上薄弱的月光遥望四周,好似有些看不清,看了许久才停下。   其后又听见了细微的蜂鸣声,就在不远处的那颗马尾松上。   她本想着将他踢进湖底过过脑子,现下改主意了。   “师兄,你看这景色,可是迷人?”慕宁软笑道。   一阵凉风从湖面上掠过,拍到秦十堰脸上,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脸颊被刀刮了般抽疼,他道:“师妹,好看是好看,师兄现在有些冷,要不我们下次来看,叫上掌门一起。”   “师兄,若想早些回去,看到那颗马尾松了吗,你去那站会儿。”慕宁冷下嗓子道。   躲在矮木丛的二人窥视着这一切,李安安更是恨铁不成钢。   你说你惹她干嘛!   虽然秦十堰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照做了,只是他站到树下后,听见上头传来阵阵骚动,那声音嗡嗡作响,听那动静,数目不小啊。   “飒—”,清脆的一声。   “什么东西?”秦十堰迷瞪着眼。   是马蜂窝!   电光火石间,成群的马蜂攒动着,那令人心生畏惧的蜂鸣声刺得他心头一颤一颤的,他有些踉跄地跑离这里。   跑的过程中还不忘认错。   “师妹!我错了!我再也不写你和掌门的话本了!”   慕宁:“……”   躲在暗处的两人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奈何这些蜂群认准了目标,死咬着他不放,还是最后慕宁一脚将他踢进湖中避开那些马蜂,这才得救。   待到那阵令人恐惧的骚乱停下后,秦十堰才从水中探出头来,“阿嚏!”   “师兄,今晚的景色可好看?”慕宁俯视着浮在水面上的秦十堰。   不同于白日,夜间的湖水晗带着山间凛冽的冷峭,贴着衣裳浸在水中,寒意刺骨,秦十堰的牙齿直打颤,“好,好,好看。”   慕宁阴凄凄地开口:“那师兄慢慢欣赏。”   “哎!师妹!你帮帮我!”秦十堰用尽所有的力气喊道。   见那背影越走越远,秦十堰无助地哀嚎着。   躲在草丛里的二人看不下去了,着急忙慌地跑去将他捞上来。   时辰越来越晚,天色也愈发的暗沉,周身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慕宁有些看不清路了。   她摸索着,很是谨慎地走好每一步路,但还是撞上了一块挡路石。   虽然没摔倒,但她还是有些烦躁,避开那块石头后,转而撞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胸怀中。   她下意识地拉住了那人的衣袖,顺力跌了进去,整个人趴在他身上,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又好闻的气息,那具身体微僵了一瞬。   慕宁站稳脚后推开了人,黑暗下只能依稀看见那人的轮廓。   “谁?”慕宁警惕道。   “是我。”   那道嗓音清润得像绿叶上堆积的鲜露,里面还夹杂着一丝慵懒之意。   “师尊来这做什么?”慕宁语气不悦道。   “你这是在同我置气么?”谢执浅笑着,故意凑近些想看清她的表情,“怕黑?还是看不清?”   慕宁一把推开他就要往前走,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拉住,“怕黑还敢一个人走?”   “我没有。”慕宁反驳道。   “那就是看不清了。”谢执悠悠道。   慕宁道:“没有!”   谢执道:“我说有就是有。”   慕宁反讥道:“幼稚。”   谢执道:“你也是。”   慕宁:“……”   就这样,两个人就在这里争执着。   最后慕宁不想理他了,便任由着他抓着她的手走出无遗山。   他的手竟大到能包住自己的手,慕宁暗暗思忖着。   被牢牢攥紧的感觉很奇妙,握住他的那只手沉稳有力,她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心中还升起了一个愿望。   想让他一直握住自己手的愿望。   一路上,除了二人的脚步声,还有着躲在树根上嘶鸣的秋蝉,吵得耳朵怪疼的。   慕宁兀然鬼使神差的开口:“师尊,以后也会像今日这般牢牢地握住我的手吗?”   大概是那蝉鸣声太过于聒噪,谢执道:“什么?”   慕宁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黑黢黢的天色让她已经完全看不清路了,她只好将另一只手也搭在谢执的手上,谢执弯了弯唇,眼底闪过一瞬的欣喜。   “会的。”   作者有话说:   慕宁:没有!   谢执:有!   慕宁:没有!   谢执:有!   感谢在2023-01-30 23:39:58~2023-02-02 01:2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啃啃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来日方长   ◎谁教你这样自伤的?◎   被救上岸的秦十堰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连呼出的气都是凉的,身上还带有几分湖水的腥气。   “师,师,师…”秦十堰哆嗦着。   好像有点神志不清了。   濡湿的头发粘在他的脸上到处都是,留空的脸上泛着青白,整个人湿漉漉的好似在湖底活了几百年的水鬼上了岸。   “别师师师了,三师兄,快些给他烘烘。”李安安嫌弃道。   何商与立刻伸出手对着秦十堰施法,一股暖流来回游走在秦十堰身上,被寒水冻住的四肢渐渐舒缓开来,浸过水的衣裳也慢慢干透。   酥酥麻麻的感觉四散在他身上,看那逐渐灵活的双手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衫,脑子应是清醒了些。   何商与收回手,戏笑道:“六师弟,这无遗山夜景当真好看?”   秦十堰很有骨气地撇过头去,理着头发,不搭理他的嘲笑。   见他这般,何商与故意走到他面前,先是有些抑制地笑着,而后听见他的痛哼声,仔细一看,那右眼竟肿得有他半个拳头大小了。   闻声而来的李安安看到秦十堰的右眼因肿胀而撑大了眼皮,使得他那只眼现在成了一条缝,没忍住“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   两人捧腹大笑着,何商与弓着腰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李安安更是笑得眼角隐隐滑出一颗透明的水珠来。   此刻的秦十堰倔强地发出警告:“别笑了!不许笑!”   面对毫无影响的威胁,笑声回荡在这山林中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止住。   “快走吧!”秦十堰不爽地催促道。   这右眼,定是方才被马蜂给蜇的,肿成这样,威力也太大了些。   好在他跑得快,只是蜇了一处,不然的话,他这般俊俏的脸指不定得修养个把月呢。   他想着想着,竟还得意地笑出了声来。   走在身后的二人一惊,这种情况居然还笑得出来,不会这马蜂还有毒吧,把他脑子也给蜇坏了。   但瞧他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是原本脑子就不行。   真是心大得很啊。   走得正起劲的秦十堰忽然被后面的人拉住蹲下身,他转过头去,没好气道:“干什么!”   而后被何商与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嘴,“嘘!看那边。”   捂着嘴的那只手松了开来,秦十堰朝那方向一瞥,惊奇地发现有两个人。   幽微的银光铺衬在不远处蹀躞而行的二人身上,过于暗淡的光源使得他们在这茂密的木丛中若隐若现。   仔细一看,他忽地瞪大了双眼,“是掌门和小师妹!”   这一声叫出来可把旁边两人吓得不轻,李安安更是惶恐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的嗓音中有些着急,“你小点声吧!”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后,秦十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说话了,不说话了。”   “他们好像拉着手啊!”李安安有些不确定道。   “我去,他们真的牵着手!”   李安安有些激动,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兴奋地扯了扯左右蹲着的二人,嘴里还讲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啊啊啊啊!我磕的cp就是真的!”   “三师兄,她说的什么谁,什么屁是什么东西啊?”秦十堰歪着头问向何商与。   何商与也是满脸困惑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闷道:“五师妹,你看清了吗?他们拉手你高兴成这样做什么?”   李安安冷静下来后,神秘莫测道:“你们,不懂!”   ——   次日一早,慕宁的门外便响起时有时无的重物落地声。   难得今日有着好脾气,被吵醒后,她倒是没有以往莫名的气意,而是罕见的一副松泛架势走出屋外。   甚至还带有一丝雀跃。   站在院内的谢执正闲适自若地指挥着小黑,只见小黑正生无可恋地驮着一袋又一袋的包裹。   “醒了?”谢执看向她道。   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没有像之前那般暴躁地见到什么就直接对着发泄一通。   “为何这么早?”慕宁问道。   “早么?”谢执抬首望了望天,见那朝晖才从那山头徐徐上浮,故而又垂下头来笑着说,“还好吧。”   过了一会儿,小黑终于歇下了背上的活,毫不犹豫地冲向慕宁,泪眼汪汪地控诉着谢执的罪行。   哪知还未靠近到慕宁一半的距离,便被谢执一手挥了出去,只留下一道无情的声音。   “这里没你的事了。”   被挡在门外的小黑气得直转圈,又不敢发出声响,生怕他又像上次那样罚它不准食肉,只能稍稍露出锋利的尖牙对着空气示威。   院门紧闭,静谧无声。   隔在两人之间的石阶上铺着朝晨的一缕辉光,随着朝阳的升起,那束光逐渐攀上谢执的肩背,那身玄衣好似镀了一层金边,熠熠生辉。   对着光的那面脸上覆着并无一丝暖意的白光,映衬出根根分明的睫羽,眉间的朱砂隐约细闪着。   一明一暗,清冷的面庞仿若坐卧听禅的佛子,不染纤尘,只是那双桃花眼含带着丝丝笑意,便多了几分烟火气。   “我可以进去么?”谢执问道。   “嗯。”   谢执微微俯身将那些包裹一一堆置在屋内那张梨木桌上,片刻功夫,便已全部妥善移至桌面。   慕宁莫名有些期待着,期待着这份独属于她的照怀。   拆开一看,里头整整齐齐地叠着厚衣裳,加起来怕是有十几件,且颜色大多数都为娇嫩的粉红色,少有的几件还都是大红色。   若论色,过于少女了些。   若论厚,一共三件皮氅,围领上的毛加起来比小黑的还要厚重,披在身上定是暖得很。   除了衣裳,还有一些慕宁从未见过的小玩意。   手掌大小的竹蜻蜓,一只长得和小黑差不多的布老虎,环环相扣的九连锁,长得和她八分相像的小泥人,竟然还有一个婴孩耍弄的拨浪鼓。   ……   “可还喜欢?或有缺漏?”谢执问道。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谢执那日在摊前挑了许久,最终定下了这些小玩意。   平常女子若是看见这些孩童玩物,定要心生不满,怎会有人送女子这些小玩意的,若要送,应当送些胭脂水粉之类的。   但慕宁不同,她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这些看似幼稚的玩具,对以前的她来说,是遥不可及的。   她会觉得新奇,不可思议,甚至满足。   “不曾,我很喜欢,”慕宁嗓音微哑,“师尊有心了。”   不知怎的,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心底止不住的躁动,还伴随着时不时的刺痛,压不下去。   她估摸着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最近一同他相处,便无端生出这种反应来。   她不喜这种难以把控的情绪,便自闭气息,将其化为一团火烧在心口处,压制那股难言的情绪。   见她面色有些痛楚,谢执恓惶地搭上她的经脉,神情气恼,“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须臾之际,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平稳后,这才停下那种近乎自虐的行为。   她很平静地挪开了被他拉住的手,言语间暗藏着疏离,“无事。”   可谢执却是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可知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慕宁道:“知道。”   瞧着她一副满不在意的态度,谢执更是恼怒。   “为何突然这般,你若不喜,我拿走便是。”谢执沉着脸道。   慕宁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生气,但还是好脾气地解释着:“未曾不喜,只是心中忽然不适,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便想找些什么压一压。”   “谁教你这样自伤的?有什么不适便告诉我,我会解决,不可一声不吭的像方才那般伤害自己。”谢执的声音渐渐柔和下来。   告诉他么。   她觉得有些可笑。   “答应我,遇到任何事都不可伤害自己。”谢执严峻道。   慕宁低垂着眼眸,心不在焉的。   “慕宁。”   谢执突然唤了她的名字,这是她入门以来第一次听见他唤她名字。   “谢执,”慕宁眉眼中浮上三分冷漠,“你管得有些多。”   她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串爆竹,不点它时尚可静待一处,点了它便瞬间燃炸开来,毫不留情。   上一刻会因为这些东西而感到喜悦,但是下一刻也会因为几句话而翻脸。   谢执没有想到她的脾气这般阴晴不定,被唤全名时怔了怔神,却是没有怒气,反是暗暗省思着自己对她是否太过苛刻。   谢执轻叹一声,无奈道:“罢了。”   以后慢慢纠正便好了,不急于一时,免得激起她的不快。   来日方长。   ——   很快,便到了四人下山历练的时日了。   四人收拾好行囊后,便候在晏清派的大门处,等着长老及掌门的嘱咐。   与其说是嘱咐,不如说是送行。   不止这些长辈,还有派内的一席师兄弟们,他们眼里都带着艳羡的目光瞻望着四人。   “你看,我今天可是穿着掌门特意挑选的服饰,帅不帅。”秦十堰冲一旁的何商与嘚瑟道。   何商与白了他一眼,故意将衣袖凑到他眼前,“谁没有一样,我身上这件也是!”   李安安看着两个人争来争去,鄙夷道:“小学生。”   慕宁没有什么反应,神色淡淡,好似还在回忆昨日与谢执的矛盾。   “还是小师妹身上这料子好,一看就是掌门精挑细选的。”   接着秦十堰拉着另外两人低下头悄声道:“你说掌门以前也没见给弟子们发些什么,抠搜得很,怎么一收了徒弟,就变得这么大方了?”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慕宁还是听见了。   特地为了她才买的么?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山下历练了!   慕宁:可以为所欲为了!   谢执:……    起子村 第12章 下山   ◎信神无用,要信我。◎   寒风凛凛,几人跺了跺有些僵硬的双脚。   “哎,六师弟,你那话本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啊?”何商与好奇道。   此话一出,吓得秦十堰连忙捂住他的嘴,那眉毛都快飞到头顶上了,“少打听!”   “你们还是别议论小师妹了,等下又被她收拾,”李安安有些不安地提醒着,“你看你那右眼,才消下去,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秦十堰略带后怕地打了个激灵,闭着眼死命摇头。   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又是冷水,又是马蜂的,滋味不好受啊。   一想到这,他就偷偷地瞥了一眼慕宁,察觉到没有什么异常,便舒了口气。   小师妹虽然厉害,但是这脾气还是得尽量不惹她较好。   李安安看了看慕宁,见她没什么反应,忽然记起她最是怕冷,便走过去想要握住她的手。   也许是她过于走神,手被握住那一刻,下意识地想要将附在她手上的那只手拧断,但看到来人后,便忍住了。   “咦,你的手怎么这么暖?”李安安疑惑着,但看见那大了慕宁三圈脸的毛领,立马顿悟了, “哦!定是这衣裳穿得暖了。”   她的手还没慕宁的暖,生怕自己的凉气过到她手上,于是赶忙松开手。   “此去山下,不仅仅是为了历练,还要救扶山下那些因受邪魔侵扰的百姓,维持凡间太平。”扶风长老语重心长道,“你们可听明白了?”   除了慕宁,其余三人齐声道:“是,师尊。”   “掌门来了!掌门来了!”秦十堰小声道。   慕宁终于有了一些反应,还未待她抬眼,一双缝着金线纹饰的缁色长靴出现在她微垂的眼眸中。   抬眼一瞧,谢执停在了她面前。   “不错,”谢执微笑着,“这身穿着可暖和?”   几人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慕宁,内里穿着镶着毛边的嫩粉色上衣,下面配着桃红色的百迭裙,外面还披着嫣红色的大氅,脖子一圈都毛茸茸的,就连脚上穿的都是里边带毛的鹿皮长靴。   好像这档次跟他们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啊。   ……   掌门这是生怕冷到他的徒弟。   穿成这般不像是个修士,倒像个闺阁中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而且不说话的时候,慕宁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乖巧可爱在身上的。   但一开口,几人脑海里的幻想全部破灭了。   “一般,”慕宁冷声道,“还真把我当女儿养了么?”   什么乖巧,什么可爱,都是假的。   “错了,”谢执回驳道,“我买的都是小姑娘应该穿着的。”   李安安觉得受到了不公的对待。   她身上这些花花绿绿的算怎么的事啊?   越想越气,便攥紧了拳头捶在了憋笑的何商与与秦十堰的手臂上,两人吃痛着,敢怒不敢言。   太偏心了!   “五师姐,我觉得你这一身也挺好看的,真的。”秦十堰凑过来,满脸诚恳道。   李安安怒道:“滚。”   继而又听见那断断续续的笑声。   “没什么好交代了,注意安全,万事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谢执叮嘱道。   慕宁终于温顺了一瞬,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几人很是认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合着这掌门只是专门过来叮嘱徒弟的呗,还有其他三个人呢!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也没什么好讲的了,要讲的方才扶风都已经收得差不多了。   三人随着慕宁的步伐迈了出去,却被一道迫切的声音叫停了下来。   “等等!”   “二师姐?”秦十堰道。   李安安有些警惕地挡在慕宁身前,她记得这个丹罗之前可是在试炼的时候想要伤害慕宁的。   慕宁看着护在她身前的人,虽然觉得有些多余,但心中还是激起了一些浪花。   她拍了拍李安安,眼神示意着,“无碍。”   “二师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丹罗有些踌躇,不敢上前,但还是一脸坚决地开了口:“师妹,那次,是我对不起,修道者,不应为了这些儿女之事而忘了本心,所以今日特地前来向你赔罪。”   “我不会奢求让你原谅我,以后我会好好做一名合格的修士的。”   其余几人都没有想到丹罗竟会说出这番话来,秦十堰更是震惊,他是知道内情的,也明白那天的情形有多严重,没有料想到丹罗会在今日出面自省,此刻倒是对她有些另眼相待了。   慕宁有些好奇地盯着她那双眼。   却是挚诚。   慕宁勾了勾唇,说道:“二师姐能有这般觉悟,也是好的。”   那抹笑容,一如初见。   不过这次多了一分真心。   李安安还是对此感到惊疑,她回想着之前的剧情,呢喃道:“变了?”   她觉得接下来的路可能要自己慢慢摸索了。   不过。   此去一程,即便翻涌滔滔险阻,四人一齐,也可斩断万般磨难。   ——   已是晌午,几人所行之处却不见半分明亮,浓厚的雾霭弥漫在这山林之中,偶尔还能在树下见到一尊发青的石佛像。   那佛像端坐在树下,半具身子布满了青苔,脸上稍微好一些,没有被过多的侵蚀,但那双眼睛怪异得很,左眼是完好的,右眼却不知被什么给磨磕掉了一半。   不止这尊佛像,他们碰见的所有佛像都是如此。   此地过于诡异了些。   而且这迷雾大到半里之外的情景也看不甚清。   事出反常必有妖。   “师妹,你冷不冷?”李安安问道。   虽然慕宁看起来穿得比他们三个都要厚,但李安安还是有些担心她的状况。   慕宁愣了愣,道:“我不冷,你们看起来比较冷。”   她确实不冷,这身衣服好像被安上了一只暖炉,穿在身上便屏退了凛风中的寒气,但是另外三个,紧蹙着眉头,抱着原本抗在背上的行囊取暖。   “怎么突然这么冷,这地也奇怪。”何商与发问道。   “不会有鬼吧?”秦十堰惊骇道,“我现在拜拜神应该还来得及。”   听到这,慕宁弯了弯唇,带有几分嘲意,周身气势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发出的嗓音蛊惑人心,“为何要信神,师兄应当信我。”   信神无用,要信我。   “为……”   李安安一惊,急忙让秦十堰住了嘴。   “你们在此处生火取暖,我去前面探探情况。”慕宁吩咐着。   “要走一起走。”秦十堰突然喊道。   慕宁瞥了他一眼,他觉得现在的寒意比方才更甚,便努了努嘴,“那师妹小心些。”   倒不是不想带他们一起走,只是现在他们这样,万一遇见什么紧急情况,她还得分神去救他们,反倒成了累赘。   “你放心吧,师妹那么厉害,况且现在这林子肯定有什么东西,我们跟去,会拖累师妹的。”李安安安慰道。   本来还想跟着一起的何商与,此刻也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最后只交代出了一句话。   “师妹小心。”   没过一会儿,慕宁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何商与捡了一圈掉落在地上的干树枝,搭成一堆,生了火。   火势逐渐变大,火光照亮在围坐一圈的三人身上,有时火堆中还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炸焰声。   比方才暖和多了。   沉默不语的三人开始担忧起慕宁了。   虽然知道师妹很厉害,但几人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不仅是出于最厉害的人出去探路的不安,更是几人不能一起并肩同行的不安,这愧对于晏清派的师训。   不可独自抛下同门。   四个人让一个人去,也算是抛下的。   于是秦十堰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这都过去多久了?师妹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再等等。”李安安道。   又是一阵沉寂。   “这都半个时辰了,不行,我们走吧。”李安安起身道。   她还是有些担忧的,因为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后面的剧情了,已经等不了了。   “三师兄,六师弟,走!”   其实他们早就按捺不住了,本来就是下山历练,让慕宁一人前去,算什么,听到李安安的动身准备,两人迅速地收拾好行囊,朝着慕宁方才所走的方向前行。   “走!”   行至一半,半空中忽传一阵令人心悸的啼鸣声,往上看,躲在暗处的成群飞禽倏地杂乱无章地在这山林中撞来撞去,像是发了疯一般。   三人有所戒备地握紧手持佩剑,四处打量着,眼底不敢有一丝松懈。   秦十堰忽感身后有步伐声,以为是慕宁回来了,激动地转过身,“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张苍白枯瘦的妇人脸,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她头上裹着艳红布巾,但脸上毫无血色,白得过于病态了些,可那张唇却又出奇的红,像是特意抹了口脂,显得整个头都极其不协调。   那老妇人佝偻着身子,一双眼窝因为太瘦的缘故而凹陷了下去,眼睛里就像一口干涸的枯井,没有因为他的叫声掀起任何波澜。   再加上他转过去对上那张脸的一瞬间,飞旋在半空中的鸟又惊叫了一声,吓得他面部有些狰狞。   真渗人。   何商与与李安安两人迅急转过去,也被这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很是同步地后退了一步,念及到同门情,还是佯装淡定地走了过去。   “别怕,小兄弟,你们可是迷了路?”那妇人面带和蔼地说道。   她的嗓音很尖细,好像有只手掐着她的喉咙说话,一开口就让人深感不适。   秦十堰深吸了一口气,又以极快的速度吐了气,压下心中恐惧,强挤出一抹笑来看着她。   “老婆婆,你可曾见过我们的一位朋友,穿着粉粉嫩嫩的,脾气不好,但是长得很漂亮。”   “叫什么婆婆,我有那么老吗?”那老妇人装模作样地拍了一下他,满脸娇羞地嗔怪道,“你们那位朋友现在就在我们村里,我带你们去。”   秦十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后的李安安靠到他身旁刺激道:“她啊,八成是看上你了。”   随后李安安便笑得不可开交地跟着那位老妇人,而何商与也跟着补充道:“想不到,师弟还是有些魅力的。”   秦十堰:“……”   可恶啊啊啊! 第13章 脏了   ◎不要脏了你的手◎   雾满深山,不得窥见一方。   尽管如此,在慕宁眼中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这些迷雾,都是些低级的障眼法,进到这一地带之时,她便觉察到了,只是她没说。   周围的地势她不仅能看见,还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就在这不远处,有一座村落,村子里的人不知从哪学来的这阵术,利用这些摆在树下的石佛为阵眼,以这繁盛的密林做掩护,从而制造出这漫天的雾气迷惑外来之人。   这也算是他们的第一次历练,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另外三个可能就有些困难了,一个贴钱进来的,一个来路不明,只剩何商与一个人稍微靠得住一些。   需要历练的是他们,而不是她。   偌大的深山中,穿着绮丽的少女正慢悠悠地穿梭其中。   雾蒙蒙的气候一直持续在这整片山林中,所及之处,都变得无比阴湿,那矮木叶上蕴着的水汽滚滑到泥地中,把那原本肥沃的土地也变得腥烂了起来。   奇怪的是,慕宁的衣裳却未沾染半分泥污。   倒是尾随在她身后的妇人,老是摔在泥地里,身上沾满了黏腻的土壤,将自己搞得蓬头垢面的。   妇人死盯着慕宁,见她这身装扮,猜着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就是不知怎么来到了这。   这里好几年不曾有人来过,今日倒是撞了吉,一下碰见这么个人物来,心里头喜滋滋的。   想着想着,再抬头去看。   人不见了。   “你是在找我吗?”   耳边忽地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妇人被吓得一抖,又跌进了泥泞中,一回头,对上了一双生得极其漂亮的眼睛。   无端的畏惧涌上心头,她不敢继续直视面前的少女,而是仓皇地低下头,那股莫名的害怕促使着她忘记了自己此刻还坐在泥地里。   “不,不不,不是的。”妇人惶恐地摇着头。   妇人不敢抬头,可能是因为慕宁手里的那把剑,让她心生畏惧。   她觉得是这样的。   “不诚实的人,”慕宁轻笑了一声,黄鹂很是配合地低鸣着,“会被乱剑砍死的哦。”   在她听来,那笑声犹如地狱恶鬼一般正朝她索命,于是她连忙起身,“误会误会,姑娘误会了。”   那名妇人的脸上满是褶子,笑起来更是难看。   “姑娘可是在这林子里迷了路?”妇人谄笑道,“这块地形我最熟了,前面不远处就是我们村,姑娘可要我带路?”   见慕宁不语,双眼漠视,妇人害怕得立马住了嘴。   好半晌,才瞥见那张昳丽的面容上有了一丝笑意,“可以。”   “姑娘随我来。”妇人喜悦道。   她走在前面带路,那双倒三眼里的黑珠子有些不安分地转来转去,能听见身后的慕宁是跟着的,一路上安静得只能听见鞋底踏在泥土里的声音。   “姑娘,到了。”   拨开树丛,村子里一片明亮,好似这一片树林就是两处的明暗交界线,将其一分为二。   一股荒芜的气息弥散在这所村子里,里面村民的脸上皆是死气沉沉的模样,怪异的不同寻常。   村子里的人不多,大多数是些老弱妇孺,青年男丁极其稀少,见到有外人进入,每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浣衣的妇女双手垂在了木桶中,搬重物的青年停在了半路,悠闲散步的老人险些站不住脚跟,就连正在玩耍的孩童也将手里的玩物掉落在了地上。   他们的眼神就像烈虎豺狼般瞪视着慕宁,像是要将她活剥生吞了一样。   “村长,快,将她抓起来!”那妇人忽然癫狂般吼叫着。   有剑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村里这么多人,还搞不定她么?   妇人的嘴脸愈发得意了起来。   慕宁皱了皱眉,那难听刺耳的声音引得她有些不悦。   村子里的人骤然冲上前,他们像疯狗一样见人就扑,寥寥几人却好像有无数双大手伸向她。   拥作一团的人群中,不乏皱得发白,发红皴裂,干枯黝黑的手,这些人极像那作祟的恶妖所伸出的利爪,想要将她剥皮拆骨。   看着那些各个穷凶极恶的人脸上,每个人都面目狰狞,一股劲地往上扑。   每一个人扑上去时,都被慕宁周身突然出现的屏障所震散开来,淡紫色的灵光凝聚成四堵方方正正的厚墙,保护着里面的人。   这屏障似乎只是起到了保护的作用,他们仅仅被震倒在地,除了摔得疼了些,倒也没有伤到何处。   见那其中有一老人摔倒,其他人慌忙地搀扶着,看那样子,应当是那妇人口中的村长了。   村长站稳后,明白了赤手空拳是根本抓不住慕宁的,与其他村民低声商量着什么,须臾间,那些村民换了一副和善的嘴脸,好似方才做出的举动是被什么特意操控住了一般。   “这位姑娘,我们方才是逗个乐,别放在心上啊。”村长赔笑道。   慕宁哂笑一声,傻子都能瞧出他撒谎。   躲在妇女身后的一名小男童悄悄地拾了一把地上的泥浆,捧着的小手上沾满了棕黄色的污泥,冷不丁地砸在了慕宁的衣袍上。   那身被她护得极好的衣裳沾染了污秽,略带嘲意的笑容也在霎时间消失了。   脏了。   “你弄脏它了。”   带着慕宁来到村子里的那个妇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里蹭的冒出亮光来,“拿泥砸她!这泥能砸到她!”   原本和善的村民又变回了方才那凶恶的模样,铆足了劲弯下腰去抓那黄泥。   那些人兴奋过了头,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少女陡然冷下了脸,深沉的眼眸中泛着寒光,阴翳的气息遍布在那张小巧的脸蛋上。   顿时间风起云涌,轰雷掣电,作晴的天空瞬间被猝然出现的黑云压得沉了下去,疾风扫过黄沙,迷了那些准备砸土的村民的眼,他们下意识地用衣袖挡住。   看不清了。   但还是有大着胆子扯开一条缝看的人。   缕缕黑云形作成一团旋涡凝聚在那少女身后上方的云霄之中,模糊之际,隐隐能看见云雾之中偶尔闪过一道道电光。   轰隆一声雷鸣将那偷看之人吓得紧闭双眼,心跳如雷。   比这更让人惧怯的是那道宛似堂前罗刹的低语声,寒冽刺骨,缓缓吐出的字句让人不寒而栗。   “两个选择,自己死,我来杀。”   村民的面色如土,一时间头脑空白,登时脚下一软跪了下去,叫苦连天。   “女侠饶命啊!”   慕宁却不吃这一套,在他们求饶的那一刻,极快地绕到那名方才朝她扔泥的男童身旁,扭断了他那细嫩的脖子。   那男童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倒下去的,只因那片刻的疼痛,瞪着那双惊愕的双目倒了下去,手里还残存着地上掏的泥巴。   听到倒地声音的妇女一看,发出凄厉的哭喊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没想到她居然能对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痛下死手,那么他们必定也是不会放过的,想到这那身子就止不住地发颤。   慕宁觉得还是不够,抽出黄鹂就想朝下斩去。   伸出剑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制止了她下一步的杀念。   黑云散了,风也止在了这一瞬,天空恢复到原来的湛蓝色。   一切如初。   慕宁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地茫然无措,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委屈。   “他们,弄脏了,你送我的。”慕宁的眼尾迅速扫过一层绯红。   “我再给你买。”谢执哄道。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慕宁低垂着眼,说罢那股阴沉的气息又席卷而来,“他们都该死。”   还在庆幸的村民身躯又是一震。   “不要脏了你的手。”他说。   “是是是,我们几个贱命一条,别脏了姑娘您的手。”村长附和道。   谢执扫了他一眼,眸光微寒,他不敢再说话了。   跪在地上的几人两两相觑,想着怎么把这两尊大佛给送走。   “你一直跟着我。”慕宁道。   谢执没有否认,他从四人出发开始,就一直跟在后面。   “刚才的屏障也是你设的。”   “跟着我的人一直在摔也是你弄的。”   “为何那泥扔在我身上你就不管了?”   “对不起。”他说。   他其实并不放心慕宁下山,在他们入阵之时,他就知道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设阵的人。   所以在她独自一人去村子的时候,他就跟了上去。   在她被妇人跟踪时,他会时而给那妇人使些绊子,让她跟一路便摔一路。   在那群人想要围困慕宁时,他立了屏障保护她免受伤害,尽管他知道这些人根本伤害不到她。   如果换作是慕宁出手,那些村民就不仅是被弹开,甚至可能会被她屠尽整个村庄。   原来这些她早就知道了。   知道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也知道他一直保护着他们。   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他几乎没有警戒心,也就是在他不注意的那一刻,慕宁的衣袍被弄脏了。   也就是在这一次,慕宁动了怒。   慕宁杀人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连他都来不及阻止那男童的死。   在他垂头自责之时,慕宁扑过来抱住了他。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好到我有时看不清你了。”怀里的人哑着嗓子道。   娇软的身躯落入怀中,谢执怔愣在了原地,自己的腰被紧紧地抱住,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缓了许久,正准备回抱住她,她松开了。 第14章 姐姐好   ◎我们是兄妹◎   没有得到回应的慕宁,以为是自己的举动过于不妥了,心也随之一沉。   “是我逾矩了。”   她垂着脑袋,神色落寞,像只没人要的小野猫。   谢执微抿着唇,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攥紧着拳头极力克制着心中的异动。   半晌,一双强劲的手臂将慕宁揽住,束缚在一方天地之中,耳边还能清晰地听见那人胸膛之下砰砰的心跳声,她猛地抬起头看去。   谢执抱住了她。   那双原本静如死水的黑眸中,在此刻泛起了一丝涟漪,她有些错愕。   抱住她的人微微低着头,勾起的笑容里有几分无奈。   他对她没有办法。   “脏。”慕宁别过头,挣脱开来。   半晌他才明白她说的是那被弄脏的衣袍。   “我给你弄掉。”谢执说道。   安抚好慕宁的情绪后,两人回过头来俯视着跪在地上不敢吭声的村民。   那些人见两人终于注意到了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哭喊着求饶。   “姑娘,饶了我们吧。”   “行行好吧,姑娘。”   “这位公子,您定是个好人,就看在我们起子村人烟稀薄的份上饶过我们吧。”   “是啊是啊,这位俊郎君,快些劝劝你家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们这回。”   “夫人,嘿嘿,夫人!”   这句话倒不是这几人发出的,因为这语气中能听出些痴傻之意,闻声一瞧,在十米开外的香樟树下站着一个穿着破烂的男人。   那男人乐此不疲地拍手重复着,“夫人,夫人!饶了我们!饶了我们!”   “什么夫人?”慕宁打断了几人,冷声道。   那村长的额头上冒出细细冷汗,捏出汗的手心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抬手擦着汗,就怕慕宁一怒之下迁怒于他们。   “二牛!别闹了!”村长压着嗓子朝他吼道。   被叫做二牛的男子被一旁路过的妇人连忙拽走,拉到了其他地方,但还是能听见微小的声音。   “我们是兄妹。”谢执抢先一步道。   “是是是。”村长呵呵笑着。   慕宁看了他一眼,揣度着他这话的用意,但她想不到。   师徒关系为何也要隐瞒?   这样也不错,挺好玩的。   村民们自知失言,又连忙赔罪,只是这次慕宁没有让他们继续叫喊下去。   “聒噪。”   “快,快些起来,招待这两位贵客。”村长发话道。   他倒是聪明,抢着给台阶下,那些村民慌忙起身,堆着那满是浮夸的笑容招呼着二人。   远处忽然跑来一个女人附在村长身旁悄悄地说着什么,他那咧开的笑容比之前更甚几分。   其他人都起身了,只有一位妇女失神落魄地坐在地上抱着那死童,轻拍着他,低声哼吟着歌谣。   好像在哄他入睡。   但没有一个人露出同情或是怜悯的目光给她,每个人都自顾自地离开,可不敢再惹到慕宁。   “睡着了,睡着了,小山睡着了。”二牛不知又从哪里冒出,神秘兮兮地小声道。   “他是什么人?”慕宁停下脚步问道。   村长解释道:“这是我们村柳家夫妇的孩子,二牛也是命苦哇,一生下来就是个痴呆儿,前些年他爹修缮房屋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摔死了,没了爹,命苦得紧,他娘近些时日也病倒在床上,照顾不了二牛了,二牛也是个没心的,成日乱跑,也不去照顾他娘,整成现在这副模样。”   听着倒像那么一回事,不过还是有些古怪。   算算时间,秦十堰他们应当也快到这边了,可迟迟不见几人身影。   ——   密林中,三人随着那老妇人一路前行,看见那村庄的轮廓时,林中的鸟惊声也蓦然消失。   “前面就是我们起子村了。”老妇人指道。   她所指的方向上,只露出半空中点点屋檐,下面完全被叶子给遮盖住了,但依稀能看出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村庄。   “我们的朋友当真也在里面?”李安安话语中满是怀疑。   “当然了,”妇人回过头来笑眯眯地说着,“就坐在我们村村长的屋子里休息呢。”   虽是这么说着,且看到秦十堰那副大大咧咧的傻样,心里更是没底。   老妇人带他们绕了道,来到了一所茅草屋前。   她安顿好几人坐下后,很是周到地说道:“这位姑娘,两位公子,稍等,我去给你们沏壶茶水,走了这么久,定是累了吧,在这将就些休息下,可别嫌弃啊。”   “怎么会怎么会,有劳了。”秦十堰乐呵道。   良久,那老妇人端着一壶茶水进了屋子,连声道:“对不住各位,久等了吧。”   半天没听见应答声,那倒水的茶壶稍稍迟缓地僵在了半空中,那妇人面带试探地看着他们。   三个人各自使了使眼色,客气回道:“怎么会。”   妇人放下心来笑了一声,继续往茶杯里倒水,“快些喝吧,水温正好呢。”   李安安第一个拿起茶杯作势就要一饮而尽,在那妇人满含期待的目光中,举起茶杯的手在靠近嘴边时突然放了下来。   “姐姐,你也坐下来喝呀。”李安安一脸乖巧地邀请着,“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呢。”   秦十堰与何商与端着茶杯的手顺势一抖,茶水也从杯中洒了出来,落在了他们围坐着的圆木桌上,两人紧闭着的双唇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那妇人看起来最少也不低于四十岁,被她这么一叫,那张看起来极是瘆人的脸上笑得花枝乱颤的,高兴得不得了。   “哎哟,姑娘小嘴真甜,我今年都四十五岁啦,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吗?”妇人还沉浸在那一声声姐姐的甜蜜中,乐得有些看不清路。   李安安露出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点着头,下面的两只腿却是使足了劲地踢向左右看戏的两人。   那杯中的茶水又向外洒出了一些,几乎只剩下一半了。   两人忍着痛,也学着李安安同样的笑容看向那妇人。   “是啊,姐姐,你简直太年轻了。”秦十堰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是的,姐姐,简直了。”何商与紧着牙说出。   “姐姐保养真好,一点都不像四十五岁的样子。”秦十堰继续夸着。   “姐姐,好,不像样子。”何商与跟着道。   “哎哟呦,小郎君也甚是有眼光。”妇人更加放肆地笑着,根本没注意到何商与的话有什么问题,似是已经完全沉迷在了温柔乡中。   她好像还不满足,笑得十分灿烂地走到李安安身后,将她一把拽开,坐在了秦十堰和何商与的中间,左右两只手都不闲着,顺势就要往他们脸上摸去。   看那魔爪就要伸来,何商与急不暇择地蹬腿踢了一脚妇人所坐的凳子,眼见就要倒下,她也眼疾手快地抓紧了秦十堰的两只手,“哎哟!”   秦十堰满脸恐惧地瞪大了双眼,只能怒视着幸灾乐祸的何商与,不敢发出声来,趁着那妇人此刻还是低着头,无声地臭骂着。   秦十堰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坐好,一边说道:“姐姐,没事吧?”   “姐姐没事,多亏了小郎君扶着。”那妇人一脸娇羞道。   现在秦十堰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快要咬碎了,还是强笑着看她,转而怒瞪着躲在后面偷笑的两人。   “姐姐,我喝完了。”李安安走到桌子对面,“我们的朋友呢?”   何商与跟着她坐到了桌子对面的位子上,手腕倒转着茶杯示意着他也喝完了。   “姐姐,我也喝完了。”秦十堰说道。   “好好好。”妇人转过头来应和着。   “哎!我怎么有些晕晕乎乎的?”李安安一手撑在圆桌上,“三师兄,你的嘴巴怎么长到鼻子上了?”   语毕,她倒在了桌子上。   “五师妹!你,”何商与晃了晃脑袋,“我也有些晕。”   他也倒了下去。   坐在妇人身旁的秦十堰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吓得她向后缩了一下身子,转头去看,见他指着李安安叫“三师兄”,指着何商与叫“五师姐”,这才松了一口气。   眼见他就要倒下,却不曾他没有朝着本来对着她的方向倒,而是倒向了与她相反的方向。   “小郎君,小郎君,”那妇人推搡着秦十堰,“瞧我这记性,都忘记告诉你们我叫什么了,姐姐就是这起子村第一大美人,何刚铁是也。”   话语间都能想象到她的得意之色,很是懂得审视自己。   倒在桌上昏睡着的李安安倏地动了一下,何刚铁警惕地盯着她,见她许久没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姐姐坏,忙过了这阵子,两位小郎君就都留下来陪着姐姐吧,至于那女的就卖给村里的老鳏夫做媳妇吧。”   “进来吧。”   何刚铁朝着门外吩咐着,像是早就有人在那里等着了。   木门应声被推开,冲进来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壮实大汉,膀大腰圆的,身材十分魁梧,左右一站,就好像立了两尊大石像在两侧。   他们动作很是熟练地将三人绑住手脚,撇在最里边的角落处,任由他们东倒西歪靠在那。   他们的行囊也被尽数带走,桌子上空空如也,只留下那沾有几滴茶水的杯盏。   “两位郎君,等着姐姐。”   何刚铁临走前还不忘嘱咐着,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搞得一旁的两位壮汉都没眼看下去。   “砰—”一声,门被利索地关上了。   他们走了。 第15章 见机行事   ◎她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紧凑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远处稀疏微弱的交谈声。   茅草屋内轰然传来一阵压抑的爆笑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六师弟你就从了何姐姐吧!”李安安睁开眼嘲笑着,“还有还有,三师兄演技也太差了,装都不装一下,还好没被她发现。”   捆住他们手脚的都是一些普通绳索,何商与就只施了一个小法术,束缚住三人的麻绳便被解开了,那些麻绳瞬间松散地掉落在地上。   “还笑我呢,五师姐等着被卖给鳏夫做老婆吧。”秦十堰冷哼一声,转而将手指在何商与脸上,“还有你,太过分了!居然把那老妖婆踹到我这!你什么居心啊?”   “这可不是我想的啊,那老妖婆简直得寸进尺,还要往咱们脸上摸,我当然不能让她得逞了,你看,这不是保住了咱俩的清誉吗,你说是吧。”何商与一脸无辜地说道。   “反正我就是不管,”秦十堰气闷闷地转过头,“要还有下回得师兄你上。”   “行行行,师兄答应你。”何商与敷衍地拍了拍秦十堰的肩膀。   讲了半天都没听见李安安的声音,回头一瞧,她好像在那发着愣,但那双眼睛的溢出的神采又不像在发呆,那里头冒出一道两人看不懂的亮光,唇角还扬起一抹让两人心中发麻的怪笑。   “五师姐,五师姐?”秦十堰试图叫醒她。   发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于怪异了,终于回过神来。   “怎么了?”她问道。   “五师妹是怎么看出她有问题的?”何商与插问道。   在何刚铁出去沏茶的那段时间里,屋子里的人并没有安静地等待着她回来。   趁她出去后,李安安趴到门边听着外头的动静,感觉没什么声音后,又急忙退了回来。   “等下,她送来的茶,想办法混过去,千万不能喝。”她小声说道。   秦十堰觉得她太过于大惊小怪,便玩笑般地学她说话,还逐字逐句的。   “为,什,么,啊。”   “贵公子的代价就是没有脑子吗?”李安安当头就是给他一锤,“听,我,的!”   被打了一下的秦十堰痛地向一旁的何商与缩了缩,用手轻轻揉着被打之处,嘶痛着,“知道了知道了。”   “活该。”何商与笑骂道。   “那我们等下怎么做?”秦十堰问道。   “看我的,见机行事。”   不一会儿,门外渐渐有了何刚铁蹒跚而来的声音。   “来了来了,机灵点。”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三个人把那何刚铁哄得简直是天花乱坠,直接让她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也就是在这会儿她不注意的时候,他们悄咪咪地把杯盏里的茶水倒掉,然后再晃到她面前,让她知道杯盏中的茶水已经被他们乖乖喝掉了。   这样一来,既能打消她的疑虑,也能暗自摸清楚这村庄里藏着的秘密。   李安安向他们解释着:“这何刚铁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若说是当地村民指路,可未免也太过于热情了些。”   “而且当六师弟问她可有见到过我们的朋友时,还未曾说明是男是女,便十分肯定地认为就在他们起子村里,这是其一。”   “到了村子里,不直接带我们去找小师妹,而是来到这间茅草屋,对于方才我们提的找朋友一事闭口不提,就像不知道一样,更是可疑,这是其二。”   “其三,她说她去沏壶茶水,那刚沏出来的茶水应当是热腾滚烫的,她倒好,直接说水温正适合,这个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喔,五师姐真是聪慧至极了,”秦十堰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些疑惑,“可她骗我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就是五师妹让我们装作喝下去的原因,看看这村子里的人到底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何商与说道。   见李安安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秦十堰也跟着点了点头。   “他们又回来了。”何商与神情严肃道。   接着,他们三个又恢复到原来被绑住的姿势横七竖八地靠在墙角处,装作无事发生。   门外传来何刚铁尖锐的大笑声。   “哎哟哟,今儿个可是撞大运了,又带回来一个漂亮姑娘,真是天助我起子村啊。”   听得一清二楚的几人都以为是慕宁被抓了,心中不由得一紧。   跟在她身边的那两名彪形大汉中间架着一名身着粉衣的女子,四脚踏进茅草屋时,地面也跟着为之一颤。   那粉衣女子似是没了知觉,任由他们拖拽着,见不到半分该有的怜香惜玉,随后便被他们扔在了三人对立处的角落里。   “强子,壮子,走吧。”何刚铁吩咐道。   门扉再一次被关上。   这次上了锁。   几人赶紧睁开双眼,看见对面的女子不是慕宁后,舒了一口气。   昏倒在角落里的女子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头上别着几枝小桃花,身子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就算闭着眼也能瞧出那眉目间尽是风情媚意。   不仅如此,自从她一进来,整间屋子里便开始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似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   “三师兄,你去瞧瞧,能不能弄醒她。”李安安推了推身旁的何商与。   “嗯。”   何商与捏着法诀,淡蓝色的灵光源源不断地朝着她的眉心处汇集,片刻后,那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起先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带着些许迷离,应是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为何在此,之后看清面前三张脸齐刷刷地盯着她看,眼底便浮现出一抹惊慌,下意识将手撑在地上,略带退意。   “姑娘别怕,我们也是被抓来的。”李安安和善地笑道。   “对对对。”   “嗯。”   另外两个跟着解释道。   “你是说,我是被他们抓来的?”那女子褪去了眼中的害怕,开口问道。   与女子交谈这种事,他们觉得还是交给李安安比较好,也比较方便,毕竟两个大男人在这,是有些尴尬的。   于是他们走到圆桌旁,坐了下来。   李安安将她扶了起来,在靠近她的时候,那股香味极其浓烈,萦绕在她的鼻尖久久不散。   她突然说道:“你好香啊。”   那女子先是一愣,然后略显羞涩地捂嘴轻笑一声,“姑娘抬举我了。”   李安安对这种香香软软的美人没有抵抗力,见到她对着她笑,内心深处冒出的一片云到处地飘来飘去,这副样子就差流口水了。   反倒是其他两个,对于这么一个大美女竟视而不见,一点都不关心。   两个大男人对美女的反应居然还没有李安安强烈。   李安安鄙视一切眼光不行的男人。   “姑娘叫什么?”李安安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开始一一介绍着,“我叫李安安,这位是我的三师兄何商与,这是我的六师弟秦十堰。”   “我叫芜夭。”   李安安泛起花痴脸。   人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   “芜夭姑娘,那你可记得你是怎么突然来到这的,是被迷晕的吗?”   芜夭摇头,轻声道:“我只记得我在一片密林中迷了路,然后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醒来便在此处了。”   其后李安安很是郑重地承诺着:“芜夭姑娘放心,我们几个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你们不也是被抓进来的吗?”芜夭狐疑道。   李安安摆了摆手,神色自若,“我们是故意留在这的,这村子里的人肯定有什么问题,所以我们几个留在这,顺便还能找找我们朋友的线索。”   相比于刚才的何刚铁,李安安对芜夭的态度截然不同,对她真是什么话都说。   果然这人还是看重皮囊的。   瞥见芜夭静坐在那不说话,李安安还以为她害怕了,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芜夭姑娘别害怕,我们一定能救你出去的。”   芜夭微微昂起头,柔柔地笑着。   真温柔啊。   李安安感叹着。   秦十堰有些看不下去了,扯着何商与,又将她一把拉了过来,“五师姐,你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怎么到了芜夭姑娘这,你就全部说出来了。”   李安安没好气道:“人家也是被抓来的,有什么关系啊。”   “再说了,芜夭姑娘那副柔弱的身躯,能做什么不利的事?”   秦十堰被噎了一瞬,半晌道:“好吧。”   “五师妹还有些欠考虑的地方,但咱们还是得留个心眼,毕竟这里着实古怪了些。”何商与压低声音凑到他身边说道。   原来何商与也是同他一样觉得奇怪,他便安下心来。   这里确实古怪,他们几人是因为下山历练迷路到此也就罢了,芜夭这么一个弱女子独自出现在这深山之中让人不免起疑。   刚刚理智的李安安在此时也变得有些迟钝。   她还没意识到。   这样一个人烟荒芜的地方,莫名出现一名女子,过于凑巧了吧。   几人就这么干坐着,坐了一个下午,也没见人再折返回来,很快便日暮西山,暮光透过窗柩上那破了洞的窗纸一点一点消逝着,周围静得不像话。   就连门外飘过一阵极其轻微的弱风,他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是不是被忘在这了,我有些饿了。”李安安嘟囔着。 第16章 逃离草屋   ◎跟着我们一起跑?◎   夜色降临,老旧的窗纸中透过一缕缕暗淡的幽光,茅草屋内的光线越来越弱,视野渐渐模糊起来。   过了许久,屋外传来阵阵杂乱的脚步声。   最终声音停在了茅草屋前。   几人警惕着屋外的动静。   外头的人好似没有要开锁的意图,就只是将脚步止在了屋子外头。   忽而有人开口。   “村长,今儿个收获可不小啊,这里头可有四个外来的人,您看?”   这是何刚铁的声音。   村长沉思了一会,道:“你快些将这几人转移,别被外头那两个神仙给发现了。”   闻见那村长所说的外头还有两个人时,三人暗暗猜测着。   如果是慕宁的话,那另外一个是谁?   何刚铁的声音又穿到几人耳中。   “村长,我过去时瞧见的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让您这般惧怕?”   村长皱了皱眉头,似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半晌道:“我也不清楚,尤其是那女的,忒厉害了些,要不是那男的出面制止,等你回来怕是只能见到我们全村人的尸体了。”   “小山那么小一个孩子,就因为用泥巴砸脏了那女人的衣裳,那个天都像是要塌下来一样,被她扭断了脖子。”   何刚铁惊呼一声:“什么!”   屋内的人也暗自惊异,这做事风格却是有些像慕宁的手法。   “我觉得很可能是小师妹。”李安安凑到两人中间低声说道。   屋子里没点烛火,黑压压的,看不清另外两人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这么肯定?”何商与没忍住问道。   “继续听听看。”李安安道。   “那村长,这两人是让强子壮子给?”   语半,何刚铁眼底露出凶恶的目光,抬手做了一个抹脖的手势。   “不行不行,我们打不过的,你是没瞧见,他们会术法,我们只是普通人,还是想办法送走他们吧。”村长拒绝道,其间能听出他的慌张。   “说不定是妖法呢,像六年前那女人一样。”何刚铁不屑道。   村长的手跟着他慌张的情绪一起上下摆动,“小点声!”   “怕什么?我们不是还有那道长留下的驱邪宝器么,还有一些符咒,要是真是跟六年前那女人一样是个妖邪,应该是他们怕我们!”   “这几年来,我们村愈发败落,都是那个女人搞的鬼,到死都要拉上我们,村长,不可再让六年前的事重演一遍了。”   话里话外都满是愤恨之意,这何刚铁好像很是憎恶她口中提到的女子。   这村子外的迷阵,村民的行为,无一不显露出这里的古怪。   若要挖出埋藏在村子里的秘密,还需得慢慢探索。   “就照你说的办吧。”村长还是妥协了下来。   “这屋里的人你快点转移,千万别被发现了。”   “知道了。”   他们这次的密谈被屋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落。   照何刚铁那番话,这村子六年前一定发生过什么。   慕宁的消息到现在都没有,而那村长口中说的会术法的二人,其中一人极大可能是慕宁。   那突然出现的另一个是谁?   “五师妹,你方才说其中一个会是小师妹,为何这么说?”何商与问道。   李安安摸着黑,倚在门框上,轻声道:“这里就这么一个村庄,小师妹也是顺着这个方向走的,而且她刚才说了,除了我们,外头还有两个人,不像我们一样被关起来,反而好好的,小师妹这么厉害,肯定在外面。”   “五师姐说得有道理。”秦十堰摸着下巴,“那我们要不要出去找师妹?”   “走,”李安安看向那模糊的身影,“趁着人还没来,我们赶紧出去找小师妹,我们又不是邪祟,那道长也算跟我们一道的,那什么法器伤不到我们,这里也困不住我们。”   “行。”   “好。”   几个人自顾自地说着话,全然忘记了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直到第四个声音出现,他们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   “李姑娘,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安安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他们是修行之人,普通人根本不能对他们怎么样,但是芜夭也是普通人,这种情况下,除了跟着他们,是没有能力自保的。   “要不你,跟着我们一起跑?”李安安回道。   芜夭微垂着头,语调忧思,“我跟去,怕是会拖累你们,要不然你们先去找人,我等着你们来救我。”   “这不行,万一我们走了,你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跑走三个,却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屋里,指不定被他们毒打一顿。   而且以何刚铁的性子肯定会对她威逼利诱,强迫她说出他们三人的下落。   这对于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来说,过于残忍了些。   李安安根本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这。   “不碍事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们带上我,反而会拖累到你们的,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跟我爹他们走散了,他们看我不见了,一定会来找我的。”   “我爹最是疼爱我了,我不见了,肯定会加派人手来寻我的。”   “李姑娘,找到你们的朋友就快些离开这个村子吧,我觉得这地方太危险了。”   那道声音虽然柔弱,但也能听出其中的坚定来。   芜夭的话让另外两个人心生愧疚,方才还怀疑她的来路,现在明白她为何出现在此时,倒显得自己有些狭隘了。   李安安有些感动,在这种危难时刻,芜夭却很是冷静地为他们几个不需要担心的人着想。   但她还是不放心,她之前听过那些被拐进深山里的女人的故事,下场都不是很好,不是死了就是疯了。   可芜夭就是不愿跟他们一起走,只好妥协。   她的脸上沉沉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三师兄,你可有什么符咒给芜夭姑娘,万一她的家人还没找到她,也能傍个身。”   “有的。”何商与手中蓦地亮起一簇光,他靠着这光快速走到芜夭的身旁。   停到她身旁时,手中光亮瞬间消失于黑暗之中。   他趁着光芒消失前,给了三张黄符到芜夭的手中,“芜夭姑娘,这三张符你收好,关键时刻可以保护你。”   “既如此,那就多谢何公子了。”芜夭款身道。   “那我们走了。”李安安道。   “不必担心我。”   芜夭给她回了一个安心的笑容,尽管李安安看不见。   模糊的视野行动起来多有不便,李安安拉上两人,肩搭着肩走。   她让何商与打头阵,自己站中间,秦十堰站在最后。   夜色如墨,周围漆黑一片。   “秦十堰!你的头撞到我了!”   “太黑了,五师姐。”   “五师妹,你踩到我的脚了。”   李安安学着秦十堰那套说辞回应着。   “太黑了,三师兄。”   黑暗之中,她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但好像又没有声音。   “三师兄,你怎么不像方才那样照些光亮?”秦十堰念叨着。   “你傻啊,再亮下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逃了吗。”李安安骂道。   秦十堰有些委屈,小声地“哦”了一句。   这么小的屋子里,几人愣是转了半圈才找到门。   何商与趴在那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夜已经很深了,他们应当已经睡下了。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门外的锁把倏地松了开,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推开门,外面的夜光顷刻间涌进了茅草屋内,几人回头一看,芜夭正端坐在圆桌旁,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们。   她没有说话,只是浅浅地微笑着。   他们把门重新上了锁,就赶紧离开了这里,几人渐渐地隐入了夜色之中。   ——   村长把慕宁和谢执安顿在了他家空出的两间客屋中。   他不敢怠慢了这两位,尤其是慕宁。   万一这祖宗又生气了,一下掀了起子村,那可就损失大了。   谢执已经回到了客房中歇下,慕宁本也已经回房,但她又突然折返回去,找到了村长。   “你,”慕宁指了指村长,“过来。”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村长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用手指着自己,“我?”   慕宁眸光一冷,有些躁意,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足够清楚地能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他竟听不清?   但他极快捕捉到了慕宁神情的不耐烦,惶恐地跑了过去。   “女侠,什么吩咐?”村长讪讪地说道。   “既然你们能找到我,那么与我同行的几人,你们应当也是见过的,”慕宁睥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着,“那么,人呢?”   最后一句话吐出来后,村长的身上惊起一身冷汗,他有些结巴,“这,这,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啊。”   月光下的慕宁比白日柔和了许多,许是模糊了眼,这令村长觉得她好像变得好说话了些。   “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我?”慕宁连问道。   这两句疑问弄得村长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的神色变得更为慌张了些,但他还是有一种只要好好说就能糊弄过去的错觉。   “女侠,我真的不知道,您别为难我这么一个老头了。”说罢,他摆出一个很难为情的表情出来。   而后他听见对面的少女发出了一声轻笑,像是山谷中黄鹂的鸣叫声,婉转动人。   “好吧,你可以走了。”   他没想到晚上的慕宁居然真的比白天好说话了许多,便连忙道着谢跑离了这个虎狼之地。   慕宁漫不经心地盯着那个慌忙离去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又笑了一声。   她转过身去,走向了谢执所住的客屋。 第17章 哥哥   ◎做了一个梦◎   乡间的夜晚有着独特的气息,四面环山的村庄里,风动声与虫鸣声交织在一起。   一片祥和。   谢执所住的屋所早已熄下了烛火,里面的人似乎已经睡下了。   慕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向了他的住所,在看到那昏黑的屋舍时,她停下了脚步,就只是站在外面,静静地望着。   凛风微寒,冷酷地拂到她的面颊上,寒意没有让她回神,就任由它们侵袭在身上。   她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不进去。   站得久了,身上的温度就减上一分,直到一件厚重的皮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不冷么?站在这做什么?”   那人说话的声音里带有几分恼意,似是在责怪她不多穿些就出来乱跑。   虽然加了一件皮氅,却也没能暖起半分来。   她都忘记自己站了多久。   那人很是熟稔地拉起了她的手,温热的掌心触碰到她寒凉的手,却没有因为凉意而退避,而是紧紧抓住了她,许是牵了几次,好像已经牵过很多次了一样。   “手都这般冷了。”   她回过神来。   “哥哥?”   牵住她的手蓦然一僵,“你,怎么这般唤我?”   慕宁嗤笑一声,举了举两人牵住的手,“不是你说的,我们是兄妹么?”   谢执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回答,但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总觉得哪里还有些别扭。   尽管这样,两人的手也没被他松开。   他拉着她就往屋子里走。   “下次寻我便进屋寻。”   “我没有。”   这话被她一口否决,她就连说谎也是那般有底气。   倏忽间,她听见了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好似隐着几分笑意。   他挥了挥衣袖,屋内的烛火瞬间点燃,通红的烛光辉映在整间屋子里。   屋内却比屋外暖和许多,慕宁身上的寒气也逐渐散去。   慕宁坐下后,谢执到圆桌前用术法热了一壶水,烧得滚烫。   他拿起冒着热气的杯盏就往她那走去,递给了她。   “我方才探查了一下这个村子里的人,秦十堰他们几个应当是被关起来了,不过这些普通之物是困不住他们的,很快你就可以和他们见面了。”   “嗯。”   “我的身份,不好出现在你们身边,所以,”谢执顿了顿,道,“我今晚便要离开在你们的视线。”   慕宁手里的杯盏方端到嘴边,停住了, “你要走?”   “怎么,你舍不得为师?”谢执戏谑道。   恍惚间,透过门缝的风吹进了屋内,烛火有着片刻的惺忪。   两人惊世的脸上明暗交替着。   她默默喝了口水,微垂的头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见她半晌没说话,谢执以为她生气了,便补充道:“我不走,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一直在她身后。   “谁舍不得你?”慕宁突然回道。   谢执勾了勾唇,十分好脾气地哄着:“好了,你就在此好好休息,我走了。”   “这不是你的客屋么?”慕宁抬起眼凝望着他。   “外面冷,你好不容易暖起来,我去你的客屋睡。”他解释道。   “你,”慕宁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道,“陪陪我。”   不像是请求,倒像是命令。   不容置疑。   谢执本还以为他听错了,转身离去的背影稍微有些迟钝。   但他回过头对上那双眼睛时,里面的严肃是很真切的。   “你走吧。”   但下一刻,慕宁又将他赶走,看不到其他表情的脸上,又隐隐透露出几分不高兴的意味。   “那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他说。   慕宁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将手中杯盏扔了出去,砸得粉碎。   身上的大氅也被她解下丢弃在地上。   然后径直躺上了床,盖上被褥后,侧过身去。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谢执慢慢地吹灭点燃的烛火,直到最后一个熄灭时,他道:“睡吧,我就在这。”   屋内最后一丝光灭了。   黑夜深深。   慕宁虽是侧着身,可她却一直听着屋子里另外的动静。   他一直坐在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渐渐地,困意卷卷袭来,她的注意力慢慢消散开来。   她睡着了。   谢执没有离去,一直坐在圆桌旁看着她。   听着她渐渐均匀的呼吸声。   他很有兴致地坐了一夜,听了一夜,看了一夜。   直到天方初亮,他才小心翼翼地离去。   慕宁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真的是谢执的妹妹。   她变成了谢宁。   两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们两个相依为命,生活在深山之中的一处僻林里,有着一间精致的竹屋。   那是谢执亲手盖的。   谢宁看着他一点一点建造起来,建屋过程中她是满心期待的。   她对这所竹屋充满了幻想,在院子里的树上安一个漂亮的秋千,她可以随时坐上去,让谢执推着她荡起来,买一只小狗可以在她无聊的时候陪她玩,还有满院的花花草草,看着就赏心悦目。   谢执全部都为她实现了。   她有了秋千,有了小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他真的对她很好。   在她满心欢喜地跑到谢执面前时,一场火烧了所有。   花草没了,秋千没了,小狗没了,竹屋没了,谢执也不见了。   什么都没有了。   梦醒了。   怅然若失。   慕宁睁开眼时,一滴泪从她眼角迅速滑落。   她怔了怔,眼神有些空洞,抬手擦拭了那滴泪。   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昨晚他坐下的地方。   没有人了,心里空空的,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地上的大氅也被捡了起来,没有沾染一丝尘土,那杯盏的碎屑也不见了。   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圆桌上的一张纸笺,上面好像有字。   她起身走了过去,瞥见上面写着四个字。   我一直在。   字迹苍劲有力,工整隽秀。   心底的空荡瞬刻消失殆尽,她不着痕迹地扬了扬眉毛,轻哼了一声。   从客屋出去后,她碰见了一个女人,白脸红唇,看得人心烦。   “哎呀,你就是村长所说的那位女侠吧!”那女人笑得热情。   慕宁有些嫌恶地退了一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何刚铁,你做什么呢!”   从里屋出来的村长后怕地喊着何钢铁,原本腿脚不便的他此刻也一路小跑赶了过来。   “村长,村里新来客人,哪有我不出来招待的道理?”   何刚铁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随即又笑眯眯地转了回来。   “姑娘,我原是这村里第一美人,今儿个见到你,这第一让给你了!”   “长得真水灵。”   何刚铁绕着慕宁走了一圈,啧啧赞叹她的身段好,一旁的村长见状连忙将她拉开。   “你少说几句吧!”村长惶惶地扯住她的手道。   何刚铁不耐地甩开了他的手,显然是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村长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模样,气得跺了跺脚。   她没有亲眼见到那日的场景,也没有见到小山的死,所以她现在所有的行为都毫不收敛。   那看向慕宁的目光就像一只凶恶贪婪的老鼠一样,眼底迸发出幽暗的阴光,赤/裸/裸/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知道与我一同的朋友在哪?”慕宁无视了她的打量,直截了当道。   “什么朋友?”何刚铁先是一愣,而后又回笑着看她,“我们就是姑娘的朋友啊!”   “是么?”慕宁弯了弯眼,“你可知,骗人的话是要被砍断手脚的。”   眼前的人笑意盈盈,却让人感受到了腊月寒冬的凉意。   村长踌躇不前着,一直皱着那长须眉,拧成了八字形状。   何刚铁却不以为意,吓唬人的话谁不会?若真论起嘴皮子功夫,慕宁还不一定能赢她呢。   但她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想法,挤出一抹笑来,“怎么会呢,姑娘就当我们是你的朋友。”   “要做我的朋友,自然是要先表示表示的。”慕宁唇角噙着笑。   “什么?”   “上,刀,山,下,油,锅。”慕宁一字一字缓缓吐出。   尽管活了几十年,什么事都见过了,但今日听见这话,何刚铁还是不由得胆寒起来。   年纪轻轻地漂亮姑娘,怎么尽说些令人惧骇的话来。   可瞧这她这眉眼弯弯的样子,哪里像一个说吓人话的姑娘,分明就是闹着玩的。   村长时刻注意着慕宁的举动,就怕下一秒她便扭断何刚铁的脖子。   但她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   “姑娘真会说笑。”何刚铁好半晌才回道。   “女侠,你的兄长呢?”村长走过来将何刚铁挤到一边去,温和地问道。   何刚铁一脸不高兴地站在一旁。   “他走了。”   村长惊谔地瞪大了双眼,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当时就是谢执的出现,才挽救了整个村其他人的命,他这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万一之后慕宁一个不高兴,又开始杀人了,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他又问:“你的兄长去了哪里?怎么也不与我们打声招呼呢?”   “你可以自己去找他。”慕宁淡淡道。   听到这,何刚铁更是来劲了。   慕宁身边唯一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走了,这不就有了下手的机会么。   她脸上堆起的笑,把那今晨刚抹的脂粉给扬了出来。   “姑娘,既然你兄长走了,那就让我带你去多认识些其他朋友。”   “她的朋友,只有我们三个。”   何刚铁背后传来一道女声,嗓音懒洋洋的,带有几分狂傲。   她堆在脸上的笑容片刻间消失在了晨光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恼怒。   “师妹!我们来了!” 第18章 走不了的村子   ◎有妖气◎   朝晨的光辉洒在何刚铁身后的一行人脸上,迎面而来的是蓬勃的朝气。   与周围荒芜之景格格不入。   慕宁眼底迅速划过一丝兴奋,似是对接下来的事饱含期待。   这下,他们该怎么圆这个谎呢?   她不喜欢说谎的人,尤其是在她已经看破别人说谎之后,那人还要继续撒谎。   本性难移的东西。   “你们几位可是这女侠的朋友吧?”村长上前谄笑道。   李安安上下打量了一眼他,又瞧见了何刚铁那张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样子,提手跟她打了声招呼。   “嘿!何刚铁!”转念一想,又改了口,“哦不,我该叫你何姐姐。”   何刚铁原以为他们几个会说出自己被她给绑了的事,但现在好像就没发生过这事一样。   他们还做出一副与她关系甚好的模样,她猜想,一定是因为他们要告诉他们口中所谓的师妹,准备跑了,所以才装成这样。   可他们已经出不去了。   这六年来村子里没有一个人能走出去,到死都是死在这里。   那村长竟还以为那片密林中有什么怪物守着,所以村子里的人会一个一个消失在那里。   其实都是死在了那里。   只不过被她给瞒了下来,她告诉村长,那些壮丁青年都已经到外头去挣大钱了,他们都信了。   可这六年,却没有一封家信传回。   他们这一生都要被困在这个偏远的角落里。   永远出不去。   当她听见慕宁说她的兄长离去了时,大概也是死在了外边。   回不来了。   她不由得想起以往的日子。   昔日的繁荣景象也会沦落成今日这般凄凉。   但她是个能屈能伸的女人,马上就换上那腻死人的笑脸,毫不避讳地走了过去。   “不不不,太抬举我了,几位不嫌弃,咱们可以作个忘年交,”何刚铁想了一会,道,“就叫我铁铁!”   真是不害臊啊。   上一刻还要把她卖给鳏夫做老婆,下一刻就要做好朋友了。   “铁,铁?”李安安念了念这有点拗口的称呼。   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起鸡皮疙瘩。   有些嫌弃。   身后的何商与和秦十堰同样一脸嫌弃地望着何刚铁,甚至还有些想笑。   “是啊是啊。”   “我觉得还是教你铁子姐比较合适。”李安安建议道。   “都行!”何刚铁乐呵呵地笑着。   慕宁佯装疑惑,看向了满脸惊恐的村长,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不认识他们呢?”   那村长当即疯狂摆手,差点就要跪了下去,还是被一旁的秦十堰给扶住了。   “女侠,我,我真的不认识他们呐!”   “三师兄,这都叫上女侠了,师妹这是快把他给吓死了。”秦十堰对站在旁边的何商与低语着。   “说明师妹厉害,到外吃不了亏。”何商与带有几分得意地扬起一抹笑。   “啊唷,村长,这是做什么呀,咱快些带几位贵客去吃早饭啊!”何刚铁催促着。   “是是是。”村长连忙点头。   村长与那何刚铁匆匆地跑进里屋去。   四个人又重新聚在了一块,其余三个都迫不及待地问着慕宁之前发生了什么。   “师妹师妹,你之前去探路,之后是怎么到这的?”秦十堰问道。   “我们是给那个何钢铁给带过来的,她还想迷晕我们三个,还好五师姐留了个心眼,”秦十堰想起当时场景,止不住打了个激灵,又问,“我们还听见他们说还有一个人,是谁啊?”   难得今日好脾气,慕宁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看着他,“你猜。”   秦十堰一直觉得,自从他认识小师妹以后,每每碰见她不笑的时候,都会有种不详的预感,周围还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   可笑的时候,那就更让人感到不对劲了。   他将准备要呼之欲出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猜不到。   也不敢猜。   “我还是不猜了吧。”秦十堰知趣地退后了半步。   慕宁有些无辜地眨了眨双眼,她竟不知自己现在连散发出的善意也能让人无端生惧么。   还是六师兄对她有何误解了?   慕宁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他便有些紧张地向后缩了缩,眼神飘忽着。   她现在觉得秦十堰有趣极了。   “六师兄这么怕我么?”她问道。   “当然,不是啦,主要是师兄害怕又惹你生气了。”秦十堰干笑着。   看来前几次的教训让他记得很牢啊。   后面的两人憋笑着,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食物的香味从里屋的门缝中钻了出来,扑面在几人的鼻尖处。   他们三个已经有快一天没进食了,现下闻到这浓郁的香味,腹中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几位贵客,进来吧!早饭已经好了。”村长从里面跑出来朝他们招招手。   终于能吃饭了。   秦十堰首当其冲地跑了进去,剩下两个也早就耐不住饥饿,大步跨了进去。   看着饭桌上狼吞虎咽地三人,好像不是饿了一天,而是一年一样。   尤其是秦十堰,嘴的两边都已经鼓鼓囊囊的了,那吃饭的动作愣是没慢下半分。   这让一旁端着盘子的村长看傻了眼。   “你这是没给他们吃饭么?”慕宁嗤笑道。   “我,这,我真的不知道啊!”村长连连否认。   何刚铁出来圆场,“这不是年轻人长身体,饿得快嘛!”   一顿饱饭过后,几人的精神气比之前更盛几分。   “铁子姐,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不把她也带出来吃吃早饭呐。”   李安安可没忘记这回事,万一芜夭的爹还没寻到她,他们要是走了忘了,岂不是白白让她遭了罪。   趁着慕宁也在这,她心中安稳不少。   于是在吃完早饭后,将这事说出来,好让芜夭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岂料碰上个硬茬子。   “什么小姑娘,你肯定记错了。”何刚铁否认道,“我只认得你们三位呀。”   她就是死不承认,能拿她怎么样。   李安安对她这种不要脸皮的样子深感鄙夷,还搁着跟她装是吧。   “师兄,你们说,我们现在去那间屋子看,是不是有其他人在啊?”李安安长叹一口气,故作深沉道。   随后又向慕宁问着,但她的心中还是有些许的忐忑。   她怕慕宁不想跟他们一起去。   “师妹,可要与我们一同前去?”   不止她,何商与和秦十堰的神情也是带有几分紧张与期待的。   紧张她不去,期待她去。   “为何不去?”慕宁反问道。   “那就太好了,走走走!”李安安雀跃着。   村长见情形不对,扯着何钢铁到角落处,压低嗓子道:“你怎么回事?还有谁?你这是要害死我们起子村啊!”   他有些欲哭无泪,一把年纪了,操心这操心那的,偏偏这何刚铁还不听劝,非要将他们几个给绑起来。   现在好了,全完了。   现在只能祈求这位女侠大发慈悲,赶紧离开这。   “村长,他们走不了的。”   何刚铁的声音很冷,带着森森寒意,全然没有方才那般热情奔放。   “走了的人,都死了。”   似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村长眼底的震惊立即蔓延开来,脚下一软,有些站不稳,“你,你什么意思?”   何刚铁不再开口,转过身去跟着他们走向之前那所茅草屋。   留下瘫坐在地的村长,他接受不了这句话的深意。   这么些年了,他不是没有过猜测,但他都往好的方向去想。   也许是他们出去的人在外挣了大钱,嫌弃这里才不会来的,也许是没挣到钱觉得没脸不回来的。   死在外面这个最坏的想法,他不敢去想。   难道他们真的要一辈子都困在这吗?   六年前的那件事,真的错了。   都错了。   ————   李安安他们找到了昨日被关住的茅草屋,上面还上着锁。   “开门。”李安安道。   何刚铁谅他们也不敢怎么样,便慢慢悠悠地掏出锁匙开了门。   就算有人又怎样,还能打死她不成?   门开后,李安安冲了进去,“芜夭姑娘!”   没有人回应。   人不见了。   只留下地上凌乱的绳索,那是昨日绑住他们手脚的麻绳。   “不见了?”秦十堰低声道。   “人呢?”何商与用剑柄抵着何刚铁的脖子道。   何刚铁的脸上也是很纳闷的样子,她也不知道人去了哪。   明明外头上了锁,人却凭空消失在了里面。   不过这不重要。   只要进了这起子村,就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小郎君,姐姐我,还真不知道。”   说着,便笑着用手将抵在自己脖子上冰凉的鞘柄给挪了开来。   “许是她爹找到她了。”李安安猜测道。   听着也是,芜夭也说过她爹会很快找到她的,应该已经安全离去了。   “师妹,你,觉得如何?”何商与收回剑,小步走到慕宁身旁,有些结巴道。   “桃花香很浓啊。”慕宁道。   “什么桃花香?我们这里可没有种过桃花。”何刚铁有些狐疑。   “原来是桃花香,我就觉得那味道很熟悉,怎么人走了还留着香?芜夭姑娘用的什么香,怎么这么持久?”李安安自语着。   慕宁站在门外,清风阵阵袭来,一朵极不起眼的桃花花瓣滚进了泥潭之中,她的手指微微一动,那花瓣瞬刻消失在泥地中。   桃花香也随之拂面而来,萦绕在几人的鼻尖处。   “还真有桃花香。”何刚铁惊讶道。   慕宁懒洋洋地勾起一抹微笑,姿态散漫,对接下来的事根本不放在眼里,眸中溢出一抹别样的色彩。   嗜血的兴奋。   “妖气。”   作者有话说:   快看我的新封面,我画了一个早上! 第19章 妖   ◎除魔卫道◎   几人闻言脸色一变,那股浓郁的花香也渐渐散去,留有余味,绵绵悠长。   他们是修道之人,自然是有妖必除,但也是下山后第一次遇见,不免有些无措。   可是那何刚铁,在听见“妖”字时,那张原本镇定的脸上倏然惊慌了起来。   连剑锋抵在她的脖子上时都未曾见到她失色的神情,却因为一个字而失了态。   她在害怕。   慕宁一直注意着何刚铁,看到她这副神情,好奇地盯着她,语气嘲讽,“怕了。”   何刚铁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有妖怪,是个正常人都会怕的吧。”   “我们村的人都淳厚老实,也不知怎么得罪了外边的妖怪,要到我们这里作乱。”她又道。   言语间掩饰着几分心虚。   也不知她是如何说得出村子里的人淳厚老实的。   可这么一个僻远的村庄,且里边的人不是干枯瘦弱,就算垂垂老矣,会是什么东西会招来妖孽?   但就算之前有过节,眼下妖怪横行,首要任务便是替他们解决这个难题,才好离开这里前往师川。   所以何商与便站了出来,义正严辞道:“我们几个乃修行人士,自是帮起子村除掉这个躲起来的妖孽,才会离去,所以你们不必过于忧心。”   秦十堰也跟着道,意气昂扬,“我们下山就是来除魔卫道的!”   慕宁忽而扭头瞥向了秦十堰,无声地勾了勾唇,他的脊背突然发麻。   李安安瞳孔一震,连忙扯住他的衣袖,小声急促道:“别说这个!”   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不知所云,有些摸不着头脑,困惑道:“那说什么?”   “换一个!换一个!”李安安一直扯着他的衣袖,那布料肉眼可见地发了皱。   看起来她好像又怕又急的样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但又想起方才脊背发麻的异样感,直觉告诉他得听五师姐的。   他改了口:“我们下山就是锄强扶弱的!”   听着比之前好多了。   视线从秦十堰的身上撤离了,转移到了李安安身上。   慕宁走了过去。   “五师姐,好似对我很是了解啊。”语气轻柔,却让李安安感到寒栗。   李安安试图用她觉得最诚挚的笑容回应着慕宁,可在她眼里看来,这笑过于苍白了些。   这么一想,李安安对于她的事了解颇深,但她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口中的系统究竟有何本领?   无奈于上次利用玄心铃时,才问到一半就被阻拦了,不然,李安安身上藏着的秘密,她早就挖出来了。   正当李安安想开口解释时,何刚铁一把抓住了何商与的手臂,打断了此刻的氛围,不安道:“小郎君,之前多有得罪,现下你们大人有大量,帮帮我们起子村啊。”   这态度变得过于快了些,就算是妖怪,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可想了想,毕竟还是普通人,听到这些害怕也是正常的。   何商与收回被她死死抓住的手,抚平了袖口的褶皱,道:“自然。”   之后几人便被她带去客屋之中,安置好几人后,她便匆匆离开了。   她去找了村长。   见到何刚铁的时候,村长的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怎么样了?”村长问道。   何刚铁神色凝重,那张苍白的脸上罕见地有着几分忧思。   她很严肃地说道:“村长,咱们村,好像进了妖怪。”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般砸在了村长的头上,他踉跄了几步,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声音带着哆嗦。   “不,不会是她吧。”   “不可能,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你,快去把之前道长留下的符咒法器全部拿出来,之前死在这些东西手里,现在也是一样!”   “没有用了……”   村长晕厥在了地上,之前那样自相矛盾地说着话,一会要让那妖死,一会又觉得行不通。   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何刚铁心烦地紧皱着眉头,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吓成这样。”   “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   这句话被复述着,语调欣喜,还有着拍手叫好地响声。   “二牛,瞎嚷嚷什么你!再乱喊乱叫把你眼珠子给抠出来!”何刚铁愤愤地吓唬道。   “抠出来!抠出来!”二牛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害怕地跑走,而是更加激动地重复着。   “你!”   何刚铁举起右手作势要冲过去揍他,二牛更加开心地跑了起来。   他以为何刚铁在与他玩什么你追我赶的游戏,欢快地蹦哒着。   与三岁顽童无异。   “真是气糊涂了,跟他叫起劲儿来了。”何刚铁翻了翻白眼。   看着他越跑越快,硕大的身影逐渐缩成了一个小黑点,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二牛跑去的方向是他们几个所在的客屋。   “啊唷,不得了不得了!”   何刚铁顾不上躺在地上的人,迈起脚尖就追了过去。   年近半百的老妇追着一个痴傻之人,那场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何刚铁一介妇孺,本就腿脚不利索,哪里追得上一个青年人。   之后便有着一老一少在村子里追追赶赶地绕着跑。   “二牛,快,快停下!”何刚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道。   二牛停了下来,口中还喘着气,不过相比于何刚铁,却是好了太多。   但他却不是因为何刚铁的叫喊而停下,他停在了一处房屋前。   他转身痴痴地望着这间屋子,不由自主地推开了门踏了进去。   待到何刚铁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那里正是慕宁几人所住的客屋。   她追了这么久,还是没赶上,也是好奇这二牛怎么就认准了这间屋子,跑了半天,去了这。   索性破罐子破摔,她调整好自己的气息后,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进了屋的二牛,被一柄长剑给拦住了,剑锋离他的喉咙只有几厘远,只要他再前进一点,那剑就会划破他的脖子,印出一道血痕来。   “三师兄,放下吧。”慕宁道。   “放下,放下。”二牛咧着嘴傻笑道。   何商与有些迟疑,眼前的男子虽然高大,但那双眼的瞳孔是分散的,没有聚焦,全然一副呆傻的样子。   他默默收回了剑,这一幕恰被刚入门的何刚铁撞见了。   “呀,小郎君,你这是做什么!你们可不能欺负二牛这样的傻子啊!”何刚铁讶异道。   然后她快速地将二牛拉到了身后。   “傻子?”秦十堰疑惑着。   “是啊,二牛这,”何刚铁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坏了。”   “抱歉。”何商与对着二牛微微低头以示歉意。   “抱歉,抱歉。”二牛一如既往地傻笑重复。   忽然他注意到了坐在木凳上的慕宁,一脸惊喜地大喊着:“夫人!夫人!”   本来面无表情的慕宁脸色瞬间一沉,哂笑一声,“三师兄,你还是砍了他吧。”   何商与:“……”   “好凶啊!呜哇哇哇哇!”   二牛被这气势给吓住了,如同三岁小孩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号啕大哭了起来。   聒噪。   “很吵,我要杀了他。”   这哭声过于喧闹,吵得慕宁心中烦躁,好似有几万只苍蝇环绕在她耳边。   她拔出黄鹂就要向他砍去,被李安安他们三人给拦了下来。   “消消气,消消气。”李安安安抚道。   慕宁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被这无形的压力给威慑到了,但还是想着人命比较重要,别过头去,不看她的眼睛,硬生生地给扛了下来。   “怂!怂!”那二牛止住了哭声,嘲笑着李安安。   李安安的嘴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心里冷笑一声,松开了拦住慕宁的手,道:“师妹,砍吧。”   不仅自己松开了,还把另外两人拦着慕宁的手也给扒了开。   然后以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二牛,神态十分鄙夷。   秦十堰:“……”   何商与:“……”   慕宁觉得好玩,心中升起的躁意也顿然消逝,她收回了黄鹂。   摆出了看戏的姿态。   “闭嘴,二牛!”何刚铁呵斥道。   二牛很是委屈地瘪了瘪嘴,耷拉着眼皮,满脸的不高兴。   “对不住各位,二牛闹着玩呢,体谅体谅,他只是个傻子,别跟他计较。”何刚铁说道。   “你才是傻子。你才是。”二牛反抗道。   “嘿!我说你今天还来劲儿了是吧!”   何刚铁伸手就要给他一掌,那二牛像是被打惯了一样,下意识地用双手挡住,死死地闭着眼。   “你跟个傻子计较什么呐?”秦十堰反讥道。   许是没想到有人会开口帮他说话,那就要落下的手掌愣在了半空中,何刚铁有些讪讪地转过头去。   “是是是,不跟他计较。”   她收回了手,还装模作样地整理了自己身上的衣着。   “几位仙士,可有对付那妖怪的计策了?”   终于来问这个了。   慕宁等了许久,想着他们村里的人什么时候会来问这个问题。   现在来了。   “你也想跟我们一起捉妖么?”慕宁反问她。   何刚铁有些难为情地摆了摆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这普通老百姓,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我们这还留有之前游历到此的道长所留下对付妖孽的法器与符咒。”   “那你用那些就好了,想必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慕宁故作惋惜道。   何刚铁一听,便着急了,这现有的除妖仙士放着不用,用那不知还能不能对付妖的陈年法器和符咒,这不是傻吗?   “怎么会,几位要是帮我们起子村解决了这个妖怪,我何刚铁就是做牛做马,也来报答几位!”   她说得自己都沸腾了起来,就差贴在何商与和秦十堰的脸上了,还是被两人躲了开来。   “捉妖!捉妖!”二牛拍着手,转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崩溃的大叫着,“不要!不要!”   作者有话说:   我前几天换的封面掉了两个收藏,今天,我换了新的封面,是我的室友和我努力了好几天的结果,这个封面应该不错了,很不错了!   感谢在2023-02-17 10:14:59~2023-02-19 23:2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左手爹咪右手玉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桃花香   ◎谁先出来,谁第一个死◎   起子村里仅有的一棵香樟屹立在村中央,尽管外面寒峭刺骨,它也依旧耸拔峭直在那。香樟叶沙沙作响,它们互相拍打,在荫蔽之中乱舞着,奏响出悠扬的乐曲声。   那股扰乱香樟平静的浮风,从树缝之中钻了出来,拂过几人的面颊。   奇怪的是,这股风并无丝毫寒意,其中反而夹杂着微弱的桃花香,正如一只温暖的带有香气的手掌轻抚在了他们脸上。   像是有意为之。   但是到了何刚铁这里,这莫名的花香却让她无比恐惧,那身灰布裙被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揉成了一团。   其他人闻到的这股花香是极其淡弱的,可只有何刚铁不同。   桃花香像是认准了目标,直冲她的鼻子里,她的心头瞬间收缩,不受控制地狂跳着,瞳孔也跟着缩小了一半。   而二牛因为方才的话而发了狂,宛若一只失了神智的疯牛,双目猩红,到处乱撞着。   他就近拿着能卸下的东西砸向何刚铁。   她也顾不上这些砸她的东西,又跑又躲地跑到何商与的身后,微躬着身子,像一只老迈的蠕虫,从何商与的背后露出一只下塌得厉害的眼睛,道:“来,来了!”   二牛还要继续砸,可她却被何商与给挡住了,他便怒容满面地想要冲过去打走他,在冲过去的一霎那,慕宁双眸微睁,凝视着他,眼底泛出一抹妖冶的暗红光芒,向外飞出犹如绸带般萦纡在二牛身上。   轰然一声,庞大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哄闹的声音蓦地停止住了,只剩下肉/体与泥地触碰的一瞬闷响声和屋外源源不断的呼啸声。   躲起来的何刚铁毫不在意二牛的情况,连看都不曾看一眼,人倒下了也不曾着急一分,只是在嘴里念叨着什么,语气灼急。   “这……”秦十堰指了指地上的二牛道。   “昏了而已。”慕宁漫不经心道。   几人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虽然有些不知所措,秦十堰还是叫上了李安安和他一起,好心地将二牛抬到了支撑屋脊的木梁下,让他的姿势看起来不那么难堪。   且他们三人被何刚铁这句没来由的话弄得紧张兮兮的,时刻注意着外边的动静。   就怕那躲在暗处的妖突然袭击他们,让他们猝不及防。   何商与握紧了手中的佩剑,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一小步道:“来什么?”   “妖怪,是她的同伙,寻仇来了!”   “谁的同伙?”慕宁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双眼锐利的如同鹰隼一般。   又像是受到了惊吓,何刚铁微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却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起子村都是些普通村民,大多数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者,若是这妖一直潜在暗处,这些人便都是它的囊中之物了。   可这何刚铁的行为太过反常,与初见时那把势利的架子完全不同,现在仿佛一块砧板上待宰的鲜肉一样。   二牛也是一样,为何在听见“捉妖”二字时,会这般癫狂。   但作为修道者,为民除害,保卫世道太平安定,不受邪魔侵扰是他们下山的使命。   所以他们得尽快将这扰乱安宁的妖怪揪出来,不让其为祸一方。   何刚铁苦苦哀求着:“小郎君,你们可得把它抓住啊!”   慕宁冷笑一声,语气不屑:“不过是一阵桃花香罢了,哪里有妖?你这般心虚,可是之前的破烂事没做干净,被寻上门来了?”   确实是这样。   过了这么久,不过是外头的花香莫名传了进来,也不见有什么花妖进来作恶,现在只能闻见稀薄的香味,也几乎消失在了空中,来去无踪。   何商与拿出怀中的定星盘,捏出法诀对准其中央的定针,定星盘渐渐运转起来,淡黄色的光芒涌溢其间,齿轮声纵横交错,定针上的指针不受控制地来回转圈。   片刻时间,一道白光乍现,定星盘炸成了碎片。   师尊给他的法器就这样碎了,变成了一地无用的碎石烂块。   何商与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默默地蹲下身去捡拾那些碎片放在手中,有些沉痛地说道:“这是个大妖,凭我们几个,可能不行……”   最后他的手心放不下那么多的碎片,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洒了自己捡了半天的碎片。   “这是下山前师尊给我的定星盘,可以利用妖气的强弱来分别其实力,现下好了,星盘碎了,对面实力太强了。”   秦十堰走上前去帮他捡起了地上的碎片,悉数放进了一只布袋中,除了变成齑粉的定星盘,其余能拿起来的都装了进去。   布袋递给了何商与,他拍了拍稍有失落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三师兄,明着打不行,我们还能智取!办法总比困难多的!”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就算拼死一战也要护好起子村的村民。”何商与眼底迸射出一道透亮的星光。   他当初就是因为那只熊妖,才来到晏清派求学,离家数年,如今正是施展自己本领的时刻,岂能因此退缩?   尚可一战。   秦十堰收回了继续安慰的话语,他觉得像三师兄这般豁达之人,是不需要人开解的。   而当看见定星盘拿出来后霍然崩塌的那一瞬间,李安安静默了半晌,眼睛极其不自然地飞速眨着。   “师兄,我觉得,你说得对。”她道,“我们说不定能行。”   “你们能行吗,凭你们当真能杀掉那只妖?”何刚铁忽地冒了出来。   “凭我们……”何商与有些犹豫。   “凭我。”   清冷的嗓音回荡在所有人耳中,饶是那人仅是一位小姑娘,周身强势的气场也能让几人身陷到来自远山俯瞰众生的压迫感。   不容置疑。   李安安很有眼力见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师妹在这呢,她这么厉害,我们怕什么?”   可她说的是凭她自己一个人。   “师妹,我知道你很厉害,可这不是小事,你要是一个人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和掌门交代。”何商与抿了抿唇,神色凝重。   “我们还是一起比较好。”   “对对对!”秦十堰点头应和着。   “那就带你们几个一起玩一玩吧。”慕宁偏了偏头,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这话说得,好像之后他们几人不是去捉妖,而是去捉泥鳅一样。况且方才定星盘测出来的是一只大妖,她也能表现得这般淡定。   看来他们的小师妹果真是深藏不露,面对这样情形也能从容不迫。   可他们还未见识到慕宁真正的实力。   “那就好,那就好,”何刚铁那张白得不正常的脸上皱起了几束横七纵八的线纹,带有几分庆幸,“那我接下来就静候几位佳音了。”   “你告诉你们村的人,晚上不准任何人出来,谁要是出来,谁第一个死。”慕宁微眯着眸,笑意深深。   “是是是,那我这就走。”   得到指令的何刚铁皮笑肉不笑地转身离去,瞟了一眼坐靠在木梁上的二牛,放慢了脚步,继而又回过身来,道:“我等下叫人来把二牛给抬走,等下他醒来误了几位的事可就不好了。”   慕宁“嗯”了一声后,何刚铁便兴致冲冲地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李安安他们便瞧见之前待在何刚铁身旁的强子壮子大步跨了进来,一人一只手将二牛给提了出去。   不过强子壮子在进入茅屋的那一刻,不经意间瞥见了慕宁那张极为昳丽的姿容,他们愣在了原地,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他们兄弟二人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美貌女娘,混迹在这荒芜的破村子里这么久,原来世上还有这般绝世之姿。   两人不禁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舔了舔那干得发白起皮的嘴唇,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慕宁,眼神痴迷。   “再看,挖了你们的眼。”   那声音冷得直刺脊骨,二人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却没有人开口,但是也被这话吓得不敢继续偷看。   他们为几人备好了吃食,便匆匆离去,被告知不能出门的村民们也很是听劝地紧闭大门,老实地待在屋内。   很快,天色便一点一点暗淡了下来,直至星月升起,客屋内的烛火倏然亮了起来。   坐在屋子里的何刚铁静等着天亮,她不敢出去,惜命得紧。   可就在她快要入睡之时,朦胧之际,那股熟悉的桃花香又飘入了她的鼻子里。   她浑身反射性地一激灵,眼底清明许多,却又掺杂着几分空洞,那双手脚有些不受控制,被那桃花香牵引着,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直到她走到了村中央时,寒风凛冽地拍打在她的脸上,她才恢复神智,意识到自己居然走出了屋子,站在那空荡荡的村路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原本在午后时,她就已经吩咐强子盛子将那剩余的符咒全数贴在了窗门上,所以待在屋内是最安全的。   可是现在,她在外面。   身处黑暗的恐惧令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发抖,翻涌着的朔风奋力地灌在了她的咽喉处她想大声喊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她拼了命地朝着慕宁他们所在的客屋跑去,不知不觉中,脚上的鞋袜早已不知所踪,裸露在外的干瘦脚踝不知被何物刮伤了,有着好几道口子,但都只是浅浅的血痕。   慕宁几人所住的客屋内,烛火通明,纸窗上倒映着几人的身形,他们似是在做些什么。   何刚铁凑了过去,暗暗观察着几人是否真的有实力除掉村里的妖怪。   只见那窗扇上忽然多出十几把剑来,倒插在地上,剑尖朝上,只听见谁说了一句。   “我先上!”   何刚铁暗自一惊,心想着:“这难道就是上刀山?难不成做那姑娘的朋友还真要滚上一滚不成?”   说话的那人一下就踩了上去,连声痛也没叫唤。   而后一鼎大锅垂影在纸窗上,几人的身形骤然缩小到那鼎锅的一半不到,里边冒起滚滚浓烟,像是在煮什么东西,时不时还伴有滋油炸裂的声响。   又听见一句。   “我来下!”   说罢,那人也毫不犹豫地进了去,这次却有一声叫喊。   “喔。”   何刚铁又是一惊,“这不会是下油锅吧?还好当时没真想当她的朋友,我这老命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还未待她进去一探究竟,她整个身体便被一阵有力的狂风吸走了,她想叫人,可还是叫不出声来,只是惊惧地睁大了双眼,本就狭小的瞳仁缩成了一颗极小的黑点。   坐在屋内的慕宁忽然开口:“来了。”   她早就知道何刚铁站在外面一直窥视着他们,直到外边的人被掳走,她才出言提醒其余几人。   果然是先冲着她来的。   他们几人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伏妖法器冲了出去,找了半天,也不见踪影。   最后在那棵香樟树下,闻到了一股反常的烧焦味,还有几分肉香。   他们寻着味过去,竟看见了一具被火烧焦的尸体,像是刚烧过的,那条腿上还伴有噼里啪啦的冒油声。   看着那十分可怖的尸体,面部早已被烧得模糊不清了,只有那双眼还是瞪大着的,几人没忍住,别过头去干呕了几下。   “这是谁啊?”秦十堰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慕宁却好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或是见怪不怪,相比于其他人,更是神色自若地凝睇着那颗香樟树。   “她么,何刚铁。” 第21章 诈尸了   ◎别别别吓我◎   其实他们心中早就隐隐猜测到了,那双尤为特别的倒三眼瞪得极大,眼底还有死前挣扎时的痛苦之色。   只是那张脸已经变得焦黑,就算有了猜测但也不敢去确认。   在看见尸体的那一刻,李安安心头一悸,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不在颤抖的,流淌在身上温热的血液都瞬间变得无比僵硬,弗若极寒之地的风刮过一般蔓延到四肢百骸处。   何商与和秦十堰倒还好些,不过是有些生理上的不适,没有她这般反应激烈,纷纷别过头去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都没有注意到李安安的恐惧。   实在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冬夜的凛风,总是冷寂的,渗入到肌肤之中,透骨的寒意直达全身。   天色晦暗,可见的范围也随着幽黑的光缓缓下沉,翳然的村庄空空荡荡,唯有面前的香樟树屹立在此,层层树影重峦叠嶂,像无数个鬼影暗藏其中。   要不是慕宁在此,他们三个怕是要抱团在一处挨到天亮了。   李安安的腿十分不争气地软了下来,可身体却是紧紧地绷着,生怕这何刚铁突然诈尸。   下一刻,她那动弹不得的手臂便被拉了住,一把被扯了过来,身上的僵滞感稍有缓解。   破天荒的,李安安被慕宁给拉了回来,不再看那焦尸。   “害怕还看什么?”   她的心脏跳动剧烈,像是要从嗓子眼掉出来一样。   终于回过神来,对上了那双笑意不见眼底的眸子,李安安努力地调整好自己的呼吸。   慕宁双手环胸,懒洋洋地看着她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   “我,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平整了呼吸后,李安安的嗓音还是带有几分颤抖,似是对方才的情形心有余悸。   对比慕宁,两人的神情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她没想到,慕宁还会注意到她的情绪,也还会将她从那可怕的视线中撤离开来。   “你这异世之人,也会害怕这种东西?”   “当然了,我们那里,可是法治社会,像这种东西,一般是见不到的。”李安安的声音还带有几分自豪感,然后又低声自语着,“我也是看过很多恐怖片的,哪里想到看见真的也会怂成这样。”   上次系统告诉她,她的神志被玄心铃给惑住了,把不该说的都快说完了,还是系统强制关机,才制止了之后的话。   最重要的马甲被慕宁给扒了出来,她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反正这也不算她自愿说出来的,系统也管不着她。   没有系统的管束,行动起来也方便多了。   别过头去的二人终于走了过来,秦十堰听见李安安的一番话,有些好奇地问道:“五师姐,恐怖我知道,加个片,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李安安沉思了片刻,忽地惊异地指了指秦十堰身后,“何刚铁诈尸了!”   秦十堰是站在那棵香樟树前的,所以何钢铁的尸体也躺在他的身后。   一只手很是配合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秦十堰身形一僵,背上像是被电流击过,口齿有些结巴道:“真,真的吗,别,别别别吓我。”   他咽了咽口水,握拳的手心被捏出了汗,就连那不长的指甲也都快嵌进了肉里。   但看到李安安又换了副得意的神情,微微扭过去的头看见是何商与的手,他便松了口气,愤愤地拍掉了那只手,幽怨道:“就知道吓唬我。”   两个人哈哈大笑着,在这空旷的荒村中,添了几分活色。   看这情形,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下了死手,那妖想必是怕他们追来阻止,便草草弄死何刚铁,不然不可能就这般杀了她。   这种死法虽然比被妖虐杀要显得平常一些,但若是联想起妖的嗜血性,倒显得仓促了些。   什么妖会这样下手杀人,既不是吸人精气,也不是饮血啖肉。   恐怕这妖是来寻仇的,正如之前何刚铁嘴里念叨着的“来寻仇了”,还有那“六年前”所发生的事。   想要抓住这妖,还得弄清这背后的缘由。   ———   在何刚铁被焚烧之前,客屋内却是热闹非凡,李安安挤在那正鼓捣着她的厨艺,为得是在慕宁面前展示一番,也好多博得一些她的好感,抱紧这条大腿,以谋后路。   来到这这么久,慕宁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阴郁,只要不触到她的雷点,便能平安无事地活着,还能得到她的庇护。   而且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慕宁变得开朗了许多,整个人周身的气质更接近于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不似之前那般沉闷寡言的,动不动地就吓唬人。   慕宁其实很喜欢笑,她有偷偷地观察过,尤其是在秦十堰做出一些较蠢的行为时,她的唇角就会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又或是何商与走路时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她也会笑,虽然那是带有嫌弃的笑意,也算是笑了。   刚才看那被吓坏了的秦十堰时,她也在笑。   她就静静地站在一旁摆出看戏的姿态,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尤其是今天,慕宁的心情没来由的好,就好像转了性。   李安安想,慕宁应该是喜欢这样的生活的,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事,她也会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慕宁很好,她要好好保护她。   月色悠悠,今夜的起子村异常平静,村子里的人显然是听了何刚铁的话,既不敢出门,也不敢出声。   但在那所客屋之中,微小的动静便能突显其整个村子里的别具一格。   李安安在强子盛子临走前,询问着他们是否有那种装得下许多食物的大锅,不知其意的两人,原以为是他们捉妖用得上,便从存放在家中灶台上的灰锅给拆了下来,拿到了这里。   当看见那口大灰锅被抗进来后,李安安和秦十堰不由得惊掉了下巴,就连一向稳重的何商与也跟着吃惊了一番。   只有慕宁是满眼好奇地猜测着这口锅的用处。   “五师姐,你这是要炖了那妖吗?”秦十堰半憋半笑道。   李安安不平不淡地瞄了他一眼,“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搞这么神秘。”   李安安独自一人,将何刚铁他们送来的菜食全部清洗干净了,一一择好放入瓷碗中,还有几盘肉,大概是起子村的人不敢怠慢他们,把这肉也端了过来献殷勤。   弄好这些菜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李安安搭着锅支在地上,有些费力,她喊了一声,“秦十堰,过来帮我一下。”   “来了。”   “我,这个,先上!”李安安指挥着。   果然,有个人搭把手后,这锅轻而易举地架在了地上,她又去抱了一捆柴火堆在下面。   可这样的情形倒映在窗户中,却像是十几把剑倒插着,然后一个人被十几把剑捅着,且屋外风声寒啸,听着里面的声音便也是断断续续的。   所以何刚铁见到的情形是这样的。   这是她口中所谓的“上刀山”。   慕宁坐在圆凳上,右手撑着脸,无比闲适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真有意思。”   完成了搭建的工程,李安安拍了拍手,“就差锅底了。”   一来二去,终于完了工,她让何商与燃了火,缕缕白烟从锅中慢慢升起,屋子里的温度也悄无声息地升上几分。   李安安那张脸上满是幸福, “冬天最适合吃火锅了!”   “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我们家乡的特色美食!”   看到那锅里的汤水时,秦十堰的眉毛一直紧皱着,松不下来,“五师姐,这也能叫汤?你这是把起子村所有的辣椒都给扔进去了吧……”   灰锅中,汤汁红郁,上面漂浮着满满红辣椒,凑近一闻,快能把人呛死。   “不会很辣的!可能,就是,稍微有些麻。”李安安解释道。   看向何商与时,他也是一脸抗拒的样子。   只有慕宁,神色平静地瞧着那口锅,李安安也不知道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半晌,她开了口。   “既然是五师姐辛苦摆弄这么久,我自然是要赏个脸的。”慕宁抽回了支在桌上的手,笑吟吟的。   慕宁走了过去,问道:“如何食用?”   看着她一个人干了一个下午,她也是好奇这做的什么东西。   见到李安安惊喜的瞳眸,欣喜地为她介绍着:“这个可简单了,就是把自己想吃的菜放进去涮,等它熟了在捞起来,就可以吃了。”   “听起来不错。”   另外二人见慕宁欣然接受,两个大男人却在这扭扭捏捏的,有些丢脸。   怎么说也是李安安辛苦一下午的成果,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   没想到的是,这看起来能辣死人的玩意,意想不到的好吃。   “下下下!我来我来!”   几人争先恐后地抢着所剩无几的肉,全然没有方才对这红汤的抵触。   慕宁浅尝了几口,面无表情地喝了几口水,便不知不觉地坐到了床榻上。   冒着热气地油锅随着垂影的挪移,蓦地放大在了纸窗上。   这也是何刚铁口中所谓的“下油锅”。   吃到最后,除了李安安,他们二人的嘴又红又肿,却还是坚持着。   “你们,还吃啊,这嘴都这样了。”   “无碍,五师妹,我没什么感觉。”   还没感觉,舌头都捋不直了。   “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下次我还要吃。”   秦十堰就更别说了,那张脸通红通红,眼泪直流,嘴巴还是很要强地没有停下来。   慕宁出言提醒,几人这才拾掇自己,整理自己。   “来了。”   接下来的事,便就找是到了何刚铁的尸体。   寒风使几人口中的辣意稍减几分,头脑也清醒许多。   秦十堰的脚上又被抓了住,他没好气地说道:“三师兄,还来这套,我可不怕了。”   “你说什么?”   见他死不承认,刚想用那被抓住的脚狠狠向后一踢,便发现自己脚上,有一只乌黑焦烂的手,正死死抓着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诈尸了!”   作者有话说:   何刚铁:我真的拴Q 第22章 偷   ◎不入流的东西◎   若说是只普通的手也就罢了,可在这幽黑阴森的环境下,不管是什么,都会在心底添上几分惧意。   秦十堰一下蹦的快有三米那么高,甩开了那只攀在自己脚上的手。   “还留口气。”慕宁幽幽道。   慕宁眼前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见当下的情形。   何刚铁不知何时从香樟树下悄悄地爬了过来,看着地上被身体磨过的痕迹,这么久过去,应是费了些气力才能爬到这。   焚身的痛苦让何刚铁口不能言,而且其他地方都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只留有一双稍稍完好的眼睛,宣泄着内心的绝望。   但她也是顽强,都成这般了,竟还吊着一口气。   她既能抓住秦十堰的脚,想必也是拼着这口气,可眼下这样,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像方才那般吓到人。   平复好害怕的情绪,秦十堰壮着胆子走到慕宁身旁,带有些怨气,低低道:“师妹,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本想装作无辜的神情来糊弄过去,可她还是没忍住,隽秀的脸上浮起一抹极小的弧度,索性不装了。   “是啊。”   秦十堰:“……”   虽然能想到她接下来的回答,但这话一说出口,秦十堰微微张开的口还是抽搐了几下。   “嗬,嗬,嗬~”   古怪的叫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在这的除了他们四人,就只有何刚铁了。   她的声音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喉咙已经被烧坏了,嘶哑着的嗓音就像是潜藏在阴暗处的怪物发出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慕宁向前踏了一步,俯视着何刚铁,又加了一句,“你活不了。”   焦糊的头颅有些吃劲地向上抬了几分,她只有一双眼睛能用,当她对上面前之人的双眸时,眼底的绝望尽数翻涌着。   那双眸子里,没有怜悯,没有关切,只有冰冷,无穷无尽的冷,比寒冬里的霜雪还要冷。   风来了。   吹在她那面目全非的脸上,寒意侵袭,刺痛着她的肌肤,瞳孔随着脸上的吃痛骤缩了一瞬。   她说不出话来,最后以这种怪异的姿势僵滞在地上,气绝而亡。   “死了。”   慕宁的话宣告着何刚铁的尽头,对于这种关乎生死的事情,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其他三个就不一样了,他们极力地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事实,下山这么久,遇到的很多事都是在门派内见不到的。   所以对于自身心性的变化,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发展成不可预估的转变。   最终都会踏上不一样的道路。   “师妹,你都不害怕的吗?”还是何商与最快适应下来,皱着眉问道。   慕宁浅浅地弯了弯眼,眼中却极快地闪过一丝讽意,转刻间便又消散在黑暗中,“自是怕的。”   听到她这么说,关切之色便浮现在了脸上,他想也是,虽然慕宁的本领高了他们一头,但也只是一个小姑娘,遇见这种事,也是会怕的。   “那以后若是还遇见这种事,大可躲到师兄的身后来,不必假装无事的模样冲在前面。”何商与浅浅地笑了笑。   “好啊。”   慕宁轻笑一声,幽暗的村庄里,何商与好像看见了小师妹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嘲意,但片刻后又荡然无存。   他认为自己是看错了。   不再去看那何钢铁,秦十堰和李安安压住心中那股劲儿,绕了过来。   李安安把何商与挤到一旁,鄙视道:“别听他的,他连这个都怕,到最后还是要师妹保护。”   说得也是,何商与因为这句话被噎在了原地,脸上莫名有股燥热,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师妹,这尸体怎么办?”秦十堰问道。   若说何钢铁死在一处偏僻之地也就算了,可她是死在村里这棵香樟树下,明晃晃的,足以威吓到明日出门的村民。   这目的很明显,那妖在示威。   “留着。”慕宁道。   “今夜已经安稳了,回去休息吧,明日会有人告诉我们答案的。”   众人听了慕宁的话,便也安下心来,各自回了房。   回到房中,已是深夜。   慕宁拉下支起的窗柩后,便缓步走向床榻。   还没走到一半,那窗户又被拉了开,冷风一下子从外头渗进来。   一抹玄色身影从窗中一跃而下,高高束起的乌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逸着,那双脚无声无息地落了地。   “夜半三更的登徒子。”慕宁转过身来看向立在窗下的人。   月光倾洒在他的背上,颀长的身形倒影在墙上被拉长,清冷的面容上带着丝丝笑意。   “怎的不叫你的三师兄来保护你?”   慕宁:“?”   他的声音在慕宁听来有股说不上的奇怪,可见他神色平常,却又道不出哪里的奇怪。   慕宁微微眯着眸子,打量着这个胡言乱语的人,想看看他是不是吃错了药。   她凑了过去,眼中有几分好奇的意味探究着他,“那,我去叫人?”   被她这么一说,对面的人不动声色地昂了昂头,小声道:“那,也不必。”   随后他侧过身去,将那木窗拉下。   “谢执,你这样,算是在跟我偷情么?”慕宁轻飘飘地说了句。   玄色身影蓦地一僵,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给呛住了,咳个不停。   好半晌,他才转过身来,有些语无伦次道:“这,你,谁教你的?”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淡淡的红晕迅速蔓延开来,直达他的耳后根。   他这是在羞什么?   慕宁难以理解他现在的情绪,又凑近了几分,道:“你脸红什么?”   谁知他那张脸红得更加厉害,两人之间近的几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可比慕宁紊乱多了。   那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中泛着潋滟波光,纤长的睫羽轻颤着,微抿着唇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的角色好似被调换了过来,好像慕宁才像那欺负良家妇女的登徒子一样。   看他迟迟不说话,慕宁道:“我从六师兄的话本里看见的,里面说了,一男一女,半夜相会,就是像偷情一样。”   谢执:“……”   慕宁退了开,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脸上的潮热逐渐散去,他理了理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道:“不许乱看这种东西。”   “什么东西?”   谢执思忖着话语,而后道:“不入流的东西。”   “你还小。”   说罢,便也很自然地跟着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我准备压一压字数了,也好加快我码字的进度。 第23章 破土   ◎他怎么老是容易脸红◎   慕宁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有些迷惑,今日这又是整得哪一出?   论年纪,她还不知道比他大多少呢。   “我们这不算偷情,”谢执忽道,“顶多算是师徒之间的交流。”   说得这般义正严词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装得一副一本正经的好模样,慕宁不免心中发笑。   她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前身微俯,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眼望穿身旁之人。   就在她快要靠近时,前倾的动作倏然停下,一丝笑意爬上了眼,美目微垂,轻轻地应了句“嗯”。   谢执偏了偏头,不再看她的眼,神色颇为懊恼。   她怎的总是这般?   总是忽然凑近,总是让他手足无措,总是让他猝不及防。   他敛了敛眸,压制住内心的异动,半晌道:“那名老妇,是一只桃花妖下的手,她身上有个法器,不像是人间的东西,更不是妖界的东西。”   “我见过这妖,怨气颇深,似是要将这整个村子都翻了天。”   慕宁安静地听完他讲话,道: “我知道。”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比我都还要快上几步,对么?”   见她没有摇头,更没有点头,只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悠悠地看着他。   她当然什么都知道。   起身后,慕宁俯视着谢执,“谢执,我不需要谁来帮我,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解决的很好。”   谢执能敏锐地感受到,她的声音,眼睛里总是有种无边的孤寂感,像是被遗忘在极北之地的风雪中,与人相处时的疏离感也是恰到好处的。   她不信周围的任何一个人,有时也会对自我陷入到怀疑。   正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想要试着改变。   正如之前对她的关心是不自觉的,是随心的。   好像很早之前,他就这样做过了。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他们才相识不过月余。   “真是愈发胆大了,现在都直呼我的名讳了么?”谢执不理会她说的话,反而回避了这个话题,淡声道。   若是论在其他德高望重的人身上,定是要怒喝其大逆不道,可放在谢执身上,倒显得格外愉悦。   慕宁还未见过他特别生气的模样,有了这个不成文的想法后,心底扬起了几分豺狼般阴险的躁动。   她为自己脑中的想法而感到兴奋,极力压制住微微颤抖着的指尖。   察觉到慕宁的情绪有些异样,又注意到那双白皙秀气的手指轻抖着,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他怕慕宁又像上次那般自损心脉,紧忙伸出手搭在她的脉博上,除了心跳得快了些,并无其他。   直到他对上那双饱含笑意的眸子,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兴奋,颇为无奈地收回了手。   “好玩么?”   “你怎么不气?”慕宁反问道。   相反,他也跟着笑了出来,语气温润,“我为何要气?”   原来是想看他生气么,那还就偏不如她的愿,不仅不会生气,还会加以改变她的脾性。   “夜深了,快些入睡吧。”   “我要沐浴。”   谢执微怔,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   “为何要走?”   “男女有别。”谢执微红着脸道。   又脸红了。   慕宁也随之站起身来,弯下身子,微偏着头盯着他的脸。   “你怎么这么容易脸红,是这屋里很热么?”   然后又正过身子,直直地站在他面前,乌黑的青丝跟着她动作的变化轻悠悠地飘逸着,划过他垂下的手背,酥酥痒痒的。   被她这么一说,他干咳了一声,“你看错了。”   “我一个人不行,你帮帮我。”   这目光过于炙热,盯得谢执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他道:“这不行。”   他一个男子怎么帮个姑娘家沐浴,简直有违道德。   再者,他为人正直,是万不能做出此等荒唐之事的,传出去岂不是平白污了她的清白。   不行不行不行。   “我是男子,你沐浴,我得避嫌。”   谁知慕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一样,“我让你帮我备好沐浴的水,谁让你帮我了?”   “你在想什么?”   “你不会,还想同我一起洗吧?”   连连追问下,慕宁微眯着眼,一步一步紧逼向谢执,烛影间,两人的影子交叠,有几分不明不白的暧昧气息缠绕在两人之间。   谢执不动声色地外表下,隐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像是古战场上震耳欲聋的敲鼓声,咚咚炸响。   两个人对视着,屋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屋外啸啸的寒风声。   他面色平静,不甘示弱道:“好啊。”   紧接着,便倾了过去,这一动作倒是让慕宁退避了半步,圆圆的脑袋向下猛地一缩。   慕宁眼见他从开始的慌乱无措,到现在的淡定自如,真不知他是不是学过戏法,变脸变得的这般来去自如。   反而自己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狼狈不堪。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气,她对这种被人反控的滋味很不服气,想都不想,将退后的身子给拉了回来,靠近了那张满脸挑衅的脸。   谢执没有退,他自以为慕宁已经被他给拿住了,根本不会继续靠近,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谁曾想,一个进一个不动,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   两人碰在了一处。   这一刻,天旋地转。   屋外的呼啸声极其配合地停在了此刻,像是为他们做见证一样。   安静到不能再诡异了。   谢执当时还沉浸在挑衅的行为,直到唇上落下一点柔软,还带有几分冷意,酥麻感在其上散开,宛若被电流击过,他才反应过来,被推开后,踉跄了几步呆愣在那。   他的鼻尖还留有少女身上的檀香味,经久不散。   “你怎么不躲?”慕宁狠狠地擦着嘴,冷声道。   她怎么也想不到,谢执会顿在原地不躲开,本想吓唬他一下,却因为没站稳而跌了过去。   亲了,这么一个人。   她的内心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抓挠着她的心,快要窒息。   被推开的谢执,还怔在那,而后被骂了一声,眼神都开始变得有些茫然。   压制在心底的种子终是一举破土,直从嫩芽转变为参天大树。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不知是在回味,还是在想什么,面红耳赤的站在那不吭声。   还能被亲傻的吗!   慕宁被气到极点,愤愤地走过去又推了他一把。   谢执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见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瞪得圆溜溜的,里面满是怒气。   他下意识开口道:“冒昧了。”   可转念一想,明明是她非要撞过来的,怎么变成了他道歉,但他若是不道歉,今日这事不知该怎么完。   “我去给你准备热水。”说罢,便匆匆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脸红哥和冷酷姐的碰撞。 第24章 回首往事   ◎我们,一起死◎   混沌的意识在出门后被无声无息侵袭到衣袖中的寒风给浇醒了,谢执恢复了理智。   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回想起方才慕宁那般恼怒的模样,愧疚之意涌上心头,莫名还有几分羞赧。   他自小就是个孤儿,机缘巧合下在十二岁那年被晏清派前掌门柳山青特收为徒,而前十二年,他孤身一人在那偌大繁华的盛京之中卖艺为生。   在这之前,他还不叫谢执,连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他只知道他姓谢。   那是在他有记忆的时候,他身上有一串刻着谢字的佛串,成色极好,是上乘物件,再无其他。   好似一出生就有了,之间不是没有人想要偷走拿去变卖,但任谁也摘不下来。   因为长得俊,被盛京一家戏班子的班主瞧中,给带了回去,他知道,他们带他回去是因为这张脸,这张貌若好女、清丽俊逸的脸。   那班主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但眼光却是毒辣,挑中了谢执。   班主给他赐名,跟着他姓,叫王二。   随着日月更替,他长得越发出众亮眼,第一次登台时便名动京师,无数人都闻名而来。   班子里有些姑娘也会因为这张脸而靠近他,都被他一一回绝了,日子久了,女儿家脸皮薄,她们便都不会明面上说,都是暗地里偷偷议论着。   久而久之,谢执便成了戏班子里最特殊的存在。   所以在戏班子的时候,没少因为这张脸而遭到排挤,甚至是觊觎、妒忌。   没有人是真心想要与他做朋友的,在那种环境下,他的性格逐渐变得孤僻,甚至是阴郁,每每班子里有人见到他,都要先啧叹一番他的容貌,而后再挖苦他的性情,他都会装作没听见或没看见的样子,甚至有时见到这些挑事的人都会避着走。   见他这般回避,他们愈发来劲,每回见到谢执刻意躲着他们,就会追上去将他拉来一顿好打,就是不打那张脸,因为他们几个知道,班主最在意的就是他这张脸。   谁若打坏了这张脸,谁就是砸了班主的招牌。   班主一生气,会将人吊在院子里三天三夜不给吃喝,直到奄奄一息时才会放下。   谢执在第一次遭到殴打时,是在六岁那年,也是他进入戏班子没多久的时候。   那时他鼓足了勇气想要与其他人交好,可那些人却只看中他的脸,想要上前调侃时,被他一手拍开,惹怒了众人,被打倒在地,痛地直不起身子来。   疼痛的模糊之际,他听见了这世间最冷情的话。   “小畜生,班主要不是因为你这张脸,还会带你回来?凭你这勾引人的下烂货也配和我们几个做朋友,我呸!”   伏暑的天,本是燥热的,他却发了冷,从心窝处蔓延到四肢,无穷无尽的冷。   他只是想和他们做朋友,仅此而已。   后来班主知道了这件事,左右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最值钱的东西没坏掉。   在这种地方的人,白日在外头受了气,总得在自家里头找点东西出气,都是很正常的。   自那以后,谢执便再也没有同任何一个人讲过几句话,除了背下那些他不喜欢的戏词,很少有人能听见他开口说话。   要不是登台对戏时听见他的声音,别人都以为班主捡了个哑巴回来。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脸又俊,嗓子又好,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可谢执并不喜欢,他讨厌极了。   他有想过要逃,可是失败了。   被抓回来时,他跪在地上,王班主顶着一张黑红的老脸怒视着他,院里几十号人盯着他,每道视线落在身上,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对他做出审视,对他进行着残酷地凌迟。   挨了十板子后,他被吊在了院子里的树上整整三日三夜,最后见他快不行了,才勉强丢下几包药给他捡回一条命。   他跑不出去这个困住他的牢笼。   第一次登台就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学了六年的戏,终于派上用场了。   王班主对他的期望极高,站在台后注意着下面那些达官显贵之人的一举一动,惟愿哪位贵人能瞧上谢执,往他的戏班子里砸钱。   一曲毕,台下的反应果然没让他失望。   一时间掌声如雷贯耳,冲破了戏园子,一里地开外的人都闻声而来。   盛京中有钱有势的人物都派人来询问王班主,都问这位新来的伶人什么来头。   王班主笑着回答,露出一口老黄牙,告诉他们,这是他们飞来苑压箱底的宝贝。   京中富甲一方的商贾见他可怜,本想将他买回去在府里打杂,也好解救他于这种虎狼之地,奈何天意弄人,再有钱不过是个商人罢了,比不得官职在身的人。   知府老爷周尚义瞧上了他,那商贾只好作罢,王班主将谢执以五千两白银的价格给卖了出去,将他囚在了周府供他取乐。   刚开始王班主是不同意将谢执卖出去的,后来不知那周尚义使了什么手段,他便应了下来,转头就将谢执给卖了。   在谢执被送走那日,班里的人都以最刻薄的语气恭贺着他。   “小畜生,命真好,一张脸就能保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了。”   “他娘定是美极了,才生出他这样的脸,指不定是哪位楼里的小娘子丢弃的累赘。”   “说不定,你我都还遇见过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世间最凉薄的话语不过如此,他根本不在意,毕竟他一出生就没见过爹娘,对于这套说辞,他也不急不恼。   “畜生就是畜生,没有感情的东西。”   骂了多少句,他听不清了,也记不清了。   没有人告诉他,那知府周老爷有个怪癖,就是好男色,之前买回去的伶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他们用这世间最恶毒的坏意针对着他,至于为什么要针对他这样一个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心底的嫉妒心在作祟。   见不得他的好。   临走前,商贾派人找上了他,悄悄往他袖间递了把匕首,鞘柄里还藏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四个字。   生死自选。   那是商贾能帮到他的最后一件事,做了这件事后,也算为自己的后代延了福报。   至于为何要帮他,他后来才知道。   谢执收紧了匕首,牢牢地藏在袖间,他不知这是何意,但握住那柄匕首后,他的心平静了许多。   在进入到周府时,他一进门就看见了院子里靠在躺椅上的周尚义,并且那张看起来能躺下三个谢执的躺椅都放不下他那满身的肥肉,周尚义的身材肥大,嘴里还啃着三个拳头大小的酱肘子,那张猪嘴上满是肘子上流下的汁油,腻在那张肥头大耳的脸上,场面极其倒胃口。   谢执忍着心中的不适,向他请了安。   见到谢执的那一刻,周尚义手上的吃食噔地掉落在地,眼里泛着精光,连忙用那只沾满油渍的手擦着嘴,可擦了半天,脏污越来越多,便索性不管,拉住旁边小厮的手就要起身。   他起身的动作极其费劲,最后还是在五个人的搀扶下起了来。   “过来些,”周尚义的眼里的贪婪之色在谢执的身上来回游走着,他生怕吓到他,便放柔了声音道:“叫什么名?”   这声音在谢执听来,有些不寒而栗的害怕,他挪了一点步子,回了句:“王二。”   “难听,难听极了,长得这般仙姿玉人,那王奇剩给你取这么一个破名。”周尚义不满的摇了摇头,嘴上的流油也跟着一甩,溅到了谢执身上。   谢执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日后改名,就唤仙人可好?”   周尚义这人真是变态到了极致,就连这名字,都要蹭上仙人身上,来满足他那重口味的怪癖。   还不如王二。   说着,还要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被谢执躲开了,藏在袖间匕首的触感只能给他一瞬的安全感。   被拒绝后,他也不恼,耐着脾气道:“仙人,以后你就住那屋。”   仙人这一名直接强加在了他的身上,谢执阴着脸,也不曾开口继续说话。   “仙人用完晚膳后,来我屋中唱唱曲。”   周尚义离开后,谢执提在心头的重担落了地,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没过多久,谢执便被带到了周尚义的房内。   从他离开后,谢执就一直在想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他用了最下策。   从进屋那刻,周尚义便直直地扑了过来,谢执朝右避开,冷声道:“周老爷,不听曲吗?”   周尚义嗤笑一声,笑眯眯地说道:“听什么曲,本官要的就是你!”   “你可是我见过前几个伶人里长得最俊的一个,这么一比,他们都算不得东西,可是老天垂怜呐!”   谢执后退着,藏在袖中的匕首缓缓落入背在身后的手中,被紧紧地攥着,在周尚义扑身而来时,一把刺入他的脖颈处,刹那间,鲜血四溅,温热黏腻的液体喷洒在他的脸上。   那一刻,鲜血激起了谢执眼底的戾气,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跟着叫嚣,还有嗜血的兴奋感。   许是被刺到了喉管,周尚义发不出声音,一双眼里满是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捂住自己被破了口的脖子,浑身卸了力,重重地倒在地上,发出闷响。   谢执今日是穿着白色青衫的,这是王班主特意盯着他穿上的,幽暗的灯火下,诡异的红。   他的脸上,青衫上,都是大片的血色,微垂的眸上覆了一层阴翳,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人,就像一条上了岸的鱼,无力地扑腾着。   他蹲下了身,重新握住那柄匕首,奋力向下一划,顿时间,从周尚义身上流淌出的鲜血已堆积成一滩血流。   鱼被开膛破肚了。   挣扎的声音停了下来,谢执的脑中只有细微的嗡鸣声,搅乱着他的心绪。   这是他前所未有的快意,那柄匕首被他迅疾地抽了出来,那只手在抖,是因为兴奋。   积压了六年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一言不发地那着匕首向自己的脸划去,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他没忍住低吟了一声,宣泄着心中的畅意。   他把周府上下的门全都锁了住,喊人进到周尚义的屋内,他们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到发昏,甚至直接晕厥过去。   对于这样的反应,他很满意。   他趁乱跑到外面,放了一把火,火势滔天,火光直破天际,势要与其融为一体,滚滚黑烟从顶空冒出,伴随着周府内的求救声和哭喊声。   不止这里,飞来苑也被他锁了住,不过这次他没有跑出去,而是将自己也一同锁在了里面,他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拾起那把与方才在周府同样的火。   他没想过为自己留退路,全部锁死,是因为他也不想活了。   这六年来,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的。   “我们,一起死。”   这句话近乎疯狂且又偏执,带着那股杀人后存留在心底的畅意,无声地回应着他们。   在一处墙垣下,由于吸入了过多的浓烟,他迷糊了神智倚靠在那等死。   手上的佛串蓦地发出了亮光,一闪一闪地照映在他的脸上,被刺激到的双眼迷迷糊糊地睁了开来,还是没能看清那发光之物究竟是什么。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没死,人也不知何时转移到了郊外的树林之中,颇有几分愠懊。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仙人,真正的仙人。   “我叫柳山青。”   一袭青衣飘飘,长须白发,不同于之前见到的人,这人的双眼有着超图世俗的清明,话语间都蒙带着空灵感,回荡在山间。   柳山青俯下身来,眼神悲悯,轻声道:“可有名?”   这是第三次听到别人问他是否有名字,但也是他最能接受并且感到舒适的一次提问。   “我姓谢。”谢执说。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姓什么。   “那就叫你谢执吧。”柳山青伸出了手,“我带你去求道。”   不是随意起的王二,亦或是满足他人贪欲的仙人,是独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说,他叫谢执。   谢执。   柳山青只是挥了挥衣袖,脸上被自己划伤的痛感瞬间消失不见,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唯留有眉间一点红。   不知是何意,他认为柳山青是想警醒他不要忘记这一刻。   “去哪?”   “晏清派。”   后来随他回去的路途中,他听见了街坊之中嘈杂的谈论声,是关于周府和飞来苑的。   他们说,那火势极大,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救都救不回来,那火停下后,里面只剩下满满的灰烬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说,是周尚义作恶多端,遭了报应。   他们说,是飞来苑强卖伶人,遭了报应。   罪有应得。   所以在那日,岳沂山上,他一眼就看见了慕宁。   那一抹亮眼的鹅黄,就像是他梦中千寻万寻却触碰不到的人。   在那之前,缠在手上十九年的佛串破天荒地断了,怎么也修复不好,他想着那日有场宗盟大会,便前去探了探。   好像又有声音呼唤着他去。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是在想着,“这么优秀的姑娘,万不能被徐风随那个老头给灭了气势。”   他便出手帮了她。   在这之后,事情都向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但他并不在意,在看见慕宁的那一瞬,对于她的信任是发自内心的,没有理由的。   他想。   他肯定是喜欢上她了。   作者有话说:   脸红哥也是有故事的人呐~ 第25章 烈火腾腾   ◎该杀◎   准备好盥洗的浴水后,谢执折返回来,看见里面的姑娘已经倚在床柱上睡着了,走进门的动作便不自觉地放慢了下来,就连呼吸也不觉地轻柔了许多。   由于方才之事,他在外吹了许久的冷风,待清醒过来,才匆匆想起要为她准备浴水一事。   想必是等得太久了,里面的人儿便打起了瞌睡。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前去,想要将她扶好躺下,但还未近身,阖着眼的人便冷不防地睁了眼,眼中杀意清泠,毫无掩藏地对外压迫着。   当初他被柳山青带回晏清派,也是如此。   见到是谢执后,身上的冷意稍稍减了几分,说话间的嗓音还带有几分初睡醒时的沙哑。   “怎么这么慢?”   “想着你怕冷,便烧得久了些。”他面不改色地说道。   水烧得久是真,但他没说出自己因为刚才之事跑去吹冷风醒神而耽误了时间。   “可是等得困了?”   慕宁正如听见了一句废话一样,一脸你觉得呢的样子瞧着他。   谢执默晌了片刻,道:“如若实在困得不行,便先睡下吧,明日我再重新为你烧水。”   “不必了,我现在去洗。”   慕宁站起身来,身上散发出来的檀香味从他身旁一飘而过,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经常去寺庙么?”   他这一句没头没尾的疑问,慕宁停下步子,微微皱了皱眉,回过头来,似是没听清他的话。   “什么?”   寺庙?   她怎么可能会去这种地方,去了怕是里头的人都避之不及。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之举,他稍稍偏过头,低声道:“快去吧。”   莫名其妙。   慕宁转了回去,朝着浴房走去。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身上这股檀香总是能抓住谢执的情绪,甚至带动他的情绪,慕宁身上的香气,他很熟悉。   他好像想起来了,之前他手上佩戴的那珠佛串和慕宁身上的檀香味如出一辙。   是了。   十二岁那年被带回到晏清派后,谢执夜间总是梦见一名女子朦胧的背影,而手腕上的佛串也会因为这名女子的出现而隐隐散出金光。   愈靠近她,那金光便愈发强烈。   他每每想要追随着这缕极淡的金光去拉住那名女子,却都在碰上她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大梦初醒。   只有慕宁被带回门派那日,他再也寻不见夜晚出现的那虚无缥缈的梦里人了。   不过自己心中多年残败的空缺就在此被填补住了,像是鸟儿有了归宿,栖落在自己的屋房内。   ————   浴桶里向外冒着热气,烟雾缭绕其间水汽氤氲不绝,相比于外边寂冷,这浴房之中,却要暖上不少。   原本静谧的夜晚不应该有其他人的出现,但总有耐不住好奇的条虫爬出来,窥望着外面的躁动。   过度的好奇和内心的欲望总会使人堕入到无尽的深渊之中。   身形壮如磐石的两个粗壮男人蹲趴在浴房之外的木窗旁,偷视着里面的情形。   两人长相极为相似,脸上都有着不修边幅的络腮胡子,这若是走到外边招摇撞市,任谁都不敢正眼打量。   但若要分辨两人,还是有处可寻的。   “大哥,你确定你没看错?”   其中一人开口问道,微压着的嗓音粗犷,与那张脸的适配度极高,和另外一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那右眼上有道蜈蚣似的疤痕,瞧着渗人。   唤作大哥,想必两人应是孪生兄弟了。   “自然,那时起夜,我亲眼瞧见白日里那长得跟天仙儿似的小娘子进了这浴房,肯定是要沐浴,不然我也不会大半夜把你叫起来到这冷飕飕的地方受冻,”被叫大哥的人挥了挥手,“再说了,壮子,你不也喜欢那美人喜欢得紧么?”   壮子嘿嘿傻笑一声,眼里露出白日对慕宁的痴迷之色,“大哥说的是。”   这话一出,便知这两人就是白日那直勾勾盯着慕宁的强子壮子了。   对于白日里不许出门的警告,两人根本不在意,就连害怕都不曾,只道是唬人的玩意,所以就连晚上起夜时,强子也是摆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地神态到了外边的茅房,出来后碰巧撞见了慕宁的身影,这才叫醒自己的弟弟。   也是色胆包天,拉扯着自己的弟弟跑来这里偷窥姑娘家沐浴。   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提醒了二人,强子带着紧张且又好奇的心理对着食指哈了一口气,随后轻而易举地捅破了那白的泛黄的窗户纸,留有一个蜂孔大小的破洞,浴房中的光跟着破洞的放大向外透了出来。   强子一只眼凑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里面的情形,里边雾气迷蒙,寻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影。   “奇怪。”强子心中纳闷着。   他那趴在门上的右手没轻没重地被来回拉扯着,一旁的壮子迫切道:“大哥看这么久了,给我也瞧瞧,好东西可不能独占啊。”   两人的体型本就不相上下,再加上强子本就心虚地偷窥着,脚下也没发力,被壮子这么一推,重重在砖石上摔了一记,发出一声钝响。   壮子的兴奋溢于言表,毫不在意自己的哥哥被撞飞开来,凑过去的那只疤痕眼瞪得圆溜,冒出贪婪的异光找寻着里面的美人儿。   “去你大爷的。”强子臭骂一声道。   寻了半天也没见人影的壮子露出了几分怒气,热气从那粗大的鼻孔中冒出,狠狠地喘着。   但这怒容转瞬即逝,方才冲冲喘着气的壮子,现如今连呼吸都放慢了下来,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窥探着里面。   窈窕的身姿展露在那窗纸上的小洞中,随着那衣衫尽数褪去,露出那若隐若现的白皙细嫩的肌肤让壮子几乎欲罢不能,他那微微张开的嘴蠕动着,情不自禁地咽了咽溢出的口水,眼中痴痴地定在那曼妙的身体上。   里面的人儿忽地转过头来,那张极其昳丽的面容在壮子的右眼里一览无余,慕宁弯了弯如画般的眉眼,笑得蛊惑人心,他沉溺在这片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下一刻,那面笑靥如花的脸乍得冒出数不清头颅的精蛇怪,蛇体通身赤红,嘴巴各个张得极大,缓缓吐出微红的蛇信子,对其露出一颗颗尖锐锋利的长牙,牙上还带有蛇口中分泌出的毒粘液,脖子下面却还是人身的模样,每一条蛇头估摸着有两三米长,肉身有着茂年树干般粗,数条蛇头交攀缠绕在一起,又尽数解开。   而后便以飞云掣电之势血盆大口地朝着那只放在窗纸洞上的眼一涌,吓得他失声一惊,冷汗直流,彪壮的双腿蓦地软了下去,趴在木窗上的手颤栗着,就连步子也不曾,甚至是不敢,挪动半分。   发觉异常的强子看着他,看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动静,只有那手一只在颤抖着,他以为是壮子兴奋地发了抖,不一会儿,听见了水滴碰撞在地上哗啦啦的声音,鼻子里还嗅到了几丝异味,他纳闷地找寻那异味的来源。   半晌,他嫌弃地笑了笑,原来是壮子尿裤子了。   壮子的裤子上湿了一大片,地上也堆了一洼炕,尿骚味时不时传到强子的鼻子里,他耐着脾气说道:“臭小子,这点出息,看个姑娘洗澡也能尿裤子。”   接着他拍了拍壮子的肩膀,不料他只是轻轻一拍,人便瘫了下去,神色惊恐地用手指着那扇窗。   见他这副模样,强子骂道:“没点出息,怕什么?”   然后他凑到了那扇窗前,透过洞孔查看着里面发生了什么。   与方才的情况不同,强子刚把眼对上孔洞,就看见那可怖的蛇头蜂拥而上,那微红的蛇芯发出令人胆寒的吐息声,齐聚一堂,宛若囚困在地狱不见天日的恶兽终于冲破牢笼,宣泄着被压制许久的杀意。   他后退一步,转头就看见了一旁笑盈盈的慕宁,但木窗上蛇怪的影子却并没有消失。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强子的瞳孔一震,不受控制地大叫了一声,双腿不受力地崩倒在地,支撑在地上的右手沉沉往下一立,落入了方才壮子撒下的尿炕里,溅了一身,他却来不及恶心,只想着快些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挖了他们的眼,剩下的,你自便。”慕宁轻描淡写地说着,虽是看着他们两个,但这话听起来却不像对着他们说的。   竟然真的有人想要杀他们。   强子忍住心中的惧意,连连拉起瘫软在地的壮子,费了半天气力,才将他扶起。   只是还未离开,屋子里的蛇头便破窗而出,那蛇整个形状已不似方才那般人身蛇头了,而是以一副完好的蛇形蹭地蹿了出来,其身形弗若半座院子宽大,影影绰绰地遮盖住了一半的夜空,长达数米的蛇尾重重地扫过两人的眼睛,只一瞬,那眼珠子便已血淋淋地掉落在地,伴随着惨叫声,他们的眼眶处还渗着鲜红的血液,样貌骇人。   一团热火从上空朝二人扑面而来,烈焰将他们围困其中,燃烧的痛感遍布全身,远远地只能瞧见两个人形棍子扑腾着身上的灼灼焰火。   闻声而来的谢执看见了这一幕,他想着浴房处怎会传出男人的叫喊声,便心下暗道不妙,快赶而来。   慕宁站在不远处围观着这一切,对其叫苦连天的二人视若无睹,而那方才立于院落中的蛇怪也早已不见其踪。   “你无事吧?”谢执上前问道。   还以为谢执会呵斥她一顿,揪着她说出事情的原因,却没料想他先问了这句。   慕宁故意软了声嗓子,听起来委委屈屈的,“他们,居然偷看我洗澡。”   一双杏眼扑眨着,无辜极了,而后又阴恻恻道:“所以我挖了他们的眼。”   “不过这火不是我放的,是我故意让那桃花妖放的。”   说罢,便带有几分自得的神态笑对着谢执。   这很好猜到,两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浴房前,而慕宁恰巧就在里边,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好半晌,他道:“该杀。”   “他们没看见什么吧。”谢执又试探道。   “不过是个幻术罢了,看见也无妨。”   谢执听完后便阴下了脸,“那也不行。”   火光映照在二人的脸上,谢执拉走了慕宁,说是换一处洗,然后在他们背过身离开时,燃烧在他们身上的烈火火势猛地又大了几分。 第26章 放花摆水   ◎我要里面加花瓣◎   浓郁的暮色渐渐淡去,暗黄的天边浅浅翻出一层鱼肚白来,整整一晚,慕宁都还未歇下。   她有些不高兴。   走到浴桶旁,微凉的指尖轻轻挑动里面的水,荡漾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热意透进其中,桶中水温微高,却对她来说是正正好的,不过她还是不满意。   慕宁十分不讲理地说了句:“看起来空空的,我要你在里面加些花瓣。”   这要求虽然不过分,但在此情形下,还是有些难为人的。   初冬之际,哪里来的花瓣,就连梅花也都还在花苞之中,更别说其他的鲜花了。   况且现在这起子村中,荒凉无限。   所以慕宁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谢执拒绝的话了。   只要他开口回绝,她便学着六师兄话本里的姑娘一样,蛮横地向着身旁的男子撒娇。   怎么个撒娇法呢,她分为两种,一种是撒泼打滚着求着他,另一种就是捏着自己嗓子然后扯住他的衣袖,再憋出几滴泪来,他肯定会为之动容。   慕宁应是做不出撒泼打滚这种败坏自己形象的事情的,所以她准备实施第二种方法。   这种程度的撒娇,她还是能使出来的。   一来是她觉得好玩,二来是她想看看谢执的反应。   这种教坏姑娘家的方法全都是因为那日秦十堰手中的话本,虽然已被她烧得一干二净,但里面的内容早就被她全部提取到神海之中,一览无余了。   之后她在里面学到了很多关于女儿家怎么拿捏男子的方法,这只是冰山一角。   但她没用上。   “好。”   谢执答应的却爽快,笑得温润,带有笑意的桃花眼像是会说话一样,任谁看了都要溺在里面,慕宁突然有些慌麻之感。   他出去了。   大概过了半刻钟,谢执换了身行头,那件外衣被他捧在手上,里面裹着满满当当的粉色花瓣,花香也随之而来。   这么多。   都是桃花。   “哪来的?”慕宁问道。   谢执勾了勾唇,说道:“地上捡的。”   听到是地上捡的破烂花后,慕宁蹙了蹙眉,带着满是疑虑的双眸盯着他。   但再往里打量几眼,便会发现,这里头的花片,都是新鲜娇嫩的,没有一点枯黄干瘪的迹象。   一声极轻的笑传来,而后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我都清理过了,干净的。”   “那你吃一口。”慕宁不依不饶道。   见他微怔一瞬,便暗讽着,连吃不不敢吃,还道是干净的,地上捡来的破什物也敢放进她的浴水中。   哼。   不过下一刻,谢执便从中捻起一片花瓣,双目含笑地舔了一口夹在指尖上的花瓣。   “吃就算了,我可不是虫鸟一类的禽物,这样便罢。”他道。   微蹙的眉倏地向上扬了几分,慕宁只好就此作罢。   但这桶中的水又凉了下去。   谢执不厌其烦地又热了一遍。   粉嫩的娇花被装裹在那件与其显得格格不入的玄色衣袍中,接着便被悉数倒入浴桶之中,将那水上空出来的部分填得满满当当。   那片留在他指尖的花瓣也不知其影,地上也不曾见到掉落出来多余的花瓣,不知去了何处。   慕宁却是被眼前这一幕给无语住了。   这比之前,更不好看了。   这放花摆水的品味还真是同他挑衣服的品味相差无几。   一样的丑。   不过慕宁还是勉强接受了。   忙碌了这么久,就为了这点小事。   谢执却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这具身体对她来说还是弱了些,一身的疲懒在身子没入到热水中时荡然无存,唯有松快舒畅之感在四肢蔓延开来,得到一丝少有的惬意。   沐浴完毕后,她懒懒地看着外面那站得笔直的身影,心中发笑。   非要跑到外面守着,说是怕再有人进来。   这样也好,免得再来些什么杂物打扰她休息。   在她就要歇下的时候,谢执推门而入,毫不心虚地坐了下来,甚至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地说着最不要脸的话。   “外边冷,你应当不会介意我进来避避风的吧。”   “如若我说介意呢?”   慕宁微眯着眼,浓浓的困意让她说出的话都略带有几分倦怠。   “你不会。”他的语气十分肯定,像是笃定了她不会在意。   没有力气继续理会他,慕宁快速地躺到床上去,阖上了重重的眼皮。   像上次那样,谢执将烛火熄灭后,又是往那一坐,直到东方的旭日高悬于山顶之上,这才离开。   日头高照着,强烈的金光尽可能地寻着缝从窗柩中透过,片片光晕倾洒在砖石上,屋内亮堂起来。   还有着屋外嘈杂的村民交谈声。   不过这些都被谢执在临走前给挡住了,他设了一个厚实的屏障将慕宁所居住的客屋给无形地罩了起来。   外人瞧不出来。   秦十堰他们因为昨晚何刚铁的离奇死亡也没睡好,眼下皆是乌青一片。   几人早早地洗漱好出了门,聚到一起时,各自注意到了对方的面色欠佳。   “五师姐,你也没睡好啊。”秦十堰恹恹道。   李安安用手戳了戳自己眼下,同样没有什么气力地开口道:“昨晚做了超级超级恐怖的噩梦,你看看我这,是不是黑了一大圈。”   秦十堰很是惺惺相惜地点点头,随后扭头看向一旁的何商与,“三师兄,你怎么看起来精神头很充足的样子啊?”   何商与冲他笑了笑。   相比于他们两个,何商与丝毫没有受到昨晚的影响,反而红光满面的,看样子是睡得很好了。   “师兄果然是师兄。”秦十堰咂咂道。   “小师妹呢?”何商与左顾右盼着。   可转了一圈,也不见其人影,只看见不远处有个颠簸的身形正缓慢靠近他们。   “几位贵客!”   年老沧桑的声音透进他们的耳中,几人闻声望去。   是起子村的村长,正边跑边朝他们招手。   见他吃力地喘着气,想必是跑了许久了,看见他们几个,这才又匆匆赶来。   年近七十的老人这般健力,在这也是罕见的。   他其实也没睡好,一整夜下来内心惶惶不安,总是想着那妖怪破了门上的黄符直冲进来要了他们的命。   一夜过去了,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便也稍微松了口气。   村长见几人神色凝重,心中的不安感隐隐发作,但还是笑眯眯地打探道:“昨夜,情况如何啊?”   可下一秒说出的话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昨夜,何刚铁死了。”   “她不听劝告,晚上跑了出来,被烧死在那棵香樟树下。”   他的头像是被雷炸过一般,轰轰地溢裂开来,就快要崩开,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张嘴忽地一撇,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秦十堰急忙跑去将他扶了起来,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道:“还活着。”   何商与手捏了个诀,晕过去的人又猛地睁开了眼,恍惚地看向几人。   “我们先去找小师妹,你也跟着一起。”何商与低眸瞥了一眼村长道。   被扶起后,秦十堰微感其状态有些不对劲,好心问了句:“你还好吧?”   那村长愣神了片刻有余,而后摆摆手道:“无,无事,走吧。”   走停到慕宁的客屋前,何商与先一步走了过去,突然一阵无名风席卷着地上的黄沙而来,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狂扫。   黄沙迷了眼,异物残留在眼中让他有些难受,他不得不停下脚来,抬起手狠狠地拭着眼,试图将那飞进到眼睛里的沙子给揉出来。   半晌过去,风停了,飞进眼睛里的沙砾也出了来。   力气大了些,眼眶处被揉的通红,挤出了几抹被刺激到的泪。   “三师兄那怎么突然起风了?”李安安问道。   秦十堰也是一脸困惑,只有何商与走过的地方扬起了风,还真是怪的紧。   何商与重新提起了脚步,还未碰上门的那一刻,那道无形的屏障乍得显现了出来,如同一堵厚厚的水墙一样,里外透明,对外泛着青白色的微光,细细的嗡鸣声似是警告着外来人的闯入。   “奇怪,”何商与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难道这是师妹设的?”   “师妹!”   “师妹!”   一连高喊了好几声,都没见反应。   李安安回想了下,慕宁的睡眠质量极差,所以对声音的敏感度很高,若放在平时,早就提着剑砍了外面哄吵的人,但这都喊了半天了,也没有什么动静。   还有这个屏障,她很眼熟,像是在哪见过这样的场景,但就是想不出来。   屏障设在此处,应是慕宁防止别人打扰她休息的,她便呼着何商与,道:“三师兄,这个应该是师妹设的,她怕吵,现在可能还没醒,我们等等吧。”   听着有理,何商与便折返回来,四人便坐在村长叫人搬出来的椅凳上,等着里面的人睡醒。   排排坐着,像是在等着人来领一样。   当然,排除那个年纪最大的。   几人先是坐在那啃完了村妇送来的早食,而后又是同李安安玩着她家乡的游戏。   叫丢手绢。   何商与第一个反对,他觉得这游戏太过幼稚,有辱斯文,只有秦十堰听到这游戏时两眼放光,所以最后还是拗不过那两人,只得答应。   村长也是极力反抗,声称自己腿脚迈不开,却被当场揭穿方才的健步如飞,也耐不住三人的死亡凝视,万般无奈下向“恶势力”屈服了。   三个年轻人同一个年过半百的花甲老人一起玩这种幼稚的孩童游戏,却是有种别样的诡异。   李安安稍微改了下规则,因为人数实在太少,所以被丢到手绢的人要等人跑开几米后,才能去追,输了的人要表演才艺。   一轮下来,秦十堰输了,表演了一个笑话,他说:“三师兄从前练过铁头功,那是一个出神入化,一次,七师弟拎着一大块铁石,说是要锻炼身体,三师兄说‘我也来!’,然后三师兄还没走到七师弟一半,就飞了过去,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怎么着?”李安安激动道。   “三师兄的头被那块铁石给吸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村长也是憋着笑,老脸涨红。   只有何商与黑着脸,就要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狠狠地揍他一顿了。   “说什么呢,让我也笑笑。”   客屋处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还带有几分初睡醒的惺忪感。   作者有话说:   受伤的世界只有三师兄一个人达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3-03-05 15:08:05~2023-03-06 22:2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女菩萨   ◎卖一个姑娘能挣你们村里所有人半年的口粮◎   一夜酣眠。   慕宁睡得极好,不曾听见一点喧声,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她不记得了。   这一睡,金乌便高悬于顶空之上,万物普及之处无一不被照拂,遍地洒满暖融融的白光,将朝晨的一息寒气捎带了去,留带几滴霜化的露珠。   屋内乌黑一片仿若置身于黑夜之中,甚至比平常黑灯下的卧房中还要黯淡,只留有桌案上一团幽暗的微光反复徘徊,若不是能她感知到时辰的更迭,还以为现下停在三更时。   见人醒了,那光像是有感应般缓缓亮堂,房屋内的视野也逐渐开明了不少。   右手的指尖向上微弹一瞬,空罩在外的水屏障蓦地退散开来,化作一滩水流,遁入地底后又消失不见。   明亮的光束乍得涌入,屋外几人嬉戏玩闹的声音也霍然传来。   原是这样。   之前慕宁“光明正大”地跑进紫星阁中翻到了几本旧籍,其中记载了这样的术法。   “障,抵之万物,亦可御,然,耗其自身,未果。”   相当于没什么用的东西,若要真论起其用处,那就只是在危难之际的一丝希望罢了。   这种耗费真气的法术,就仅仅是为了让她睡个好觉。   他还真是对自己上心。   就连昨夜还未来得及收走的浴桶也早已不知所去,房内一片干净整洁。   梳洗完毕后,外边零零碎碎的嬉闹声被慕宁听了个大概去。   几个玩的还挺开心。   听完秦十堰的笑话后,她推开了门,响彻天际的大笑声贯入耳中。   确实,是个好笑的笑话。   映入眼帘的就是秦十堰被何商与追着满村跑,而李安安疯笑得直不起腰来。   只有村长在见到慕宁时惶恐一瞬。   “师妹!你可算是醒了。”秦十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师妹睡得这么香,”他抬起头,用手遮挡住刺眼的光线,但还是略皱了皱眉,半眯着眼道,“这都快晌午了。”   秦十堰和何商与左右并排着,但何商与还是特意撞了下秦十堰,从这绕了一小圈,再跑到慕宁面前去。   这一下可不小力气,再加上秦十堰放松了警惕,被这一撞,差点就翻身倒下去。   不占理的人只能愤愤地在他背后乱挥着拳头,与空气搏斗。   “你这是在练军体拳吗?”李安安笑道。   “哼。”秦十堰撇过头,又转回来道,“军体拳是什么东西?很厉害吗?”   李安安:“……”   “师妹,你醒了,昨夜睡得可好?”何商与换了副态度道。   慕宁微微颔首,侧开了何商与对下来的脸,那被他后背挡住的光顿时铺在自己脸上,她眯了眯眸子,不辩其色。   都睡到这个时候了,还问她睡得好不好。   没话找话。   她绕开了挡在面前高大的身影,有目的地朝着村长所在的方向前去。   见被忽视,何商与有些失神,但还是跟了过去。   一把年纪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威迫,之前那次就已经被吓得不行了,这次更是慌张到双手发颤,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慕宁似笑非笑道:“你应当知晓了何刚铁的死讯,那你知不知道,还有两个人也死了?”   微驮着的脊背骤然一滞,本就杂乱的脑子现在天旋地转,一口气差点咽不下去,就要窒死在那,像是悬崖峭壁上一棵摇摇欲坠的枯树,再往上加一把便会瞬刻坠落,掉进那无底深渊。   “是,是谁?”村长颤颤巍巍地道。   “就是跟在何刚铁身后的那两个人啊。”慕宁的语气漫不经心,很是随意。   秦十堰他们三个面面相觑着,似在猜想昨晚的场景。   “师妹,你怎么知道的?”何商与问道。   “他们两个夜里溜出来,跑到浴房附近偷看我沐浴,你说,该不该杀?”   何商与微微一震,秦十堰和李安安更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那两人是疯了吗?   慕宁又道:“不过,人却不是我杀的,是谁杀的,你应当心里有数吧。”   她看过去的方向是对着村长的。   他从那矮凳上滑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像是丢了魂一般,直念着:“报应,报应……”   “现在,你当想想,当初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招致今日的祸患。”   这句话在村长听来,无疑是揭开深埋在起子村里最隐讳的秘事,无情如流水,斩不断的深根。   没得办法,他将那段过往重新洗涤出,一点一点讲述给四人。   那是六年前,起子村比现在还要荒芜。   可村外的那片密林是可以通往外界的,并不像现在这般,永远困在这里。   他刚担任上起子村里的村长,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想出解决当下村子里村民贫瘠的办法来。   起子村四面环山,山体高耸,太阳能照进的地方并不多,并且经常下着绵雨,农作物生长实在困难。   但是邻地的势况却与起子村大不相同,邻地靠海而生,风土极佳,百姓富庶,单单只有他们起子村的位置偏差。   因为地势原因,起子村的秋收情况不是特别好,几近颗粒无收,连他们自己都吃不上粮食。   靠海之地常有水灾,起子村免不了这些小灾小难,所以存仓中的备粮基本都被淹了个干净,很少能有存下来的粮食。   后来他们富裕过一段时日,那时是在何刚铁的带领下。   何刚铁原本不是起子村中的村民,她是在外遭到官府查封逃到此处,编了一套说辞后,这才被收留下来。   何刚铁告诉他们:“我家住京郊,平日里也还算过得去,奈何相公短命,上山耕作时被毒蛇咬了一口,不治身亡,早早地抛下我一个人去了,我福薄啊,这么多年,也没留个一儿半女的,就在我送回相公回乡入土为安时,遭遇山匪,钱财尽数被掳了走,这才流落至此,还望各位乡亲帮持我这个老妇,收留我吧!”   作势就要跪下,被村长几人一把搀扶起来。   见她说得声泪俱下,众人也被何刚铁这悲惨的经历给煽动了情绪,纷纷安慰着。   就这样,她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这里。   因为地处偏远,又十分隐蔽,官府查不到此地。   但在这之前,她其实是个专拐年轻少女的人伢子。   有了这般隐秘的处所,她又开始重操旧业,并且还怂恿着村民们同她一起。   村长这才知道,她骗了他们,她根本就不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将人拐来你们这,谁能找得到?卖一个姑娘能挣你们村里所有人半年的口粮,跟着我,保你们富贵后半生。”她带着十足的底气道。   第一次,何刚铁带着村里的两个壮年出了这座四面环住他们的山,一下子就带回来了三名女子,皆被麻袋套住,拆开来一看,里面人已经晕了过去。   那三名女子穿着朴素,应当是普通人家里的女儿,也不知何刚铁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在光天白日之下将人拐来。   只见一名女子缓缓睁开双眼,看清形势后哭喊着求道: “求求你们,将我送回去吧!”   “老人家!老人家!我爹娘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求求你放了我们吧!”那女子连滚带爬地跑到村长脚下,抓着他的裤脚哭求着。   “哼!回去?别做梦了!没人找得到你的。”何刚铁冷哼道。   那女子见村长欲言又止,便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老人家,您也有儿女,放了我们,您就当为后辈积德,小女定当磕头重谢!”   哭喊声叫醒了另外两名被迷昏的女子,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后,也跟着一起哀求。   “这买卖,你不做也得做,若是拒绝,得先问过我身后这两个人同不同意!”   强硬的语气让村长无法反抗,他只得重叹一口气,狠下心来抽开被抓住的腿,转过身去。   何刚铁身后的两人就是年轻时的强子壮子。   被无情拒绝的三人如同晴天霹雳般黯然失色,面色惨白形同幽魂,无力地瘫软在地。   “放心吧,我保管能带你们吃香喝辣。”何刚铁神情得意地走过去拍了拍村长。   而后她挥了挥手,强子壮子两个人便像拎着三只待宰的羔羊般带走了她们。   后来,也不知晓她们被卖到了何处。   每晚都是哀嚎遍野的哭声,哭得人心直颤,但日子久了,便也就习惯了。   卖出去一名女子,全村人都能跟着分一杯羹,而那农作之事,便都随着那凄厉的哭声渐渐被遗忘。   每次何刚铁出山,他们都等着她能多带几名女子回来,有时还跟着帮衬。   好景不长,那年雨水暴涨,一连下着个把月的雨,山外的洪水滔天,状若吞噬所有的猛兽,张牙舞爪地猛拍着大浪。   这次比以往的水灾都要猛烈。   山外这般,山内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且不被人发现的地方,连喊救的机会都不曾有。   起子村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遭遇了极大的重创,所剩无几的粮食没了,就连这些天何刚铁赚来的金银珠宝也都随着势不可挡的浪潮悉数卷走。   什么都没了,粮食,钱财,人,都没了。   都没了。   就在他们绝望之际,村子里来了一位女菩萨。   她身着一袭粉白轻纱,款款而来,所经之处,皆是一股浓郁好闻的花香。   在他们以为自己快要饿死了时,那股香气唤醒了他们,还见到了一张白净精致的面容,正如供奉在祠宗里的菩萨一样,面对时心生仰慕,却又不敢亵渎。   而那双淡紫色的眸中看向他们时都带有淡淡的忧伤和空悲之色。   她怀着一颗悲悯的心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嗓音也如同雀鸟般婉转动听,温柔似水。   她说:“我会帮助你们,这里会越来越好的。”   众人纷纷落泪,满是感激地跪着磕头道:“谢谢女菩萨,谢谢女菩萨……”   “我不是什么女菩萨,我叫云娇。”云娇笑着说道,手忙脚乱地挨个扶起地上的人。   但他们都饿地发了昏,手脚软绵无力,站不起来。   “稍等。”   云娇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不过片刻,一大堆谷物粮食便出现在他们眼前,这里的口粮够他们吃整整一个月。   于他们而言,云娇简直就是现世菩萨,比在庙堂之中苦苦哀求着的冰冷神像要亲近的多。   他们想。   这肯定是起子村的福报。   一个月内,起子村的外貌大改,破损的房屋逐渐成形,村民的生活也渐渐变得充足起来。   所有的房屋都经过了村民们精心地修缮,住所也变得美观了不少,这些都归功于云娇教授他们的方法。   原本他们什么都不会,其实就连耕种农务也不甚理想。   翻土,播种,耕耘,云娇都会不厌其烦地教授每一个村民。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第28章 善   ◎为人本性,应当向善,善者方见大同◎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现在的起子村不似之前那般荒旧破落,杂草丛生。   杂草全数被清理干净,周边的栅栏上都攀绕着朵朵娇艳的鲜花,姹紫嫣红开遍山野,在这深山僻林中添上一抹艳色。   所有人恢复到了之前的生活状态,甚至更好。   青年们都在田里忙着锄地,村子里妇女的浣衣时交谈的欢声笑语与孩童的嬉戏玩闹声交织在一处,不失为一道颇具朴实的乡野图画。   小路旁,几名八九岁的孩童团聚在一处玩耍,在不远处的屋檐下,躲着一名穿着都是补丁衣裳的小男孩,看起来比他们要大个几岁。   那双眼中没有艳羡之色,倒有几分痴傻气,瞳孔分散着,但注意力都集中在聚在那玩的几名孩童身上。   很早以前,他娘就摆着那张慈爱的脸对着他说:“二牛,都怪娘不好,把你生得这副模样,你总归是与其他人不同的,看到别人玩闹,若是没有征得别人的同意,万万不能凑到别人跟前去讨嫌,知道吗?”   因为他有一次出去时,与村中几名孩童聚在一起玩闹,游戏时,其中一名小女童见落了下风,便蛮横霸道地推了一把二牛,二牛也只是呆愣在原地,不说话,还是傻傻地笑着看她。   “玩,玩,巧儿,玩。”   谁知这么小的女童脱口而出一句话便是:“你果然是傻子!我娘说了,二牛天生是个傻子,不要跟傻子玩,会一起变傻的!”   巧儿的玩伴一听她这么说,皆露出一副惊慌的嘴脸,“快走!等下变傻了!”   他们纷纷蹬腿跑开,溜的比狗还迅速,二牛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听懂巧儿话里的意思,还以为游戏变了规则,傻笑着追了过去。   直到他们拿着家里的笤帚驱赶他时,他才不知所措地跑回到了家。   自拿以后,村里所有的孩童都知晓了二牛是个脑子坏了的傻子,也没有谁愿意同他一起玩。   他们都怕像那天巧儿说得一样,跟二牛一起玩就会变得跟他一样傻。   他爹也因为这么个儿子而深感丢人,总是不着家。   且二牛的娘长得普通,可能是性子温和的缘故,相由心生,到底生出一副慈祥样来。   可一旦这张慈祥的脸稍稍有几分严肃,二牛就会收起笑脸,聚精会神地听着娘的嘱咐。   虽是如此,他也听不懂太多字语,他只听见了一些词,合在一起就是“别人玩不同意就不能去。”   也算是意会到了他娘的意思了。   吃完午饭跑出去玩的二牛,见到了其他几个孩童聚在一块玩,他想上前,但又被娘的一番话给叫住了脚。   所以他才躲在这屋檐之后偷偷看着他们玩。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与他们不一样,按捺住想要冲出去的欲望,静静地看着他们。   没过多久,二牛的肩上落下一张轻柔的手,他还闻见了一股好闻的香气。   “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嗓音温柔,像是春风过后的细雨般,点点落在身上。   “女,菩萨。”二牛转过头来,咧嘴笑看着那人。   “娘说,他们玩,不同意,不能去。”   云娇怔在了那,心生几分愧意,这才知道他与别人的不同之处。   也难怪他不去同他们一起玩。   她弯了弯唇角,笑意溶溶,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没事的,他们会答应跟你一起玩的。”   “真,真的吗?”二牛呆呆地问道。   他又回想起娘的话来,那些话像是烙在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然了,去吧!”   得到鼓励后,二牛重拾了信心,抛开了娘的嘱咐,实在是他太想跟别人一起玩了。   一双腿迫不及待地撒了出去,二牛笑容灿烂地面对那群孩童。   几人注意到了二牛的动向,皆是神色慌张地向四周散去,唯有巧儿怒气冲冲地大骂道:“二牛!你娘难道没有告诉你不要来打扰我们吗!你个傻子!就是想把傻气传给我们!”   灿烂的脸上顿时黯淡了下去,二牛停在半路,低垂着头,两手不安地扯来扯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对,对不起……”   说罢还不解气,巧儿又重重地推了一下二牛,见他没有反抗,引得其他几人也想上前推搡一番。   “住手!”   轻柔细腻的呵斥穿入几人耳中,他们闻声一怔。   是那个女菩萨。   几人讪讪地收回了手,脸上都是害怕的样子。   生怕这女菩萨生气怪罪于他们,毕竟村里的每个大人都将她视作神明守护。   “小小年纪,怎能这般待人?”云娇厉声道。   这一声吓坏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他们眼中都快溢出盈盈泪水,巧儿更是直接害怕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被这一幕折腾的有些头疼,云娇放柔了声音,俯下身抹掉巧儿的眼泪道:“我不是有意责备,只是你们不应当这样对待二牛,他也不想变成这样,你们怎么能不多担待他反而疏远他呢?”   “为人本性,应当向善,善者方见大同,你们听明白了吗?”   巧儿微微啜泣地点了点头,止住了眼泪,但眼底还是闪过一丝嫌恶。   是对二牛的嫌弃,云娇被哭声折腾得厉害,便不曾注意到这异样。   面对着云娇的教导,几人不敢不从,只有当着她的面与二牛一起玩耍。   云娇很是欣慰地看着他们几人,然后便被村里的人给叫了去,应当是有什么要紧事,便匆匆离去了。   注意到云娇的离去后,巧儿蓦地变了样,神色愤恨道:“是不是你!为了和我们一起玩才把云娇姐姐叫来责骂我们的?傻子怎么也这么坏!”   “就是就是,方才云娇姐姐那声呵斥,快要把我午饭都给吓得吐了出来。”   “云娇姐姐那样和善的人,生气起来也是有些恐怖的。”   “都怪你!二牛!”   “都怪你!”   都怪你。   二牛不知道为何刚才还一起玩的好好的人突然转了性子,合起伙来责怪他。   但他们不敢有太大动作,后怕云娇折返回来又见这一幕,便几人拉手离开了这里,留下二牛一人孤零零的身影。   太阳照射下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空旷的草野上独他一人,二牛不知道难过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很不舒服,清澈的眼下流出两行清泪,看起来有些可怜。   他吸了吸鼻涕,抬起沉重的双腿走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后,二牛的娘见其双眼微红,又是一脸茫然若失的神态,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长叹了一口气,过去揽住了二牛。   “没事了,没事了,乖二牛,以后咱们自己玩,啊。”她哄着。   后来二牛睡下了,她脸色凝重地回到了织布机上。   在一声声冗长繁杂的织布声中,云娇出现了。   那织布声就像丢下又重又笨的石头般,织织声环绕在四面皆空的墙体中。   那笨重的机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妇人的惊呼声。   “女…云娇姑娘。”二牛的娘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   云娇浅笑回应着,问道:“你便是柳氏吧。二牛可在此处?”   “二牛刚刚玩得累了,现睡下了。”她说道,“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娇摇了摇头。   柳氏懊恼自己的唐突,二牛这样的特殊,招人嫌还来不及,怎会有要紧事来寻他。   况且他们家算不得好,甚至还有些拿不出手。   感受到了柳氏情绪的异样,连忙抚慰道:“我就是闲着无事前来看看你们,不必紧张。”   “你们家有这样的织布机,想必家中衣裳都是你亲手缝制的吧?”   她转移了话题。   听她这么一说,柳氏温和的脸上便扬起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来,很是谦虚道:“不过是些家常小事罢了,算不得什么东西。”   “不能这么说,我见你这织布机有些年头了,手艺定是优秀极的。”云娇含笑道。   “若是能在精进一些,拿到市集上卖也不是不可的,你若是不嫌弃,今后我来教你怎么织出更好的布来。”   柳氏哪敢嫌弃,就要磕头跪下,被云娇给拦了住。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您这么好的人,日后定当福泽满面!”   就这样,云娇教会了柳氏如何织出更好的布匹来,在市集上卖得也多,赚了不少钱,不仅为家中添置了不少东西,给二牛做了好多新衣裳,还换了一台更好的织布机。   得了空,她也常常同二牛一起玩耍,柳氏觉得自己的福气太好,才会有这么一个女菩萨帮衬。   柳氏心怀感念,亲手做了好几件衣裳想要送去给云娇,却没曾想那何刚铁又开始作妖。   何刚铁不满于每日的农作,她觉得实在是累得慌,吃不了这苦,拉上强子壮子又找上了村长,商量着将人拐来再去卖的办法。   卖粮食哪有卖人来钱快,怎么一想,便又瞒着其他人背地里做出这种事来。   听着何刚铁与村长的谈话,柳氏心下大惊,万一被云娇姑娘知道了,会不会很是失望的就此离开起子村。   “村长,只要你替我守好这个秘密,不让那云娇姑娘知道,赚来的钱我们五五分,如何?”何刚铁眼底闪过几分算计。   村长摇头拒绝道:“这,万一被她知晓了,起子村以后该怎么办?现在村里的每一片砖瓦,土地都是云娇姑娘悉心照料的,你这样我不好做。”   “四六分。”何刚铁咬咬牙道。   村长沉默了半晌,长眉紧皱,随后极其勉强地点了点头。   何刚铁暗讽一声:“也是个见财忘义之人,还要装作深受其害的表象,我呸!”   又惊又怕下,柳氏将自己一家人关在屋内好几日都不曾出现,以至于云娇找上门时也称病不见。   她害怕,害怕云娇离开这里。   而且何刚铁他们几人掩藏的很好,以至于过了半个月,云娇才发现了他们的猫腻。   当她看见六七个少女全部昏倒在一间破旧到无人问津的茅草屋中,手脚被麻绳束缚着,云娇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能看出来,这些少女不是起子村里的人。   她挥了挥手,昏迷不醒的少女们逐渐恢复了意识,那些麻绳也在顷刻间化作黄沙消失殆尽,她们的眼中满是茫然,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云娇亲自将她们送回了家中,并告诫她们以后独自出门在外要小心些,莫要被外人掳了去,再也回不了家。   少女们知道自己竟是被人伢子拐了,皆是感激涕零地拜谢云娇的救命之恩,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想不到,自己费尽心力帮助的村民,心思竟这般复杂。   待到回村后,云娇那张绮丽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怒气和冷漠。   女菩萨生气了。   这是村子里所有人见到云娇神情时的第一反应。   有的人见状不对,赶忙找来了村长。   村长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村民惹怒了云娇,通天骂了一顿,随后紧忙赶到云娇身前。   刚到的一刹那,他听见了这道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不比以往的温柔,三月的天,像是回到了寒冬之中。   “为何拐卖少女?”   村长的双脚乍得僵在原地,风动间,他整个人犹如坠入了万年寒窟里,寒意直达心底。   他说不出话来了。   作者有话说:   起子村的副本快要结束咯! 第29章 妖   ◎生而为妖就该死么?◎   “我,我……”村长有些道不出话来。   深知再继续辩解下去也只会更显无力,村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都怪我一时财迷心窍,被那何刚铁给蒙了心,一时间分不出个对错来,您大发慈悲,我不奢求您的原谅,只求您别气坏自己。”   他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道歉。   这动静越闹越大,引得不少村民围成一团,无声地观望着这番场景。   他们这才知道,他们的村长,又与何刚铁做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围上前的村民们心中都各有各的想法,有的是排斥,有的是憎恶,还有的是愤恨。   可是在这之前,他们也是做过这样损德之事。   此刻却是只字不提。   就好像只有村长一行人做了这样的事般,唯恐殃及自身。   “无需多言,你们好自为之。”云娇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去。   自己这般尽心帮扶的人居然是这样的品性,云娇只觉自身的眼界太窄,还是有些看不开。   人性其实很复杂,她在这之后便体会到了。   离开后,她先去了柳氏的屋中,看到了门前堆泥的二牛,眼中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女菩萨!”二牛拍了拍手上的黄泥,就要扑过去。   但又觉得自己的手太脏,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屋内正织布的柳氏匆匆赶了出来,虽是惊喜,但面上却又有几分心虚。   “云娇姑娘。”   轻轻地瞥了她一眼,云娇叹了口气,道:“难怪这几日你不肯见我,原是早就知道了,无妨,我今日来此,便是要告诉你,我要走了。”   柳氏的手陡然一紧,满眼焦慌,“姑娘要去哪里?”   “去帮扶那些陷入苦难之人。”   花香沁人心脾,却又变作一条条藤鞭拍打在柳氏全身上下,一介从未出过深山的妇人,也在此刻被这番话深深震撼。   他们原本就是苦难之人,得到救扶却并不感念,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深知自己做错了事,柳氏也没脸挽留,只得低头道:“姑娘保重。”   她不敢继续看她。   “二牛,来。”云娇招了招手。   “伸手。”   二牛很听话地将手伸了出来,恍惚间,他好像见到了一缕淡紫色的光芒从手上掠过,手上的污泥不见了,两只手也变得白净起来。   “要听你娘的话,二牛。”   他只觉得面前的女菩萨笑起来特别好看,自己也跟着傻笑点头。   云娇离开了。   她只跟柳氏一家道了别,也没有和其余的村民说过什么。   走之前,她为这起子村外的密林中设了一道阵法,是防止外来人进入的,也好让那何刚铁死了心,不再做那拐人的勾当。   还未踏出密林,上空落下一束四面刻有符文的金光,将云娇给垄了住,散出的光点灼烧着她的身体,使其不敢妄动。   最后那光越变越小,紧紧地缠绕在她身上,变作一捆绳将她绑住,难以动弹。   一声喝令刺破山风,林中之鸟惊地四处乱窜。   “妖孽!”   挣扎半天也挣脱不开束缚在身上的绳索,云娇这才意识到来人是谁。   这是捆妖绳。   来人是专门除妖的修士。   那修士身着有着祥云暗纹的蓝袍,手持长剑和降妖法器,一身正气地站在带着他前来作妖的人面前。   是何刚铁。   卖完手中女子后,何刚铁被这修士拦了下来,原以为是自己的行径被发现,心中惶惶,但不是。   那人自荐一番后,道:“我乃丘山流云派中人徐风随,见你身上沾有几分妖气,最近可是遇见过什么人了?”   何刚铁原以为是什么专门骗钱的江湖术士,一脸不耐烦地想要避开,让身后的强子壮子催走,但转念一想,最近村里却有外来之人,就是云娇。   她太过于神秘,初来时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便能凭空带来村里人一个月的粮食。   还有她身上的那股浓浓的芳香,常人怎会有此厚香?   这么些时日,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她食饭的样子,唯有前些时日,强子壮子偷偷望见了云娇深更半夜采着花圃上的露水饮下。   太过异常,种种事件联系起来变显得诡异。   这样一个行为怪异的陌生人留在起子村这么久,何刚铁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万一真如这个徐风随所说的,云娇就是妖,那么她留在这的原因除了要吃掉他们,她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了。   所以她将这几日起子村内发生的重故告诉了徐风随,并将他带了回去。   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平日里那双温和娴静的眼此刻却满是茫然不解地凝望着何刚铁他们,捆妖绳困不了她多久,此刻她能做的只有失望,对他们的失望。   何刚铁有些心虚。   她虽是妖,可却从未害过人,遇见人时也都是用心对待帮扶。   现在却因为她是妖,就要找人将她斩杀么?   可笑。   “我从未害过他人,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云娇放声道。   徐风随冷哼一声,举起手中法器,对其喃声着符律,重重朝着云娇的身上一击,腹部遭遇重创,逼的她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她那身粉白衣裳,亮眼地刺痛着何刚铁的眼。   徐风随无情道:“妖便是妖,恶性难除,本就不该存活于世,遇者就地诛杀,不留活口,以为天下安平。”   将冷酷无情说得一副义正严辞,也只有这种自私为己的修士才能道出口,云娇冷笑一声,道:“真是难为你,说得这般振振有词,生而为妖便就该死么?你也过于浅薄了些!”   时间到了,云娇蓄力一挣,缚在身上的捆妖绳霍然断成好几截,砸落在草丛上,罩住她的金光也蓦然消失。   她的右手手腕微微一转,一团火球似的淡紫微光凝聚在手心,下一刻,便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砰”地击去。   何刚铁害怕地下意识用手遮挡,身上瑟瑟发抖着,就怕因此死去。   但被徐风随拦了下来。   他嗤笑道:“雕虫小技。”   见势不妙,云娇转头就跑,却因为两人实力太过于悬殊,她不是他的对手,飞到半空中又被打了下来。   顷刻间,瓢泼大雨,电闪雷鸣,黑压压的天将它们混在一处,那股抚人心房的花香也被这股劲风打散了去。   密林中是没有种花的,但地上却落下了许多粉白色的花瓣,滚落在泥泞之中。   豆丁大的雨珠无情地砸在倒入泥潭上的人身上,像是锋磨过的利刃。   地上奄奄一息地女人感受不到身上的刺痛,只能感受到那颗微微跳动的心脏,每跳一下,便绞痛一下,堵在喉间的凝血,使得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许多。   为…为什么……   她想问何刚铁,可始终说不出话来。   没有力气。   一张黄符被贴在了云娇的背上,符咒带来的伤痛令她疼痛不已,身躯狠狠地抽搐着,那具初见时仿若神明的人现在竟这般狼狈不堪。   “原来是只昙花精。”   徐风随停了手,好似突然有了什么要紧事,没再继续,只是留了些除妖的符咒与法器,让何刚铁保护好村子里的人。   “我现在有急事要前去处理,这妖你们照我说的方法解决,便可无忧。”徐风随叮嘱道。   他说的方法是用火烧。   “方才贴上的那张符便是我派特制的诛妖符,配上生火,便可诛杀殆尽。”   等到何刚铁反应过来时,人早已离去。   只留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云娇。   强子壮子把她扛了回去,回到起子村后,将她丢在了地上,她像一滩烂泥般了无生机,唯有那双眼毫无波澜地看着来往的人。   经过这么一动静,所有人都知道了来到起子村里的女菩萨竟是个妖怪,纷纷变了嘴脸,围在她面前。   就连村长也俨然换了副姿态。   刚开始还是有些忌惮不敢动作,闻言她已经没了妖术害不了人,便愈发放肆地责骂了起来。   “妖怪也妄想装菩萨,我就说她那张妖艳的脸还要装出一副清高模样来,呸!”   “骗了我们这么久!”   “走开!走开!”   一个高高壮壮的小人跑了进来,推开了挨在一处的村民,双手撑开挡在云娇身前。   云娇迷迷糊糊地看着挡住她的背影,嗓音嘶哑,再没有了当初那般动听脆亮,“二,二牛。”   “傻二牛,被骗了还要替人数钱呢!快过来!那是妖,会吃人肉的妖!”何刚铁不满地劝道。   “你们有没有良心!云娇姑娘帮了我们这么多,就因为她是妖,你们还想吃了她吗!”急急跑来的柳氏第一次吼出了声。   她在别人眼里,都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妇人,见到人也不敢放大声音说话,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柳氏的大喊,却是为了一只妖。   众人的目光像是飞刀一样紧盯着她,她也不惧,“我是个没什么用的妇人,但我也知道,做人应当知恩图报,而不是忘恩负义!”   “难道你们还比不过一个心智不熟的孩童吗?”   她指的是二牛,这么多人,只有二牛一个人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保护着云娇。   未免过于荒唐。   可他们还是听了何刚铁的话,留着这么一只妖在村子里,难免后患无穷。   他们将云娇架在了新搭建起来的火场上,满满一圈的柴垛将她圈绕在里面。   上面的人早已没了当初的风光霁月,而是衣衫凌乱,满身脏污,乌黑的长发也在风中肆意地狂舞着。   双手双脚被束缚着,看起来就像放在稻田里驱赶鸟兽的稻草人,不过她可不比稻草人有利。   在他们眼里她就是灾患。   她就像一只破碎的蝴蝶,微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强子壮子两人分别举着一把火,神色凝重地朝火场走去。   而柳氏和二牛则被村民拦了住,死死地挡在外面不让进入半寸地。   看见二牛与柳氏时,她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扬起一抹笑来,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洇在木柴上。   见此状,柳氏更是揪心不已,她悔,悔自己当初不早些告诉云娇真相,若是那时候走了,便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她悔。   悔啊!   点燃火堆,霎时间腾腾烈火将云娇包围住,火势滔天,热气模糊着里面的景象,没有人能看清里面的状势,想要上前的人被那突如其来的火舌灼伤了眼,便不敢在上前,最后只听见一声极力凄惨的哀嚎声,吓得在场所有人心之惶恐。   漫天的昙花花瓣飘飞到半空中,最后不知飞落何处。   柳氏晕了过去,她被抬回了屋中,自那以后便生了场重病,浑浑噩噩了几月有余。   火烧了两个时辰,二牛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人,他亲眼见着女菩萨从这里消失不见了,但他找到了一颗珠子,他捡了回去。   还未回到家,便被巧儿一行人拦了住。   “二牛!那妖怪是不是偷偷给了你什么宝贝!交出来!”巧儿指着二牛道。   “没,没有。”二牛连忙摆手否认。   巧儿却更加生气,冲上前就扒他的衣服,“胡说!我那天亲眼见到那妖怪让你伸手,还有紫色的光照在你手上!”   小姑娘终究没有男童力气大,巧儿只好吩咐后边的几人上前,先是恶狠狠地暴打了他一顿,然后从他怀里找到了一颗透着紫色微光的珠子。   就是他在火场上找到的珠子。   巧儿偷偷将珠子藏了起来,其余几个身为男童,自然对这种珠宝之物不感兴趣,便也忘了这事。   二牛反抗不了,只好回家找娘说事,可娘却昏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再后来,巧儿的父亲悄悄地将二牛哄骗了出去,问道:“二牛啊,那妖可还给过你什么宝贝没有?”   “是女菩萨!”二牛反驳道。   巧儿父亲敷衍着:“好好好,女菩萨,女菩萨有没有给过你其他宝贝?”   二牛摇了摇头,但他却不信,可问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他气起来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   成年人的力气总归是比小孩大得多的,这一打,要了二牛半条命。   后来,巧儿一家人匆匆搬离了起子村,起先还有信封传来,而后便再无音讯。   不仅如此,村里的人,除了他们一家,再也没有人能活着出去过。   都是冤孽。 第30章 虚境(三合一)   ◎为师舍不得杀你◎   黑烟滚滚的浓雾发了狠似的呛入云娇的鼻口中, 她没有力气反抗了。   她的一身修为被尽数打散,身体如同常人一般甚至比这还要虚弱。   活了三百年,这三百年来, 她一直谨遵那人的教诲, 识海混沌中又看见了初见那人时的场景。   那时她方修炼成形, 对这世间万物都甚是好奇,在一片绿林玩闹时,却不想落入了饿妖手中。   那饿妖专吃比自己修为低下的小妖, 而且她是昙花精,专门吸收日夜之精华, 是饿妖最为觊觎之物, 食者可进修为更强的饿妖,以此捕食更多。   在危难之际,就要被那饿妖吞食于腹中之时,一记黑紫色的团雾将那饿妖瞬间毙命, 饿妖的尸身瞬间炸裂开来,溺出浓厚的血腥味, 只留下了倒在地上心惊后怕的云娇。   她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名女子,一双眼尤为冷情, 比冬日的的寒霜还冷,眼底溢出的杀气叫她不敢动作,那一身毫不遏制戾气让她浑身颤抖, 她虽感知不到那名女子的修为, 但她知道, 救她的人很厉害。   那女子生得极艳, 虽被那一身黑衣给压了下去, 头上也不加任何修饰, 但那张脸就是最好的修饰,就像是那独自屹立在严冬中的傲梅,清冷自立。   “还不起来么?”   这是她对云娇说的第一句话。   面冷、声冷、心却不冷,这是云娇对她的第一印象。   她掩了掩眸中的慌色,迅即地从地上站起来,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谢。   见她只是淡淡地瞥了眼自己,旋即转了个身就要离去,云娇急急地叫住了她,“恩人且慢,我还不知恩人的名讳,日后怎好报答?”   她没有背过身来,只道:“报恩么,那就去帮扶那些陷入苦难之人,为人本性,应当向善,善者方见大同,你身为花妖,自然也是如此。”   这是她对云娇说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话语间,云娇仿佛感受到了她语调之中的几分愉悦,甚至还能想象到她应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再之后,那女子便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这片绿林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两句话,她记了一辈子。   后来的日子,她虽再也没见到过救她的人,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就靠着这段少得可怜的回忆和无心之言,她帮扶了许许多多的人,她很有成就感,每每见到救扶后的人与当初的变化相差甚大,她便打心眼里的高兴。   所到今日,若要问她可有悔恨,那自然是有的。   悔,是对自己识人不清的悔,是对自己对他人防备心低的悔。   但她问心无愧。   对于起子村的过往,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起,都是一场死局。   他们的懒惰、贪心、虚伪都是造成一切苦厄的源泉。   ———   “你们真是过分!”   李安安在脑子里骂了一遍她以前听过的所有脏话,为了不吓到其他人,最后只得说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   除了慕宁,其他几人也都是一副忿忿不平的神色,若不是见村长年老,指不定要揪起他的脖子痛斥他一顿。   而那张饱经沧桑的眼底里泛着点点莹光,它似是也在懊悔,懊悔当初的举动。   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何刚铁已经死了,强子壮子也死了,接下来便只能是他了。   “有心情在这里悔恨,还不如将他们的尸体拉去埋了,”慕宁回想了一瞬,“啧,脏。”   村长慌忙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连忙起身道:“是,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这样一来,一传十,十传百,起子村里的村民们都知晓了三人的惨死,且每个都是被烈火灼烧而死,无人不惊不骇。   那些爱热闹的孩童皆被关在了房屋中,出去凑热闹的村民没有一个能够心中坦荡地接受这黑糊糊的尸体,有的妇人更是直接吓昏了去,还得让人费力将其抬走。   原是想就这般下葬,但又凭空多了几分良心来,三个人一人一张草席,他们被卷在其中,只漏出一双焦得发黑发臭的脚来。   “裹起来,炸饺子咯!炸饺子咯!”村民之中跳出一人来,欢呼雀跃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这话惊地瞪大双眼,还有的人怒斥道:“二牛!闭嘴!”   “二牛闭嘴!二牛闭嘴!”二牛学着那人的话,笑得更是高兴。   自从他娘柳氏病重后,二牛的疯病也变得愈发厉害起来了,没人能管住他了。   看他还不为所动,而且变本加厉地闹着,村长沉下脸让人将他拉走。   半晌,那几句痴傻气的话语渐渐随着林风消失了,留有围在尸体旁的村民们。   也是心虚,亲眼见着这三人下葬,生怕这三人又化为厉鬼回来找他们索命。   挑尸的几人各个忍住心中酸呕,将三人丢入了村外那密林中刚挖出的深坑里,累了半天,堆了三个垒得高高的坟包,最后连个衣冠冢都不曾立过,像是客死他乡的过路人。   唏嘘片刻,也没有人再继续停留,一个个都像避灾似的离开这片密林。   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不仅是这三人,他们,当年参与其中之人,都是罪有应得的。   他们都知道,也都参与了那场看似深明大义的杀妖之举。   所以下一个,下下个,谁都可能会死。   意识到这点的村民们,纷纷跑去村长面前哭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撕心裂肺。   有哭求的,有埋怨的,有推脱责任的,就是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当初的罪责。   “村长,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当初是你和那何刚铁同流合污,怎么能拉上我们啊!村长!”   一口气噎在喉咙处出不来,村长的脸气得涨红,现在这些人的行为举止,每一个都是吃人的样,像是要将他活生生地给扒皮吃掉。   要知道,当初云娇还未入村的时候,他们可都是一个两个上赶着要同那何刚铁一起拐卖少女。   现在倒是做出这种深受其害的姿态,没得叫人恶心。   秦十堰几人哪见过这种场景,那眉毛都要拧在一块儿了,也不能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们。   第一次下山便遇到这种情况,几人都有些招架不住。   其中一名已经哭得天花乱坠的老妇踉踉跄跄地爬到李安安的脚下,扯着她的衣摆,道:“姑娘!你们就行行好,替我们收了这妖吧!”   其余几人见状也上赶着去扯住何商与和秦十堰的衣角,向他们诉求着自己的心愿。   两人尽可能地扯开扒在脚上的手,心里一阵恶寒。   李安安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就要抽腿,却没踩住力,另外一只脚一滑,整个人失了力,就要往后倒去,被慕宁给拉了回来。   那老妇满是心虚地瞄了一眼慕宁,见她也正瞧着自己,只是对上那双眼的一刻,她心下一骇,且那颗心跳得厉害,就快要提到嗓子眼儿去,抓住李安安的手陡然一放。   抓着秦十堰和何商与的手也后怕似地跟着撒了开。   “再吵我先杀了你们。”慕宁抬起眼环视着周遭一圈的人。   哭声倏地停了下来,就是连放声哭喊后的抽噎也不曾听闻,没人敢继续造次了。   因为慕宁说出来的话,他们不敢不信,这位面如谪仙的姑娘是在他们眼前杀过人的,手法狠辣无情,瞧着还有通天的本事,这样的人他们是得罪不起的。   他们各个低着头,不敢抬起。   暮霭斜阳似火烧,方才还湛蓝的天空顷刻间化为一片绯色,云霭飘飘的长空宛若巨浪般倾身下压,浓重的红云翻腾出一朵又一朵火舌似的浪潮,压迫得人直喘不过气来。   刹那间,风停云止,不止人,整个村庄都静了下来。   眼前的村庄渐渐扭曲了起来,化为寸寸裂隙。   漫天的黑笼罩着,那是一处牢笼,角落里蜷缩着一位小女童,小脸脏污,黑发凌乱,却能透过这层脏污望见底下精巧的容颜。   乌黑的秀发因沾上污水,且又不曾打理过,已经黏成一团贴在脸上,微微露出的一双眼却没有显现出半分的害怕,眼底的情绪比地上那滩脏水还要波澜不惊。   暗牢中幽黑阴湿,冰冷的墙壁上还挂有由地上脏水凝聚而成的水珠,反反复复地滴入地下又重新凝回壁垣。   她的身体发着抖,似是冷着,所以才蜷缩到角落处寻得冰壁上的一丝温暖。   那是小时候的慕宁。   因为将父亲好不容易抓回来的人放走,被罚入暗牢中,那里原本是羁押最为穷凶极恶之人的暗牢,可她的父亲却因为放走了一个人,而对她动怒至此。   更何况那个人不过是一名几岁大的孩童罢了。   她记得,那人跟她说:“等我长大有能力了,一定会来找你并且保护你的!”   守着这句虚无缥缈的话,她为此受了一个月的难。   角落中的女童好似听见了什么声音,她扭头看去,暗牢的正面被一道剑光蓦地斩开了,她眼里有稍稍的惊谔,被劈开的暗牢中,一只手从里伸了出来,狠厉地将其撕成两半。   一双杏眸冷冷地睁了开,杀气险险。   慕宁挑了挑眉,讥笑道: “虚境。”   所有人都陷入了虚境之中,她也不例外,但她与别人不同,她既能进来,也能撕破虚境。   方才那便是慕宁陷入的虚境。   陈年往事,她早已不屑于提,况且她等了这么久,也不曾见到过谁来保护她。   呵。   这虚境应当是那桃花妖的手笔,看来她已经等不及了。   这种深挖人心的虚境在很早以前便失传了,陷入虚境之人,会陷入自己最不想面对的场景之中,并且十分抵触,甚至会在里面发狂,不知那桃花妖是如何觅得的,用在这,倒显得有些暴殄天物。   她倒是有些好奇,一直不曾露面的谢执会有什么不愿面对之事。   慕宁的身体在此刻转变为半透明态,她像个旁观者,无声地凝视着每个人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微光一亮,场景变换为他人的虚境。   所见之处,皆是起子村的人,这应当是村长的虚境。   听着他自己说出来时,并没有太多的感触,还是亲眼见到的来得有趣些。   正如他所说的,在他们遭遇洪灾时,云娇的出现宛若神明降临,救了整个村子。   但最后却因为是妖的身份,被他们毫不留情的赶尽杀绝。   慕宁只道这云娇可笑,为了这群恶懒成性之人,将自己白白搭了进去,真是可悲。   但见到云娇那张脸时,她好似有几分熟悉,像是在何处见过般。   想这种东西有何用处,转瞬间便抛开了这个念头。   看的无趣起来,慕宁又亲手撕开了这道缝隙,转到下一场景。   春光无限的艳阳下,一名身姿绰约的伶人在精心搭建的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勾人心弦的腔曲。   还真做过戏子。   慕宁那双杏眸微眯,饶有兴致地听完了一整场戏。   那张脸上被脂粉精心涂抹过,白白净净更显女气,微扬的桃花眼上抹着粉红,薄唇上涂着厚厚的大红口脂,再加上那秀气高挺的鼻子,整张脸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哪个人见了都要心尖为之一颤。   而后便是下面观看的人起着哄,说出的话都难以入耳。   台上的人不为所动,眸中冷色像是要将在场之人消杀殆尽。   突然,戏台变得扭曲起来,这片虚境中的人也都化为虚无。   换了个场景。   那穿着青衫的戏子面无表情地将匕首刺入面对之人的脖颈中,血光与烛光连成一片,慕宁看到了戏子眼底一闪而过的快意。   他竟也有这般失控的模样,还真是巧了,被她发现。   本还想继续观望,但那手握匕首的戏子不动了,倒在地上的人也停止了抽搐,屋里的物件、人皆化为碎片向外散去。   慕宁身后传来一道沉声,还能听出里面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意味。   “你都看见了。”   她转过身,偏了偏头,莞尔道:“怎么,你要杀了我么?”   在虚境中,亲眼看见了这位被誉为超世之才的晏清派掌门居然还有过这种遭遇,虽然没看完,但慕宁还是在想,他会像杀了那人一般杀了她么?   “不会。”   想法很快得到答案,慕宁撇了撇嘴,“你真无趣,我还是渴望听见你说想要杀了我的。”   随后像是有了什么主意般,她愈走愈近,吐息间的檀香香气沁入到谢执的鼻尖处,“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你真的不想杀了我么?”   “戏子,或者说,被人欺辱到尘埃中的戏子,最后靠着自己的双手杀掉所有欺辱你的人,方才听了一曲,惹的我还想听,若我逼你现在唱给我听,你会想杀了我么?或者说现在,你也不想杀了我么?”   走停到谢执身前,离他只有一层外衣的距离,近到能听见衣襟下、胸膛中的心跳声,慕宁颔首凝视着他,双目满含笑意地挑衅着他。   谢执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羽掩盖住眸中翻涌的情绪,半晌,他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道:“为师舍不得杀你。”   “你若是喜欢,日后得空,为师专门唱给你听,如何?”   无语片刻,慕宁呼吸一滞,推开了面前之人。   这人还真是,难以动摇。   下次还是在想些什么办法能惹得他生气,那场面肯定有趣极了。   推开他那一瞬,两人的头顶乍得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谢执第一反应不是替自己遮挡,而是跨步前去张开双臂替慕宁挡住强光。   白光强射过后突地暗了下去,伴随着一阵清风,慕宁谨慎地半睁开了眼,发现谢执竟只身挡在了她面前。   好半晌,那被挡住的光也逐渐黯淡了下来,两人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周围环境。   说不上来的怪,一间屋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模一样的木桌,桌上还摆有许多册本纸张,堆叠起来又座小山那么高,面对着他们的墙上还挂着一板又长又黑的板子,好像还能在上面涂画。   这里面男男女女混聚一堂,有的嬉戏打闹在一处,有的埋头苦干在位置上,还有的正坐在位置上偷看话本。   他们身上穿的更是奇怪,整齐划一的蓝白色露臂上衣搭上蓝色长裤,来来往往的男女皆是毫不避讳,更甚的是,二人在里边瞧见了李安安。   李安安一只右手正搭在对坐着的男子的右手上,其余人还起着哄,随着那站在两人中间的人一声喝令,“开始!”   两只手便铆足了劲地来回拉扯着。   “加油!加油!安安加油!”   “陈辉加油啊!娘们唧唧的!”   一旁的人加油助威着,李安安和陈辉的手与脸都憋的通红,最后那看起来壮了不少倍的陈辉竟败给了看起来瘦瘦的李安安。   给陈辉助威的几人泄了气,纷纷摆手“切”了一声。   而给李安安喊气的几人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放声大笑着。   李安安扬了扬眉,眼底笑意染上眉梢,得意洋洋地说了句,“菜。”   被说“菜”的陈辉拉不下脸来,眉头紧蹙,一脸的不服气。   “再来!”   好巧不巧,那屋中挂着的黑板子上有个能发出声音的器物,里头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还有一句提醒上课的话语,使得闹哄哄地屋子里霍然安静了不少,待到一穿着靓丽的女子走进后,声音顿时停止。   原来是授课的地方。   那女子便就是他们的老师了,还别说,能怕成这样。   站在堂上的女子声音高昂,又带有几分严厉肃穆,“今天,我们就做三张卷子。”   “啊……”   堂下方安静下来的学生各个传来一道整齐幽怨的哀嚎声,看来他们很有默契。   堂上的女子眼神凌厉,重重地拍了拍桌板,拍下的声音又响又闷,却见效极快,原本还哀嚎着的一群人马上闭声不吭了。   “马上就高考了!这点卷子,这点程度!对于未来走上高路的你们简直不足挂齿!你们在给我嚎一声,我就再加两张!”   “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   吩咐下去后,被叫做课代表的人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将所说的卷子一一分发下去。   见李安安手握着三张卷子,心情沉痛的模样,像是与那三张纸有什么深仇大怨一般,对着上面的字望眼欲穿,手中的笔不情不愿地在上面写写画画着,整个人就好像遭遇了重故一样。   怨气冲天。   写到后边,人好似疯魔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还挺,悲壮。   场景又是一扭曲,变为了原来的虚无。   慕宁看了以后给出的评价是: “五师姐,还真是,异于常人。”   谢执:“……”   这次没有耀眼的强光,而是缓缓地显现出山中之景。   屋房后隐约能瞧见无遗山微微露出的山头来。   “这是,晏清派。”谢执道。   山风呼啸而过,那是刚上早课的弟子们。   蜂涌的人群攒入授课堂,期间能瞥见一抹亮眼的白。   那是秦十堰。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上晏清派早课,那张脸上满是期待与欣喜。   “让让!让让!”秦十堰兴奋地拍开挤在前面的人,第一个冲进了学堂之中。   被挤开的人面露不满,斥声道:“你急什么急?赶着投胎吗!”   “抱歉!”秦十堰留下一声歉意,便马上跑得没了影。   他应是第一次上术法课,以往上的都是那些老学究的长篇大论,听得他总是昏昏欲睡。   他想,这术法课应当不同于普通课程,应是有趣许多。   所以第一堂课,教的便是驭物术,要想办法让自己手中书册能为自己所掌控。   堂上的老师先教学了一遍,秦十堰不禁“喔”了一声,引得其他人的嘲笑声,但他也不恼,反而更全神贯注地学习着。   可事与愿违,堂内其他弟子皆都已经慢慢掌握驭物术的精髓,秦十堰这却毫无起色,这令他十分苦恼。   眼尖的人发现了端倪,放声嘲讽着他。   那人就是方才被秦十堰撞到的人,现下抓住了他的缺点,便抓紧力度的放大,左右传嚷着,使得整个堂内的弟子都知晓了这件事。   “秦师弟,这术法,也是要有天赋的,你一个塞钱进来的人,不着急学,慢慢来,总有成效的,是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看越来越多的目光盯着他,秦十堰驭物的那只手紧张到发抖,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失败了。   嘲笑声愈演愈烈,秦十堰满脸羞愧的无地自容,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将自己藏起来。   “喊什么?入派之日没人告诉过你你们吗?不可欺辱同门,你们这些人,今日,全部给我到静心堂思过,若是出来还是这般,我便不留情面,全部逐出晏清派!”堂上的长老一发话,下面便再无任何动静。   “秦十堰,好好学。”   他抛下这么一句话来,就离开了。   嘲笑声灌入耳中,挥之不去,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记忆深刻。   随着一阵空间的扭曲,这片虚境也结束在此。   看来李安安和秦十堰两人还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但又有几分不同之处。   那接下来,便只剩下何商与的虚境了。   虚无的空镜霎时化为一片竹林,偌大的绿林中,杂乱的脚步声和呼救声交织在一起,视野落在顶端竹叶的下方空隙中。   一名穿着布衣的男童正拔腿穿梭在密林中,身后的重重的踏步声和低吼声给他带来极重的压迫感,压得他心中惴惴不安,一颗心漫无目的地四处撞着,撞的他有些发不上力来。   这是小时候的何商与,后面被一只发了狂的熊妖紧紧追赶着。   这样的情况,任谁都要怕得双脚发软,可何商与硬是强撑着跑了好几里地。   他先是躲,见躲不过再换一处地跑开,就这样来来回回拉扯出去,连家的方向都寻不清了。   孩童之力怎能抵得过一只妖力深厚的熊妖,没过多久,何商与便被抓了住。   之前那几步路的追赶,权当是那熊妖的玩心大发。   落入宽肥厚大的熊掌之中,那张小孩见了都会生魇的熊脸正对着何商与哈气,那口气大得不得了,熏的他已经少了半条命去。   见他一副生无可恋之态,熊妖更是起了兴致,又对着他哈了好几口气。   十几岁的孩童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摧残,一张脸拧的扭曲,道:“你要杀要剐,就快点来,这样折磨我做什么!难道你要用你的嘴巴熏死我吗?”   那熊妖却不恼,反而更欢喜了起来。   在它接二连三的哈气时,抓住他的熊掌陡然一松,他从上方距离地面好几米的距离落了下去,原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一双眼紧紧地闭着,好似能缓解等会儿身上的肉砸在地上的疼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双脚着地,平平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他蹭地睁开眼,看见那刚刚正对着他哈气的熊妖被几位身着蓝袍的修士团团围住,那熊妖的背上有几把长剑狠狠刺入,只是一刻间,一道阵法从天而降,将那熊妖给收伏了去。   何商与满眼震惊地看着几人,一张嘴张的老大,心下暗暗想着以后也要像他们这样,降妖除魔,替天行道。   可等他回到家时,想把这想法告知于父母,竟发现自己的父母皆惨死家中,看那做派,像是刚刚的熊妖之手。   境像再一次扭曲,所有人的虚境都已结束。   慕宁拔出黄鹂,微黄色的光四散开来,凝聚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剑气,一挥剑,斩开了这困住他们的虚境,整片虚境都四裂开来,混着清脆的碎裂声,一片一片崩塌瓦解。   四周恢复原状,他们还是站在方才之地,只不过,除了他们几人,起子村里的村民全部都不见了。   虚境中没有风,但从虚境中出来后,冷风便只刮浸衣,冷得让人快速从虚境中出来。   方才还停留在虚境中的李安安缓缓睁开眼,微蹙的眉头好似还沉浸在写那三张卷子中,秦十堰也是如此,懊恼的神色似是停留在学不会驭物术的那堂课中,只有何商与一脸痛苦地挣扎着,还没从虚境中走出。   过了半晌,见他神色慢慢平静,这才渐渐睁开眼。   “掌门?你怎么也在此处?”   何商与的疑问提醒了另外两人,显然他已经适应了那段回忆,另外两人纷纷扭头看过来,混沌的意识在此刻清醒了不少。   终于从虚境中走出来了,李安安和秦十堰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谢执选择了沉默。   慕宁提醒着:“快些起来,起子村的人都不见了。”   三人环顾了一周,发现确是如此,匆匆地起身。   秦十堰问道:“他们人呢?”   原是如此,那桃花妖竟是为了拖延时间,这才设下虚境。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晚了,我们只能赶上一场火了。”慕宁叹息道。   “师妹,什么晚了?”秦十堰还是摸不着头脑。   “走。”谢执催促着。   几人随着慕宁和谢执来到了当年搭建的火场处,其实在几人匆匆赶来之前,便已经瞧见了对空中冒出的黑烟来,还有那焦味也随之袭来,伴随那弱微的呼救声。   凡是参与过六年前之事的起子村里所有的村民皆在此处,每个人的手脚都被麻绳束缚着,不能动弹。   他们被黑烟呛到只能干咳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本能地发出求救的声音,以望有人能来救救他们。   而火场最中央的上空中,悬浮着一名身着粉衣的女子,粉色的波光将她环绕在上空,她就像审判他们的主宰一样亲眼惩罚着下面的人。   “那,那是芜夭姑娘!”李安安惊呼道。   “芜夭!?”二人皆惊道。   慕宁看着芜夭,眼底流转过几分玩味。   她猜的果然没错。   那芜夭见到慕宁时,心中骤然一惊,脚下时粉光也不觉黯淡了几分,但又回过神来,继续着燃烧。   “云娇的妖珠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芜夭厉喝道。   “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   “我们没有见过什么妖珠。”   “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惨叫声和哭求声连成一片,芜夭显然对他们的回答不满意,更是加大了火势。   这是对他们的惩罚。   站在一旁的秦十堰有些不安道:“掌门,师妹,我们不去救救他们么?”   谢执方要开口,却被慕宁的一声冷笑打断,“救?这样的人不值得救,而且他们已经活不了了,没有意义的。”   “为何?”何商与问道。   “若是我们在虚境中能自行出来,便无大事,可起子村中的村民只是一群普通人,被强行破开,只会伤其五脏,已经活不久了,现在的火烧,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也常常当初云娇受过的滋味罢了。”谢执回道。   “原来是这样。”李安安点了点头。   最后,还未接触到芜夭,与她说上几句话,她便消失不见了,几人只得就此作罢。   起子村已经没有人了。   他们是这么想的。   可就在他们离去之时,二牛出现了。   “二牛!”秦十堰惊喜道,“你还活着!”   只是眼前这人没有之前见到的那般眼神溃散,一改那痴傻之气,一双瞳孔炯炯有神地聚焦着看着他们。   “你,”秦十堰迟疑道,“你不傻了?”   二牛沉重地叹了口气,道:“那日,我在火场上捡到云娇姐姐的妖珠后,便不傻了,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妖珠,只想带回去给娘瞧瞧,没曾想被人抢走了。”   “后来娘很高兴见我不傻,但又反过来告诉我一定要装回原来的模样,我便听着,我告诉她,我从火场上捡了颗珠子,但被巧儿抢走了,她只告诉我,以后将自己伪装起来,别让其他人看出端倪,只有这些了。”   “后来娘病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你们来了,我也知道有机会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我都清楚,现在我只能求你们找回云娇姐姐的珠子,别的我二牛再无其他了。”   说完这几段话后,二牛闷的一声跪了下来,地上的尘土随着他膝盖上的力也向上扬,细微渺小的尘土飞扬着又重新落回地面上。   秦十堰被这一跪弄得慌了神,连忙拉着他的手叫他起来。   “你们答应我。”二牛固执道。   静默了许久的慕宁忽声道: “可以,不过拿到手后,该如何处理,得由我来决定。”   “好!”二牛站起了身。   他告诉几人,当初就是巧儿抢走了他手里的珠子,也正是因为那颗珠子,他们一家人才能得以离开外面那片密林。   不过他们去了哪,二牛并不知道,但只求他们能帮他找回云娇的妖珠就好。   而他,会守着起子村,村里其实还有很多人幸存,都是些孩童,他们没有接触过六年前的事端,便被就此放过。   可寻妖珠这样的事,也不知方向,无异于大海捞针,慕宁答应的却爽快。   “师妹,为何你这般信誓旦旦的模样?”秦十堰没忍住问道。   “方才那桃花妖也要找那珠子,她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得多,跟着她,一切便都知道了。”   “可我们现在,连芜夭的影子都找不到。”秦十堰不解道。   慕宁不语,只是对他微微一笑,留着他满腹疑团想一路,路上便不会那般聒噪了。   直觉告诉他师妹的这抹笑绝对不简单,他也很是识相地放弃了追问。   起子村虽不复存在了,但还会有新的起子村,且密林中的阵法还在,谢执弹指一瞬,便化开了掩在其中的迷雾,顿时消散开来,阳光终于穿透进山,普照在每一片绿叶上、土地中。   时隔多日,他们终于来到了师川,这个灯火通明,热闹群集之地。   作者有话说:   入v啦~    花妖 第31章 俊郎儿   ◎瞧瞧,把那俏郎君惹得羞了脸◎   月明星稀, 微云高耸。   师川没有宵禁,遍地都是小贩的吆喝声,与之相合的还有游人的嬉笑声, 好不热闹。   江畔的游船上高悬起被火照得通明的绯红灯笼, 通红的光亮如漫天的荧光, 倾泻在那幽暗的湖水上,增添上几分浓厚的色彩,令人的目光不由得被那光亮给吸引去。   湖面上飘浮着携带种种期愿的花灯, 放眼望去,犹若灿烂辉煌的银河降临, 在上变作点点星光。   拨人心弦的琵琶乐从停漂在湖心上的歌舫之中悠悠响起, 嘈嘈切切使人陶醉其中,近乎忘我。   这些时日的阴霾也在此刻一扫而空,心情畅意自然。   对这市井中的红尘气,慕宁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只觉得不过是些供人消遣浪费时间的摆设,一路无话。   谢执注意到她兴致不高, 低低问了句:“吵么?”   “有点。”   慕宁如实回答。   在他意料之中,以往的时日, 也没见慕宁会对什么东西提起很大的兴趣来。   她喜静。   只有李安安反而像是一副乡下人进城一般,两眼发亮,好奇地四顾周围之景。   何商与和秦十堰累了脚, 无暇顾及。   走近闹市, 商户门前各个张灯结彩, 形形色色人群川流不息, 马若游龙。   有卖灯笼的、胭脂水粉的、面具的、首饰的, 还有一些家常的小玩意, 商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晃得人眼直看不过来。   师川经济发达,乃当今君主最为重视之地,海河两岸四通八达,汇聚着成千上万的商贾小贩,这也使得师川之中的百姓生活安定,造就了他们性子开放,为人热情。   慕宁同谢执并排前行,好似那神仙眷侣,来往路人无不艳羡。   站立在街道旁的妇人们掩面私语着,时不时打趣着路过的行人。   “快瞧,那俊郎儿!生的真是一副好面貌!”   “章娘真是飘了眼,没瞧见那小郎身旁还站着一娇滴滴的小娘子么?论姿色,当真是放眼整个师川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被唤作章娘的妇人轻笑一声,“难保那小郎就喜欢我这般的呢。”   “是是是,也难保会瞧上我们几个。”   章娘身旁的妇人转头热情大方地笑着朝她说道:“娘子可要看紧些自家郎君,可别被我身边这几人给抢走了去。”   “还有郎君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别被我几个姊妹给抢了去。”   她们相互间推搡着,似是羞,似是怯,眼波流光地扭捏作态。   谢执只是平和地笑了笑,让她们更是春心荡漾,他有些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慕宁的反应。   见她也正看着自己,假装若无其事地别开眼,左右顾盼。   “怎么,要从哥哥变为夫婿了么?”   此话一出,谢执的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还提这事。   忽明忽暗的灯火下,映照出他脸上的几分红来。   “不臊脸的破落妇,瞧瞧,把那俏郎君惹得羞了脸。”   如火似的笑声回荡在耳边,那些妇人的玩笑话被后边几人听了去,眉眼间不禁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这师川女子还当真是,奔放热情。   只有何商与一脸正经地冲她们道:“休得胡说。”   妇人装作被吓得花容失色,媚妩的娇声道:“这位郎君,好凶啊。”   见他身旁不像谢执那样有姑娘陪着,便拥成一团就要攀扯他,反倒把何商与给吓了一跳。   垂坠在玉臂上的丝帛被轻轻一掷,花花绿绿地迷了何商与慌乱的眼,还是秦十堰看不下去才将他扯了回来,又是惹得一片俏声。   这般情景,很难不激起人心中的游玩心,但大家赶了好几日的路,再想去,也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穿梭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前落了脚。   府前左右肃立着两座威严如山的石狮子,炯炯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终于到了。   秦府。   “小爷我回来啦!”秦十堰放声大叫着,抒尽心中愉悦,“都快出来迎接本郎君!”   里头的小厮见状,以为是什么人来闹事,各个抄起家伙就要往外赶。   在看清楚来人后,一手持长棍的小厮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郎,郎君?”   奈何声音太小,其他人都没听见,直接就是一棍子冲上去,乱作一团。   李安安很是不满地看着这个极其不靠谱的富家公子。   还说到了师川就会有仆从接待,入住豪宅,吃喝不愁。   怎么刚到这就被人喊打喊杀的。   他难道出去拜了趟师,就被赶出家门了?   ……   被这气势汹汹的架势给弄懵了,秦十堰喊躲不及,眼看那棍棒就要落下,一阵微光乍现,将那围上前的小厮“轰”地炸了出去。   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如何被弹出去的几人,脑中一片混乱。   身上的肉砸在又冰又硬的石砖上,手中棍棒也哐啷掉地,他们身体上迸发出的痛感让他们面目狰狞。   秦十堰松了口气,还好有师妹帮他。   “郎君!”方才站在门槛处未过来的小厮激动地叫道。   那小厮连滚带爬地跑到秦十堰跟前,抱着他的大腿哭喊着:“郎君!您终于回来了!”   “旭文!你是旭文!”   旭文捣蒜似的直点头,“是,郎君,我是旭文。”   虽然只过去了几年,但旭文的相貌也较之前改了许多,长开了。   地上的小厮不知所措,转而又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般,面露惊色。   他们,刚刚,差点就把秦老爷家唯一的独子、受人追捧的小郎君,给打了。   强忍着痛,他们慌慌张张地跪在地砖上,不敢吱声。   “快起来,别在这跪着了,我快累死了,还有,快收拾出几间房来,给我的朋友住下。”秦十堰催促着。   “快去!”旭文朝跪在地上几人摆手喊道。   一问才知道,今日这架势,原是被人给闹的,隔壁林府家的老是同秦府作对,前些时日秦老爷病了,欺负家中没有个顶柱,时不时作些什么幺蛾子来。   秦林两家也算是师川中的两大名商,两家就因那邺海运船之事,斗来斗去。   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就是谁的船多了些,大了些,那自然找上门来的人也就多了些。   林府没有秦府来的时间长,秦家的产业是祖辈流传下来,时至今日,这才根深蒂固日益壮大,那林家不过是个暴发户,也就前些年才在这师川落了户,做了买卖才有今日成就。   不过近日听闻那林家独女被那妖怪缠身,且那妖怪总是夜间来相会,像是被男妖吸了阴气,整个人日渐消瘦,精神溃散,白日里却还直念着那妖的名字,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师川中的富商都知晓了此事,就连那下地锄田的老百姓也略有耳闻。   就因这事,秦府近日才消停下来不少,适才又听见府外的叫嚣声,还以为是那林府又来了人,这才棍棒相见。   谁知竟是早年上山拜师的小郎君回来了,又难免高兴一团。   得知自己父亲生了病,也不顾这几日的舟车劳顿,第一时间便赶到秦老爷的卧房处,怀着紧张又忐忑的心情敲下房门。   秦十堰想着接下来自己定会伤怀万分,潸然泪下,为了不让自己在几人面前丢脸,强忍着酸意,推开了房门。   “爹!”秦十堰喊着,“儿子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那泪水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往外跳,推门的手也微微打着颤。   这场景,弄得李安安的鼻子和眼睛也泛了酸涩。   接下来定是一父慈子孝的感人画面。   她也想家了。   何商与也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可他已经没了家,想着也是无用的。   不同的脸上都展现着不同的神情,谢执又瞥了一眼慕宁,见她没什么反应,又将视线抽了回去。   小跑进屋的秦十堰很是伤情的看着床上的中年男人,试探着叫道:“爹?”   那中年男子缓缓睁开眼,眼中还带有几分迷瞪,接着,他坐了起来,看着自己床前围满了人,转而下了床,连鞋袜也不顾,冲上去伸手就往秦十堰脑袋上拍。   还不够,又上了脚,边打边踹,还边骂道:“臭小子,你老子我好不容易睡着,又给你吵醒,你他娘的。”   “爹!爹爹爹!别踢了!”秦十堰绕着几人跑来跑去地求饶道。   那中年男人还不解气,又骂道:“你个臭小子,大晚上带这么多人来我这屋,还哭着进来,是想吓死你老子我吗?”   秦老爷这几日本就卧病在床,今日终于好转了不少,这些天被那病折磨得总是睡不好,晚上终于能好好睡下了,又被他给吵了醒。   还没睁眼时,听见秦十堰的哭声,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梦,竟幻听见自己儿子的声音,待睁开眼来瞧见好几个陌生面孔站在床前盯着自己,惊道自己难道已经死了,现下灵魂出窍看见这些前来吊唁之人。   这条老命有也得给吓没有了。   还想着是什么特别伤感团聚的画面,哪能想到现在却是这般滑稽……   没有什么表情的慕宁却在此刻挂上了几丝笑意来,清冷着的面容不禁柔和了几分。   果然一家子都是个有趣的人。   李安安刚漾起的情绪荡然无存,这是什么父慈子孝啊?   当她没说过。   “别打了爹!还有客人在呢!”   终于反应过来的秦老爷,满面通红地喘着气,理了理自己的衣着,礼数周全地客气道:“让几位见笑了。”   这时,他注意到了一行人之中最为晃眼的人。   他又作了个揖,道:“谢郎君,别来无恙。”   其余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去,这秦老爷居然对着谢执作拜。   虽是经于谢执之手将秦十堰送进晏清派,但他一把年纪,怎么说也是长辈,却对晚辈这般毕恭毕敬的,难得叫人狐疑。   两人之间好似相识很久一般。   只见谢执浅笑回道:“秦老爷,别来无恙。” 第32章 野鸳鸯   ◎自然是要伺候好慕姑娘的◎   瞧着屋内还有一群人杵着, 而自己还穿着寝衣,深觉不妥,老脸上略感尴尬地跑去穿衣。   穿之前还不忘笑着招呼道:“稍等片刻。”   可平日里这穿衣总归不是自己来的, 何况此刻身旁没有小厮, 若现在去叫人来, 只怕是会更尴尬,于是只能自己手忙脚乱地整理一番,那架势恨不能生出十只手来。   好在秦十堰注意到了他这穿不上衣的动作, 十分孝顺地走过去替他穿衣。   “肯定夸我孝顺。”秦十堰这么想着,一边帮着秦老爷穿衣, 一边自豪满面地笑着。   秦老爷却不这么想, 明面上温和慈祥,心里却是已经骂破了天,“臭小子,老子我脸都被你给丢大发了。”   忙活小半天, 终于穿戴好衣裳,瞧这屋内一行人, 秦老爷眼神示意着秦十堰,但他没懂。   “爹, 你眼睛怎么了?”秦十堰疑惑地凑上前,还想上手来瞧一瞧。   秦老爷:“……”   真想打死这个孽障。   连忙躲开这只胡乱抓爬的手后,秦老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快些介绍介绍你的朋友。”   “噢!我差点忘了, ”秦十堰拍了拍手, 俨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这就为您介绍一下我的这几位同门。”   他扫视一圈, 先是将目光定在谢执上, 但又想着自己的爹已经相熟与他, 便道:“这位我就不多说了,我的掌门,厉害得不能再厉害了。”   而后便将视线移了开来,定在了慕宁身上。   “她,”秦十堰面带笑容介绍道,“叫慕宁,是我的小师妹!她可厉害了爹!”   “她可以一下打飞好多人的!”   李安安:“……”   何商与:“……”   有你这么夸人的么?   相反,慕宁倒是对一下可以打飞很多人这句话很受用,脸上盈溢着轻微的得意。   “慕娘子。”秦老爷十分礼貌地朝她叫道。   慕宁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他,这样的行为,若是对着那些恪守古板的长辈,定拉不下脸来,心生不满情绪。   可秦老爷不同,他不同于那些迂腐之人,非但不恼,反而还打心底里喜爱这姑娘。   长得巧,看着可乖。   秦夫人去的早,就留下了秦十堰这么一个孩子,之后多少人劝他续弦他也不听,若是他夫人还没走,肯定是要再生个女儿的。   女儿多好,乖巧懂事的。   场面一度安静,秦十堰怕两头都不高兴,连忙打圆场道:“爹!师妹她性子内向,不爱说话,不是没礼貌啊,你可别多想了。”   认为还是不行,又附到他耳边悄声说道:“人家是被掌门捡回来的,可可怜了,你可别因为她不礼貌就生气啊。”   捡回来的,捡回来的好啊。   他这么一说,秦老爷更是散发出满满的父爱感来,要不是这么多人在,他都想直接认慕宁为自己的女儿了。   “说什么呢!臭小子。”他白了一眼秦十堰,转头又笑眯眯的样子。   笑得怪突然的,秦十堰还从未见过自己的爹笑得这般慈爱,回想以前的态度,好像自己是被捡来的一样。   不过他心大,不在意这些,只要他爹不计较这些就好。   接着他又介绍到一旁的何商与,“这是我的三师兄何商与,他也可厉害了!”   “三师兄帮了我好多次呢。”   “同门相帮是应该的,”何商与拱手谦虚道,“秦老爷。”   “何郎君过谦了。”秦老爷笑了两声道。   到最后,剩下李安安还未介绍,秦十堰不急不慢地说着:“这位,我的五师姐李安安,也很厉害!”   “五师姐可聪明了,总是能想到一些我们想不到的事。”   被夸了的李安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好意思地浅笑着,“过奖过奖。”   “李娘子。”   瞧着两位小姑娘,秦老爷越发喜欢,笑得直张不开眼。   若是可以,有两个女儿也是不错的。   好半晌,他道:“好好好,各位既然来了师川,到了我秦府,便就在此处落脚,秦某尚有几分薄产,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师川第一商贾,道自己只是有几分薄产,若是让其他人听见了,还不得气得吐血。   “那就多谢秦老爷了。”谢执莞尔道。   见屋中的每一位秦十堰都夸了个遍,独独没有夸他自己。   “你呢?”秦老爷问道。   “什么?”秦十堰没反应过来,然后才犹豫不定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我,我吗?”   “我一切都好,吃得好睡得好…”   “不是问你这个,”秦老爷急急打断他,而后又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这次来师川是有何要事?”   “我们此次是下山历练的,路过这里,我就把他们都带来啦。”秦十堰道。   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几年未见自己的儿子,今日这般突然,瞧着他又长高了几分,心中牵起万般感伤,眼中泪水不免打着框,右手缓缓伸向他的头去。   “爹!我好累啊!我们几个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秦老爷:“……”   若不是碍着这么多人的面,今晚他可能就要给秦十堰再现一下自己当年是如何收拾毛头小子的。   那伸出的手陡然顿在了半空,秦老爷的泪瞬间收回,那只本要摸秦十堰头的手下一刻重重地拍了上去。   “啊!”秦十堰痛呼一声,“爹你干嘛!”   “去吧,老子困了。”   秦十堰:“……”   小厮收拾好住房后,纷纷将几人带了下去。   累了几天,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了。   巧的是,慕宁的客房与谢执的客房是挨在一处的。   两人并行着,跟着带路的小厮。   那小厮指了指左边的客房,“那是娘子您的,另一边是郎君您的。”   “二位有什么吩咐直接叫我们便是,小翠,小燕,过来。”   叫着,不远处两位梳着单髻的侍女走上前来,低垂着头,本分地听从吩咐。   “你们以后就伺候这位娘子。”小厮道。   “是。”   “公子,我给您安排了两位仆从…”   话还未说完,慕宁便打断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人伺候,你要么?”   微愣片刻,谢执的唇角噙着极淡的笑来,“我也不用。”   “我这,他会伺候好我的。”她指了指谢执。   其实也不是不需要人伺候,只是这些人生得很,她不信任。   那小厮也算是有眼力的,见状是听这位姑娘的为主,便带着几人就退下了。   “等等,烧桶浴水来。”谢执道。   “是。”   “还有,记得往里添些花瓣。”   “是。”   “很上道,谢执。”慕宁嗤笑道。   “自是要伺候好慕娘子的。”   俊朗的脸上漾起丝丝笑意,那双深邃勾人的桃花眼如同泛着光泽的黑曜石一般,在夜里露出狡黠的幽光。   这次沐浴时,谢执又同上次那般在门外守着。   搬水的小厮离开后,这院子里只剩下二人,一人在里屋沐着浴,一人在外守着门。   等了许久,慕宁穿着单薄的衣裳便走了出来。   “怎么出来了?穿这么点,快些进去。”谢执蹙了蹙眉道。   刚沐浴完的身子,脸上还夹着几分热气,杏眸湿漉漉的,双颊微红,比白日里冷冽的面容要多了几分妩媚俏皮。   “我睡不着。”   谢执有些无奈,真是跟养了个女儿一样,难不成还要自己哄她入睡么?   “我要出去走走。”   慕宁提出要求来。   没有答复,他直直走近屋内,没过多久,一张厚重的毛氅压在了她身上。   方沐浴完,身上还含着热气,一出门来受那寒风侵袭,又冷了下去,现下又盖了张毛氅,肌肤间的温度渐渐回升。   “走吧。”将人叫来将浴桶搬走后,谢执道。   下一刻,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掌握住了慕宁的手,她下意识地要抽开来,却被牢牢抓住。   “做什么?”   “这不是之前说好的么,要握紧你的手。”   她想起来了,原来那天他听见了。   真会装。   于是也就没管这只握住她的手,二人就这样向外出走去。   走了半日,慕宁吹够了外头的风,心也自然冷了下去,“好了,可以回去了。”   看见秦十堰与他父亲相处时的画面,慕宁却是少有的产生了几分不知名的情感来。   但现在已经被压下去了。   “嗯。”谢执道。   皓月当空,安静无声,就连呼啸着的风声也停了片刻,正准备往回走时,远处的几座假山旁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这里应当是秦府的亭花园处,中心安着小池,一条长长的沟渠横立其间,池中有着数不清的花白鲤鱼,周围更是种着各形各色的花草树木,样式美观。   听着那一男一女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步伐也愈发凌乱了起来,谢执暗暗揣度着那二人晚上来此的目的。   那本要抬起的脚双双顿住,谢执拉着慕宁的手就要往旁躲,二人就这样躲在了背对着那对男女的假山后头。   这座假山后头能躲的空间小,谢执无法,只能倾身靠在慕宁身前,二人的距离极近,可以感知到两股热流清晰地暗涌环绕在他们之间,在这夜色中,除了那对男女之外,凭空多了几分暧昧来。   “嘘。”慕宁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来。   谢执只当她是想听听人家晚上偷溜出来做什么,便回了一丝笑给她。   谁知下一刻,那令人想入非非的声音便如同苍蝇般流入二人耳中。   “晚娘,你可想死我了。”   那女子轻笑着,时不时发出几声娇媚的呼声。   再之后,男女重重的喘息声像是放大了无数倍,令人不想听也难,听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   谢执一惊,连忙用手捂住慕宁的耳朵。   此等不入流的腌臢事,岂能污了一个清白姑娘家的耳。   哪只慕宁并不买账,笑吟吟地扯下捂在自己耳朵上的两只手。   “我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对,野鸳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5 20:51:14~2023-03-17 22:4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元气少女锅德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元气少女锅德缸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红绸纱   ◎你不是喜欢这样么?◎   幽微的月光透过假山中的缝隙, 淡白色青光若隐若现地映照在谢执的脸上,斑驳点点的阴影随着风的摇晃,模糊得慕宁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她能感受到, 对面紊乱局促的呼吸声。   他在震惊, 在疑惑, 怎么她连这个都知道。   不会又是从秦十堰的话本那里看过来的吧?   野鸳鸯一词,确实是慕宁从秦十堰的话本之中见识到的,当时她还诧异, 六师兄人虽蠢笨,见识却不少, 竟能写出这些东西来。   男女在里相会叫做偷情, 那么在外便叫做野鸳鸯了。   只是这对野鸳鸯可不像那话本中说的这般简单粗俗,今日见到了,还是会觉眼界大开一番。   着实有趣。   但这还不够。   朦胧的光影遮住了躲在假山后偷听的二人,谢执将手护在慕宁的后脑处, 以防被后头的假山石给磕碰到。   这样的距离,姿势, 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不仅如此,他还能真切地闻见她身上方方沐浴过的芬芳花香, 混杂着那股能扰乱他心智的檀香,手中动作不由一紧。   馥香柔顺的墨发被捧在手心,根根发丝不经意间轻扫其间, 不仅手痒, 心也痒, 竟还生出想要揉一揉的欲望, 理智胜过欲望, 他将那过于亲昵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中。   接着, 那香离得更近了些。   黑暗中,隐隐能感受到对面之人发起的一丝笑意,一股热流从中蹿过,缠绕在他的脖颈处,此刻他深感自己身上好似有万千蚂蚁在爬。   不好!   垂落在手心处的乌发瞬间从中抽离,残留的一点余温也随夜风消散,自己对面的人儿就这样静悄悄地跳了出去。   留下一点香。   来不及抓住那只落在后面的手,谢执瞳孔一震,用那被风一吹就散的声音说道:“不可!”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慕宁就这样绕了过去,躲在一处不怎么明显的地方,但却能看清那对男女正行之事。   那对男女正忙着自己的事,便也没有精力注意到这边的异动。   对她这般跳脱的行为,谢执有种无奈的头疼。   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慕宁所在之处,倒要比这明亮得多,视野也宽敞了不少。   所以,他现在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正躲藏在一颗壮硕的青树后头,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来,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然后,谢执的识海中便引入一道空声。   “你也要来见识见识吗?”   这是他之前教给她的识海对话之术,引入的声音只有传送者传给接受者才能听见,现在居然用在了这里。   当初将这术法授予她的目的本是为了方便同门间的交流,现下用在此等情境,他倒有些后悔之意。   她这般盛情邀请,就算不想去,也得遮住她的眼再把她给带走。   为了不惊扰行事正欢的男女,谢执施用了瞬行术。   一眨眼的功夫,玄色的衣袍悄然出现在慕宁眼底,她嫣然一笑,对他过来这个举动十分满意。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能看见衣不蔽体的两人,月光倾泻而下,白花花的一片交缠相拥着,两人的身形全然暴露在这庭园内,露骨又刺激。   那二人情深至忘我,一上一下地打着架,昏暗的庭园中满是旖旎之色。   慕宁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一双眼瞧的正欢。   不过,下一瞬,眼前落下一条薄薄的暗红色透明绸纱,松紧度正好地缚在她的双眼上。   一片红色,灰蒙不清。   头顶上传来一道微愠的声音。   “不许看。”   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慕宁伸手就要扯去那条绸纱,却被钳制住了手,动弹不得。   看着面前被自己蒙住眼的人,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柔和。   不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眸,谢执莫名地有几分心虚。   眼下看不见,便只能顺着那道力,慕宁摸索着上前,低低地贴近谢执,微微吐出一口幽气,诡笑道:“你知不知道,那女子,是只妖啊。”   许是被这句话惊到了,他蓦地偏过头去,正好看见了坐在那男子身上的女子身下延伸出的赤红色狐狸尾巴。   那尾巴轻轻摇摆着,白嫩细腻的双腿盘踞在上,只见那狐妖逐渐从人形态化为狐形,头上的两只狐耳也时隐时现地冒出。   过了这么久,那女子身上的妖气才大肆显露出来,漫天的绿光层层围困住整座秦府,似要将其吞噬干净。   浑然不觉的男子还在地上醉生梦死着,丝毫没有意识到死亡的来临。   瞧那狐妖缓缓伸出带有利爪的纤手,锋利的长甲上涂抹着黑色蔻丹,只一瞬就能要了那男子的性命,将他的心脏直直挖出。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谢执出手一击,手心处释放出一团暗红的火球来,朝那狐妖袭去。   似有觉察,那狐妖停下手中动作,一张似狐非狐的女脸转了过来,躲开了朝着自己的攻击,整个身形都晃着淡弱的白色微光。   地上的男子已被吸干精气,乌黑的眼窝向下凹陷,面若枯柴,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几招下来,那狐妖见不是对手,对招时逐渐吃力,突然,她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名缚着红纱的女子,像是盲目之人。   那女子嘴角噙笑,懒洋洋地“望”着这边。   厚重的毛氅围住她的身姿,露出的一张小脸却是精致小巧,嘴角的笑意给狐妖带来了一种错觉。   弱者的错觉。   这副好皮囊,若是能为己用,以后出行定然更加顺风顺水。   心中这么想着,趁谢执不注意,片刻间便将利爪对准慕宁的脸皮处。   这一次,她没有用玄心铃。   谢执还未拦下,只见那抹着黑色蔻丹的长手顷刻间被折断了去,发出骨骼间错位的声音,两节手臂呈现着极其怪异的姿势。   前半截手因着筋肉相连,欲落不落地挂在后半截手臂的下方。   讽刺的话语落入耳旁,带着满满的蔑视,“轻敌。”   狐鸣声冲破天际。   她没有过多的动作,因为刚才沐浴过,不想出汗,便只好略施小力。   接着,她便伸出手来,手心处凝聚着通明的淡紫色光芒,对准那狐妖的心窝处就是一触,震散开点点紫气。   那狐妖被打退到庭院处的墙垣上的白墙红瓦被砸得粉碎,墙瓦落地之声重重传来,掀起阵阵尘土,弥散在狐妖四周。   压制在喉头处的腥甜感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一口向外喷出,染红了大半空地。   她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不出半刻便化作原型,成了一只濒死的赤狐。   “戾气过重了些,”谢执眉心微动,走到慕宁身旁,“你可有练我教你的洗息术?”   “没有。”慕宁实话实说道。   理直气壮的模样,还真是拿她没法。   今晚自己好似过于懈怠,老想着怎么将慕宁带走,竟然没有发现到这秦府混进了妖孽,还这般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眼前。   若不是慕宁的提醒,他还真当这就是普通男女之间的夜间苟合。   那狐妖不知吸了多少男人精气,竟已能厉害到遮盖住自己身上的妖气,躲藏在这秦府之中。   想必已经有好一段时日了,只是这样,难免不会还有其他的妖。   只是他想不出,自己没发现的东西,为何她会知晓。   “你怎知她是妖的?”谢执问道。   “因为,我比较厉害。”   谢执:”……”   虽说她却是天赋卓绝,是个好苗子,但这身上的戾气恐会影响到她以后的道心,万一修炼不当,极易走火入魔。   但他也不能就此否定她的厉害。   她是他见过的根基最好之人,比他还要略胜一筹。   “好。”谢执道。   瞥见此刻那条暗红色的纱带还掩在慕宁的眼睛上,他眼睫轻颤,微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红色纱带迎风摇曳着,隐隐细闪着微红的碎光,为那张瑰丽的脸上增添艳色。   “我帮你取下吧。”   感知到谢执的手就要凑上前,慕宁躲了开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你不是喜欢这样么?”   双手僵滞着,被这么一说,谢执眼底的慌色迅速蔓延开来。   好在她被遮住了眼,看不见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   “我…”   一时间他也想不到该如何作答。   若承认自己不喜欢看她戴上这绸纱,定会被她看出来然后揭穿,可若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她会怎么想?   自己在见到她蒙上眼的一刻时,心底里是说不出的惊艳,他喜欢。   ——喜欢这样。   但若是承认了,自己内心深处不可见人的想法便要被她挖出来,毫无遮盖地展现出来。   这样的想法让他羞愧,让他无地自容。   谢执自己并不清楚,如若将这摊开来说,慕宁会怎么看他,是会嘲讽,还是会惊异,又或是喜悦。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   即便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从他的说话语气,呼吸频率中,都能感受到他的慌乱。   她又问了一句话,叫他此生都忘不了。   他还想宰了秦十堰。   “你说,我们这,你说不算偷情,那这野鸳鸯,你觉得算不算得上?”   “又或是,你还有什么别的说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7 22:46:14~2023-03-18 23:5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呆鹅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昏迷   ◎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断了你的手脚再出来?◎   如钩似的弯月弗若一盏天灯悬在夜空, 夜下树影婆娑,暗叶沙沙作响,激起千层薄浪。   那条红绸带被慕宁倏地扯了下来, 被她轻轻地攥在手中, 飘落在半空中, 举手间依稀能嗅到她身上挥散出的旃檀香气。   垂首对望,曼妙的眸光盈满笑意,淡粉色的唇瓣微微勾起, 眉眼处沾着隐隐的俏皮之意,幽深的杏眸在夜色下璀璨动人, 宛若一江秋水, 闪烁着滔滔粼光。   “还没有想出你的理由来么?”   慕宁轻叹一口气,装作十分惋惜的神色,“可惜了,两者都不能与师尊沾上边呢。”   “你…”   不待他解释, 攥在慕宁手心处的红绸带瞬息落入了谢执眼前,上面还附带着淡淡的馨香, 令人心安。   “瞧着,我也喜欢得紧。”   方欲解释, 眼下却朦胧一片,只听见庭园的院门处赶来了若干名秦府小厮和侍女。   那绸带又被掀下,被谢执施法系在了慕宁的手腕处。   小厮手中死握着长条棍棒, 而那些稍稍胆大的侍女也睁大着眼窥望里边的动静。   他们夜间睡得正香, 突地听见外头有一女子的凄厉声和墙砖落地的碰撞声, 任谁听了也不敢继续睡下去, 各个穿好鞋袜衣裳便夺门而出。   最近师川怪事连连, 不论是平常百姓, 还是府内仆从,夜间皆遭惨况,秦府倒还算幸运,这些时日也不曾见过有何人遇难。   只是今夜,听见了这么一遭动静,即使是害怕,也要大着胆子前去一探究竟的。   不过,妖怪没见着,只见着了今晚小公子带回来的其中两位朋友。   见他二人挨得极近,再加上那公子的眼处蒙上了一层红纱,随即又被草草摘下,且他的面上满是羞赧之色,来的小厮侍女们心下皆有了八卦的心思。   原是二人夜里相会,现在被他们打扰了,众人手上的棍棒齐齐落下,将其藏匿在身后处,面上皆挂着一副尴尬的干笑来。   难怪不要仆从相侍左右,原是为了此等情趣。   但再一瞧,就能见到躺在假山池子旁光溜溜的男子,还有不远处那被一只狐狸给撞得粉碎的白墙垣。   稀里邋遢满地狼藉,八卦之心烟消云散,看这场景,不用猜也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那,那是松子!”   一小厮喊着,扔下手里的长棍,脱下外裳就要为松子遮蔽。   松子原是在秦府后厨打杂的小役,为他盖衣的小厮也是,叫作小武。松子这人,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在后厨打杂时,不是偷菜吃,就是偷酒喝,不过最近得了个相好叫做晚娘,小武是知道的。   那晚娘是近日来到秦府的,可一打听,却并不是知根知底的人物,也不知是如何进来的。   小武只道松子好福气,干着最清闲的活儿还能抱得美人归。   松子说道自己长得比他俊,晚娘是瞧不上他这样的丑奴,对他冷嘲热讽了好一顿,气得小武当头就想与他打起来。   但又想着自己确实长得不如他,生着闷气不在与他讲话。   松子确实长得俊,比府上大多小厮都要生的白净些,这也让他勾了府中不少侍女的魂去,他那点子风流事,大家都知道,总有不少侍女暗下为他争风吃醋。   后来明白了这松子是个花花肠子,骗不了府里的老人了,松子只好挑着新进府中干活的女侍,没曾想竟将晚娘这么一个绝世美人给骗到了手。   第一次见到那晚娘,小武也是惊了眼,她身穿一袭紧身红衣,雪峰半露,凸显出她那白里透红的肌肤,更是勾勒出一身曼妙的曲线来,令人无限遐思,红润的樱唇让人见了都想一亲芳泽,一双纤足如同细笋一般,怎么瞧怎么娇嫩,瞧的人心直冒火。   简直是天生的尤物。   可这福气居然落入了松子手里,小武还妒忌了好一阵,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自己夜里淫思着。   可没想到,那晚娘居然是狐妖所化,小武也开始庆幸当时自己并没有入得了晚娘的眼。   所以当他发现松子的尸体时,第一时间不是心情畅意,而是怜悯他。   总是光在那也不好,毕竟府中还有其他女侍在,还是得要遮遮羞的。   这么一闹,昏暗的秦府瞬间灯火通明,立在道路两旁的照子亮起,为他人指明着前方道路。   秦老爷闻声赶来,见到此番场景,不由惊骇,又瞧见慕宁谢执二人就在此处,   秦十堰三人也被这动静给闹醒,纷纷赶来。   那松子身上盖着小武的外裳,也算是净了一些眼,可这样的人始终是不能继续倒在这的,秦老爷便吩咐着几个小厮将他抬走埋了。   “这…”   秦十堰也没想到,刚回家的一晚,就能发生这种事情,看来这师川也是妖怪横行,扰的人民不聊生。   在这繁盛的师川中,若是被这些妖给悄悄占据了去,日后百姓岂不是苦不堪言,他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自己下山的意义,肩上的重担和责任。   守护师川安宁的重任,便交由他们来守护。   何商与率先朝那碎开来的墙砖走去,他蹲下身来,拎鸡仔般将那赤狐拎起。   李安安也是好奇,第一次见到狐狸,还是成了精的狐狸,探头探脑地凑了过去。   才靠近一瞬,那熏死人的腥臭味便直涌入鼻,那赤狐全身下垂着,像是没了骨头,半拉着溃散的眼睛,耳朵耷拉着,简直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   原来狐狸是真的很臭啊……   而且怎么这么小一只也能成精!   慕宁故意将她打的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命,为的是让他们知道这狐妖此行的目的。   那赤狐的后脖颈被何商与轻松揪起,拎到了众人眼前。   原来这些时日同他们一直相处的晚娘真身是这副模样,众人面面相觑着。   慕宁也是不急,慢悠悠地走上前来,指着秦老爷身后的仆从,平淡的语气满是无所谓。   “你们之中,还躲着一个。”   “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断了你的手脚再出来?”   被这么一指,秦老爷身后的仆从们全都乱作一团,一时间轰散开来,谁也不敢靠近谁,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之间唯有一人不动,站在那目眦欲裂地瞪着慕宁,眼看瞒不过,便漏了形态,那张脸上一会人脸一会猪脸的来回切换。   那张人脸到还算普通,可若隐现出灰棕色的猪头来,便生得可怖许多。   人身猪脸,那脸上长着密密的灰黑色鬃毛,下唇里冒出两颗尖利的獠牙向外龇着,一双猪眼瞪的极圆,似是怒到了极点。   “看来是决定自己出来了,”慕宁喟叹一声道:“猪妖啊。”   “你杀我晚娘,我要将你拆皮剥骨,食你的肉,啖你的血!”   不等那猪妖发势,慕宁率先一步抬起右手手臂,秀气纤长的手半举着,下滑的衣袖露出小半截细嫩的手腕,一团妖冶的深紫色光雾缭绕在她的指尖处。   她的唇角漾起淡淡的笑靥,掩盖了眸中那嗜血的兴奋感,旋即那光雾直冲猪妖的头颅,微声道:“炸。”   声音轻微,却足以撼动人心。   ——“砰”一声,猪妖的头颅猝然炸开,血花四溅,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浓浓的妖血腥味,只剩下脖子以下的身躯,屹立在原地,似是还未反应过来这突然的变故。   而后那身躯因没了支撑骤然倒下,淌了一地的血。   其余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无一不是瞪圆了眼,看着这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弹指一瞬就将这猪妖的头给炸了开。   谢执也未料想到方才的局面,瞳孔里闪过一丝讶异,惊叹其手段的厉害。   藏得够深的。   他垂眼凝视着慕宁,俊朗的眉梢处染着淡淡的笑意,纤长的睫羽轻颤着,弗若那三月春风吹拂着柳梢,嫩绿的尖芽点点冒出,漾起丝丝暖意。   何商与和秦十堰也被这场面震住了,回想之前师妹的脾气,简直算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   李安安更是惊到闭不上嘴,比起那丑得要命的猪妖让人害怕,慕宁下手的程度更是让她大吃一惊,哪里还顾得上害怕,闭不上嘴的面上僵硬了好一瞬。   虽说她记得原著中慕宁的修为颇深,一般人是看不透的,但总是会略微逊色一些于谢执。   可今日这是什么鬼!   她知道慕宁很厉害,但是。   ——她没想到她能这么厉害!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会这么强啊!?   !?   没有人记得起来自己刚刚对于猪妖的恐惧,活了一辈子,见到这种场面,也是不枉一生。   秦老爷也是见过场面的,抚平内心的恐慌和惊异后,从容地吩咐着一旁乱了神的小厮收拾场地。   慕宁回头望了望一旁的谢执,瞥见他眼底不知名的情绪,便知晓他又要说她戾气太重了。   不想听着唠叨,她先一步开了口:“谢执,我好困。”   谢执!   她没听错吧?   李安安今晚已经惊了又惊,梅开二度了算是。   他们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了。   现下也不能做些什么,她只能默默地观察着二人的举动。   刚杀完妖便说困,谢执瞧得出来这是她的托辞,索性是只害人的妖,死便死了。   无奈之下,只得道一句:“那便回房歇息罢。”   她确实是困了,刚杀完那猪妖便没了气力。   这副身躯越来越弱了,她有点烦躁。   下一瞬,她忽感昏天地暗,天旋地转的,眼前霎时黑了下去,手脚也一并软了下去。   就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意识消散前,她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整个人被紧紧地箍住,还闻到了那令她心安的雪松香。   她还听见了众人的惊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有点聒噪。   “慕宁!”   “师妹!” 第35章 承诺   ◎今日誓此,二者骨血相融,以吾之血,作起立誓,合伴永生,缔结永世。◎   六月滚雷, 方晴着的天瞬息暗了下去,黑云压城,笼罩着一整片天空,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廊檐下, 站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穿着华丽,俨然贵族气派,不过她那精致小巧的面容上极其冷淡, 眸中有着这个年纪不应出现的死沉之色。   酷暑的热气随着乌云的密集,也却并未褪减半分, 还是一如既往的热。   “殿下, ”一名身着水蓝色罗衣长褂的女子从内殿缓缓走出,到她身旁,先是望了望檐外的天色,而后对着她道, “起雷了,进去罢。”   暑气沉闷郁郁, 躁得人心乱扰。   她似乎没有听见那女子说话,抑或是不想理, 一动不动地站着俯瞰底下那跃跃欲试的熔炎口。   那是峪骨岭的边界处,里头赫然坐镇着连绵的炎山,赤红的山顶处时不时会冒出沸腾的岩浆来, 最是能震慑住误闯进来的小妖。   黑沉的天同那翻滚着的红浪编织成一道绚丽的风景线, 是她时常能见到的别样色彩, 这样的景也能慰藉她心中的荒芜之感。   听着那天雷震怒, 厚重的云雾间划出一道又一道刺眼的白色亮光, 下一瞬, 直破阴沉的天空。   一道闪电落在了炎山上,炸开了一道漂亮的焰花来,像是白日里的焰火腾空而起,复而落下。   烦躁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半晌,那小姑娘道:“他掳回来什么人?”   稚嫩的嗓音总是这般挟霜裹雪的,那女子也是习以为常,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   “是三清那人唯一的儿子。”   又是一声雷,形同狮吼般震耳欲聋,不过一瞬,廊外的花草树木张狂摇曳着,近乎弯下了半截腰,毫无征兆地被支配着。   珍珠大小般的雨便簌簌降下,打在红砖瓦上、红花绿草上,像是击鼓声重重地被敲打着。   站在廊檐下的小姑娘发出了一声极尽讽刺的轻笑,“玉宿,走罢。”   走近内殿,便能见到气势恢宏壮阔的景象,虽是宏观,却也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殿两侧站着整齐排列的兵将,气势威严。   殿中央放置一宝座,那是专为峪骨岭的主人坐的,而那主人正懒散地斜靠在座上,一身暗红色长袍,孤傲的面庞却有着妖冶的美,似笑非笑的模样宛如地狱里最能骗人的恶鬼。   他那修长的指节不时敲打着座上的扶手,目光幽沉,双眼半眯着瞧行至之人。   “慕宁,你来了。”   声音淡漠如流水,回声荡响在内殿之中,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那是慕宁的父亲,峪骨岭的主人。   慕春风。   “父王。”慕宁低低揖了一礼,随后抬起眼来正视着殿上之人。   两人不愧是父女,眉眼间七八分的相像,尤其是那双眼,漆黑色的眸子都是一样的冷情,捉摸不透。   “本尊将那废物的崽子给掳了过来,听说倔得很,叫他怎么样都不开口,你去瞧瞧。”慕春风扬了扬手指,对着慕宁道。   “是。”   “再不让他开口,杀了便是,本尊还要将他的头颅挂在他们三清殿前,高吭三日,哈哈哈哈哈!”   慕春风发笑着,想到那场面就觉痛快。   “不够,还不够!杀了他的儿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本尊要他们三清同这峪骨岭一样,永生永世,暗无天日!”   “本尊要剥下他的皮骨,将他的皮做成灯笼挂在那三清前,将他的骨做成架,送给他们做礼物。”   他自顾自地说着,那张冷峻的脸上忽地狰狞起来,发了狠般站起来踹倒一旁的宫灯。   此时的慕宁年纪虽小,却也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发疯吓到,神情无丝毫动容,只是冷冷地瞧着他在上面发疯。   那宽大的暗红色长袍稍稍静了下去,慕春风双手插上那劲瘦的腰,慢悠悠地转过来,居高临下地睥着下方的人,轻声道:“慕宁,我的好女儿,过来。”   时而发狠时而温柔呢喃,所有人都知晓他这阴晴不定的性格最是难受,没有人敢抗拒他。   慕宁走了过去,近到他身侧,毫无感情的开口道,“父王。”   就像一只精美的瓷娃娃般。   慕春风抽下一只手来,挺直的脊梁却不低半分,那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你说,你的母妃会高兴么?”   “她已经死了。”   慕宁道出了这句最残忍的话语,慕春风含笑的面容微怔,却又马上恢复。   “不,她肯定是被藏起来了,本尊会找到她的,三清一日不交人,本尊便每日杀一人,杀到他们交出阿姣为止。”   抚摸着她头的动作停住了,而那男子像是联想到了什么,竟低低地笑了出来,发出那近乎缱绻温柔的低喃声。   “阿姣。”   头顶的手又开始动了起来,一下一下地顺着发丝,“可惜,你不怎么像她。”   “你为什么不像她?”   他又开始自言自语。   “阿姣,本尊会将你找回来,回来,我们再生一个同你一模一样的孩子来。”   “你说好不好?”   这句话,他是对着慕宁说的。   他已经疯魔到将慕宁当作了他口中的阿姣,见她不开口,原本那轻抚的动作蓦地变为一股压力,强硬地向下按去,重复道:“你说,好不好?”   站在殿下的玉宿没有任何神情,脸上没有一丝为其担忧的神色,两侧的兵将亦是如此,他们都好似没有感情的傀儡,不带任何情感。   濒临死寂时,慕宁眼中终于出现了一抹痛色,那与慕春风七八像的眉眼微微皱着,好半晌,她才道:“好。”   压力消散开来,放在她头顶的手也被收了回去,“好孩子,去吧。”   脑中的痛意还未消散,仍残留着,慕宁忍着痛,镇定自若地转身离去。   玉宿在此刻也终于有了一丝反应,转身跟着慕宁一起离去。   来到狱牢前,所行之处,皆为满地白骸,大大小小的长骨凌乱地铺满路面,遍地都是腐烂的腥臭味和阴潮的湿臭味。   这里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妖兽,每走一步,那些恶兽便张开血口挥舞着爪牙向前猛地一扑,到底是年纪小,慕宁还是会被这吼声给颤住。   心悸一瞬,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步前行。   走到尽头的最后一所牢笼中,两人止住了脚步,对于慕宁来说,这处牢,要比所有的牢笼沉静许多。   里面坐着一名披散着头发的小男童,乱糟糟的,看不清脸,依稀能瞧见他双眼中充满血丝,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合过眼了,他安静地坐在角落处,看着来人也无任何反应,似是再等着死亡的到来。   玉宿挥了挥手,一阵白光掠过那生着锈的牢门,被下了禁制的牢门瞬间松动,开出一条大缝隙来,正好能让慕宁进去。   “玉宿,你出去等着,这里交给我。”慕宁道。   “殿下,我还是守在此处比较好,以防他伤到您。”玉宿回绝道。   可笑。   这么一个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能伤她什么?不过是为了监督她的说辞罢了。   只因她上次捡到一只翅膀受了伤的信鸽,当时慕春风知道了,遂叫她将那信鸽就地埋了便是,因为信鸽一旦受伤,便没有了价值,没有价值的东西,慕春风都会扔弃掉。   包括慕宁。   慕宁对他来说,不过是想等他的阿姣回来能有个一家三口团聚的场面罢了,所以现在还留着慕宁。   但那只信鸽没有被埋,而是被慕宁悄悄养好放飞了,这一幕被玉宿看见了,她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慕春风。   慕春风知道后,将那信鸽抓了回来,煮成了肉汤,端到了慕宁的房中。   慕宁知道这碗里的东西是什么,她面无表情地喝下了这碗肉汤,吃的干干净净,甚至连骨头也都嚼碎了咽下,这碗汤,她吃得很慢,很慢。   自此之后,她便再也不会对任何事物生出那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可她讨厌被束缚,被人盯住的感觉令她生厌。   她很想杀了玉宿,但她不能,因为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   只能忍。   慕宁侧过身来,幼嫩的脸上带有几分阴鸷,那双黑眸中泛着幽寒,锐利冰冷,这副神情与慕春风一模一样,令玉宿惶恐了一瞬。   “玉宿,父王说让我来此,单就是我一个人,何时有你了?你这是要驳了他的意么?”慕宁森然道。   “属下不敢,”玉宿惊慌地低下头去,“属下在外恭候殿下。”   果然是条听话的狗,真是事事都听从他的话。   听着脚步声渐渐小去,慕宁转回了身,进入到牢笼之中。   那小男童身上被慕春风下了枷锁,挣脱不开,只能垂下双眼,静坐着看四周遍地的白骨。   只一瞬,身上沉重的束缚感顿然失散,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是震惊。   面前之人,看她的穿着,就知道是慕春风唯一的女儿,但她竟帮他解开了身上的咒法,他可以活动了。   “你,为什么帮我?”   他已经很久没开口了,此时的嗓音都带着厚厚的沙哑感。   “你走不走?”慕宁不耐烦道。   沉默了半晌后,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慕宁。”她蹙了蹙眉,似是十分不耐他的啰嗦,“还有什么废话?”   “我知道你不喜这里,你跟我一起逃吧!”   慕宁讥笑一声,冷冷抬起眼俯视着他,“逃?”   “你们三清的人都是傻子么?”   被这话给噎了住,他眸光黯淡一瞬,忽而又想了一个说法,“那你等我,我会带人来救你的。   慕宁没有理会他的话,眉眼间仍是嘲讽的神态。   “你不相信我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慕宁那双眼中满是滔天的冷意,从里见不到一丝的感动,反而欲隐现出浅浅的失控迹象,“你再不走,我便杀了你。”   他愣了愣,显然是被这句饱含杀意的话给怔住了,下一瞬,他抬起手来,施法化作一把利刃,在手心上划下狠狠一刀,鲜血染红了那沾满泥水的衣袖。   趁慕宁因此举哑然,他趁其不备,将她的手拉了过来,摊开了她的手掌,也将她的手心划破一口,但那伤口却没有自己的大,仅仅只有一点点的血珠渗出。   两只向外渗血的手紧握在了一处,异血相融。   “今日誓此,二者骨血相融,以吾之血,作起立誓,合伴永生,缔结永世。”   誓言毕,笼内爆发出一阵鲜红的血光。   ——“轰隆”一声,牢外雷声大作,竟也响进了此处。   两人手心出的鲜血随之飘摇着,晃晃荡荡地相互交融,遂又化作丝丝缕缕的光点,落散在整所牢狱之中。   “你疯了!”慕宁吃惊道。   “这下你该信我了吧。”他浅浅笑道。   而后,他掀开了眼前碍眼的乱发,隐约露出脏污下绝美的容颜,他弯弯眉眼道:“记住我,我叫阿止,我会回来带你走的。”   等到眼前之人离开后,慕宁才渐渐回过神来。   她木讷地看着手上残留的血液,那颗渐沉的心又因此鲜活了起来。   等到玉宿赶来,见到里面通天的血光与血气和空无一人的牢笼,就知大事不妙,紧忙去汇报给慕春风此事。   结果可想而知,慕春风大怒,将慕宁关押在了比这牢狱还要可怕的地方,那是峪骨岭中所有人都闻风丧胆之地。   血尸窟。   她是被慕春风给扔进去的,她见到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沉满了阴郁,却不怕了,她也不知为何。   她好像再也不怕慕春风了。   很少有人能活着从血尸窟中出来。   但她活着出来了,除了慕宁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在那存活下来足足半个月。   她是自己杀出来的,慕春风递给了她一把刀,生死只看她自己的造化。   她活着从血尸窟里出来了。   出来后,慕春风也不管她的死活,又被扔进了牢狱中,同样关押阿止的地方。   慕宁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阿止说的带她走。   骗子骗子骗子。   骗子骗子。   骗子。   ———   坐在慕宁床头旁的谢执听见了她那少有的梦呓声,他好奇地凑了过去。   “骗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9 18:59:09~2023-03-21 17:5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元气少女锅德缸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闹事   ◎我们几个就是死,也要在这耗死你们◎   又做梦了。   最近老是梦见那些蒙了尘的往事,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只是这些事情还是能吹起慕宁心中的涟漪。   这让她很不爽。   醒来时,只见谢执单手支着脸, 阖着眸子倚靠在床前, 应是守了很久。   瞧着窗外满是银装素裹的, 不管是那有叶的没叶的,枝头上都落满了霜雪,白茫茫一片, 很是素净。   这是下雪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依稀记得那时的场面十分混乱, 回想起当时他们都朝她赶来, 那时的她在想些什么?   应该是没有什么想法的。   但现在又想起那时谢执惊慌失措的脸时,又好像有了些什么想法。   睡得时间长了,脑子有些发昏。   “谢执,”慕宁掀开被褥, 坐起身来,“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这样的场景, 不知该如何处理,索性直接叫醒他。   沉静的睡颜微动, 那双眼睛还带有几分朦胧的睡意,看见坐起身来的人,他脑中混沌了片刻。   当时他接住没有缘由发昏了的慕宁时, 附上手探了探脉象, 却也并无任何异样, 只是睡了过去, 但那脉象却比上一次探的要弱许多。   周围一群人围上前来, 问东问西的, 直吵得他头疼,将她带回卧房后,还是一群人围住,乱得一团糟。   看了眼不知因为什么而还在昏睡的慕宁,他又想起了之前她的脾性。   所以他直接将人赶了出去,告诉他们慕宁只是累着了,于是设了屏障,免得烦扰自己。   “你可有何处不适?”谢执问道。   “我好得很。”   见她这么说,不安的心也渐渐落下。   无事便好。   谢执理了理衣襟,站了起来,脚步微有虚浮,随即定了定神后道:“你可知自己为何晕倒?”   慕宁抬眸,直直地看向他,道:“不知。”   她确实是忘了,好像自己本该如此,如果不去就是重来一遍罢了,她也忘了当初的目的,只记得自己要找一处地方。   但是在哪,她不记得了。   眼下多问也怕只会引得她烦躁,谢执敛了敛眸,道:“既无事,便收拾一番出门吧,其他人还在担心你。”   待到二人走出房门后,守在院门处的小厮便跑上前来,说是秦老爷吩咐着若是二位醒了便要带他们到前厅去。   来到前厅处,便听见了厅内哄乱的吵嘴声。   “我家老爷说了,你那求仙问道的儿子学成归来了,还带来了几位厉害的修士,前夜还收了两只妖,听说是位小娘子收的,所以特派我们前来请这位娘子,解解我们林府的燃眉之急。”一位穿着深褐色布裙的老媪说道。   她身后还站着六七个健壮的小厮,听她那说法,就知是林府派来的人又来此处闹事了,也不知是哪个放了嘴的狗东西在外吆三喝四的,被他们府的人给听去,现在来这里闹。   这秦府下人也是怕事得很,就这样将人给放了进来。   “滚!都给我滚!你们林府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也配来我这请人?”秦老爷气急败坏道。   “再不滚出秦府,休怪我不客气!”   “爹,”秦十堰上前拍了拍他以示安抚,“别生气。”   “老爷,郎君,那二位来了。”带着他们来前厅的小厮禀报道。   二人一走进前厅,便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而来,那林府的小厮和老媪都看呆了眼,连下一句要说出口的话也忘在了嘴边。   “慕娘子你醒了,”秦老爷收敛了几分怒容,换上温和的笑脸相迎着,“谢郎君。”   “师妹!你醒了。”秦十堰惊喜道。   “师妹,你怎么样?”何商与关切道。   还是李安安眼疾手快地跑上前去拉住慕宁的手,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见她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关怀,慕宁还有些许的不适应,不动声色地抽开手,淡声说句:“无事。”   李安安也不觉尴尬,放宽心地笑着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哟,就是这位娘子收了两只妖吧,这真真是本事好,生得也好。”   那老媪原想绕到慕宁身旁转一圈打量,奈何她这一左一右都站了人,且在她身旁的李安安防贼似地死死拦着她的目光,也不好行动,只能站在离她几步之外的位置上来回走着,眼底止不住的惊叹。   “你个老蠢妇,还丈量起我府上的贵客来了,来人,将这几个乱闯乱撞的狗东西赶出去!”   秦老爷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来府上闹就罢了,竟还公然对自己儿子带回来的人这般不尊不敬,况且慕宁几人才刚到这里,就要遭遇此种烦心事,今日若不解决,真是当他死了。   得到命令的秦府小厮们忙得从外赶进,二话不说就要拽着几人离开,但那些人像是打定主意了要赖在这,无论被如何拖拽,也胡乱挣扎开来在原地就地坐下。   “我们几个是不会走的,不把人请回去,我们几个就是死,也要在这耗死你们。”那老媪再不装了,直接露了嘴脸就是一啐。   闻此言,慕宁饶有兴趣地转过身去瞧那老媪,等那老媪对上视线来,又笑笑移开。   借此机会,李安安将事情的所有缘由统统告诉了慕宁,还说明了这两日内所发生之事。   那只狐妖没多久也咽了气,问不出什么来。   慕宁昏睡了两日,这两日谢执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仅如此,他还嫌他们几个吵,都赶了出去,连想上门探望的秦老爷也不给面子,不让任何人踏进半步。   就在她昏迷之时,师川下了第一场冬雪,人人都道是瑞雪兆丰年,只可惜慕宁没有亲眼见到这场雪,这雪整整下了一夜,整个师川都覆上了一层银,崭新崭新的,尤其是那日头光照洒在屋顶上,简直就是一座雪城,所有人都因这场雪,比之前还要热闹起来。   几人想着谢执在慕宁那,便也放下心来不再打扰,但那晚慕宁一下杀了两只妖的事不知怎的便传到了外边,最要命的是被那林府的人知道了,又派人来闹事。   说是请人,实则就是借着官府耍威风,谅秦老爷不敢怎么样,不知怎的,这林府的运势是出了名的好,像是从哪请了神,从一开始的街边小贩做到如今的生意,现在还和那官府攀上了关系,日子是越发的更上一层楼了。   可单就是林府的千金受了罪,其余人谁也没遭过泱,都说是因为运势太好而遭了反噬了,才变成如今的局面。   正如那晚旭文所说的林府的千金林翘被男妖缠身,他们所找来的道士都是些半吊子玩意,没一个是顶用的,直到现在那林翘还在幻想着那男妖来娶她。   今早林府那老媪领着一堆小厮堵在秦府大门口前叫嚷着,说要请里边的修士帮忙,那请求的模样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引来一圈的人来凑热闹,将秦府门前的一条道围堵的水泄不通,看门的小厮无法,只好将人先放了进来。   谁知他们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冲到前厅大喊大叫着,把秦老爷给惊扰了。   看门的小厮办事不力,秦老爷直接吩咐人下去给发卖了,说这种卖主的东西留不得,都让人欺负到家宅里来了。   前厅里便这么你一嘴我一嘴地争吵着,将秦老爷一大早的好心情都给折腾没了。   “原是这样。”慕宁嘴角微翘,隐有淡淡的兴味。   “秦老爷,您说您都一大把年纪了,不仅要管着自己产铺,难道还要管到别人头上来吗?”老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随即又道:“我见这美貌的小娘子就心中欢喜,若是娘子愿意来我们林府除妖,我们老爷夫人定会重重恩谢的。”   “恩谢?”慕宁重复这两字道。   见她面有动容,老媪紧着那点子空就钻进去,继续说道:“对啊对啊!娘子,我们林府定会重重恩谢娘子您的,您想要些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或是些更特别的东西?只要是娘子将我们府上的妖降服,不管什么奇珍异宝,我们老爷都定会为您弄来。”   “哈…”慕宁发出了极其轻微的笑声,眸色一冷,“若是我不去,你们会在此处耗到死么?”   本以为慕宁会顺着这些丰厚的报酬而答应她,没曾想她居然说出了这般没头没尾的话来,老媪略带迟疑地看了看她,并无任何异常,但仔细一想那话,却又觉得哪里有些怪。   她半吞半吐地说道:“那若是娘子不去,我们回去也没法儿交代,那就,就,只能耗死在这了。”   慕宁恍然大悟地抬起头看向一旁的谢执,旋即莞尔道:“你听见了么?她在威胁我。”   回想之前威胁自己的人,好像已经不存于世了。   这不对劲的笑容配上这混是戾气的话语,谢执心下想的只有是怎么安抚她的杀意。   还未想到法子,慕宁便偏回了头,对着那老媪,看似一副被逼得不得不去的神态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去瞧瞧了。”   “慕娘子!”秦老爷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珠子道。   “爹,捉妖保百姓平安是我们此次下山的职责,师妹也是为了师川百姓安宁才帮他们的。”秦十堰抚慰道。   “是啊,秦老爷。”何商与道。   “而且,”秦十堰附耳悄声说道:“爹,师妹虽然厉害,但她脾气不好,她方才这么说,配上师妹那不对劲的表情,他们肯定吃不到什么好处的。”   秦老爷狐疑地瞥了眼慕宁,显然是不相信这番说辞,但又想起那晚她杀妖时狠戾的手法,只能相信。   坐在地上的老媪登时喜形于色,腾地拍手道:“娘子说得当真?”   “自然。”   “那就即刻动身吧,”老媪和其一同的小厮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谄笑着催促道:“我们小姐可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第37章 入局   ◎将死之人◎   厅外素雪绵绵, 晴空潋滟,不失为一幅庭中雪景图。   可这样好的景色,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去观赏。   正欲向外走出的几人被那含带有几分尖酸的语气给驳住了。   “我们老爷说了, 只请这位姑娘来, 其余人等, 我们老爷没请呢,你们还是,别为难我这个老婆子了。”老媪面带难色道。   本欲通行的几人脚步一顿, 满目诧异地看着那老媪。   这么多人,单单就把慕宁一人给带到林府去, 且不说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到别人府中去, 就是连个陪侍的人也不让跟从,这意图也太明显不过了。   这是要把她给困在林府中,直到把那妖给解决了才能走不是?   且听人说,这林府不止有一位千金小姐, 还有一位贵公子,是那林翘的哥哥林世业, 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酒色肉糜一个不落, 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纨绔子弟。   不仅如此,他还仗着家中势力,在外横行霸道, 强抢妇女, 多少清白人家都被他一个人给毁的家破人亡。   世道日下, 伤风败俗。   若只让慕宁一人过去了, 被那林世业瞧见了, 岂不是要凭空多生出几分事端来。   慕宁的脾气, 几人是知道的,本事就更不用多说,如果和那林世业起了什么冲突,吃不着好的人只会是他,甚至还会有更可怕的下场。   为了林府的安全着想,李安安开口道:“如果让她一个人去,我们是不会答应的,要么就再加一个我,多一个人也不会妨碍什么的。”   毕竟她也是女子,对方便不会有过多的顾虑,也不会起疑心,听李安安这么说,老媪的眉头拧了拧,之后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去。   谢执传音到各人耳中,告知着慕宁同李安安去林府比较合适,也方便,另两人便按下冲动的心来,缄默无言。   于是两人就跟随着那老媪和一群小厮离开了秦府,前往一条街外的林府。   他们早有准备,来之前便已备好了车马,像是笃定了今日能将人请来,那马车就停靠在离秦府不远处的小角旁。   “二位娘子,请吧。”老媪笑眯眯地做了个手势请她们上马车。   从外边看,这马车并无任何稀奇之处,但进去后,却是别有洞天。   宽敞的能塞下十个人都不为过,里头还摆有满满当当的花果点心,这待遇简直了。   这跟李安安想得有出入,想起之前赶路时坐的马车,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掀开车帘,便能见到正中央高挂着的暗红牌匾。   林府。   “二位娘子,到了。”   相对于秦府,林府的宅院要比其宏大得多,入门便是那宽长的曲折游廊,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正厅,且那屋檐廊角的构造修建无一不精巧雕刻,简直就是比皇亲贵胄还要气派。   “暴发户么这是?”李安安嘟囔着。   对比秦府,这林府才来师川几年,就比那百年基业还要富裕,也是怪得很。   慕宁只瞧了一眼,便心下有了数。   日照之下,乃一片混杂的妖气四漫,附庸在这整座宅子里,迷雾一般飘散的黑气,亦是遮盖住了高悬于空的太阳。   这种冲天的妖气,普通人是瞧不出来的,就连一般的修士也瞧不出来,所以李安安和他们都是一样的,只能看见林府这光鲜亮丽的外表,殊不知这里早已被妖邪侵蚀。   这里的每一寸地,或是每一群人中,皆有可能混杂着妖,这所宅院,是滋养妖邪的风水宝地。   环绕在周身的妖气在慕宁所行之处皆四散逃遁开来,像是在避着什么,偌大宅院,唯有她行至之处是没有妖气的。   走到一拐角处时,几人听见了对廊下一男子和一小厮的对话声。   “那是我们府上的大郎君林世业,平时待人宽厚,等会见了,定是…”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了那林世业的怒斥声。   “瞎了眼的狗东西!上赶着送死啊!”   老媪、小厮:“……”   李安安:“……”   “好一个,”慕宁唇角噙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待,人,宽,厚。”   老媪略显尴尬地笑了两声,因为自己说的话而不好意思了起来。   定睛一瞧,身着华白锦袍和狐裘大氅的林世业怒斥着冲撞了他的小厮,那小厮见到来人,骤然下跪磕着响头,嘴里不住的求饶。   “郎,郎君,小的瞎了眼,冲撞了您,饶了我吧!”   林世业不由分说地直接一脚踹过去,将那小厮踢倒在地,本以为就这样完了,没想到他还愈发凶恶,连踢了好几脚,尚且瞧他那脸上的劲儿,就知他下脚的力气不小,踹得那小厮连叫喊的气力也变得虚渺了起来,也不知他怎的发这般大的火气,对一个下人出气。   踹完后,也没及时定住,踉跄了好几步才气喘吁吁地插着腰喝道:“狗东西!”   “你们几个,去把那人抬走,别脏了二位娘子们的眼,还有,提醒一下郎君有客人来了。”老媪招来身后的小厮道。   “是。”   被提醒一番后,林世业不耐烦地往这一瞥,顷刻间换做一副儒雅随和的姿态,朝着慕宁和李安安温和一笑,明显是注意到了她们。   他大步向前走来,绕过游廊,来到了二人面前,将目光直直定在了一眼惊艳的慕宁身上。   林世业容貌平平,因常年不运动长得微微偏胖,又生得极矮,比那同龄之人小半截头,但人靠衣装马靠鞍,他头上束着一顶镶着十几颗大小不一的白腻珍珠的鎏金头冠,在那艳阳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身上那条月白色的狐裘更是上乘货色,料子细腻柔软,光下隐有团状暗纹,这样的加持下,倒也掩盖了一些他的短处,只是那眼底所显露出的意图还是能让人深感厌恶。   那眼神就像一条看见了猎物的毒蛇所放出的贪婪幽光,毫不避讳地游走在她全身上下,笑意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李安安见慕宁没有什么反应,可她自己快要被林世业这油腻的表情给膈应死了,眉头都快拧成麻花辫了。   他们说得确实不错,林世业被骄纵惯了,什么都由着他,让他变成如今这样子。   “没吓着你们吧?”林世业装腔作势道:“二位娘子可是来我府上捉妖的?”   慕宁不说话,李安安也跟着不说话,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是那老媪解围说道:“是的,郎君,老奴还要带她们到正堂去回禀老爷夫人呢。”   林世业说道:“既如此,那就一同前去吧。”   “是。”   听闻请到人后的林氏夫妇兴高采烈地坐在堂中,就等着慕宁的到来。   “爹!娘!她们来了,妹妹有希望了。”林世业还未进门便在外高声喧喊道。   林夫人显然已经坐不住了,兴奋地站起身来往外迎接,但被林老爷给拦了住,得来一声低低的不满:“你现在什么身份,有点当家主母的样吗!坐下。”   她眼珠子转了转,思索片刻觉得有理,又敛了敛容端坐下了。   进门之后,便见着那林氏夫妇一板一眼地正坐在一桌案两旁,不苟言笑着压着氛围,这架势不像是请人,倒像是兴师问罪来的。   “这林家还真是没一个正常人哈。”李安安低声说给慕宁听。   “是啊。”慕宁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来。   半晌,林老爷手捧着茶盏,轻轻摇头吹散着茶水冒出的热气,微抿一口茶后道:“王妈妈,我不是只请了一位吗?”   王妈妈就是那老媪,她解释道:“秦府的人不放心,说是再来个娘子陪着,也好有个照应。”   “既如此,也罢,是哪位娘子一夜收了两只妖啊?”   “是这位娘子。”王妈妈指了指慕宁。   林老爷瞥了一眼一旁的林夫人,看她早已坐立不安,一只手紧紧地捏着帕子,神色惶急,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口说话了。   “你当真能捉了这妖?”林老爷怀疑道。   如此姑娘家,竟能捉妖,他显然是不信的,可他们都说可以,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但说来也是好笑,既是不信,却还要上秦府来闹上一番将人请来,请来之后,却以这种态度对待,属实有病。   “捉不了。”慕宁明确道。   不止林氏夫妇,其他人也都明显惊了一瞬。   “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慕宁顿了好大一口气,李安安差点就信了,还以为这林府的男妖有多厉害,连她也搞不定。   “娘子真是说笑了。”林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为了防止她们二人改变主意,林夫人也顾不得林老爷所说的风范,露出微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先去翘儿那看看吧。”   “无趣得紧呐。”慕宁长叹一声,低低道:“还以为会将我们围起来打一通呢。”   敏锐洞察到这句话的李安安满脸震惊。   这是什么危险发言?   她只能无声祈祷,虽然并没有什么多大的用处。   但是,快停止这场闹剧吧!   林翘的闺房离正堂不远,没绕几步路便到了,她闺房处的木窗被侍女用抵子撑着,能望见里面不少的人和物。   从木窗中看去,只见一身形消瘦如细竹的女子坐在窗前,遥望着远方,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她的面颊因为太瘦的缘故有些凹陷,眼窝处也是如此,下巴尖尖的,她长得比林世业要板正些,但也算不上特别清丽,只能算是普通。   “娘子,您看?”林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慕宁脸上的笑容灿然,清亮透彻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异光,轻快的语调却让人心头一颤。   “将死之人。”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忙,忙得晕头转向。   所以下面是我的发疯时间……   是不是去瞧别家姑娘了?为何不来看看我(委屈撒泼打滚儿)   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没事的,我会守好这个小家!   我会跪下来求求你们,点个收藏吧! 第38章 云郎   “她说的是妖, 是那妖。”李安安忙打幌子道。   吓死人了。   当着人家父母的面说他们的女儿快死了,这不是跟杀了他们没什么区别吗?   林夫人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微微喘着气, 似是被方才慕宁那句话给吓到了, 然后干巴巴地扬起一点笑来对着二人道:“那你们就进去瞧瞧吧, 也好劝劝她,我们几人就在外等着。”   “交给我们吧。”李安安回笑道。   二人一同走向林翘的闺房,慕宁不解地问了句:“你害怕什么?”   你说我害怕什么啊!   李安安心里鬼哭狼嚎着, 脸上却又是正常的微笑,她解释着:“没怕, 没怕, 我这不是想着少些乱七八糟的事,也好让你尽早收了那妖,我们可以快点回秦府去嘛。”   “原是这样啊。”慕宁浅浅勾了勾唇,“你说得有理。”   李安安:“……”   听她这么说, 慕宁原本还想将这这林府的水给搅上一搅,现在她更想了。   某人还在为自己的劝导成功而沾沾自喜着, 殊不知自己早已被套了进去,待她发现已经为时已晚。   坐在窗边发愣的林翘丝毫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进入, 那双微微向内凹陷的眼里死气沉沉,像是一只失了提线的木偶一般,不知在看着什么, 李安安还注意到了, 林翘的脖子上隐隐带着一条坠链, 但被她给压在衣服下, 看不清上面缀着什么。   而且这屋子里, 不知熏得什么香, 总感觉有些熟悉,但是很淡,像是从林翘身上所散发出来的。   屋子里的摆设极尽奢华,看得出来,林氏夫妇十分宠爱这个女儿。   “林姑娘?”李安安叫道。   没有反应,之后她又不死心的叫了好几句,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看这情况,真是跟慕宁说的差不多了,快死了。   她索性直接上手拍了拍她的肩,拍下后又立刻缩回,林翘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李安安却不淡定了,这肩膀也太细窄了,她感觉就自己刚刚拍的那一下就能把她给拍死,怎么会有人突然变得这么瘦?   难不成那男妖还会像那女妖吸精气一样吸女子的阴气吗?可这又有什么用啊?   “你们是谁?”林翘向后缩了缩,警惕地盯着她们道:“你们怎么进来的?小夕!小夕!”   “林姑娘别怕,我们两个是你父母请来帮你捉妖的人。”李安安和善地解释道。   谁知那林翘突然发了疯似的站起来推开李安安,苍白的脸上狰狞着,“捉什么妖!没有妖!你们就是想拆散我和云郎!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小夕!小夕!”   说是推,实则一点劲都没有,李安安还是原地不动地站在那,只是震惊林翘这个行为。   人都这样了,居然还能为那男妖辩解,整个人妥妥的恋爱脑。   可喊了半天,也不见小夕踪影,林翘如今气虚体弱的,没喊几下就泄了力气,现在脑子里更是昏黑一片,胡乱抓住就近的东西便顺势坐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小夕早已被林氏夫妇给叫止在外边守着,没有吩咐不得妄动,直到她们二人走出来才能进去。   “脑子不灵清的人,无需多言。”慕宁说道。   这句话虽是对着李安安说的,但这话的意思明显是对着林翘说的,说她蠢笨得很,也没有什么继续交流下去的意思了,说罢便往外走。   李安安拉住慕宁,道:“不管她了吗?”   慕宁神色困惑,而后极难为情地说道:“那我杀了她,这事情不就解决了,找不到这个林翘,便也没有妖来纠缠了。”   李安安:“……”   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你等我一下,”李安安转过身去问道:“林姑娘,你说要拆散你们,可你的云郎现在在何处,你知道吗?他如今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他若真心喜欢你,为什么还不来带你走呢?”   把这一连串的问题抛给林翘后,她非但没有退怯,反而凶得更厉害了些。   “你懂什么?每夜子时,云郎都会来找我,他说他近些时日遇到了些难处,来的次数便会少些,怎么会害我?我说我家可以帮他解决,他告诉我说他不想依赖我家势力,他要靠自己闯出一条路来,有本事才能光明正大地迎娶我,这样好的男儿,怎么可能会是妖怪?”   “他今夜便会来找我了,到时候,你们谁都别想伤害他!”   林翘被那云郎已经哄的五迷三道了,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说出来的话虽凶,但声音有气无力,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李安安没忍住吐槽道:“子时,午夜十二点,什么阴间时间?”   “走吧,”慕宁道:“我们,子时再来。”   离开闺房后,林夫人先冲上前来,想要抓着慕宁的手,却被她轻易躲开,害得人差点没站稳脚就要往前跌,眼疾手快的李安安扶住了这个看起来颇为富贵态的林夫人。   站稳后,林夫人每时间纠结这个,她只关心里边的结果,所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翘儿如何了?”   “等。”慕宁吐出一个字。   说完后,便绕开几人,向外走去。   “林夫人您放心,我们晚上去会会那只妖,”见慕宁越走越远,她心里急的,“我先跟我师妹计划一下怎么行动,先走一步哈。”   她假笑应付着,旋即撒开腿追赶上去,跑了好几段路,终于追上了人。   林氏夫妇早已安排了侍女跟随着她们,为的就是监视二人的一举一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去回禀,这让李安安想找慕宁说几句话也难。   慕宁也是这个时候意识到,李安安没有学过传音术,所以现在她那一副焦急万分却又不能说不出话的模样惹得慕宁不禁发笑。   怎么还有心情笑得出来啊!   此刻她们二人正坐在一处凉亭内,喝着那侍女端来的茶水,可李安安急的要命,根本没有心思喝什么茶,倒是慕宁正慢慢悠悠地喝着茶看着亭子外的景色。   李安安坐不住,欲言又止的,忽地一道密音传入她的识海之中。   “五师姐怎么不会传音?”   “什么传音?我来这都莫名其妙的,谁教我这个啊?”李安安内心疑惑着。   突然她意识到,她现在脑子里所想的东西,慕宁好像都能听见,可是她没学过,还能突然会的吗?   “原是这样,我方才强行打开了你的识海,现在我们二人识海相通,可以随意交流了,想跟我说什么,便说吧。”   “啊!还有这种东西,那她也太厉害了吧。”   听到夸奖的慕宁很不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李安安:?!   忘记了现在可以识海交流,还没适应过来,李安安慌忙闭了自己乱七八糟的话。   慕宁: “五师姐方才那急躁的样子,是想同我说些什么吗?”   李安安: “对对,我想起来了,我刚刚看见那林翘的后颈处有纹身,看那样子,像是朵花,还会发光呢!”   慕宁: “纹身?这个说法有趣。”   李安安:“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我们半夜该怎么行动啊?师妹你觉得那妖厉不厉害啊?我们能不能咻咻咻的就把他给撂倒,或者像杀那猪妖一样一下脑袋就开瓢了,还有还有,你之前说的那林翘快死了是为什么啊?晚上行动千万带上我,可不能扔下我一个人啊,我害怕,呜呜,师妹!”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五师姐也是个话多的人。”   这会儿慕宁倒是没有用传音,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一旁的两位女侍一头雾水。   这二人坐在这里一句话都没说过,怎么就说她话多了?   其中一女侍悄悄离去,走到那正堂前,将方才的事全部告诉了林氏夫妇。   他们也没放心上,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小事了,都一副沉重的表情静等着子时的到来。   这一日,除了慕宁,所有人都感觉时辰过得极慢,每个人都像是度日如年。   好在,子时到了。   慕宁和李安安飞到林翘闺房的屋顶上,坐在那瓦片上,静等着那云郎的到来。   下边是一正正方方的四合院,中间空着顶,周围栽满了花树,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于一个商贾人家来说,一个女子的寝居有这般宽敞,也是富贵的。   那林翘早已站在院落中一棵玉兰树下,穿着厚厚的毛氅,手中紧紧攥着帕子,等着云郎的到来。   “师妹,我们躲在这里,会不会被那妖察觉到气息啊?”李安安用气音说道。   “不会,”慕宁瞥了一眼她,“我设了障,魑魅魍魉都发现不了你。”   “噢!”李安安恍然大悟的张圆了嘴,然后指着下边道:“来了来了!”   “云郎!”林翘惊喜道。   只见一身着粉衣的白面男子从那高墙上一跃而下,像是经常这样做,动作十分熟练,稳稳落地。   那男子生得极其妖艳,却又不失刚气,垂直黑亮的墨发飘飘,泛着那月光照耀下淡淡的光泽,长眉入鬓,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淡薄的唇形,一下便将林翘一女子给比了下去。   他还穿着一身粉衣,比那花坊里的头魁还要旖丽生姿,艳粉色衬得那样貌更为举世无双。   “翘娘,”云郎满怀歉意地低下头去,“我来迟了。”   “你怎得变得这般瘦弱单薄?都怪我不好,让你吃苦了。”他自责道。   “这也长得太好看了吧!林翘这样一般的女子,可能真的还招架不住。”李安安说道。   慕宁瞧着云郎的一身行头,又想起了那日在虚境中看见的回忆,不由得低笑一声,叹息道:“还是没有你来得好看啊。”   “什么?谁?”李安安云里雾里道。   “谢执啊,他穿这样,可比这云郎好看百倍。”   总感觉被狗杀了一样。   ……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之间的小把戏罢了   什么时候可以看见谢执穿粉色衣服勾引女鹅?   我也不知道 第39章 坠子   ◎差点见到太奶了◎   月下幽幽叠影, 二人你侬我侬地依偎着,落在玉兰枝头上的一捧雪缓缓垂落,与湿润石阶上的积雪融合, 分不清哪点雪是从上落下的。   “云郎, 你带我走吧!”林翘抬首望着自己所倚靠之人的脸, 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不论去哪,我都跟着你。”   对上那双眼时, 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不敢直视,一颗心犹如一头迷失的小鹿在不停乱撞着, 这么久了, 她还是会因为这张令她失了心神的脸而羞红了脸。   感知到自己脸上的燥意,她害羞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似是为自己做遮掩。   可就是这样一双眼,在林翘撇开相视时, 眸中泛着寒光,冷意深不见底, 毫无任何方才二人相依时的浓情蜜意。   这样的眼神,林翘因羞着脸, 未曾注意到,她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她觉得自己真是气运之女,家世好, 现在遇到能相爱一生的郎君也是鼎鼎之辈, 虽然自己长得普通了些, 但这一生都顺风顺水, 是那些豪门贵女多少都羡慕不来的。   之前, 家里为了跟官吏搭上些关系, 好让以后的商途顺遂,父亲便想尽了办法也要将自己和母亲给挤进那容不得他们的豪门贵族里,为此母女二人受了不少委屈,那些世家贵女一见到她们,没有一个不是嘲笑她们是商贾人家,满身铜臭味,根本瞧不起她们。   可那又如何,云郎这样的好男儿,放眼整个师川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她们只会妒忌自己,妒忌自己有个这么好的郎君。   想起那时初遇云郎的场景,是叫她一辈子都不能够忘记的。   斜阳划过长街,她和小夕正从那六衣堂中出来,走到那街市的正中央处,一只不知从哪冒出的黑棕马在街道上狂奔乱撞着,林翘还未曾注意,受了惊的马儿就要撞上她,来不及躲闪,吓得她只能愣傻在那,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际,一袭粉衣从天而降,借力一脚踏上屋棚,蹬上马背,一只手拉住缰绳便将那受了惊的马掉转了头,安抚下来。   只一瞬,好似所有事物都静止住了,她看着马背上熠熠生辉的男儿郎。   她那时连害怕也抛之脑后了,只是想着:“好俊俏的郎君,竟比女儿家还要美上几分。”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款款走到林翘面前,揖了一礼后,说道:“娘子受惊了。”   看着他面如春风的笑脸,林翘心神荡漾一瞬,不自觉间就红了脸,还是一旁的小夕提醒着她,她才略微低下头去,行了个谢礼,道:“多谢郎君搭救。”   英雄救美的话本她看过不少,如今落到自己身上,难免春心萌动,毕竟那张俊脸摆在那,叫她如何不心动?   “娘子不必客气,我见天色已晚,便不多多叨扰了。”他转身就要离去,又被林翘急忙叫住。   “郎君!你,我还不曾知晓救命恩人的名字,日后如何恩谢呢?”   只见那身粉衣随风扬了扬,上头带着一丝暖光,映照在那柔美的侧脸上,他唇角弯弯,“我无姓,单名一个云字,恩谢就不必了,日后若是有缘,我们定还会再见的。”   “云郎。”林翘掩唇羞涩着喃喃道。   自那以后,林翘每天都要上街去,只为寻那一抹粉色的身影,凑巧的是,每回她上街,都能碰见这个云郎,这样好的机缘,让她欢喜不已。   日子久了,两人便也暗暗生了情愫,后来云郎知晓了她是师川商贾巨头之一林氏之女,之后便换了地方相会,每每子时,他都会按时来到林翘院中的玉兰树下静候佳人。   说来也巧,这一切都与那话本中的情节相差无几,俊男美娘夜半相会,促成千古佳话。   可从第一夜子时与那云郎相会后,之后每一次,林翘的精气神便愈渐衰竭,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瘦,这让林氏夫妇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在他们连番追问下,这才道出这些事来。   那又如何,只要自己一见到云郎,就是死了,她也心甘情愿。   迟迟未得到回应的林翘,抬起头来唤了句:“云郎?”   云郎低下头来看着她,发出轻轻的笑来,“翘娘,你不要你的父母了吗?”   被他这么一说,林翘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思虑片刻后,道:“云郎,若是我能幸福,他们也一定会为我们高兴的,等我们安定下来,时间一久,他们自然也就能接纳你了。”   “而且,我还有这个东西,它可以保我们平安的。”   掩在衣领下的坠子被她一把扯了下来,那是一条坠链,正是李安安白日里所瞧见的那条看不清模样的坠链,如今被她掏了出来,展示给面前的人看。   那是一条极其普通的坠子,串着的丝线也只是条普通的红绳,唯有下面串着的那颗晶莹剔透的淡紫色圆珠,在月光下挥散着盈盈光芒,配上这颗珠子,才显得这条坠子没有那么平庸。   “这,就是你说的让你们家富贵的珠子?”云郎指着那坠子问道。   “是啊,多亏了这颗珠子,我们一家才能在这师川站稳脚跟。”   “云郎,我们现在就走吧,到时候我们会有很多美好的未来的,比如……”   林翘看着他,发现他面无表情地发愣,不像自己那般对未来的憧憬,她迟疑了一会儿,“云郎?”   下一瞬,那坠子便被一道粉光围裹住,将其从林翘手里给拽出来,落入了云郎手中。   “你!”林翘惊异地指着他,“你真是妖?“   面前朝夕相伴之人,如今却冷眼相看着她,那眼底的杀意,是她从未见到过的,整个人如坠冰窖之中,身上止不住的寒意让她颤栗着,原来,真是这样。   她想不通,自己从未做过什么,为何会被这妖缠上,被骗了心,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为什么?云郎?”林翘不死心道:“我们不是相爱的吗?你在这里起过誓的,云郎?”   屋顶上的人早已坐不住了,见那男妖自行暴露,李安安差点震惊地从瓦片上掉下去。   “就这样,就不装了?他怎么这么快就摊牌了。”   “你想要那颗珠子吗?”慕宁没来由地问了句。   “什么?”李安安没反应过来,而后道:“我不需要这玩意儿。”   “你想要吗?”慕宁又重复了一遍。   虽然看着她面上笑意盈盈的,可这语气里隐藏的威胁感让李安安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哈哈,可能我想要吧。”   “那好,既然五师姐想要,”慕宁转头朝那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来,伸出一只手,手心猛地一抓,那坠子遽然飞落到她手中,“我便抢来送你。”   串着紫珠的坠子被慕宁轻轻攥在手上,下面的珠子跟着红绳一起晃荡着,坠子递在了李安安眼前。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啊啊啊!”   李安安很抓狂,这下不是要跟那男妖硬碰硬了。   无视了她的无效抗拒,慕宁索性直接将坠子套在了她脖子上,现在那坠子落入了李安安身上。   反应到手中之物被夺后的云郎,无暇顾及这个还在痴人说梦的林翘,注意到屋顶的二人,其中一人的脖颈上戴着那坠子,便幻形闪现到她们那。   可他在看见慕宁的那一瞬时,眼底的惊惧感陡然而生,手中拳头紧握着,却又不敢上前抢夺,只能一咬牙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安安,被瞪了的李安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颈上的珠子,而后便看他遁形逃走了。   “无趣至极。”慕宁啧叹一声道。   此时被吓得腿软的某人心脏狂跳,对慕宁这句极其不屑的话遭到了一万点暴击。   修整过后,李安安想摘下这条坠子,被慕宁喊住了,“摘什么?”   “还给林翘,这不是她的东西吗?我看那妖就是冲这玩意来的,刚才你把这个挂我脖子上,那妖不敢瞪你,瞪死我了,就那一瞬间,我感觉差点就要见到我太奶了。”李安安欲哭无泪道。   慕宁:“……”   “既是我送你的,就好好收着,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况且,这坠子,根本就不是她的。”   “啊?不是她的,那,难不成是那妖的啊?”   “你猜。”慕宁拉着她就往下跳。   连跳台阶都不敢跳的人,哪经得起从屋顶上跳下去,李安安吓得双眼紧闭,嘴巴大张着,“啊啊啊啊啊!师妹!”   这比她只看不坐的过山车还要刺激,今晚她的心脏就没正常跳过,只有落地时脚上平稳的触感才叫她缓缓放下心来。   “云郎。”林翘还在那低声喃喃着,似是还未接受他是妖的事实。   “林娘子,你也看见了,他真是妖,你还是趁早断了念想吧,现在养养身子,说不定还能恢复正常。”李安安劝慰道。   “多说无益,这种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女人,打死就好了。”慕宁淡淡道。   这种超前的说法李安安很赞成,但现在也不能让慕宁随便杀人,她连忙说道:“我知道你想杀,但你先别杀,我跟她好好说。”   “随你吧。”慕宁很是惋惜地偏过头去。   可惜,林翘此时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她只是盯着云郎离去的方向,发了痴地念着“云郎”,但没过多久她就晕了,可能是因为日渐消瘦的缘故,身子越来越差,现在体力不支昏过去了。   李安安将她的贴身侍女小夕喊来后,这才安顿好林翘。   林翘昏倒的事情被林氏夫妇知晓了,他们赶忙从那坐了一天的正堂中起来,来到林翘床前,眉眼间满是忧色。   而林夫人就更夸张了,一进门看见那躺在床上的林翘,便哭天喊地的,也跟着昏过去了。   “吵死了。”慕宁烦躁道。   作者有话说:   李安安:早知道多带几个人来了,我一个人真是撑不住啊……   慕宁:我看五师姐很喜欢,便拿来送给她了   李安安:你那是拿吗!那是抢啊!抢! 第40章 屠宰场   ◎你们谁再继续哭丧,我便将他丢出去喂妖◎   晚风肃肃, 打敲着檐角下悬挂着的惊鸟铃,泠泠作响的声音飘浮在整座宅院中,为府中肃重沉闷的气氛添加几分怖意。   自从云郎的身份暴露给林翘后, 林府之中潜藏的牛鬼蛇神便都冒出头来, 为所欲为地晃荡在其中, 再也不必掩藏自己的身份。   外边危机四伏,唯有慕宁他们所在的林翘闺房之中,是难得的安宁。   但这安宁, 对于慕宁来说,还不如外边安宁。   这间屋子里, 除了慕宁二人和林氏夫妇, 还有一些时常陪侍的贴身小厮随行着,其余的下人们都在自己的地方规规矩矩地干着自己的差事。   林夫人哭晕后,其他人也都跟着哭喊了起来,就在他们忙着哭时, 屋外已是另一番光景。   妖气横天,比慕宁初入府时所见到的还要强烈, 强烈到连李安安也感知到了不对劲,这是修士的基本素养, 也是基础功。   这些妖气其实是可以闻到的,妖越多或者越强大,那气味便越浓, 但一般的普通人还是闻不到的, 可现下连李安安都能闻到了, 说明这府宅内已经不太平了。   臭!实在是太臭了!   这些妖气不多还好, 她闻不见, 可现在已经浓得快要住在她的鼻子里了, 原来这妖气还是臭的。   她周围一堆人还哭哭啼啼的,这场景狗见了都得摇头,李安安深吸一口气,默念着“阿弥陀佛”。   一开始那些躲在暗处的妖邪还是有些避讳,所以对自身的妖气有着收敛,但现下他们不需要躲了,因为这府里令他们又惧又贪的东西已经不在林翘的身上了,现下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其实原本这师川并未有过多妖邪,自从林氏一家搬到师川后,林翘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味是引诱他们的关键,那味道过于香甜,引得十里八方内的妖都闻之而来,只是一开始都忌惮那东西的厉害,不敢有过多的动作,但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妖性,只能跑到外边去祸害其他百姓。   可现下东西被摘下了,落入到了其他人手中,他们所受的限制便也消散了。   现在的林府,说是一座妖城都不为过。   “师妹,外边是不是?”李安安凑到慕宁身旁低声问道。   “没错,我们被群妖包围了,”慕宁笑吟吟地望着她,霍地提高音量道:“所以,你们谁再继续哭丧,我便将他丢出去喂妖。”   虽说她这般说辞很吓人,连提出询问的李安安也惊了一下,但是效果很管用。   哭声倏地止住,那些小厮侍女们顶着红肿的眼纷纷惊恐地看着慕宁,休坐在林夫人和林翘身边的林老爷也“腾”地站起来,满眼惊骇。   “你,你说什么?”林老爷的声音轻微发抖着。   懒得与他废话,慕宁摊开手心召来黄鹂,一柄青紫色的长剑瞬时落在她那只纤小秀气的手掌上,随即她一挥手,为这唯一的安身处所设了护障后,冷声道:“你们最好待在此处,若是不长眼跑了出来,沦为群妖的口腹,我可管不了。”   屋外的惨叫声响彻天际,传入到他们耳中。   一些害怕的侍女又放声哭了起来,连带着整间屋子都是悲苦的氛围,慕宁冷不丁地看了她们一眼,许是被这凌厉的眼神吓着了,她们闭了嘴,停了声。   “师妹,我跟你一起!”李安安昂昂道。   这里就她们二人是修士,捉妖这种事,也是专业对口了,而且第一次跟着慕宁就能遇见这么多惊险的事,如今亲历,简直比听别人口中说的还要刺激。   她好歹也是学过几天的,现下遇到了麻烦,总不能自己躲着,让慕宁一个人去斩杀妖邪,她不赞成这种为了苟命而扔下朋友的行为。   本想下意识回绝,转念一想她之前所说的话,压下了内心对她修为的嫌弃,慕宁不冷不淡地瞥了一眼她道:“拿好手中剑,别在外拖累我。”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李安安只能心虚地回一句:“我尽量。”   临行前,慕宁闭了闭眸,嘴里低声念诀,李安安好奇地问了句:“师妹,你在做什么?”   “敛气,杀妖。”   推开门,一眼望见的就是扑面袭来的黑气,好奇向外看的小厮们也被这一幕给吓得向后缩,起了一身冷汗。   李安安将房门关闭,转过身,一左一右与慕宁齐肩并行。   天边弯月似血,一眨眼的功夫,那钩月便开始圆了起来,成了压在林府上的一轮满月,暗红的圆月如同吃人的血嘴,一点一点逼近,方圆近百里内的气氛都是压迫诡异的。   黑雾四散,周遭可见度极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使人无法不心生惶意,此刻静得就连落根针都能听见。   这情况不正常。   手中黄鹂微微震动着,并且发出危险的嘶鸣声,这次的预警要比以往还要强烈,鸣鸣的杀意与剑主人相连着,她们都在渴望这场厮杀。   青紫色长剑散出淡黄色的流萤光芒,给这黑沉压抑的氛围点上一笔明亮。   身着绯红色长裙的少女左手握住剑鞘,右手紧握剑柄,缓缓抽出泛着森寒气息的剑身,剑鞘与剑身所发出的碰撞声,清脆锋锐,蕴藏着执剑人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意。   执剑之手沉稳有力地挥落在离地五分之距,带过一阵凛风,破散出一条若隐若现的道路,红衣少女微偏着头,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幽深昏暗的院门口。   另一旁的青衣少女迅即拔出手中佩剑,握得死死的,清秀的眉宇间忧思不已,一双眼不安分地来回转悠,紧绷着神经且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动静。   黑气弥漫,魂聚妖城。   “五师姐若是实在害怕,还是回到房中吧。”慕宁幽幽道。   这里又黑又冷,不免让李安安想到自己之前在游乐园中玩的鬼屋,两个一比较,那还算个屁啊,这才是要人命的啊。   但她记得在黑暗下,慕宁是看不清的,若是让她一个人去对付那些妖,岂不是让她独自一人受困?   “哈,”李安安喊了一小声,似在为自己鼓舞士气,转头认真道:“师妹,我可以的!”   要死一起死,况且不跟着慕宁才是最危险的。   慕宁笑了一声,实在是她这副模样太过滑稽,明明怕得要死,还要强装镇定跟着她一起,实属有意思。   “你呢?你的眼睛能行吗?”   无暇顾及她对自己的眼睛有疾也这般清楚,慕宁挥了挥黄鹂,震散开一道飘着流彩的光芒,径直斩开一条道路来,“那便跟紧我。”   顺着那条路走去,潜藏在黑雾之中的妖魔鬼怪隐约冒着身形来回蹿,府内的那些仆从下人们,皆以惨死在地,断了头的,少了胳膊的,少了腿的……形状各异,那些人身上都有被啃噬过的痕迹,遍地血泊滩积,浓重的血腥味遍及各处。   李安安的胃里反着酸水,欲欲作呕,她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握紧手上的剑,真实的触感让她心安一瞬,继续跟着前面的人,不去看那些被妖分尸了的人。   可跟着跟着,自己眼下那一抹晃眼的红忽然消失了,心脏漏跳一拍,猛地抬起眼来,自己跟前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无尽的黑暗,她又怂又怕的骂了句:“操。”   忽感背后一阵阴风,刺得她脊背一寒,深呼吸一口气,右手握着佩剑就是往后一顿乱砍,可砍了半天,想象中的触感也没有,只有自己在这咵咵半天对着空气乱砍。   肯定是自己太害怕了,自己吓自己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李安安认为,只要自己表现出根本不害怕的样子,而且装作自己很厉害,就能吓到那些妖。   所以,她学着慕宁执剑的动作,潇洒地挥着手中剑,吐出一口气来,阴笑着脸,正气凛然地挺直身板站在原地。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心在跳是爱情如烈火,你在笑疯狂的人是我,爱如火会温暖了心窝……”   躲在暗处的妖:“……”   果然,唱完之后,李安安心里的害怕已经少了很多了,况且还生出了能与之一战的幻觉。   一只树妖看不下去了,甩出无数藤条朝着李安安所在之处就是一击,想要缠住她的手脚,将她拉来撕掉她的嘴。   可就当碰上她时,却遭到了力的反噬,一道紫光乍现,弹回了自己的藤条,自己使了多大劲,打回来便有多用力,疼得树妖直接从雾影中闪现而出,气得骂娘。   反应过来的李安安先是瞳孔一震,但又发现这长得人不人树不树的妖怪伤不到她,心下一喜,得意地笑了出来,“哈哈哈!你个老干树,长得这么难看还敢偷袭我?”看那原本就皱不拉几的树脸现在都快拧巴在一团了,于是又做了个鬼脸,向他挑衅着:“略略略,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啊!”   岂有此理!   他堂堂一介树中美男,居然被她说成老干树,那树妖的脸黑得要与黑雾融为一体,看不清神色,只听他怒吼一声:“死!”   虽然刚才有什么东西保护她,但被树妖这么一追,她还是怕了,忙得拿剑到处跑。   “大哥!错了错了!别追我了!”李安安叫喊着,这一叫引来了更多各形各色的妖邪围堵,她怒骂道:“都叫你别追了!老干树!还叫同伙!不要脸!”   另一头发现背后少了个人的慕宁,场景却是堪比地狱尸场。   被隔开了不要紧,她早就在李安安要跟她一起出去时下好了咒术,这咒术可保她平安,所以二人分开也不要紧。   只是现在,该担心的是藏在暗处窥视着慕宁的群妖们。   这是,属于她的屠宰场。   作者有话说:   安子姐独特的震慑方法,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第41章 捉迷藏   ◎记得躲好些,不要被我发现咯◎   “咔咔。”   影子飘过的风声和不知名物在地上爬行的声音交错着, 其中还有着骨骼错位之声,三者混杂成极为恐怖怪异的声响蔓延在周围。   眼下漆黑一片,慕宁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程度严重到可以同眼盲之人不相上下, 但是她有一对能听遍八方的耳, 能听到这些东西的方位,足矣。   看不见这些腌臜东西,对她来说, 也是好的,不妨碍她下手, 免得看到那些丑恶之物倒胃口, 便不想杀了。   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她解开了系在袖间的红绸带,绑在自己的双眼前,上面还沾有几分谢执的气味, 她轻轻地嗅了嗅,放出一点笑意来。   此刻她全身上下一片殷红, 是黑暗之中最为亮丽的一抹色彩。   冷艳的少女就这样执着剑屹立于黑暗中,虽然蒙着眼, 但也能感受得出她那傲视群雄的睥睨感。   “一起上吧。”   此时一片黑雾散开,冒出一只长着六只耳的兔妖来,那兔妖眼目猩红, 满面白毛, 一张嘴前门牙奇长, 快要直冲入鼻, 四肢短小却又精干, 一双兔爪就要往慕宁脖子下刺。   危急时刻, 少女只手挽了个剑花,手中黄鹂一剑斩断那双就要下扑的利爪,同时也从那兔妖所立之处斩散妖雾,挥出寸寸金光。   兔妖叫声凄惨,来不及看自己那双被砍断了的双手,就被慕宁一脚踢了出去。   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妖邪围堵前来,除去那声哀嚎,诡异的阴笑声和动物在地爬行的声音愈发密集起来,速度极快且混乱。   “小娘子,嘶~,生得如此貌美啊,嘶~”   “唧唧,快让我们咬咬,你的血好香,唧唧。”   “这个才是极品,桀桀,肉也香。”   声音落在耳边,黄鹂随之跟着向下一记,正好刺入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蜥蜴精背中央,蜥蜴精没想到慕宁反应这般迅速敏捷,背上多出一柄剑,温热的血汩汩而出流在冰凉的外皮上,身体每一处都在痛苦挣扎,四肢乱飞,它惊恐地长大嘴,细长的舌芯以最大限度向外吐出,发出诡奇的叫声。   “是个有本事的,可惜落入到我们这,你今日不死也得死!嘶嘶!”   狂风聚离,掀起红色衣袂,慕宁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面上笑靥如花,待那蜥蜴奄奄一息之时,利落地向外拔出黄鹂,溅出泼天绿血,滴落一地。   眼前虽被红纱遮眼,却不挡其分毫气势。   天边血色如火,翻涌着万里巨浪,一时间妖群齐舞,犹如洪水狂潮,四面八方齐齐扑来。   慕宁微微翻转手腕,映照在剑身上的月光随之偏转,刺入层层黑雾中,想是黄鹂从未有过这般肆意的杀戮,沾上妖血后,灵光暴涨,剑鸣震彻,似在共享剑主嗜杀的兴奋。   旋即她举起手中剑,直对月空,四处的黑雾竟都被其吸引过去,尽数流入黄鹂剑尖,不过片刻,散着流萤黄光的剑身处便都缭绕着层层黑气。   妖潮逼近,嘶吼声愈发近耳,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慕宁落下剑,翻转握柄方向,半倾下腰,将剑尖直直向下插入,砸出一大口裂缝来,开口声沉稳有力,尽显傲气:“气尽暗吾,诛!”   方圆之地,剑光四开,暗紫色的光芒恰如无形压力重重打入群妖的身上,明暗交织的光色击退一围群妖。   这一重击打退了许多妖,这让后面欲涌上前的妖邪们踌躇不定,不敢动作。   “啧,这就不敢上前了么?”慕宁面色隐显不耐,倏忽间又添上一丝笑,“那便换我来找你们。”   “记得躲好些,被我发现了,该怎么样呢?”   听得她大放厥词,一蛇妖反讽道:“嘶嘶,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慕宁迟钝了一会儿,没有理会它的话,好像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但她又道:“无妨,我可以当即做决定,你们不必苦恼。”   说罢,绯红身影便消失在他们眼前,群妖警惕着,不敢懈怠,因为他们根本察觉不到慕宁这个人在哪。   “没有妖准备藏吗?那我只能看心情来杀了。”   只听一声长叹,一只虎妖警敏地动了动头上的耳朵,他感觉这声音离他极近,鼻子两侧的虎须倏地被人拔了下来,他痛斥着:“他娘的,敢拔老子虎须!”   骂完后,他伸出两只又宽又大的长爪来,恶狠狠地听着动静,哪只下一刻,脖子上冰冷一片,来不及反应,硕大的虎头无声无息地落了地,连叫喊声都没有,便已淌下成潭鲜血。   注意到虎妖的动静,一只熊妖捶了捶自己满身棕毛的胸口大吼道:“山虎被她杀了!我们一起把她给解决了,为山虎报仇!”   还未号召完全,那熊妖的四肢便齐齐被砍断,几乎被削成了根粗壮的木棍,那些手脚借着力到处飞着,落入了妖潮中,有的小妖手里掉进一只熊掌来,不住地惊呼颤抖着:“大熊哥!”   另外三个肢体纷纷掉进其他妖怀中,他们看清是什么之后,“蹭”地扔下怀中血淋淋的肢体,嘈杂地叫着:“快逃!这个女人她疯了!”   连杀掉两只妖后,这些群妖终于开始恐慌了起来,连忙逃窜着。   “终于开始躲了,”慕宁满意地勾了勾唇,“那我可开始了,祈祷吧。”   祈祷自己不要被我抓到。   慕宁全心全意地游戏在这场妖潮中,直至杀尽最后一只妖。   一只被打成原形的蛇妖被黄鹂钉死在木桩上,无力软绵地垂着身体,蛇口中还残留着被打出的毒血,而那黄鹂剑就正刺在它的脑袋中间,蛇头几近一分两半,死相惨烈。   少女的脸上身上沾满了腥血,浑身血气,一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她太兴奋了,兴奋到身处这样横尸血满的地方,也能笑得开怀。   “可惜啊,都被我找到了,”慕宁低着头倾听着黄鹂剑身处蜿蜒流淌的妖血,呢喃声弗同恶鬼低语,“这场游戏,我赢了。”   死妖无数,黑雾尽散,天边血月也逐渐蜕变回原样,变成一揽钩月,血色退散,银白色的月光又重新铺洒在地面上,四下提起明亮。   这时才能见清慕宁身在何处,此乃林府的正庭中央,偌大的庭院中,堆叠满了妖的尸体,有的各自凌乱散在一旁,有的却像叠木块一般层层垒上,处处都是尸体堆成的小山,累起来有慕宁腰际之高。   拔下黄鹂,她径直朝尸海中走去,轻轻一跃,跳了上去,就坐在尸体上,自言自语着:“有些累了。”   就在这之前,感知到林府异变的几人,再也坐不住,匆忙赶往林府。   停行至林府门前,谢执望着上方暴发的妖气,眉头紧皱着,也不管身后两人的反应,瞬间消失在原地,化为一缕青光遁入林府内。   “快走!”何商与说道。   秦十堰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御行手中剑,往上飞去。   由于妖气浓重,他们二人在上空中飞了半天也看不清下面的形势,但是没过多久,这些重重雾障顷刻间烟消云散,府内恢复清明,二人最先瞥见了那处用尸体堆积满院的庭院,血腥味扑鼻而来,他们飞身下去,看见此生难忘的一幕。   他们的小师妹,手持长剑,正坐在一堆死状残忍的妖尸上,还蒙着眼,笑盈盈地“望”着院门处的掌门。   满院子的尸骸,断手断脚,还有断头的,总之这里死了的妖,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惨状形同人间炼狱。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就是,他们猜测,这些都是慕宁下的手。   这手段太过残忍些。   秦十堰没忍住干呕一声,何商与也是胃里倒着酸,二人敛神片刻,这才稍稍缓了过来。   “你来了。”   坐在尸体上的少女忽地发了话,方才蒙着眼也不知她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的,只是瞧见这些妖,谢执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几分。   “看,”慕宁从上面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指了指这些尸体道:“我厉害吗?”   院门处的谢执又霍然消失,转眼现身到慕宁身前,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寂静无言,二人四目相对,气氛实在微妙。   正当慕宁以为会被他斥责杀气太重时,谢执抬手拭去了她脸上的血污,她扯下眼上红绸,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掌门这是在做什么啊?”秦十堰不解地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他会骂师妹一顿呢。”   何商与不答话,只是微抿着唇,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半晌,谢执终于道出一句话来,神色坦然,宛若春江上的清风明月,“厉害。”   听见这话,慕宁的眉梢处可见地上扬了几分,心情也莫名好了几分,方才的烦躁也在这句话后荡然无存。   显然是满意他这个反应,慕宁那沾上暗红色妖血的唇瓣轻轻一抿,笑容明艳动人,生出几分妖冶之姿。   “可是我现在好累,谢执,”慕宁有些难为情道:“你能背背我吗?”   “好。”   语气肯定,答应时没有一丝犹豫。   收好黄鹂后,又将那红绸重新系回手腕处,慕宁看着背过身弯下腰的谢执,更是畅意,一跳便跳上了他的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将头侧靠在他的肩膀上。   远处二人瞧见谢执突然背起了慕宁,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忙得跑过去,“师妹!”   背在身后的慕宁闭上了眼,已经累得不想跟他们说话了,索性装睡。   谢执道:“无碍,只是累了。”   二人松了一口气,秦十堰忽然激动地一拍手掌,发出一声脆亮的声响,懊悔道:“还有五师姐没找到呢!”   “就在旁边的院子里,玩得还挺开心的。”慕宁不装死了,突然开口道。   秦十堰:“……”   何商与:“……”   就在他们前往寻找李安安的路上时,秦十堰和何商与二人走在前头,找寻着李安安的踪影,氛围沉重,而后面两人却不像前边那样,反而有些融洽。   “谢执,你猜我杀完这些妖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慕宁问道。   “想什么?”   只见背上的人靠在他肩膀处,脑袋倾了倾,凑到他耳边,极其恶劣地笑了一声,说道:“爽。”   谢执:“……”   作者有话说:   拽姐慕宁的高光时刻   此时安子姐在做什么呢?   我猜她在给妖群开演唱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2章 问话   ◎您最帅,您帅得无与伦比,帅得怨天尤人!◎   李安安只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   她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 而且跑得时间还长,比跑八百还要累,喉咙间上涌着的一股淡淡的腥甜味让她忍不住心里骂娘。   神经病吧这树妖!   不就是说他长得丑了点, 至于带着一堆妖来追她吗?   只要她稍稍松懈一些, 身后的妖群便快要抓住她, 她没办法只能又加大脚步绕着这里到处跑。   实在是跑不动了,她停下来转过身举手示意,气喘吁吁道:“靠!别追了行不行啊!咱们, 咱们有话好好商量。”   现在有一点很奇怪,周围的黑雾散了, 她能看见追自己满院跑的群妖了, 而且那些妖群都没注意到这异常。   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李安安,发现这些妖各个都长得奇形怪状的,跟个畸形种似的,搞得她现在十分僵硬地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妖怪都是长成这样的吗?这些妖都在山海经的哪一页啊?   好在她没将心中想法脱口而出, 不然这些妖怪又要发疯一样追着她到处跑。   追了这么久,这些妖也是累得不行, 说话也是干巴沙哑的,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那树妖伸出一根藤条似的手指着李安安, 气势汹汹地开口道:“你,再说一遍,我到底是什么!”   那藤条还在扭来扭去的, 上面夹带着几片萎靡的绿叶, 像是脱了水支棱不起来了, 每片都垂下去蔫了吧唧的。   自己被它们追了这么久, 现在停下来, 居然还问她是什么, 她气不打一处来,很有骨气地翻了个白眼道:“哈!老干树,丑不拉几的老树妖,你看看你手上的叶子都跑得脱水了,还来问我,自己长什么样没数吗?有本事你问问你的小弟们,别来这霍霍我!”   有眼力见的小妖忙着开口道:“我们老大那是树中潘安,这树界第一美男,岂是你一个臭丫头可毁谤的!”   “就是,就是。”   原想发一通脾气的树妖被这群小妖们一夸,得意欣喜盖过了那层怒气,只见它身上的藤条猛地摇摆起来,冒出更多藤条来,在它背后摇摇晃晃着蓄势待发。   “看看它们,可比你个死丫头有眼力多了,今日我就要将你绑来,先说出我乃树中美男的话,再撕烂你的嘴!”   只见那些藤条势不可挡地直冲向李安安身上,下了死手般将其四周都给围了住,李安安实在是跑不动了,干脆拿起剑使出最后的力气往上面四处砍。   藤条有所感应地躲了开来,人力终是抵不过妖力,没多久李安安连提剑的力气也没有了,眼看着那藤条就要往自己身上打,她提前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地闭了眼,谁知预想中的痛感一点没有,她还以为这树妖下手这般利落。   一点感觉就没有就噶了。   藤条碰上她衣裳的一刹那,初时出现的那道淡紫色光芒陡然化为深紫色,一下击退了这藤条和这群妖。   不仅如此,那树妖的手上被紫光带来的烈火灼烧着,眼瞧着就要殃及到身上其他部位,来不及管李安安,直痛呼着其他妖来灭火。   “原来,你们伤不到我呀!”李安安见状,瞬间变换成一副得意的嘴脸,“害得我跑这么久。”   趁他们忙着扑火的空隙时,李安安松开手,毫不犹豫地扔下手中沉重的剑,就地坐下,发出一声舒服的感叹声:“你们先忙,我先休息会儿。”   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李安安就忍不住大笑,指着它身上到处乱跳的火苗道:“那那那!哈哈哈!屁股屁股!”   在它们灭火之际,李安安也不是干坐着,她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十分特别有趣且大胆的想法,等到它们灭完火之后,她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拾起剑直接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没头没尾地问道:“追人好玩吗?”   树妖的身上满是被火灼伤的痕迹,藤条上光秃秃的,又黑又糊,还有一股难闻的焦味,它怒道:“玩你大爷!”   “啧啧啧!”李安安一脸欠揍地摇摇头,“火气还这么大,小心变丑!”   “变丑”二字似是触到了树妖的雷点,他蓦地静下来,脸上的褶皱也平缓了些。   “既然你们觉得这么好玩,那这回应该换我来追了。”   月光泛出的莹白幽幽地映照在李安安的脸上,她阴阴地笑了笑,拿着剑就往妖群冲。   它们以为她疯了,居然敢上前送死,但下一刻,它们意识到自己才是傻子,这哪是她来送死,明明是自己上赶着去死。   李安安一靠近它们,那道有威力的紫光便悄然乍现,连连往它们身上碰,躲都来不及躲,偏偏还带着那令其生畏的焰火烧到它们身上,一时间,群妖们都不知该往哪处躲。   现下的情形与一开始截然相反,从一群妖追一个人变成了一个人追一群妖。   追人和被人追好像是有些不一样,正挑着妖的李安安玩心大发,也不嫌累,满脸写着兴奋快乐地跑着。   所以当他们几人找到李安安的时候,看见这副追妖玩的场景,心下不免一愣。   无语住了。   两个极端。   难怪慕宁说她玩得可开心了,还真是很开心啊。   一直被李安安追着的树妖再也受不了了,看见突然出现的一群人时,它像是看见了生的希望,踉踉跄跄地跪倒在他们脚下,求救道:“几位好心人,快救救我吧!我只是一只小小的树妖,真是经不起她这样啊!”   “哈哈!抓到你了!”李安安将剑抵在树妖的脖子上,兴奋道。   树妖身形一颤,不敢动作,只能嘴上求饶:“姑奶奶!我错了!错了!”   “哎,你们来了!”李安安注意到了来人,又惊又喜,看见谢执背上的人,暗暗惊讶,问道:“师妹这是?”   “睡着了。”秦十堰回道,又指了指这跪着的树妖,“这是,什么情况啊?”   还未等李安安开口,那树妖便用藤手抱住秦十堰的大腿,语气十分哀怨地哭诉道:“这位好人!您快救救我吧!这姑奶奶身上不知有什么东西,我们一碰它就烧我们,就因为这个,她追着我们绕了这个院子整整三十圈!想逃也逃不了,这里不知被下了什么禁制,我们被困在这院子里,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树皮了!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我以后再也不说自己帅了,您最帅,您帅得无与伦比,帅得怨天尤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不是,谁教你怎么用词的?   “我呸!不要脸!”李安安骂道。   秦十堰嘴角一抽,看着腿上的焦黑的几根藤条,无语一瞬,“停停停,松开!”   忽感背上的人有些不安分,谢执微微施了个术法,使得那树妖有苦不能言,有话说不出。   “掌门,这些妖,怎么办?”何商与问道。   “沾人血,吸人气,收了。”谢执轻描淡写道。   何商与效率极高,没过多久,这里所有存活着的妖皆被他收入腰间悬挂着的酒葫芦中,满满当当。   “天色已晚,大家都累了,回府早些休息吧。”谢执道。   “那,林氏夫妇和林翘他们呢?”李安安疑问道。   “就让他们躲在屋子里一晚上,谅他们也不敢出来。”   就这样,他们踏着血流成河的林府,回到了秦府,独留着他们在屋内担惊受怕。   他们确实不敢出去,因为那晚的惨叫声过于凄怨,每听见一声,心里头便停跳一拍,这让他们也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在外边,不知下落。   等到他们重新返回林府时,府内尸横遍野的景象在白日金光的照耀下更为刺眼,浓稠的血腥味挥之不去,任谁看了都不免将刚吃过的饭给吐出来。   林府上下,除了慕宁叫他们躲好的屋子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推开那间尚有活人的房屋时,里面的人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那些侍女小厮们皆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坐在木登上的林老爷的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眼下乌青一片,一夜之间憔悴了十几岁,而林翘和林夫人不知何时醒来,现下正躲在床上相依着哭泣。   “可以出来了。”慕宁难得好言说道。   可这和善的语气,真是他们再也不想要的。   一夜未眠的林老爷先支起身子来,脚步略有虚浮的飘了飘,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走出去,院子里一片平静,什么都没有,他松了口气。   其余人见林老爷这般放松,吊着了一颗重石也终于落了地,林夫人和林翘被人扶下了床,跟着慕宁一同出去。   “我们府上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吧?”林老爷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慕宁笑笑。   只是这笑让林老爷又开始心慌了,本应该放心的却不知怎么也不能安下神来。   看见她一行同伴脸上皆挂着忧思,他更不敢相信了。   一出这门,便见到了昨晚慕宁所厮杀的群妖尸体,皆横七竖八或是堆垒而起,他颤抖地将手抚在心口处,崩溃地大叫着:“啊!”   叫完之后,便晕了过去,林夫人和林翘也齐齐跟上前来,看见这一幕,也跟着晕了过去。   承受能力这么差么?   “不许晕,”慕宁警告着那些侍女小厮,“晕了没人抬走他们,我便把你们丢在这群妖尸堆里。”   被她这么一吓,那些小厮侍女想晕也不敢晕,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丢进妖尸堆里,那比看着还要吓人。   他们只能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将晕倒的一家三口给搀扶起来,送回各自的卧房内。   老是晕着,也不是办法,慕宁让何商与去到林老爷房中,将他敲醒问话,而秦十堰和李安安则去林夫人房中,也是一样的敲醒问话。   自己则跟谢执到林翘房内,直接打醒问话。   又返回到林翘闺房内,慕宁正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打醒她,拿着黄鹂在林翘的身上、头上比划着,似是思索着从哪下手,屋内随侍的侍女也不敢阻拦,只能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正当她打算往林翘头上一砸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拉住了她,耳旁传来一道声音。   “打坏脑子了就问不出来了。”   被这一说辞惹得发笑,慕宁收回黄鹂,佯装震惊地说道:“这样么?那你可有何好法子?”   “不急,我们可以让她们来。”   这个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人,就是随侍的侍女们了,他这意思,是让她们做出以下犯上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几人皆是惶恐下跪道:“二位神仙,还请饶过我们几位吧!我们可不敢打姑娘的头啊!”   “谁让你们打她的头了,”谢执淡声道,“过来。”   她们不敢动,跪在地上恨不能将头给埋进地底下。   “你们再不过来,”慕宁阴恻恻地道:“我就真把你们的头给埋进地底下。”   几人闻言,连滚带爬地来到床前,面色惊惶。   “怕什么?不过是让你们叫醒她罢了,我想她定然不会怪罪于你们的。”慕宁好心解释道。   “姑娘想要我们做什么?”其中一侍女壮着胆子地问道。   谢执道:“很简单。”   她们实在是想不到,为何两个长相如此卓绝之人心思这般粗鲁,在听见做法时,她们不免吃惊一瞬,怎么跟个孩童一般,恶趣味如此,如此…   随后,两位侍女压住林翘的身体,另外一人来到她面前,深吸一口气,上手就是往她鼻子一捏,捏了足足有小半会儿,林翘这才惊醒,骤然张着嘴大口呼吸着,像是快要被憋死了一样。   见她一醒,那些侍女们纷纷松开手来跪在一旁,低下头不敢看她。   “终于醒了啊。”慕宁俯下身来看着她道。   林翘还未从混乱的意识中清醒过来,眼中一片混沌模糊,好半晌,她终于想起了方才的情形,尖叫一声,这一叫把慕宁刺的一颤,谢执赶忙将人拉回。   “我要杀了她。”被刺的脑袋昏沉的慕宁微眯着眼问着旁边的人,林翘还未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我们先问,这个之后再说可好?”谢执也尽自己的努力安抚着躁起的人。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谢执。”   “我知道,问完之后,我们可以用黄鹂砸她的头。”   虽然他还是偏离话题,但慕宁显然被这个做法吸引到了,她按下心中躁意,欣然点头。   可你们商量能不能悄悄说,这样可是所有人都听见了。   待慕宁转回去看她时,林翘后怕地攥着被角往床内退着。   “你,你别乱来啊!”   作者有话说:   谢执:为了遏制慕宁杀人的想法,只能跟着她一起恶作剧。   慕宁:我看你玩得也很开心 第43章 温馨   ◎你是在夸我吗?◎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脖子上那条坠链上的珠子哪来的?”   慕宁将黄鹂抵在自己的脸上,脑袋轻靠着,姿势很是懒散。   “那, 那原本就是我的东西。”林翘很没底气地回答道。   像是颇为苦恼, 慕宁将剑柄对着林翘, 道:“我觉得,你应该想好了再答话。”   “我就喜欢杀你这种爱撒谎的人。”   林翘身子一抖,将手中被角攥得更紧了些, 双眼含泪,显得极为楚楚可怜, 咬唇看向谢执道:“公子, 那珠子真的就是我的,你帮我向这位姑娘说个情吧。”   自林翘一睁眼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看相貌、气质,没有一点是输给云郎的, 甚至要比他还要好上几分,真真是个极品。   现在既知道了云郎的真实身份是只妖, 干脆将目标换到身边来,也有个保障。   总不能只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她虽然没有慕宁那般美艳, 但她也是林家的,这师川,林家还是有说得上话的存在的, 她也是要什么有什么, 要个男人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东西。   而且她知道他们是秦府来的人, 也不敢做出什么抗议来, 只能赌上一把试试。   试试这个男人上不上钩。   可她还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谢执就像哑巴了一样, 表情也跟吃了苍蝇一样别扭, 俊朗的眉梢微微一蹙,整个人躲到了慕宁的身后,不答话。   堂堂八尺男儿居然躲在一个姑娘身后,真是一辈子没见过这种场面。   也是玩心大发,慕宁装模作样地转过去拍了拍谢执的手,安抚着他,旋即转过身来,用黄鹂对着她道:“你吓到他了。”   “再给你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珠子哪来的?”   不知怎的,总是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着她,压得她心惶惶,逼得她不得不吐露实情,且刚才使得方法被断死了,她只好低下头去。   “我,我,这珠子确实不是我的,是我捡到的。”   半晌,只闻一声轻叹,林翘正想抬眼看时,头上落下一击清脆声响,她翻了眼登时倒了过去,不省人事地昏在床榻上。   二人离开后,里面的侍女还能听见边走边说的对话声。   “她怎么晕这么快?”   “你下手比较稳。”   “你在夸我吗?”   “可以这么想。”   ……   秦十堰他们三人不像慕宁说得那样敲醒他们,而是静等着,这一等就是傍晚。   慕宁等不住,便传音告诉他们先回了。   几人很是佩服慕宁的办事速度。   也不难想象她拿着什么庞然大物去打醒林翘,那场面,肯定很刺激,只可惜没能亲眼瞧见。   同样的,他们问完话后,也准备离开,但被林老爷给拦住了。   “各位少侠,你们走了,若是那妖又回来了怎么办?”   秦十堰回道:“不会的,师妹说了,那妖要的东西已经不在这了,你们只管收拾好自己府上就可以了,其余的,就不必担心了。”   可历经过这种事情的人怎么会放有本事能救他们的人离开,林老爷只身挡在他们三人准备离去的路前,那身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就是正正好好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张开臂膀道:“各位,家中妻女唯恐还在担惊受怕,你们此刻若是离开,她们怕是整夜难眠啊。”   “对了,我还有个儿子,我儿子呢?”林老爷像是忽地想起来,忧惶地问道。   “噢,”李安安面色难看地看了他一眼道:“忘记告诉你了,师妹也跟我们说了,你的儿子昨晚,死在妖群口下了,死相有点不好看,我劝你还是找别人给他收收尸吧。”   “我们就此告辞了,为免又把那妖带到林府来,给你们添麻烦。”何商与抱拳道,“节哀。”   林老爷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几人绕过了他,往外走去,他也浑然不知,此刻他的心就像被千刀万剐了一样,绝望和悲伤在此刻倾泻而出,那张苍白泛皮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好似要说些什么,但他喉咙里像是塞了满满一斤的棉花,叫他发不出声来,只有身体上痛苦地震颤了几下,腿一伸眼一瞪,晕死过去了。   “他们府上的人真是,各个易晕体质啊。”李安安说道。   为数不多的小厮将人带走后,他们也离开了这林府。   自那以后,林府将大门紧闭,名下所有商铺也都给锁了,有人好奇前来探问,他们府内小厮只对外宣称是避祸,可他们家在外树敌多年,总有对家偷偷潜入,这日有人发现那一地还未来得及打扫的妖尸,被这一幕吓得回家病了好几天,好转后才说这林府是遭了妖了,众人也就打消了打听林府消息的念头,经过时都纷纷避着走。   待几人回到秦府时,已是黑夜,秦老爷听闻林府一家的惨案后,先是感叹一番,而后转头便吩咐下厨们备好酒菜,摆了一大桌宴席,就等着他们回来开吃。   看起来他很是欢喜。   这也不免欢喜一场,毕竟被他们针对了这么久,现在遭到了报应,不能说是幸灾乐祸,只能说是可悲可叹。   众人围坐一桌,氛围融洽,看着满桌子的好菜,李安安眼睛都放光了,在那林府熬了一整天,熬鹰都没这么难受,现在才是真的被治愈到了。   吃到美食才会有好心情。   秦十堰也很不客气地显摆着:“看!这可是我秦府大厨做出来的菜,又香又好吃,五师姐,师妹,掌门,三师兄,你们快尝尝!”   “我爹一般从不宴请别人吃的,你们可算是我们家的贵客了,还不快谢谢我。”   秦老爷当头给他一拳道:“臭小子,没大没小。”   “爹!你又打我头!都是被你打傻的。”秦十堰揉了揉自己的头道。   “各位别听他胡说,你们都是秦十堰的同门,我自当不会亏待你们的,快些吃吧,这些菜都是汇聚各地美食组成的,甜的、辣的、酸的、咸的应有尽有,尽管吃!”秦老爷呵呵一笑,挥手介绍着。   “慕姑娘,李姑娘,你们多吃些,累了这么久,肯定饿坏了。”   “秦老爷,客气了。”李安安道。   慕宁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回应他的好意。   “爹!你怎么不问问我,我也好久没吃到咱们家的饭了。”   秦老爷皮笑肉不笑地给秦十堰夹了一大块猪蹄,对着他咬牙切齿道:“吃!”   “谢谢爹!”   可那块猪蹄比碗还要大,一下把空隙给塞满了,秦十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父爱,有些不知从何下手,一双筷子左右来回,下不了手。   想起自己多年未能在他面前尽孝,所以他又把那猪蹄夹起来,放到了秦老爷的碗底,“爹,您先吃。”   秦老爷黑着脸,捏紧手中长筷,道:“行。”   见他欣然接受,秦十堰也是暗暗窃喜,啧叹自己的孝顺和机智。   殊不知桌上其他人都已默默祈祷着他不被揍,当秦十堰注意到他们脸上皆是一副笑意满满的样子,还觉得是他们为自己的孝顺感到欣慰。   李安安凑到慕宁耳旁道:“师妹快看,我猜秦老爷心里已经揍上秦十堰千百遍了,笑死我了,他怎么能这么憨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商与也跟着低下头道:“是啊,师弟还是天真了些。”   慕宁看着一桌子的人其乐融融,温馨的画面使她心中又开始堵的慌了,她垂头不语,手上攥着衣角,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只有一人问她。   “你不舒服么?”   抬眼,对上那满怀关切之色的眼,心堵之感顿然消散。   她想,原来一家人也可以这般和谐的。   她想,原来还是有人能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的。   她想,她想一直就这样下去。   没有冰冷的宫殿,没有冷漠的守卫,没有傀儡般的侍从,没有不近人情的父亲。   有欢笑,有感情,有人关怀。   这样就足够了。   “我吃饱了,谢执。”   心中的慌堵之意被悄然来临的暖意替代,她少了几分总是蛰伏在她身上的躁意,现在只有平静、甚至是愉悦。   “我陪你走走。”   无需多言,谢执已经了然。   他站起身来向秦老爷微微低头道:“秦老爷,我的徒弟有些劳累,我带她先下去休息了。”   闻言,秦老爷赶忙起身,关心道:“这样啊,那慕姑娘快些回房歇息,想吃什么告诉仆从,我让他们给你做了送过去。”   出人意料的是,慕宁居然回了句:“多谢。”   秦老爷一听就乐呵呵的,笑得合不拢嘴,直到人走了,还在那乐,秦十堰很好奇他在笑什么,他问:“爹,师妹走了你还笑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秦老爷瞥了一眼他,道:“滚。”   来到游廊处的二人吹着夹带寒气的晚风,慕宁坐了下来,右手撑着在椅背上靠了下去,望着可见之景。   谢执也跟着坐在她的旁边,静静地陪着她。   无言。   他发现,若是在一处僻静之地,慕宁若是空闲着,她就会盯着一处地方发呆,不管外面多冷,都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样也好,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但能陪在她身旁看着她也是极好的。   又生怕她冷到,谢执解下了肩上的黑色毛氅,披在了慕宁的背上。   此时的慕宁其实在想,为何他会对她这么好?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过了这么久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属实有些伤脑筋。   下一刻,她的思维又变换到了另一处。   “今晚,那妖会来找五师姐。”   “所以呢?”谢执弯了弯唇道。   “你知道的。”   夜本寒凉,却在二人的密语中又加深了几分森然之意。   又落雪了。    凭心而动 第44章 荒唐   ◎痴念太重了◎   窗外大雪纷飞, 鹅毛般的白点簌簌坠下,有规律地落在那枝叶上、石地堆。   这亮眼的白也算是为这黑夜之中添上点点清明。   屋内的人褪下衣衫,准备入睡了。   里面的人像是被困意席卷了全身, 懒懒地走到榻上, 丝毫没有注意到外边的暗流涌动, 暗夜中飘过一缕粉色的身影,从窗影上一闪而过,像是披了一身桃红色轻纱的幽魂在外游荡。   听着里头呼吸声渐匀, 那粉色身影悄然进入房内,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   这身装扮, 除了那晚所见到的云郎, 再无他人了。   那晚珠子被抢,他忌惮着慕宁的修为有所顾虑,但是这珠子现在是戴在她旁边那个姑娘的身上,他也没有必要担心什么。   那姑娘资质平平, 修为不及慕宁的万分之一,夺回珠子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床上的人捂着被子, 看不见正脸,只能瞧见底下窝着一个人, 他抬手流出几分微光,缓缓朝那探去,察觉那珠子的存在。   可奇怪的是, 那种感觉就好像让他感知到这珠子既在这, 又不在这。   这又怎么可能呢?   索性他吹出一口气, 那含带粉光的气息化作一缕薄烟绕到床上的人身上, 这是一种能让人昏睡的术法。   也就只能对付这些灵力低微的修士了。   云郎走上前去, 将侧着身子的人扯正, 在见到那张盈盈笑意的脸时,他惊然失色,连忙退开,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这屋里睡下的人不是李安安,而是慕宁!   又是她。   心知打不过,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想要逃走,却被推开门的两人给挡在了门口。   “想逃?”   真正的李安安出现在门口,同谢执一起,拦着欲逃之人。   李安安转着手中那条坠子又甩了几下,最后重新挂回脖子上,满脸挑衅地看着他。   云郎神色愤愤地说道:“你们为什么总是阻碍我?我不过是拿回我要的东西罢了,为什么你们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的事?”   慕宁从榻上款款走下,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这颗珠子?”   “说好了,我考虑考虑,毕竟这是我拿来送给五师姐的,说不好,我可能就要把你杀了。”   “桃,花,妖。”   云郎的愤然的脸上显而易见地僵住了,他否认道:“你说什么?什么桃花妖?”   “不记得啊,那我就发发善心帮你回忆一下,起子村,香樟树,何,刚,铁。”   最后的人名被她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字字刺着他的耳。   “她是芜夭?!”李安安不可置信道:“她怎么变成男人了?"   众目睽睽下,云郎摇身一变幻作了女子身,又变成了那个李安安初见时那我见犹怜的芜夭了。   “我就说那香气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你的桃花香啊!”李安安惊讶道。   “李娘子,我求你,把这珠子给我吧,我拿到珠子,立马离开师川,绝不会为害一方!”芜夭变了色,苦苦哀求道。   “原因。”慕宁道。   芜夭见有了突破点,她的神色更是悲切,无尽的忧伤充斥在整间屋内。   她缓缓道来,将这所有事情一五一十道道了出来。   她和云娇本是姐妹,虽不是同根,但胜似亲友。   五百年前,她们化形的日子,在这之前,两朵不同类的花妖是一直相依为命的,一个在水潭中,一个就在水潭旁。   云娇天资聪颖,比她早些化形,为此她很高兴,这样以后便会有个姐姐保护着她。   可就在云娇初为人形之际,招来了饿妖,好在遇到了好心人相救。   可从此,她们二人便要就此分道扬镳了。   云娇说,她要报恩。   芜夭不解,恩人姓名都不知,问她报的什么恩?   她说,帮扶苦难之人便是报恩。   虽然芜夭认为这个想法对于一只妖来说,太过于荒唐,可她还是支持云娇去做了。   谁知,待到芜夭化为人形准备去找寻云娇时,却听到了她的死讯。   这个消息就好似天雷劈在了她身上,不过短短几年的时日,怎么就死了?   她查明了,云娇竟是为了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而死的。   死在了无尽的烈火下。   她自知此刻修为尚低,于是日日夜夜勤加修炼,有了本领,才能替云娇报仇。   听闻一蛇精道,若能寻回妖珠,还会有机会将其魂魄召回,重新修得一副肉身。   解决完起子村中的人后,便是那户逃出村的村民了。   而那林氏一家,就是当年从起子村里唯一一户逃出来的人家,林翘就是当年的巧儿。   那日巧儿将从二牛怀里抢走的妖珠带回了家,巧儿的父亲一见到这颗成色极好的珠子,忙问道:“这是哪来的?”   巧儿说:“从二牛那拿的。”   这珠子不仅成色好,还发着淡紫色的微光,巧儿父亲立马就起了心思,想到这定是那花妖留给二牛的宝贝,所以后来去找二牛准备要更多的宝贝,可不管是他温声地问还是怒然地问,二牛都说没有,他只好打了这个傻子一顿解气。   反正傻子也不会到处告状,打便打了。   后来他们为了避免其他人来抢这个宝贝,便连夜收拾行囊离开了起子村他们生怕其他人也跟着出来发现这些便一家子都改头换姓,在这师川做起了商贩。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只有这颗妖珠破了村外云娇设下的阵法,才能出村,所以这些年,以为没有人找到过他们,为此暗暗自喜。   一开始,他们本想将这妖珠拿到当卖铺给当了,被一瞎眼算命的给拦住了他为其掐指一算,道:“这珠子可保你们后半生富贵无忧,可切记,不可过贪否则必将遭其反噬,危害自身,那便不值当了。”   巧儿父亲是个迷信的,他信了那算命的话,留下了这颗珠子,果不其然,他们才开始做买卖没多久,便一路顺风,直至现如今鼎鼎有名的师川大户。   可他们只听了这珠子能带个他们好,却都忘了过贪会带来反噬。   独揽一方为贪,攀附权贵亦为贪。   不守本分,祸害他人。   云娇本就是连妖都觊觎之物,那妖珠更是纯元大补的宝贝,一路靠着这珠子下去,定会招致八方祸患。   师川的妖便都是寻着这珠子的灵力而来的,所以林府上蛰伏那般多的妖,也不足为奇了。   可这这种宝物也是有威慑力的,之所以这些妖才动手,是因为那佩戴之人的生气已然不足了。   巧儿佩戴了这么久的珠子,气息早已混杂其中,可这珠子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说戴就戴的,妖珠从寄主身上汲取养分,滋养珠身,日子一长,寄主的生力不能够继续支撑下去,珠子上的灵力便会日渐衰竭。   能威慑一时的妖珠,在珠子被摘下后轰然倒塌,那些妖便也少了顾忌,全部都涌现了出来。   而芜夭,比他们一行人要更早发现妖珠的存在,妖与妖之间是有感应的,自她进入师川那一刻,她便锁定了目标,并且打听到了林府正是七年前搬来的师川。   她探查到,林家夫妇育有一儿一女,儿子风流,女儿心高。   所以她便化作一俊美男子与她相逢与市井街头,谈成一段巧儿想要的风流佳话。   为的就是接近她,取走那颗珠子。   她之前也不是没有试过直接取下来,但是巧儿佩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除非她自己愿意取下来,否则没有人能强取。   芜夭便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她自己取下来的那一刻。   每每看着怀中女子羞赧之色,她便不住恶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忍耐。   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能拿到珠子了。   可是又被夺了去。   门口站着的两人走了进去,来到了慕宁身旁。   “师妹,起子村的人真的很可恶,云娇太可怜了,帮了他们还不知感恩,我们要不把这妖珠给她吧。”李安安提议道。   “慕娘子,若是你把这珠子给了我,您的大恩大德我定然没齿难忘!”芜夭倏地跪下,乞求道。   慕宁不平不淡地看着下跪的人,眼里闪过一分悲悯之色,她拿下李安安脖子上的坠子,捏着那颗泛着微光的珠子。   半晌,她道:“给了你也无用,这妖珠已被混浊之气侵蚀多年,早已不是原来那颗纯净的妖珠了,若是用此招魂,你也换不回你想要的。”   若是仔细一瞧,珠内却有黑气弥漫,裹入其间,吞蚀着紫气。   这是长年累月被林府上积聚的恶妖所污染的,现已然消磨不掉了。   “不!不可能!那蛇精跟我说了,只要寻回妖珠,云娇就可以回来!”芜夭满脸不相信,瞪着眼道。   “既如此,为了防止你一错再错,我只能替你解决了。”   说罢,慕宁那捏住珠子的两只手指稍稍使了劲,那里头的黑气被挤压的无处遁行,而紫气却一直向外消散,不过一瞬,珠子便已化为齑粉,飘入半空,连碎渣也找不到。   “不!不要!”芜夭惊慌地连滚带爬过去,伸出那只无力的手想要阻拦,却毫无意义。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啊!”   凄厉的女声挣破天际,与窗外飘雪融在一起,寒风凛冽,冷意直刺脊骨。   “为什么?!为什么!?”   芜夭身上的妖力尽显,她那张脸上已经不受控制地隐隐变形,她的面目狰狞着,似要将面前几人千刀万剐。   桃粉色的花瓣环绕在她身上,一双手化为长枝,用尽最大气力往前一击,却被谢执轻松打落,震散了满地的落花。   谢执没有使力,仅仅只是将其打落,可芜夭此刻已经丧失了理智,发了狂般四处攻击着。   “痴念太重了,桃花妖。”慕宁无奈地叹了口气。   人若生痴念,至多不过是含着遗憾度过此生。但若是妖生了痴念,亦正亦邪,都不过时弹指间的一个念想。   她伸手凝聚了一道黑紫色的光雾,一瞬间就把失了理智的芜夭发出的攻击全数退回,这股压迫的冲击力,打飞了芜夭好几米外,她倒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趁我还不想杀你,离开这,忘掉你的执念。” 第45章 晦气   ◎哈哈哈哈哈就哈哈哈哈哈哈哈◎   执念越深, 本性就会变得疯魔,这是极难渡化的心结。   不仅是人,妖也是如此。   芜夭狼狈地缓缓坐起, 不顾嘴角溢出的丝丝鲜血来, 眼底一片绝望地望着妖珠消失的地方发呆, 随即又恶狠狠地对着慕宁道:“你告诉我,什么叫做执念?云娇她有什么错!云娇她生性纯良,若是有朝一日, 说不定还能修个妖仙,她这样好, 凭什么要因为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而死?”   “还有你, ”芜夭伸手指向慕宁身旁的谢执,阴鸷的眼神像是恨极了他,“那晚我正杀完两个狗东西,已经准备离开了, 你又从哪冒了出来?把我抓去,虽然没杀我, 但你薅了我身上几近全部的花瓣,你是不是有病啊!”   被点到名的谢执神色一顿, 略有心虚地别过头去,躲开慕宁探究的视线。   难怪那晚沐浴时的花瓣那般鲜嫩,数量也不少, 原来是从芜夭身上取的。   但那晚的情景, 谢执觉得倒也没有芜夭说得那般不堪。   又是荒村, 又是寒夜, 应是找寻不到鲜花的。   可他感知到了那桃花妖的气息还在不远处, 趁其还未离去, 他便寻着妖气找到了芜夭。   桃花妖,身上应是有花的。   藏在暗处的芜夭被他一下子给揪了出来,那时她以为自己一定活不了了,杀了那些人,在这些修士眼里一定是罪大恶极的。   可抓她的人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她开始茫然不解了起来。   “给我一点你的花瓣。”   “什,什么?”芜夭怀疑自己听错了。   “花瓣,”谢执重复着,又有些着急,“你不是桃花妖么?   “你不是来杀我的?”   芜夭有些懵,这种修为高深的修士,找到她居然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为了向她要花瓣,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转念一想,给她几片花瓣也无妨,反正死不了。   “快些,不然我就杀你了。”谢执不耐道。   此话一出,吓得芜夭赶忙化为原形,一颗桃花树就这样极其突兀地出现在一片荒地之中。   看着满树桃花,谢执很是满意。   他脱下那身上穿着的黑色外袍,之后施了些力在手上,手掌轻轻往树干上一拍,白青色的光芒蔓延整棵树,震散许多粉红色的落花,都被那道柔光围裹住,全部掉进了那衣袍内,包得严严实实的。   再看,树上已经没有什么花瓣了。   谢执便也收了手,道了句:“多谢。”   芜夭感知到自己身上光秃秃一片,像是被人扒了衣服一样,她又羞又气,变回人形,怒骂道:“你不是说一点吗?这都快把我薅干净了!”   欲走的谢执脚步一滞,又转过身来,身姿依旧清隽挺拔,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双泛着幽冷光泽的眼眸中所暗含的阴郁气息却叫芜夭如芒刺背,动弹不得。   “有些着急,便没注意多摘了些,实在抱歉。”   “你有何好紧张的?”   “别做出这副神情来,叫人见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人!?   还有他这话明显是在威胁她啊!   虽是看他笑着说出这几句话来,但芜夭就是怎么也不舒服,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   离这个疯子远些。   被夹在中间的李安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总感觉听见了掌门做坏事的证据。   “芜夭,师妹也说了,那妖珠已经被黑气侵蚀了,你要是拿回去招魂的话,招来的也不会是原来的云娇了,你静下心来想想,我们是不会害你的。故人已逝,看开一点吧。”李安安耐心劝解道。   “借口!你们就是容纳不下我们妖类,你,你!”芜夭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禁了言,只能发出挣扎的呜咽声。   “这禁言术让你一个时辰内不能开口,你再不离去,我就不仅仅是给你禁言这么简单了,桃花妖,我的耐心有限,今晚我已经很好脾气了。”慕宁冷声道。   无声无息中,那股令她惧怕的威压陡然出现,那是妖的本能,对强者的臣服感,压得她快要原地崩裂,她在此地已经待不下去了。   她要离开!   只一刻,她撑起所有的力气,通身化作一缕淡粉的云烟,离开了这。   “五师姐,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慕宁对着李安安道。   “好,师妹,你也早些休息!”   “谢执,你留下。”   李安安十分识趣地快速溜走,一眨眼的功夫便已见不到踪影了。   “怎么?还想让为师陪你入睡么?”谢执极其不要脸地说了句。   慕宁微有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岔开话题总是那么自然,还真当她是三岁小孩么?   “那个不过是顺手的事罢了,不必感谢我。”   被他这般无赖的话语给气笑了,“你还真是,脸皮厚得很。”   谢执见她笑,心中也舒快了不少,嘴角噙起丝丝笑来,眉眼温柔似水,“你就该如这般多笑笑,才有个小姑娘的样。”   笑容蓦地僵住,慕宁有些不明所以,道:“那你说,我平时什么样?”   “老是冷着脸,不爱笑,性子孤僻。”   “不过无妨,这都不是你的问题,你现在既然是我的徒弟,以后便可不用那般拘着自己,你会和普通的姑娘一样,无忧无虑,万事顺遂。”   无忧无虑,万事顺遂。   这些都是她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在他嘴里说出来,却是那般令人心动。   可她不是一般姑娘家,听过的大话多了,从人嘴里道出的誓言便也就不可信了,若是别的姑娘听见此话,定是感动不已。   唯有慕宁,是不信的。   这种珍贵的东西,从来都不属于她,以前是,现在也是。   “早些歇息,明早见。”   相处久了,谢执也就知晓了她此刻是不信的,所以他也不再多言便离开此地。   他会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证明自己可以让慕宁活得开朗快乐,一改之前身上携带的浓重戾气。   仅此而已。   “笑话。”慕宁失神喃喃道。   翌日。   日头正高,慕宁睡得极好,没有人来打扰她,也没有人来烦她。   最重要的是,谢执好似很早就坐在院子里等她了,单手支着脸,静坐在那小憩着,他身侧的圆桌上摆满了早点,都是为她准备的。   昨夜下的大雪落在地面上,府内的小厮们早已打扫到一旁,清理出了干净的道路供人行走,堆积在路两旁的白雪被累得高高的,应是下了整整一夜。   素白的雪点缀在枝头上,时不时会掉在地面上砸成散雪,但院落依旧干净明亮,令人心情舒畅。   “你醒了。”谢执道。   他的声音全然没有睡醒时的沙哑,反而泠泠清润,好听极了。   “你这么早来这做什么?”慕宁问道。   “吃完早膳,你就知道了。”   见谢执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反而激起了慕宁的逆反心理,他非要让她吃完才能听,那她偏不听。   “你先说。”   慕宁穿着秦老爷送来的冬衣,一身绯红,一头乌发偏偏又盘了一半,将那俏皮感硬生生给压了下去,只留一身冷艳。   秦老爷那日瞧见慕宁身上所穿的衣裳不是粉的就是红的,便以为她喜欢这两个颜色,命人到外边裁制了许多新冬衣送来给慕宁穿,当他自己见到这些衣裳时,已经能想象到慕宁穿在身上的样子了,喜不自禁的他兴高采烈地忙着叫人马上送去。   今日便穿上了。   穿着喜庆的小姑娘一脸倔强地跟他讨价还价着,谢执不由失笑一声。   “吃了我就告诉你。”   “先说,再吃。”   谢执低低地笑道:“好好好,过来。”   坐在院子里的那个人笑着朝她勾了勾手,拂开一阵微风,似是对她的邀请。   慕宁坐下后,听他说:“一会带你出去玩。”   “去,玩?”慕宁迟疑半分道。   “对,去玩。”   “快吃吧,都凉了。”   怎么会凉呢,她吃上第一口就还是温热的,上面还伴有几分隐隐约约的淡青色灵光,早就为这些早膳做好了保温,看这时日,应是持续了很久。   碟子上装的那些精美香郁的糕点她每个都尝了一下,很是不错,可她在吃的时候,总感觉有道视线一直盯着她,她别过头去,正好对上了那双眼含笑意的脸。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把我当女儿养了吧?”   慕宁问出了心底想说很久的疑问,她实在是好奇,谢执做得这些,和养孩子有什么区别。   送玩具,看着她吃饭,带她出去玩,哪一点不是带孩子才做的。   谁知下一刻,就能肉眼可见地看到谢执的脸疑惑了一瞬,他无奈道:“想什么呢?”   不过,他又道了句:“你若是认我这个爹,我也不是不可以。”   真咬着糕点的慕宁被噎了一口,她黑着脸道:“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从外走来的李安安他们听着里边的笑声,越想越不对劲,这是掌门在笑?   然后,院门的那道边框上便多了一个好奇的脑袋。   接着,第二个。   第三个。   三人叠着脑袋偷窥着里面的动静,发现并无什么异样,只是师妹在用早点,但是,为什么师妹吃个早点掌门会笑成这样?!   ……   不料下一秒,三个脑袋齐齐趴倒在地,一起摔了个狗吃屎,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痛呼。   谢执眉心微动,低骂了句:“晦气。”   “师妹,哈哈,早上好啊!”李安安推开靠在自己腿上的秦十堰,理了理自己乱了的头发道。   “推我干嘛!”秦十堰面露愤色,转头又向慕宁招手道:“师妹早啊!”   何商与顾不上这两个倒在地上还斗嘴的人,忙起身道:“师妹早。”   “你们,这是赶着给我拜早年么?”慕宁道。   李安安拉着已经起身的秦十堰的手,借着力起身道:“不是不是,这不是难得空了嘛,我们想叫你陪我们一起逛逛这师川,上次来的时候没时间,现在有了,听秦十堰说这里有可多好吃好玩的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谢执又骂了句:“晦气。”   傻乐着的三人总感觉听见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作者有话说:   谢执:真是晦气!!!   慕宁:总有儿子想当爹? 第46章 量衣   ◎紧张什么?◎   冬日的暖阳给人的感觉总是温暖舒适的, 正午的太阳,总归让这下了一夜的新雪融了一些,也是不冷不热, 正正好好。   车水马龙的街市上, 这五人的扮相也是几位扎眼的, 一眼就能瞧出与旁人的与众不同来。   原定的二人行现下变成了五人行,谢执多少是有些漠然在脸上的。   不过还好,谢执和慕宁还是并肩而行的, 他们走在后头,前面三人只顾着玩, 也注意不到后面的动向。   “我们去别处逛逛好不好?”谢执轻声说道。   语调极轻, 只有慕宁能听见,还能听出其中的恳切之意。   “他们呢?”慕宁下巴微抬,示意着前面看什么都新奇的三人道。   “别管他们,我们偷偷溜走。”   觉得这个主意有趣, 慕宁那双幽黑的眼珠转了转,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趁着那三人还守在一个小摊子前对上面的东西挑来拣去的, 后面的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挑中一个长相极其可爱的泥娃娃,李安安拿在手上, 就要朝身后的慕宁道,可一转头,哪还有什么慕宁, 清一色的路人小贩走走停停的, 根本不见其踪迹。   “师妹呢?!”李安安叫了一声。   “不就在, ”秦十堰转过身来指着后边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顿住了, “这么。”   “人呢?”   何商与放下了手上的东西, 巡视一圈也没找到影子,而后急道:“我们去找找!”   李安安拦住了他那迫不及待的脚步,道:“急什么?那么大个人了,这里又这么多人,肯定是被人给冲散了,他们又不是不知道秦府在哪,到时候会自己回来的。”   “也对,我们逛我们的。”秦十堰附和道。   “可…”何商与还欲说话,却被秦十堰给止住了嘴。   “别可可可的了,好好玩你的吧三师兄。”   已经溜走的二人穿行在人群中,正值新冬,师川中的人潮逐渐密集起来,大多是赶集备货的,又或是出街游玩的富家士族。   人一多,便显得道路拥挤了起来,这两人的打扮气质是人群中藏不住的耀眼,便总会有些男男女女不经意地撞上来。   慕宁岂是能容忍那些陌生男子往自己身上贴的,她想着只要感知到他人的意图,不管是撞自己还是撞谢执,都会偷偷地将人一掌打飞。   谢执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便顺势牵起了她的手,故意地让其他过路之人都能瞧见,也暗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可尽管这样,还是有些胆大包天的地痞流氓凑到跟前来,朝慕宁吹着口哨,道:“小娘子,可要跟哥哥我们几个玩一玩啊?”   这几个地痞在师川可是出了名的恶霸,自他们出现,拥挤着的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看戏,留下好大一块空地。   慕宁不解,自己手上都牵了一个人了,还能惹来不要命的,干脆她将牵着的手举起来,给前面拦路的地痞看。   显然是没有想到慕宁会这般明目张扬地示意自己名花有主了,谢执微抿着唇,隐着丝丝喜悦。   “这个小白脸看着就弱不禁风的,哪有哥几个健壮!”说罢,那个领头的地痞还弓起一只手,另一只手往上面拍了拍,发出了实心的响声,“看!”   谢执黑着脸:“……”   又是小白脸。   被牵着的手忽觉紧了几分,慕宁看着那异样,好奇地打量了几下身侧之人。   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不惊,谢执注意到那道灼热的目光,偏过头来微微低下道:“乖乖等我。”   手心的温热被抽去,慕宁望着他走到那几个地痞的面前微声道:“移步。”   “哟,还是个讲究人,我们今日也跟你讲究一回,走!”领头的地痞嘲笑着,绕过谢执对慕宁又是一声,“小娘子,等等哥几个,等我们收拾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再来带你走!”   “请。”   谢执不怒反笑,只是那笑没来由地让几人流过一身冷意,不过他们也没在意,只觉得是寒风吹面,才会泛冷。   看热闹的群人也跟着散去,只有慕宁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应了那句话,在此处等他。   谢执并没有将他们带到偏远的地方,而是就近的深巷中,一盏茶的功夫,谢执出来了,他站在巷口处,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欣然自得地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锁定了站在人群中波澜不惊的小姑娘,朝她款款而行。   下一步便是又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继续行走。   “走吧。”   二人还未走远,就听见了那几个地痞骂骂咧咧地哀嚎声。   “去你大爷的!这小白脸下手这么狠!有本事你再回来,我们再战!”   “别说了别说了,大哥!”   “滚开,小白脸,是不是不敢了!”   谢执并未停下脚,而是缓缓地侧过脸来,眼底发出警告,吓得他改了口,立马做出标准的鞠躬姿势,“哥,您走好!”   对于这种幼稚的不能在幼稚的行为,慕宁很是想笑。   “你好像对小白脸这个称呼很敏感啊?”   那日醉酒,慕宁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只有谢执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她倒来反问他是不是敏感了,谢执干笑一声道:“没有。”   然后就听见慕宁心情很好的哼了一声。   “嘴硬。”   接着,他们来到了一家成衣铺前,一眼望去就能瞧见里边形形色色的布匹衣料,琳琅满目地摆在长桌或者挂在高架上。   “带我来这做什么?”慕宁问道。   “赔你的衣裳。”   想了想,在起子村那日被弄脏的衣裙早就被谢执清洗干净了,没想到他还能记得要重新买给她那句话,她原以为这种话是随便说说的,就连她自己都未曾放在心上。   这样一件小事,也值得让他这般记挂么?   一早就注意到门外站着的两人,一看就非富即贵,里头的掌柜喜笑颜开地出来迎接他们。   掌柜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脸色红润,浅显富态,一眼就能望出她当年的风韵,她穿着当下最时兴的烟蓝色罗裙,束着半包头,头上簪了一只成色极好的碧玉钗。   “两位客人可是要买新衣裳?”掌柜道。   “嗯,”谢执点了点头,看了眼身侧的人道:“给她买。”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看着这两个牵着手的男女,就知道一定是情窦初开的小青年,忙打趣道:“是给夫人买啊!那敢情好啊,不说这师川成衣铺有多少家,我家定是排得上名号的,凡是在我这买衣裳的人,无有一个是说不好的!”   “不是夫人。”谢执反驳道。   掌柜一副我都懂的样子笑着看他,“我懂我懂,娘子看看这里边的可有喜欢的?”   “自是要极好的,样式你自己看着整吧。”   “那是自然,娘子生得这般可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而且我这别的不说,料子都是最为上等的货色,等着,我叫人去取来,”   掌柜吩咐着帮工从后房取来了好几批料子,摆在他们面前。   “那便都要了吧。”谢执道。   “好嘞!”掌柜激动地拍手道:“姑娘的身形我得量量,这样好做合身的衣裳。”   “等等。”   手中拿着裁衣尺的掌柜愣住,丝毫没有注意到慕宁之前抗拒的动作,谢执过去拿走裁衣尺道:“我来。”   “哎,哎。”掌柜知趣地退到一旁。   慕宁虽说不像之前那般抵触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心里痒痒的,想抓又抓不了。   她张开手给他量着,先是从手,背,腿,再是到腰,量腰围时却不是用长直的木尺,而是可以弯曲的软尺,谢执怀着十分正直的心将那纤细的腰给“揽住”,量好后也是不紧不慢地收回,而慕宁在被“揽住”时猛地一缩,捏着的手一紧,看上去很是紧张。   慕宁还从未有过同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更别说是这样亲密的举动了。   忍着心中那股劲,致使她外表上看去是十分的云淡风轻,看似根本不在意。   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身边的人。   谢执身上那股雪松香萦绕在身上,好似占据了她自己身上独带的气味,倏忽间,他那若有若无的吐息声传入耳旁:“紧张什么?”   总感觉自己被人笑话了的慕宁很不服气,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最后,软尺缓缓覆了上来,停在了一处。   但这次,谢执倒是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量完尺寸就骤然撒开手,面无表情地走到掌柜那去报量尺寸。   抓住机会,慕宁附到他耳旁:“紧张什么?”   瞧着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掌柜就欣慰地笑看着道:“还是年轻好啊。”   “公子,共计是二十两银子。”   谢执从袖间掏出一个荷包来,掂了掂里头的重量,之后扔到掌柜怀中,道:“剩下的不用找了。”   “送到城东秦府。”   “哎哎!”掌柜眉飞色舞地应着。   这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大手笔。   走出成衣铺后,慕宁禁不住好奇,问他:“晏清派那么穷,你哪来这么多钱?”   被提及此事,谢执毫不心虚地勾勾唇道:“这个么,是从别人那拿的,不要紧。”   “那你今日带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买衣裳的吧?”   “我带你去酒楼吃酒。”   “酒?”   谢执很神秘地将人拉到一处酒楼,里面坐满了要吃饭喝酒的人,说话声和欢笑声混在一起,好不热闹。   “听闻这家楼的酒最是好吃,我带你尝个鲜。”   他这副玩世不恭的神情真是能让人误以为他总是流连在花天酒地的场所里,慕宁记起上次喝酒,喝得也算痛快。   这次同他一起喝,感觉应当是会不一样些。   她有些兴奋,眼眸中隐约泛着细碎的流光倒让拉她来此吃酒的人生出一种不想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慕宁的胜负欲不是一点半点 第47章 卖身   ◎我是你爹!◎   师川街道上一条龙的人流是很常见的, 可若是有一处是许多人围成一圈的,那就不常见了。   这种多半是杂耍又或者是谁在卖什么新鲜玩意。   李安安被这热闹给吸引了过去,她挥挥手道:“你们快看, 那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 那么多人围在那里呢!”   秦十堰只是瞥了一眼就摆摆手道:“这种无非是什么引人一时新奇的玩意罢了, 没什么好看的!哎!”   还在摆手的秦十堰一下被李安安拉了去,何商与被迫只能跟着一同前去瞧瞧那里发生了什么。   可这旁观人群实在数量庞大,不管李安安怎么推怎么撞也挤不进去。   她有些颓败地望着乌泱泱的人头, 后退几步,心里鼓了一把气, 就要往前一把冲开人群, 还是被秦十堰给拦了下来。   “五师姐!你这也太莽撞了,看我的!”   秦十堰在身上左掏掏右掏掏,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也没摸出个什么名堂来。   “看你扮猴儿赶走他们吗?”李安安没忍住笑道。   “不是, 我记得临行前我在荷包里装了好多银子呢,怎么连荷包都不见了?”秦十堰还不忘寻找, 可还是没摸出什么荷包来。   “是不是掉在哪里了?”何商与提醒道。   秦十堰摇摇头道:“不应该啊,我放的可好了, 怎么会掉啊?我本想扔些银子下去,这样人群就散开了,可是现在银子没了, 我也没办法了。”   “让开让开。”   正当三人忙着在地上找找有没有掉落的荷包, 身后传来吆喝声不禁让他们直起身来看那声音的来源。   气势嚣张嚷嚷着的一行人穿着整齐划一的清一色蓝色门服, 最为特别的就是服饰上暗显的祥云纹饰, 只见一人气势汹汹地拨开挡住的人群, 而后又点头哈腰地躬请着后面排头之人。   “冯立立, 我都跟你说过了,在外要平易近人些,别败坏门派的声誉。”为首那人假意呵斥道。   “是是是,师兄说得对。”冯立立谄笑道。   “流云派的人,”秦十堰看着为首之人,低声道,“那人好眼熟啊。”   那冯立立生得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个子不高,人瘦的跟个猴似的,尤其是那双眼,足有阿谀奉承之相。   为首之人要比冯立立要高大俊朗许多,但他身上那股谁都看不起的气势拉低了别人对他外貌带来的好印象。   看热闹的人群被推成两队,面上微怒却又不敢太过明显,那群人身上皆持长剑,使得他们只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老实地退到一旁。   而李安安见有机会,忙拉着何商与和秦十堰一起跟了过去,来到了最前边。   待他们上前后,退开的人群又一团蜂拥似的挤了上来。   只见一披麻戴孝的女子楚楚可怜地坐在地上,掩着面也见不到底下的真容,可见那身段也能猜出此女貌美不凡,她身前摆着一卷长席,里头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的是人还是什么,仔细一看还有从席子缝隙间向外露出的绒毛,黄的黑的都有。   那卷草席前立着一长长的纸张,上面白字黑字写着一行字,李安安低下身一看。   “卖,身,葬,葬…”李安安有些磕巴,“犬!?”   她原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只有电视才能见到的卖身葬父情节,没想到怎么会是卖身葬犬?   一时间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不合理和混乱,她脑子有些疼。   “不止啊,”秦十堰又道:“还有猫,鼠,虫,蚁…”   这是什么鬼啊?   卖身葬犬也就算了,怎么还有卖身葬猫,卖身葬鼠,卖身葬虫,卖身葬蚁?!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就离谱。   “这是整了个食物链啊,”李安安鄙夷道:“哪个傻子会信啊?”   不巧,说完这句话她就被啪啪打脸了。   “娘子当真是心怀大爱,就连这些死去的畜生都能为之卖身,我们乃是问峰山流云派弟子,今日就帮你渡此难关。”那为首的流云派弟子作出深明大义的模样道。   一声婉转温雅的女音传来纠正,听得他心花怒放,“那不是畜生,是小动物,郎君。”   “是是是,小动物小动物。”   “还真是有傻子,今天真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李安安皱眉道。   “五师姐,你嘀嘀咕咕什么呢?”秦十堰凑过来问道。   “没什么,只是看见这种东西都能有人信,智商比你还要低下。”   被攀扯到的秦十堰不高兴了,“五师姐,他傻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别吵了,我们看看这出好戏。”何商与无奈劝道。   “哼。”   似是被他这番言辞说动,那女子缓缓放下遮住脸的衣袖,露出一张四四方方的脸蛋,鼻尖上有一颗大痣,最令人眼前一惊的就是她那一口大黄龅牙往外龇着,且媚眼含波地朝他看去,“郎君当是如娘的知己,今儿遇见郎君,真是如娘三生有幸。”   “我去!”   周围一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李安安和秦十堰双双搀扶着防止自己被吓倒,就连一向沉稳的何商与也在此刻被震了一下。   妥妥的视觉冲击!   那为首之人被吓得后退几步,险些没站稳,还是被随行的同伴给扶了住这才没摔。   “师兄!”   “你你你!是男是女!”   如娘恼了,见他这般羞辱自己,直破口大骂道:“我是你爹!”   “哇!”李安安三人心连心地一同惊呼道。   看热闹的众人纷纷哄笑起来,惹得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眼见面子挂不住了,为了找回面子,他道:“你长相这般磕碜,还有脸出来卖身葬畜生?”   如娘也是个有脾气的,坐也不坐了,倏然站起来顶着他道:“郎君真是一会儿一个样啊,方才还夸我心怀大爱,怎么,现如今见到了我的面容,便要以此来羞辱我找回面子么?”   那张脸在他面前登时被放大了好几倍,他又连连退败,不服气道:“你放屁!长得丑还不让人说了!你再看看你,人家都是卖身葬父,你倒好,卖身葬畜生!”   “我呸!”如娘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一口一个畜生的,我看你就是连畜生都不如,还问峰山流云派弟子,我看是问粪山遛鸟派弟子吧!”随后她脸上作出沉痛的表情来,很是哀恸地弯下腰去拍自己的腿,“大家都来瞧瞧啊,这几个遛鸟派弟子来山下欺负良家妇女来啦!”   听见问粪山遛鸟派时,李安安几人就绷不住了,皆偷偷背着人放肆地笑出了声。   如娘的声音尖细,一呼便引来了更多的人前来观看,而方才被他们推挤开心生不满的一群人忙跟着喝声,一下子,前来看热闹的人群便更多了起来。   “就是就是,这些什么门派的弟子,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一群游手好闲的人,来这作恶来了。”   “刚刚还气势汹汹地挤人走,现在还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家娘子,真是可耻可恨!”   争议声愈发强烈,刺耳的声音只逼得流云派几人皆面露难色,那为首之人还是死要面子道:“不就是葬畜生么?卖身就不必了,我给你钱葬了!”   冯立立道:“就是就是,几只畜生,我师兄帮你葬了,也算是它们修来的福报!”   如娘板起身来,指着他们道:“你可算了吧!就你们这样的,还福报,怕是它们只是做了一件坏事就招来你们这群人了,滚开!别影响我在这为它们找一处安身之所。”   这番话属实是激怒了为首那人,他一个箭步冲到那草席前,一脚踢散掉裹着的草席,里面包住的那些小动物都被抖落出来,直白地摊在地上。   何商与对他这种行为很是看不惯,登时就像上去给他一脚,被那二人给拦了下来。   “三师兄,别急,看看这位娘子怎么做,实在不行我们再去整他们。”李安安道。   何商与憋着一口气道;“嗯。”   这一踢,就能看见里面包着的东西,有一只大白黑狗,一只橘黄的花猫,一只灰黑色的老鼠,还有好几只不知名的长虫,那蚂蚁却真真是肉眼找不到了。   里面还真是,包罗万象。   “哎呀呀!你个遛鸟弟子,它们死都不安宁了!”如娘气急败坏道。   她也不是吃素的,草席下居然还藏着一条长棍,她想也不想地从那掏出来,往那人身上就是一锤,这架势使得流云派的几人连忙后退,纷纷躲着她的攻击,生怕那条又长又粗的棍棒打在身上。   “疯女人!”   毕竟是修士,躲开这种普通的攻击还是轻而易举的,心知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为首之人招呼了其他人后就狼狈离开了。   “呸!”如娘又狠狠啐了一口道。   自知今日是找不到人为它们葬身了,她便挥挥手道:“散了吧大家伙!散了吧!”   闹事的人离去了,看热闹的人群也就觉得没趣了,便都很自觉地向四周散去,回到自己原本要做的事情上。   唯有何商与三人还停留在原地,她静静地收拾着地上的残局,将那猫儿狗儿的慢慢挪回去。   何商与蹲下身来,帮着她一起收拾,李安安和秦十堰也陪着一起,这样的举动被如娘注意到,连连低头道:“多谢三位。”   “不客气不客气!”秦十堰乐呵呵道。   收拾好后,她款款起身向他们掬了一个谢礼,道:“三位是我见过的最热心肠的人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帮我。”   “客气了,娘子怎么称呼?”何商与摆手道。   “我叫洛如,几位若是不嫌弃,可唤我如娘。”洛如举起宽大的白色衣袖遮住脸道。   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何商与道:“洛娘子是为何要卖身安葬这些猫猫狗狗的呢?”   “是这样的,这只大白黑狗叫旺财,它流浪多年,算得上是与我同病相怜,我瞧见了便时不时地喂些饭菜给它,但它老了,死在大雪夜中,见它可怜,我就将它带走了。而这只橘猫是我在路上碰见的,它遭人玩虐,也是死在了大雪夜中,我捡到它时,它还呜咽着,痛苦极了,还有这些鼠,虫,蚁,都是因为那群没有人性的人害的!可惜我身上并无什么钱财能安葬它们,好让它们下辈子能投个好胎,我只能将它们带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卖身了。”   听完这些动物的经历,三人心里也是不好受。   “这样吧!”秦十堰道:“我给你钱,但是这个卖身就真的没必要了哈!我们帮你安葬它们!”   洛如终于放下了遮住脸的大袖,她惊喜道:“三位真是我的恩人!”   当她看见何商与那张脸时,神色陡然僵硬了一下,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道:“孟文?你是孟文?”   何商与:“!?”   作者有话说:   快死了,随缘更 第48章 醉酒   ◎你总是这样不听话◎   “你不是他。”   洛如垂下眼去, 她眼底的惊喜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喜后的失落感。   眼前之人虽然与孟文长相相似,不说一模一样, 若不仔细分辨也是看不出来的, 可何商与身上的气息却又与他大不相同,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洛娘子,你口中的孟文,是什么人啊?”秦十堰探头问道。   洛如道:“不瞒你们说, 孟文是我十年前认识的一个好朋友,他和这位郎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我差点将你认成他了, 抱歉。”   何商与礼貌性地点了下头道:“娘子言重了。”   而后又听她娓娓道来:“他是我见过,这世间第一个对这些小动物有怜悯之心的人,若是他今日在此,他也会和你们一样出手帮扶我的。十年前, 他还是一位私塾先生,每日都会到那楚水街的柳府中教授课业, 我是住在楚水街的,每日申时我都能准点看见他从柳府出来, 也是在那时候,我同他相遇了。”   “他正从柳府出来,见到一只蜷缩在角落旁的小狸猫, 我也见到了, 我们二人都未注意到对方, 就这样碰到了一起, 他不嫌我貌丑, 也不嫌这狸猫的脏污, 自那以后,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他为人正直,善良,又饱腹诗书,是世间最好的男儿。”   说着说着,洛如的脸颊上便不自觉地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似是回忆这她脑海中那段美好的时光。   李安安好奇道:“那他现在人呢?”   这话像是刺痛到了她,洛如沉默了半晌后,才道:“我原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后来,他说他不甘于此一辈子,眼界变得高了,心也高了,忘记了自己的初心,装作不认识我离开了这里,这也就算了,可他就连当初他捧于手心的狸猫儿都能弃之敝履,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见他回来过,我猜他应该是死了,如果没死,那我也祝他早死。”   听她这么一说,李安安觉得这个洛如还当真是性情爽朗,敢爱敢恨。   “别气别气,洛娘子,走了就走了。”李安安安慰道。   说是如此,李安安总觉得这话间还藏着些什么,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事情肯定不简单。   洛如这般性情,都已做到咒那孟文死的地步了,又怎么还会因为一段虚无缥缈的回忆而红了脸?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缘由来,又见洛如那样气愤,自责自己太过多虑,对一个陌生人都要揣度至此,真是不该。   “洛娘子,我们现在就去葬了这些小动物吧。”李安安有些愧疚道。   这莫名其妙的愧疚口吻让秦十堰和何商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们没有太过在意,静等着洛如开口。   “今日天色不早了,要不明日吧,准备的也充足一些,我就先将它们带回家去,明日再风光下葬。”洛如轻声道。   几人抬头望了望日渐西沉的太阳,估摸着今日出来的时间也挺长了,洛如也这样说了,便不好再勉强。   何商与道:“好,明日就明日,你现在还住在楚水街么?我们明日准备好了,就来楚水街找你。”   “好。”洛如行了个谢礼道。   与洛如分开后,原定要回秦府的三人又碰见了一堆人围聚在一起,这回不同于之前的,一群人堵在别人家门口,手和嘴并用着,不知上下指指点点着什么。   李安安也不冲不撞了,想着这该不会又是什么卖身的人摆在此处,可一瞧,他们围的水泄不通的地方竟是林府。   林府的牌匾已经掉落了一半悬挂在半空中,而内里隐隐约约腾着缕缕黑烟,像一道长流般没入天际。   府邸前还有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好像有人在哭一样。   看着样子,应是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   “这里,好像是林府啊?”秦十堰狐疑道。   秦十堰拍了拍身旁凑热闹的人,问道:“这位大哥,这里发生什么了?”   那人道:“你还不知道吧?这林府前些时日不是闭府了么,还关掉了名下好多铺子,一来二去的也没人注意了,可真是好巧不巧,这林府昨夜走了水,不知怎么回事,仅仅只有府里的几位仆从们跑出来了,其他人全被困在里面给烧死了。”   “这不,那几个逃出来的仆从们在林府门前号丧呢,我说他们也是该,好好的一个商人,不好好做生意,非要想着攀上高枝,要我说,他们一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好好的一个府,被弄得乌烟瘴气的,该!”   “多谢大哥。”秦十堰抱拳道。   “不客气不客气。”   何商与和秦十堰二人并不知晓昨晚发生的事,便只当这是因为人手不够而救不了火才造成的,只有李安安心里清楚,她猜测这事十有八九是芜夭干的。   也算是为云娇报仇了,所以她并不觉得过分。   况且芜夭没有伤害其他无辜的人,这点倒是让李安安刮目相看了,其实妖也是分得清是非对错的。   秦十堰道:“这林府,也算是倒霉。”   何商与冷嗤道:“我看是罪有应得吧。”   李安安催促着:“走了走了,回府吧。”   ————   朱红的阁楼内,坐满了来往的行人,每张桌子上坐着的人身份各异,这是师川最有名的天湘楼,里面接纳着百川之客。   天湘楼最为独特的一点就是不设包房,不论身份地位还是贫富贵贱,所有人在此处用食都是一样的,天湘楼共设有三层,一二两层是为客用,第三层则为店内的伙计楼主所用。   楼中心多出的一块空地,是专门搭建而成的台子,天湘楼楼主会收留许多无家可归之人,放他们在台上卖艺过活,这也使得每日楼中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表演。   规矩如此,可这人一杂,里头就容易乱,所以天湘楼各处都会有安排治安的武打伙计,专门防治那些挑乱之人。   楼主立了规矩,谁若是敢乱了楼里客人用饭,便叫他此生不得踏入天湘楼。   总会有人不信的,有一次一富家公子哥带人前来闹事,那日被楼内的人赶了出去后,就再也没见过那公子哥的踪影,这个倒也不会让人留有多大的印象,可就自那以后,连那公子哥一家都销声匿迹在了师川,这样奇诡的事便也让对家按下了闹事的心,不敢做些什么来。   还有这最特别的一处就是,楼内的人会根据客人的贫富程度来分发菜品,若是普通百姓,那自是吃的普通菜食,若是富贵人家,那便是高一级的菜食,可奇就奇在,不论是普通还是高一级,都要比他们平时所食用的饭菜要好吃不知多少倍。   这天湘楼的楼主也是个神秘之人,听人传闻是位女子,但鲜少有人能见到她的真容,据说是因为相貌极丑,才不敢以真容面人。   这话只能暗地里偷偷谈论,若是被楼内干活的人听到了,也是要将人给赶出去的。   谢执拉着慕宁找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了下来,这处既能安心吃饭,也能好好地欣赏台上的表演。   迎客的伙计见到这二位,瞧那长相就知不是一般人,况且衣着华贵,应当是富贵之人,便添下了上等菜系,供给他们挑选。   “二位要吃些什么?”   楼内的伙计统一穿着灰蓝色的劲装,那衣料不输于外面好的面料,一来是为了防脏,二来也是楼主对他们的照顾。   谢执看向慕宁,一脸期待地等着她开口,谁知她说道:“随意。”   琢磨这她这个随意是真的随意还是要细细考量的谢执,眉头微皱,似是也选不出来。   那伙计道:“若是二位不知吃些什么,那我便帮二位选些我们天湘楼的招牌来,二位瞧着如何?”   “可。”   “酒呢?你不是说要带我来喝酒的么?”慕宁问道。   伙计道:“酒也是有的。”   “要最好的。”慕宁浅笑道。   “得嘞!二位稍等!”   等候之际,中央的台子上已经有人粉墨登场了,今日的表演,唱的是那一出惊心动魄的《牡丹亭》。   慕宁来了兴趣,好整以暇地凝望着台上的戏曲。   真是巧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戏?”慕宁淡声道。   深知慕宁的秉性,也知此刻她是故意为之,谢执也不恼,缓声道:“这是杜丽娘在游览自家后花园,之后在梦里碰见了书生柳梦梅的场景。”   只听那杜丽娘发出惋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台上咿咿呀呀的戏腔倒是让慕宁听得入迷,以至于后来端上饭菜时,她也只顾着喝酒,没吃几口菜。   难得见她这般喜欢,谢执也不好阻拦,由着她喝,只是提醒一句。   “酒虽好,可莫要贪杯了。”   慕宁才不管他说了什么,他这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人看戏,一人看人。   不知不觉间,谢执才发现伙计端上来的酒已被慕宁喝成空瓶了,他忙道:“慕宁?慕宁?”   “作甚?”慕宁不悦道。   被打搅着看戏后,也没转过头来,还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台上的戏。   还怕她喝醉了,看这样子,应当无事。   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谢执起身坐到了慕宁的右侧,想着帮她醒醒酒,刚坐下来时,那伙计便路过了此处,注意到了那空酒瓶。   “哎呦!这酒不会都让这位娘子给喝光了吧?”伙计惊讶道。   “怎么了?”谢执问道。   “倒也不算太大的事,只是这酒烈得很,刚开始喝完是没什么感觉的,这劲儿都在后头呢!这位郎君可要好好看着您的夫人,可别让她耍酒疯了。不是我不近人情,只是这娘子若是在此处闹起来,日后可就进不来这天湘楼了,我也是好心相劝,免得让她不明不白地被我们楼给赶走了。”   “多谢。”   伙计摆摆手道:“客气了客气了,小的先去忙了。”   谢执点点头,下一刻,自己的肩上便落下一点重,他转过头去,发现慕宁的脸上晕开一片绯色,红润的嘴唇上还沾有莹莹水色,双眸轻闭,神识看起来已经混沌了。   他将人揽入怀中,尽可能让慕宁以最舒适的姿态靠着睡,他无奈一叹:“你总是这样不听话。”   “这戏有这么好看么?”   慕宁被人揽着,迷糊间顺势抱上了自己靠着的东西上,只是自己抱住的东西一开始还是紧绷着的,后来就慢慢舒缓下来了。   低眼瞧着自己被环抱住的腰,慕宁整个人就坐在谢执身上,垂首埋在他的肩颈处,谢执双手也不知该何处安放,最后无法只能将腰上的两只手拿开,将人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睡不安稳的人。   “那我帮你看完。”谢执低声道。   又路过此处的伙计不禁感叹道:“真是恩爱啊。”   作者有话说:   借用了汤显祖的《牡丹亭·游园·皂罗袍》这一段   谢执:夫人不听话怎么办?   伙计:小两口玩得真花。 第49章 借过   ◎能赊账么?◎   一曲毕, 听着怀中之人气息渐稳,谢执也不在此处多停留。   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将人带回去醒醒酒,免得伤身。   像她这般总是毫无节制地饮酒, 先不说酒后她会做些什么, 万一伤了身体又同之前那样没有一点预兆的晕厥, 也查不出什么缘由来。   “结账。”   那伙计闻言匆忙赶来,喜声道:“共计五两纹银。”   谢执轻“嗯”一声,可摸了半天, 也没摸出个什么东西来。   他记起来了。   忽地懊悔自己给的太过洒脱,自己全身上下就只有那个荷包中有银子, 可被自己全数给了那成衣铺的掌柜, 现在的他,已经身无分文了。   不过无妨,他从容地笑了声:“能赊账么?”   “这…”伙计面露难色,但又善解人意地笑着说:“也是可以的。”   他实在是没想到, 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看走眼,可这二人却是实实在在的贵相, 应该不至于来此吃霸王餐。   他谨记着楼主的规矩,自己本身也原是落苦之人, 自然也会对人放宽一些。   拂了拂慕宁脸上的发丝,谢执弯了弯唇。   还好没被她看见这场景,不然又要被她奚落一番了。   还是她睡着时比较乖, 恬静的容颜少了平日的几分冷意。   “多谢。”   “哟!吃不起还来天湘楼, 这不是来这吃霸王餐吗?”   不等伙计说话, 身后便传来一声极其跋扈的嘲讽, 只见那人身侧还站着四五个服饰一致之人, 看起来是门派中人。   谢执不冷不淡地侧过脸去瞥了一眼, “流云派。”   想起那日宗盟大会后,流云派在他手上吃了大瘪,如今倒是来山下充当起大王来了。   流云派的人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而此人正是那日被慕宁打落的崇明,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见他们。   这流云派原本也不是这样,徐风随接手掌门后没多久,也不知是何缘故,派内风气一日不如一日,什么老鼠都往里塞,里头鱼龙混杂的,有些人是因为入不了仕只能选择上山求道,而有些人则是为了寻个能苟活之地,崇明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为了能在流云派有一席之地,先不说其资质,努力倒是能有几分,不过这努力在聂云峰死后就一挥而散了。   他不需要在争夺什么了,聂云峰活着时,他尚要为自己争出一片天来,可人死了,自己也就是师弟们之间最有地位之人了。   自那以后,他便愈发的胆大妄为起来,平日作风毫不掩藏,像是在为自己之前的遭遇而报复着什么。   从而里面的人,不是心术不正,就是被利欲熏了心。   崇明看见他那张脸时,只觉得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又注意到他怀里的女人,也抛下了那股熟悉感,语气冲道:“没钱还带女人来外头,真是不害臊,这样,你把她给我们,我们定会好好安置她,也免了跟你吃苦,如此我们还能帮你结了这笔账。”   虽说看不见他怀里女子的样貌,但也能从谢执这张脸上猜出那女子相貌不凡,想着今日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怎么也得找个人来补回来。   自己已经在那丑妇手里栽了跟头,难不成现在还会栽在一个小白脸身上吗?   既然能赊账,谢执也不再过多同他废话,将人横抱起后,转过身去,先是幽幽地看了挡路的几人,看得他们身上直起寒毛,随后见他温和地勾了勾唇,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借过。”   尽管他笑得十分纯良,可崇明就是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好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冷得他直打寒颤。   可他偏偏不信这个邪,变本加厉地挡在谢执面前,拿着鼻孔瞪人道:“不让你走你能拿我怎么办?”   崇明身旁的几个人也跟着横了起来,纷纷堵在这条路上,不让他走。   “几位,可不兴在这楼里闹事啊。”那伙计和善地劝道。   他伸出一只手来挡在谢执身前,欲保护谢执二人不受伤害。   “滚开!”崇明冲他一喝。   和善的笑颜瞬间变了脸色,伙计也不给他好语气,道:“若是各位再继续闹下去,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小舍!小雄!”   他这一叫,便叫来了另外两个同样身着灰蓝色劲装的伙计,叫小舍那个身板细如竹竿,但却看起来精练有力,另一个叫小雄的,则要比小舍的身板庞大许多,走来的几步路,都能轻微地感受到地板的震动。   这应该就是天湘楼里专门防治闹事之人的武打伙计了。   崇明在外嚣张惯了,见来人只有两位,很是轻蔑地讥笑一声道:“就这?”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流云派是干什么吃的!师弟们,给我好好教训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我以前听人说流云派中人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我还不信,如今一瞧,倒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谢执莞尔道。   本欲打起来的两拨人被他这一言止了下来,纷纷转过头去看那说话之人的神色。   谢执那张如沐春风的脸上很是平淡,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可就是这样似笑非笑的感觉,让崇明心里发毛,不只是他,其他人见了也是心有余悸的。   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惧。   “几位不必为了此等小事劳神,流云派的人这般行事,想必定是有他们的道理的,他们几人作为弟子,想必也是听命于掌门行事,几位就当做个善事,体谅一下这些替人做活的苦命人吧。”   谢执朝那三位伙计微微低了低头,可这话表面上是对着他们说的,实际是对着崇明他们说的。   “郎君心善,若是被楼主知晓,定是要将他们赶出天湘楼的。”那伙计含笑道。   他这番说辞,就是代表着崇明一行人今日在外的所作所为都是听了掌门徐风随的命令才来此处为非作歹的,一来骂了他们像个傀儡,二来又毁了徐风随的声誉。   崇明有些慌神,毕竟他在外做的那些事情,徐风随是从来都不会过问的,在内他会做好一个弟子应守的本分,在外没有了徐风随的约束他就是那个一呼百应的流云派大弟子。   若是今日一事传到了徐风随的耳朵里,他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和聂云峰一样免于责罚,毕竟在这之前,聂云峰是徐风随最看好且又最喜爱的弟子。   他根本不能担保自己也会像聂云峰一样,毕竟这流云派还是徐风随说了算的。   崇明的视线转移到了谢执身上,死死盯着那张脸,说不出的熟悉感,可就是想不起来,慢慢的,他的视线缓缓移至谢执怀里抱着的女人身上,在清楚看见她那张侧颜时,他的瞳孔明显往内猛地一缩,凝成了一颗极小的圆点。   是那个女人!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宗盟大会上她的一举一动,忘不了她是如何杀了聂云峰,是如何挡下徐风随的剑气,是如何一眼识破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那日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气血逆流而上,冲涨着他的脸,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正好,今日受的气都可以在此一并还了。   强烈的报复心理使得他忘记了后果,怒上心头的人是不会有理智的。   “是她!就是他怀里的那个女人杀了聂师兄!”   “什么?!”   找到了正当理由,他们几人便也不顾什么礼法,拔出自己手上的佩剑就往那一站,这一动静,闹得楼内其他客人都被此阵仗吓得逃散开来,一霎那,楼内只剩下他们几人。   怀中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几下,谢执垂眼看去,见慕宁眉心微蹙,脸上的酒晕还未散开,只是将脸埋了进去,好像能减轻些外面的嘈杂声。   他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也使得慕宁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更密一些。   迷糊间闻到的那雪松香令她的眉毛渐渐舒缓,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郎君放心,我们会解决好的,您在此稍等片刻。”伙计带有着几分歉意道。   “多谢。”   谢执坐回了原来的席位,腾出的一只手上凝聚着一道几近透明的青蓝色光芒,不动声色地弹在了崇明的腿上,没入其中。   “小舍!小雄!将这几个闹事的给我赶出天湘楼!”   “好嘞!”   小舍的进攻速度极快,快到只能看见他的闪影,以至于好几人被小舍偷袭时后知后觉,而小雄的力气极大,一下就能将两个人给抬起来,奋力往下一砸,砸出一个大深坑来。   “小雄!悠着点!楼主要你赔钱的!”伙计着急道。   小雄手里还扛着一个人,他蓦地停下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小七,我尽量注意。”   说完后,他将肩上扛着的人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然后一掌拍到他的头上,将人拍飞了好几米外。   “这样行不行?小七?”小雄问道。   小七回给他一个欣慰的笑容,“真棒!”   小舍更是以诡谲到极致的速度绕行在几人之中,每每听到谁嚎叫一声,就知是小舍偷袭的了。   “还是我这个斯文。”小舍自豪道。   崇明还好,毕竟有些本事在身上,而其他人便是一片的惨不忍睹了。   他也没想到一个楼里打杂的下手都能有这般功夫,被逼急后,他不得不使出对付妖的那套来对付这二人,只是刚要打过去时,被一身着白衣的女子给拦了下来。   与其说是拦,倒不如说是被逼的。   崇明那本已放出的招式不知怎的就被打了回去,七成的力道打回在自己身上,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这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而且叫人看不出来受了伤,内里五脏六腑却早已炸裂开来,这令他苦不堪言。   可他只能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   那女子白衣飘飘,头上戴着一顶白色帷帽,望不见底下真容。   “几位还要继续打下去么?”   “楼主。”   小七三人纷纷恭敬地低下头来。   作者有话说:   谢执:出门在外两袖清风   还好她睡着了,不然要笑话我了   慕宁:…… 第50章 蛊惑   崇明他们这一闹, 可搞了不小的动静,楼内的其他客人都被吓跑了,这就等于断了天湘楼的财路, 所以楼主出山, 小七他们并不会感到诧异。   瞧着天湘楼楼主的一袭白衣崇明就心烦, 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之前遇见的那个丑妇,定是因为和她一样丑,所以才用帷帽遮羞。   好半晌, 崇明感觉到自己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也能动了, 狠声道:“你就是这天湘楼的楼主?真是晦气!”   由于自己身上受了自己出招的七成力, 那本应该狠戾的言语一出口便软绵无力,虚弱的如同濒死之人。   “郎君这般虚弱,我劝你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否则我可保不准手底下的人会如何。”   小舍和小雄作势瞪了他们一眼。   看清局势的崇明也不再此处过多停留, 只好愤愤离场。   “走!”   “这位郎君,真是抱歉, 为了表达歉意我们给您免了这一顿饭。”楼主歉声道。   “小七,把钱退还给他。”   小七略带尴尬地跑到她身旁, 悄声道:“楼主,他们是赊账的。”   楼主:“……”   注意到谢执怀里还有个女子,隐约瞥见那精致的眉眼, 见他捧得跟个宝贝似的, 心下猜了个七八分, 天湘楼楼主为了缓解一下这个尴尬的局面, 道:“这是您的夫人吧?郎君可真是好福气啊, 有个这么貌美的妻子, 真是令人艳羡。”   谢执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顺势起来转过身道:“多谢,告辞。”   “常来。”   她也没有让人送,就在原地恭送着。   等人走后,她摘下帷帽,现出一副清丽的容貌来,配上一身的白衣,犹有那清池中的白莲风韵,可一开口却打破了对她的幻想。   “气死老娘了!居然敢来这里闹事!”发现被砸成两半的木桌时,她痛心疾首道:“哎呦!我的宝贝梨木桌哟!”   “谁干的?”   小雄的眼珠子左右来回转着,有些心虚道:“楼,楼主,是我。”   楼主很是无奈地说道:“小雄!我说了几百遍了?不要对关乎一切钱财的东西下死手啊!今晚你不能吃一整只鸡了!只能吃个鸡屁股!”   小雄可怜兮兮道:“楼主!”   “嗯?”   “是。”   ————   睡足了时辰,这酒劲就开始上来了。   谢执做贼似的将人带到慕宁的院子中,不巧这一幕被路过的李安安撞见了。   她这是又发现什么了?   她记得要是知道别人太多秘密可是下场很惨的,天知地知我知他们不知,趁还没被发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顺带还吩咐了附近看守的小厮远离这里,也不要让人靠近。   慕宁睁开眼时,只看见朦胧一片,自己好像还被什么人给抱着,她迷迷糊糊地挪了挪自己的脑袋,抬了一点头,就看见自己头顶上的人好像有点熟悉。   而后又卸了力般地垂下去,倒在谢执的臂弯处。   “不会醒了吧?”谢执微声道。   慕宁忽地想起来,自己怎么可能会被人抱着,如果不是梦,那就是自己被偷袭了。   于是她开始闹腾起来,两只手乱拍乱打着,两只脚扑腾着,嘴里嘟囔着:“大胆!放我下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怀中的人忽然闹起来,谢执抱得更紧了些,生怕她掉下来,但又拗不过她,只好先安抚她道:“好好好,你先别动,我放你下来。”   慕宁很是听劝的停了下来,谢执看她安分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了下来。   不过醉酒了的人哪里还有力气,双脚刚一落地,就差点往地下倒去,谢执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让她站稳后才松了手。   “你是谁?”慕宁指着他恶狠狠地道:“本事这么大,胆敢偷袭我?”   谢执:“……”   谢执抓住她指向自己的手,慢慢靠近道:“你看看我是谁?”   慕宁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还是有些看不清,她又凑近几分,半眯着眼看了良久,道:“你,你是谢执。”   “还知道我是谁,看来还是有几分清醒的。”   “你为什么要偷袭我?”慕宁上手捧住他的脸质问道。   ?   谢执有些无可奈何道:“我没有偷袭你。”   “那你为何这样抓着我?”   慕宁把谢执将她抱在怀中的感受居然理解成被他抓住,这一点让他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就像这样。”   一阵带有几分酒香的清风拂过,直沁入他的心脾,而后自己身上跳上来一个“挂件”,慕宁就像熊抱似的抱着谢执,两条腿将他缠住,双手紧紧地挂在他的脖子上。   怕她会掉下去,谢执又只能将双手紧紧抱住挂在自己身上的两条腿上。   “我抓住你了!”   这喝了酒就是不一样,慕宁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不过这样也好,多了几分鲜活气,像个活泼的小姑娘。   希望她以后也能像今日这般。   一张笑意盈盈的脸闯入他的眼中,风过间,那股酒香更甚。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宛如流光般闪耀着璀璨的寒星,无声无息地潜入了谢执的心底,绽放着漫天的光彩。   酒劲过于上头,这也使得慕宁意识有些混乱,她歪了歪脑袋,神情困惑地看着眼前之人。   “怎么了?”   谢执的衣领被她抓来抓去,此刻早已凌乱了起来,浅显出脖子下面一小片白皙的肌肤来。   谁知慕宁倏地贴到他的脖子上,猛嗅一口,道:“你好香啊。”   吸到这股令她心安的香气后,她便愈发肆意妄为了起来,整人不安分的在他的脖子上蹭来蹭去,在他的颈窝处嗅来嗅去,令他生了几分痒意。   慕宁认为自己抓住的东西就和白日里吃到的白玉糕一样,先是对着舔了一口,而后又轻轻地咬了下去。   可是她咬不下去,她便到处换着找能咬下去的地方。   嗅也就罢了,可她居然开始胡乱啃了起来,不轻不重的力道在他的脖颈处乱舞着,酥麻之意蔓延全身。   谢执显然被这一举动给惊到了,温热湿润的气息蛮横霸道地侵占在他脖子上,还有那又热又凉的湿意。谢执晚上没有沾过一滴酒,但他感觉自己此刻也快要醉了,脸上跟火烧似的,耳垂处更是像滴了血般。   灼热的气息叫他快要失了理智,她还真是一次比一次过分。   总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撩拨别人,然后转头就忘。   “别动!”谢执喑哑着嗓音,显然是在极力隐忍着。   慕宁停下动作,将头抬了起来,很是不服气地颔首看着他。   “你凶我?”   “没有。”谢执不承认道。   更深露重,谢执将人抱回房内,免得在外着了凉气。   “你刚刚为什么凶我?”慕宁还是死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没有凶你。”谢执不由懊悔道。   早知道就不带她喝酒了,一喝就成这副模样,真是要命。   “下来。”谢执道。   “不要。”慕宁摇摇头,然后对着他的脖颈处就是重重一咬,“我要吃白玉糕!”   这下可是下了重口,可尽管这样,谢执就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这是把他当成白玉糕了。   感觉还是咬不下去,慕宁松了口,很是纳闷地看着那一片红痕,之后便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只是双手还挂在他的脖子上。   怎么白玉糕变红了?   谢执突然多了几分异样的心思,看着眼前意识模糊之人,眼中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垂眸,用手指着自己的唇,语气几近蛊惑道:“白玉糕,在这。”   说出这话的那刻,他是完完全全把内心的想法给说了出来,可说完他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可以对她做出这种卑劣龌龊的事来。   闻言,慕宁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看着那比之前还要红的地方,怎么会是白玉糕?   “不是。”慕宁摇头否认道。   还好,谢执松了口气。   还欲解释的谢执下一刻就被人咬住了唇,又立刻松了开,他怔愣住,随即口中弥漫开浓浓的血腥味,唇上还有一阵刺痛。   唇上破出的血味刺激到了谢执,他紧着的理智又到了崩塌的边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眸中氤氲着的情绪再也掩盖不住,弗同洪水般大肆倾覆而下。   “啃了我那么多次,该我了。”   谢执将一只手扣在慕宁的后脑处,修长的手指没入乌黑柔软的发丝中,另一只手拥住她的腰,接着倾身覆上她冰凉柔软的唇,随着指尖的力道加深,这个荒唐至极的吻也跟着加深了下去。   滚烫的鼻息互相纠缠着,慕宁只感觉自己像是被堵住了命门,呼吸愈发的困难,浑身瘫软着,双手从他脖子上拿下来,无力地想要推开他,可自己的腰却被抓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就在她快要窒死过去时,谢执这才松开了一些,给她喘息的时间。   等她恢复如初后,谢执又堵了上去,报复似的又啃又吮的,贪婪地攫取她的一切气息,就这样来来回回的,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停下来。   “你欺负我?”慕宁头脑有些发昏道。   推开眼前面带几分餍足的人后,她感受自己那一双红唇早已被他啃的微微发肿了起来,火辣辣的,迷离之中夹杂着几分水汽的双眼在此刻也使得她变得有些可怜起来。   “我只是礼尚往来罢了,”谢执厚着脸皮道:“你啃我,我难道还不能啃回去么?”   好像也是这个理。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啃的是白玉糕,怎么就变成谢执了?   “我问你,”谢执又凑近来道:“我是谁?”   他要确定慕宁今晚知不知道自己被谁亲了,至于明日她记不记得,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慕宁颔首笑道:“谢执。”   很是满意这个回答,谢执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唇,欣喜之意已经在脸上体现的完完全全了。   “那你,喜不喜欢他?”   这一句话,既带有试探的意味,又带有自己隐隐的期待,他有些紧张,紧张慕宁会说什么。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趁人之危的小谢!   慕宁:总感觉被狗啃了一样…… 第51章 白玉糕   ◎凭心而乱◎   昏暗的红烛被灯芯上那滚烫的温度所融化, 窝旋其中的烛油与灯芯上时而跳动的焰火相撞着,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声,滑落下的流长的暗红烛蜡滴在那小而宽的油碟上。   积在油碟上的烛蜡又缓缓凝固, 聚合为一层又一层的片红烛。   少女雾蒙蒙的黑眸中多了几分困恼, 似是在思索喜欢这两个字的意思。   “我不知道。”她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道:“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喜欢, 什么又是不喜欢?   她不知道。   与自己预想中的答案相差无几,一个醉酒之人,又能说出什么来?   谢执敛下眸来, 也在思索,后喟叹道:“喜欢就是, 凭心而乱。”   凭心而乱。   忆往之事, 她对他的感觉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   那便是喜欢么?   秦十堰的话本中有写到,少男少女们的春心萌动都是在那一瞬的,也就是那一瞬让他们对彼此有了牵思,有了挂怀。   “也许, ”慕宁又一次捧住面前之人的脸道:“可能是有点喜欢的。”   喜欢他对自己的好,喜欢他的说话算话, 喜欢他的言出必行。   随后他的唇上落下一点柔软,带着令人心乱的旃檀香, 极其温柔的与身上的雪松香缠绵悱恻。   不同于之前的吻,这个吻是绵长且温软的,犹如雨后春笋般露出尖尖的头来, 刺挠着内心的异动。   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脏在此刻骤然暴动着, 俊美的青年呼吸开始紊乱起来, 甚至此刻他能听见除呼吸外自己胸膛之下如鼓般的震跳声。   少女就像那鼓槌, 一下接一下地捶在自己的鼓皮上, 发出震耳欲聋的敲锣声。   像是内心深处那常年落雪之地终于拨开了云雾, 绵亘的雪峰上也终是见到了金色的曙光,他迫切地想要抓住那束光芒,尽管只能透过去,但也暖上了心头。   冰封雪飘的苦寒之地,奇异的多出了一点新绿,随着时间的流逝,盎然之色悄无声息地扩展至更广阔之地。   春深似海,满目青山。   其实他从小都没有真正的同人好好相处过,唯有遇到柳山青后,他给与了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给了自己一身不叫人欺负的本领,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关怀。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超出利益以外的照顾。   但是自从柳山青殒身以后,他就将自己封闭了起来,那段时光不比童年时的遭遇昏暗,他甚至开始去恨,为何半路又将他抛下了?   柳山青将一切托付给了他,这几年自己谨记的谆谆教诲是他不能忘,也不敢忘的。   他很快将情绪敛闭了起来,封在了一处无人能触及到的禁区。   身为新一任的掌门,他要挑起肩上的重任,由于柳山青的地位在五大门派之中位于头首,自己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毛头小子被立为了新掌门,为了能够在短时间内在其他四大门派之中站住脚,立住身,他选择了最冒险的方式。   柳山青赠与他的第一柄剑,名为问世剑,寓意着他可以忘却前尘,问出自己心中之世。   拿着问世剑,他独自一人挑斗了四大门派,那场争战,是被录入派册的。   里面记载了谢执是如何孤身一人打败那些门派之首,以一己之力让晏清派不再被人诟病,不再有对他的异议。   那时的他,也是极其傲气的。   若是现在谈论起那日的情形,定会有人满眼放出止不住的惊叹来。   他们一定清楚地记得,那日黑云滚雷下,忽地落下瓢泼大雨,雨水如同玉珠般大小砸弹在青阶上,向来茂盛健壮的樟子松也被打蔫了枝叶。   只有那抹玄色的身影如松柏般挺直着屹立不倒,手中的问世剑挥散着令人无端臣服的剑意。   这是一场没有流血的纷争,可却足矣让他胜了那些人。   也是那时起,晏清派又重回了顶端,甚至成为了五大派之首。   遇见慕宁时,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她那满身藏不住的阴鸷戾气,这让他不禁想起自己初入晏清派时的模样,应当也是像她这样,浑身是刺的。   所以收下她为徒的另一个缘由就是,他想像柳山青那样,将慕宁匡正过来。   他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到,他只发现,自己最开始的想法居然在二人长时间的相处下逐渐扭曲了起来。   慕宁同自己的相处时日仅次于柳山青,他想,日后一定是只多不少。   相处久了,他也就发现,慕宁其实并不像外表那般冷情,这样的冷情不过是伪装自己的面具罢了,她其实很聪慧,而且善良,坚韧。   她说,可能有点喜欢自己。   他也是,不过要比她多一些,这种感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没有理由的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方压下去的情.欲在此刻又如江水回潮一般席卷重来,勾人的桃花眼尾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来,使得其极力隐忍的面容下更显秾丽,一向清冷无欲之人在此刻也起了欲念。   唇上的香软缓缓离去,湿漉漉的杏眸蒙上一层雾气,而且十分艰难地眨着眼,好像下一刻就要被那沉重的眼皮压得闭下去。   少女将头靠在他那一处坚实有力的胸膛上后,便沉沉睡下了。   心中的一团火无处可放,看着睡过去的人,谢执有些气恼。   她倒是睡过去了,到头来折磨的还是自己。   看着她那还浮着红晕的脸颊,一个没忍住,便伸出手来狠狠地捏了一下,算是给她的惩罚。   不过他还是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就怕又弄醒她来,不知又能闹得个什么样。   发觉到自己脸上有一股不轻不重的拉扯感时,慕宁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低哼了一声,慌得他赶忙收回力,不过手还是覆在她脸上,从捏变成了轻抚的动作。   温热的指腹盈盈地拭去方才被捏出红的部分,过了一会,那被捏出来的红痕也逐渐淡了下去。   近乎叹息的一句话从上方缓缓飘出,轻到也许一阵风就能吹散了去。   “慕宁啊。”   似乎能听出里面涵盖着的几分颇为无奈之意。   慕宁醒来时已是晌午。   通过暗红窗孔上黄白的窗纸依稀能瞧出庭院外的霜雪连绵。   那坛酒的劲头要比上次喝得桂花酿还要足,才喝了一坛酒让她醉成这样。   看这样子,应该又是谢执送她回来的。   想起当时自己看戏看得入了迷,盯着那正唱着的戏伶时,居然鬼使神差地将那张脸代入了谢执的脸。   也不怪她代入,毕竟在虚境时所看到的谢执是令她有些记忆深刻的。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在晏清派那次喝完酒后,本以为自己第二日醒来会头疼欲裂,可是没有,这次也是一样。   就是这次的嘴巴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她召出浮在半空中的水镜。对着镜中的自己照时,她疑惑地发现自己的嘴居然肿了。   难道这酒还能辣嘴不成?   镜中之人不自觉地用手指抚上了唇,触碰到的那一刻,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来。   零碎的记忆游离在她脑海中,她忍不住将其拼凑起来,回想完全后,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没脸了。   那些一闪而过的记忆逐渐编织成一段令她羞于言齿的画面来。   她居然在醉酒的时候,强吻了谢执!?   还当着他的面说喜欢他?   !?   红润透亮的脸上陡然袭来一阵强烈的燥热感,脑子里的嗡鸣细如蚁般遍及全身,整个身子好像被火烧一般滚烫不已。   她忙得起身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云锦被,以为这样就能散热。   越想越热,越想越热。   慌神之际念了一遍清心咒这才渐渐定下心来。   虽说脸上的热感已然褪去,可散坐于榻上的少女却仍是眉宇忧思,好看的细眉不安地蹙在一起,眼中满是不知所措。   唯一让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自己只是亲了他一下而已,怎么自己的嘴会肿?   难不成谢执的嘴巴有毒?   慕宁晃了晃头,想把一切疑问都甩开,甩的越远越好。   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啊?   此刻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自己给埋起来,今日必是要外出的,外出就一定会碰见谢执,碰见谢执自己该说些什么?   是告诉他自己只是酒后戏言,还是装作自己酒后失忆了。   她果断选择了第二个。   假装不知道总比跟他扯那些话要好,也便于她的颜面。   以后切莫贪杯了,她告诫着自己,谨防以后又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   果然,她出门没多久,就遇见了在园中喂鱼的谢执。   今日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肩上披了件青白色的狐裘,长身立于庭栏旁,手上拿着一块洁白无瑕的白玉糕,捏着碎末漫不经心地撒在池塘中。   见到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转身离开,却还是被他给叫了住。   “过来。”   站在庭栏上的人回过身来,懒洋洋地看着自己,好似在观察自己的反应。   看着她神色有些古怪,谢执暗想着她难不成记起了昨晚的事?   若是被她发现自己亲了她那么久,不会就因此生气而不理自己了吧?   他突然正色了起来,表情带有几分严肃,严肃的外表下是紧张和不安的心。   慕宁从未有过这般如临大敌的感受,就算那时落入血尸窟也没这般心慌过,最后,她抬起眼,以一步分三步的速度走了过去。   “你…”   谢执怀着忐忑的心理先开了口,双眼紧盯着面前人的神情,期盼却又害怕地想要在上面探究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来。   “怎么了?”   可她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和动容,他有些庆幸,但更多的是失落。   谢执低了低眼敛去眸中情绪,随后转过身去,手里捏着的白玉糕似要碎成粉末,“无事。”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慕宁松了一口气。   好险。   还好自己用了定容术,不然就被他看出端倪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八百个心眼子 第52章 打雪仗   ◎被鸟啄了一口◎   慕宁心虚地偏过头去, 看向那一池子鱼。   池面上原早在几日前就结了一层冰,按理说这几日连下着雪,怎么说也是变得更厚了些, 此刻却是裂成了块块浮冰。   浮冰随着水流而飘荡着, 躲在深水处的鱼儿也蹚了上来, 寻着新鲜的吃食。   青绿色的水面经过鱼尾的摇晃而荡漾出层层涟漪,池子里不少的鲤鱼都游向了白色糕点落下之处,纷纷争着抢夺。   这个白玉糕怎么看怎么耳熟。   不是眼熟, 是念起来耳熟。   但她想不起来了,她只能侥幸地想着不是什么让她丢脸的东西。   谢执将手中的白玉糕全部撒下池子后, 拍了拍手, 捏了个洗尘诀,清理了手上的食渍,而后又不经意地扯了扯自己的围领,温笑着转过身道:“还未进食吧?昨晚也没见你吃些什么, 肯定饿坏了,走吧。”   他还特意加重了“昨晚”二字。   看着那面如冠玉之人唇瓣微染起几分清浅的笑意, 衣领处还有方才被他扯出的褶皱,慕宁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了去。   被他扯过的地方, 浅浅露出了脖颈下精致的锁骨,上面隐约有着一处极其另类的痕迹。   在这白皙的肌肤上,那红痕就显得极其扎眼。   慕宁好奇地指着那问道:“这是什么?”   谢执神色困惑地低下头瞥了一眼, 随后不在意地将领子扯好, 若无其事地笑道:“不碍事, 被鸟啄了一口。”   “你这, 也能被鸟啄到么?”   虽然觉得这事情过于荒谬, 可见他说得这般振振有辞, 也只能相信。   相信他真的被鸟啄了。   个屁。   用过早膳后,他们两个正行踏在秦府的中庭苑内。   墙角内岿然屹立着几株红梅树,枝头上点点红花,为这不起眼的角落增添了几分艳色。   梅香四溢,阵阵清香裹挟着霜雪之气袭至各处。   在这一片素白之地,不失为一道昳丽之色。   而庭中央立着一株郁郁葱葱的罗汉松,只是这罗汉松上还覆着些白雪,压盖了几分绿意,四周也摆满了绿色的草植,白绿相间,也算是这庭园的另一番冬景了。   两人一路走来都不曾开口说过些什么,看似和谐的场景,实则二人的心思都不知飘到了何处。   慕宁觉得自己已经装得够像了,应该是瞒了过去。   而谢执却想着,她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正当思绪飞远之时,二人先是听见了不远处的欢笑之声,而后慕宁就感觉到自己的背后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   他们停下了脚,回头一看,是李安安他们三人,每个人手里正捧着一颗圆滚滚的雪球,只有秦十堰手里是空的,掌心处只有几粒散雪。   眼看自己的雪球竟然抛到了慕宁的身上,秦十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要不,给你打回来?”   “一起啊师妹!”李安安欢快地邀请道。   “掌门呢?也要一起么?”   慕宁刚想拒绝这等幼稚之事,还未出声,自己的手臂便被一只大手给拉了住,整个人跟着那股力跑了过去。   “砸回去。”谢执道。   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情愿跟他跑的,只见她还睁着一双微显怔愣的杏眼,人已经到了他们三人所在之处了。   遍地都是积雪,难怪他们在这玩打雪仗。   手上的力陡然松了开,慕宁看见谢执蹲下身去,捧着一堆雪将其捏成球,就往秦十堰身上砸去。   “掌门!我可没砸你啊!”   秦十堰喊躲不及,生生挨了一下。   砸了秦十堰之后,她终于回过神来,也学着他的样子捏雪球,用力地朝秦十堰身上砸去。   瞧着慕宁也跟着加入后,几人便没了拘束,无所顾忌地到处砸人。   庭院中的欢声笑语招来了秦老爷,秦老爷站在围廊上,很是慈爱地看着他们打雪仗。   “还是年轻好啊。”秦老爷摸了摸下巴上黑白参差的胡须道。   “是啊,老爷。”秦老爷身旁的李管家道。   很快,除了慕宁和谢执,其他人都败下阵来,实在是打不过。   秦十堰身上已经挨了慕宁几十道雪球了,他总感觉师妹在暗戳戳地报复他,不然怎么每个砸在身上的球都那么用力啊!   而李安安和何商与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开始的友谊赛,变成了现在的生死局。   他们都有些吃不消。   望着慕宁笑盈盈地拿着一个雪球,作势就要往这边砸来,李安安双手挡在身前,急忙喊停:“打住打住!师妹,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李安安见状赶忙开溜,手朝的方向就只好换到秦十堰身上。   “师妹师妹!我,我想起来我爹好像拉肚子了,我得去照顾他!”说罢,也跟着溜走了。   “臭小子!”秦老爷低骂道:“这么咒你爹我!”   就只剩下何商与了。   看着他们跑走,自己总不能留下当人肉包吧。   “师妹,我去帮帮六师弟。”   人都走光了,慕宁又注意到了站在围廊上的秦老爷和李管家。   秦老爷是很想跟她一起玩的,奈何人老了,身体吃不消了,他只能道:“慕姑娘,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回房了!”   之后便两腿撒开了跑走,哪里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   慕宁纳闷了,有些不开心地将手心的雪球扔在地上,砸成了粒粒散雪铺在地上。   怎么都走了?   正当她烦躁之际,被雪浸凉的手悄然被包了住,尔后传来阵阵热意逐渐使满含冷意的手回暖了起来。   谢执捧起她的双手轻轻地揉搓着,“玩了这么久,手都冷成这样了。”   吐出的白气向下落去,又弥散于半空中,像是一缕雾气点在她心间。   “还玩么?”   慕宁抬头,莫名又看向了原先红痕所在之处,虽然已经被衣衫遮住了,但她还是盯着那。   最后,她抽出手来扯开了他的衣领,那处极其暧昧的红痕明显地暴露了出来。   “你做什么?”   谢执眼中闪过一丝慌色,他下意识地想要拉回去,却被慕宁死死拉住,她更是毫不避讳地凑上前去观看。   到底还是有些羞臊的,他放轻了声音,道:“快放开。”   慕宁面无表情地放开了手,很是贴心地给他扯了回去,抚平了褶皱,神色淡然道:“我就是看看被鸟啄的会是什么样。”   谢执:“……”   其实昨晚慕宁咬得并不是很重,很快那片痕迹就要散去,谢执挑出那处她咬得最重的一处来,用术法加深了印记。   这也是为什么咬了那么多口只有这里最红。   夜晚回卧房的慕宁躺卧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自己强吻谢执的画面,还有白日里看见的那抹痕迹。   该不会那个真的是出自她的杰作吧?   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得问清楚,可是若去问了,谢执不就知道了自己没有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情了。   不行不行不行。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识海中忽地传入一道密音。   “师妹~师妹~”   这是秦十堰的声音。   慕宁同样用密音回道:“怎么了?”   “太好了!”秦十堰激动道:“三师兄,五师姐!快,师妹也能听见!”   还有其他两个。   “这是做什么?”慕宁问道。   李安安道:“上次我发现可以传音,便求着三师兄教我,然后我发现了这个可以好几个人一起传音,这就相当于我们可以晚上无聊的时候可以传音聊天了。”   “这可有趣了,想说什么说什么,一个人在房间里闷着没人说话,连个解闷的东西都没有,还好有这个。”   秦十堰赞叹道:“传音术还能这么玩,五师姐你的想法可真新奇!”   “师妹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告诉我们,我们帮你解决,而且绝对不告诉别人!”李安安在另一头拍拍胸脯保证道。   她可好奇那晚二人发生了什么,只是碍于小命比较重要,不然她就直接问了。   慕宁肯定是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若是自己能旁敲侧击一下,不仅能探听到他们的进展,说不定还能为他们的爱情道路保驾护航。   “没有什么话。”慕宁道。   这给刚激起情绪的李安安浇了盆冷水,热情之火瞬间燃灭。   “我们有!”秦十堰道。   “师妹你猜我们昨日在街道上碰见谁了!”   “谁?”   秦十堰腾地从床上蹦跶起来道:“流云派的人!就是那日宗盟大会上被你打得不敢说话的崇明!他这会儿倒是跑到师川来撒野了。那时我还没想起来,只觉得他面熟,后来才发现他居然是那日被你打下的人。”   “哦。”慕宁漫不经心道。   显然她压根就不记得崇明是谁了,甚至都没放在心上。   何商与插嘴道:“师妹不怕日后碰见他么?”   秦十堰叫喊着:“这有什么好怕的?你是没瞧见那日师妹将他打得那个落花流水哟,简直就不是师妹的对手。他要是敢挑事,我们一起把他打走就是了,看他那也是花拳绣腿的,不用怕。”   说得正兴奋时,慕宁像是不和他们在同一个话题上,突然说出一句不知其意的话来。   “五师姐,被鸟啄了是什么样子的?”   这倒是有些难倒了李安安,毕竟她也没被鸟啄过,不知怎么回答,但这毕竟是慕宁第一次问她,为了之后能继续友好交流下去,她编也得编出来。   “被鸟啄,如果是头,应该是看不出来的,如果是身上的话,可能就会被啄红了。”   被鸟啄,会红。   那头慕宁又失了动静,李安安还在纠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五师姐,喝完酒后说出的话是按照本心的么?”   “当然了!”   说到这,李安安就起劲了,“有道是酒后吐真言,师妹,谁喝酒了?”   回答她的同时,李安安也不忘打听。   “我只是问问,没有谁喝。”慕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酒后吐真言。   慕宁觉得李安安说得可能也不是完全可信的。   静等着下一个问题的李安安,又失了慕宁那边的动静。   她好像挂掉了。   就像她们那挂电话一样,退出了语音聊天。   作者有话说:   陷入小谢圈套的女鹅睡不着咯 第53章 抽签   ◎他不会脑子坏了吧?◎   冬雾弥弥在清晨的林叶中, 打薄似的霜结在青绿的片叶上,带有些鲜活的气息都被这点白给出尽了风头。   又是一年新雪。   秦十堰听旭文说这师川来了一行不得了的人,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是那京川中最有名的玉楼班在这落了脚。   听里头的人说, 是班主算准自己这段时日会有机缘在此, 所以在此处修整下来。   玉楼班可是这五湖四海内最为出名的戏班子了,尤其是那里头的余长青,一曲戏可谓是千金难求。   他有个规矩, 就是看眼缘为人唱曲儿,若是觉得好了, 便分文不取听客的钱财, 但若是没这缘分,就是砸千两万两也无甚用处。   当初在京川就是一曲名动天下,据说当时那余长青给一位相貌极其丑陋的女子唱了一曲,就是那一曲, 让玉楼班声名远扬。   在这之后,便再也没听过他开口了, 都是底下的人在外登台。   “为何余长青有这般赚不到钱的想法却没人阻拦呢?”秦十堰向旭文问道。   旭文笑笑,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 因为这余长青就是那班主,在里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难怪这余长青能做出这种赔钱的买卖来,若是换成下面的人, 指不定要吊起来打骂个几天。   说起这缘分, 秦十堰就来了兴趣, 这种稀奇的事情还是头一回遇见, 居然还有看缘分做买卖的。   旭文还说到, 这玉楼班也是奇怪得很, 里面没有一个是上了年纪的人,每个人都是青春样貌,按理说这种名声大躁的戏班应当是有个年老之人坐镇的,可却偏偏是余长青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做主。   这玉楼班的行踪十分不定,也是近两年才有了名头,但若想细究,可也没个准头。   秦十堰来了兴趣,当即做下决定要去那玉楼班碰碰运气。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那余长青今日就碰见了看上眼的客人然后免费唱上一曲;若是运气不好,那也能凑个热闹,怎么也不算亏。   本想拉上何商与和李安安陪同的,一个说没兴趣,一个说身体不适,最后只能去试试慕宁那里。   靠在窗牖旁的秦十堰一脸讨好地看着里头正坐着吃点心的人,特意弄了一点动静,想让里头的人注意到他。   “六师兄可是来找我打雪仗的?”慕宁问道。   想起上次的惨烈状况,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是打雪仗么?那是打血仗吧!   秦十堰连忙摇头,“不不不,师川近日来了一戏班子,还挺有名的,而且听说若是想听那里头最好的唱上一曲,还得让他觉得听客与他是有缘分的,师妹可要与我一同去凑个热闹?”   戏班子?   慕宁脑中不自觉地浮起那日在天湘楼里看的一出戏,但又莫名其妙地把思绪飘到了谢执身上。   观察慕宁神色的秦十堰内心惴惴不安,少女的眉眼间满是纠结,还有几分不知为何的烦躁。   去看个戏不至于烦躁吧?   秦十堰回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怎么她是这副神情。   “行。”   还在担心自己说错话的秦十堰听到慕宁答应后,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模样,眼底的惊喜之意更是涌了上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吧!”   一个激动,秦十堰用手拍下木框,发出了一声闷响,自己也跟着吃痛了一下。   “其他人不去么?”慕宁转头看向他道。   “三师兄说对这没兴趣,五师姐说身体不舒服,还是师妹最好了,愿意陪我去。”   “谢执呢?”   明显是没有想到这个,不过他也是不敢想,毕竟掌门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他想了想,还是算了。   若是被掌门发现自己带着慕宁去外面听戏,耽于玩乐,慕宁不要紧,这可是他的宝贝徒弟,可他就不一样了,指不定让他练个什么剑阵练上个把月的,练不好不让出门的那种。   “我觉得,掌门事务繁忙,应当让他多休息休息。”秦十堰随便编了个理由以此糊弄过去。   可在慕宁的记忆里,谢执好像并不是很忙的样子,但这倒是提醒她了,不跟他一起去也好,省得见到他又想起那晚的事情来,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走吧。”慕宁吃掉手中的糕点后起身。   玉楼班位于天湘楼的对面,两个地方正正好好地相对着,不知这余长青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将整个班搬来此处,倒是个有能力的。   他们的速度极快,一个上午个功夫就已将玉楼班修缮完毕了,整个楼前挂着高高的红彩,他们将这里装饰的极为喜庆,且楼前堆满了慕名而来的人,都想要进去碰碰运气。   在这门前,立了一个长长的黑木桌,桌上放着抽签用的竹木筒,青绿的竹筒内放着数百张小纸条,一穿着青衫,长相有些许尖锐的男子就坐在桌前等着人来此抽签。   进入玉楼班的客人名额只有三十位,班里的人就是采用了抽签的方式来选客人。   而后再从这三十位中选出能看到余长青登台的客人来,若是没有,那便只能让他们看其他人登唱。   “请各位排好队伍,等着抽签入内。”青衫男子开口道。   很快,门前排起了一条长龙,在天湘楼的地界处折了个弯,就差从街头排到街尾了,与行走在街道上的游人都快混在一起了,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游人跟着排起队来,弄清缘由后才急忙跳出。   慕宁满脸抗拒,意思极为明显,她才不要排队。   有失身份。   “我去,我去。”秦十堰拍了拍自己道。   约摸着一炷香的时间,那排着的长龙很快散去,这么多人只有三十个名额,拿到空白纸条的便失落离开,而拿到了有字纸条的人无一不兴奋地大叫着。   “我抽到了!抽到了!哈哈哈哈!”   “我也抽到了!”   ……   “嘿哟!我也抽到了!”   人群中传来一男子得意的笑声,一旁还有其他人附和着夸赞。   “师兄运气真好!”   将视线对过去,这不就是那日的崇明和他的师弟同门吗?   秦十堰从人群中蹦着跳出来,手中拿着两张纸条,十分激动地大喊着向慕宁跑来:“师妹!我居然一抽全部抽到了!我们可以进去了。”   他这一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多半是那些没抽中的人,皆是忿忿之色。   崇明也被他这声给吸引了过去,他扭过头一瞧,发现了慕宁。   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收好纸条,提着佩剑慢慢悠悠地走过去,“又见面了,妖女。”   最后的“妖女”二字极其用力,说出来的口气像是淬了毒般阴狠。   慕宁蹙了蹙眉,显然是对这个称呼不满意,她抬眼,眸光泛着森然的寒光,似是一条毒蛇般死死缠住崇明的脖子,此刻居然让他停滞了呼吸,还有心中蓦地生出那股无端的惧意。   “再说一遍?”   秦十堰眼快地将慕宁挡在身后,安抚道:“师妹别跟他一般见识。”   崇明的脖子上好似有一道无形的麻绳紧缠着他,他伸出手来想要扯开,摸上去想要扯开时却什么也没有碰到,但那股窒息感依旧环绕着他,方才那张小人得志的脸上此刻已经涨成红紫色了。   “你还真是奇怪,挑衅别人,自己脸红个什么劲?难不成是良心发现,羞愧于此了?”秦十堰嘲讽道。   听他怎么一说,慕宁心情好了不少,之后便唤道:“走吧。”   崇明“嗬”的一声,大口呼吸着。   终于透过气来了。   此时隐匿在街道拐角处的玄衣男子神色平静,唇角微漾起似有如无的笑意,可长长的睫羽下却是掩盖不住的阴郁气息。   玄衣男子的手中是一张空白的纸条,捏着纸的指尖微微泛白,随即那张白纸便被凌空出现的火焰烧为灰烬,遁入虚空。   二人进入园内后,落座于戏台下方的正中央,桌上摆满了茶盏点心,以供看客食用。   “诸位稍安勿躁,待我家班主看过,各位便可知今日能否遇上班主登台了。”那青衫男子拱着手在那台上说道。   这戏台搭建的极其精美,从外便能看到那顶端是镂空的榫卯结构,四顶涂着红漆的柱子支撑着整座戏台,里里外外皆是由木头构成,最为特别之处便是那檐角下分别挂着一条青色的长飘带,风一吹飘带便会跟着舞动起来。   那四条飘带虽然与这戏台毫无干系,却又并不让人觉得突兀,是以和谐极了。   台上那人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指示,兀地眉开眼笑了起来,“各位今日当真是运气好,班主说了,这三十位中有一位客人与他十分有缘,今日便来献丑一番,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那些看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回过神来后直拍手叫好。   不知是哪位客人?   不过今日有幸能看余长青来演这么一出,也算是人生无憾了。   “师妹,不会这个幸运的人是我吧?”秦十堰玩笑道。   “嗯。”慕宁敷衍地回道。   “肯定是我!”崇明叫嚣着。   他坐在他们二人后面一桌,头昂的极高,不屑地看着他们。   “他不会脑子坏了吧?”秦十堰满脸嫌弃道。   慕宁随意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刚咬下去一口,就嫌恶地皱了皱眉。   难吃。   将糕点放下后,戏也开场了。   敲锣声咚咚作响,台上扮相不一之人也纷纷上场,只是这服装过于亮眼,在这日光的照耀下令人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这余长青果真是一副好嗓子,且身段细如长竹,样貌清秀俊美,就是那双丹凤眼极具攻击性,以此少了几分女气。   那青色长服上挂满着的流苏丝绦在台上优美的舞动着,配上那婉转的嗓音,打着默契十足的配合。   其他人都沉浸在这出戏中,唯有慕宁心思不定地看着那檐角下柔如云绵的飘带。   她在想。   谢执现在在做什么? 第54章 提亲   ◎一见倾心◎   慕宁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严重怀疑谢执给她下咒了。   不然她最近怎么老是想到谢执, 脑子里全是他,赶也赶不走。   周围顿然爆发出有力的掌声,这动静将慕宁远在天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原是台上之人唱完了戏, 正谢幕着。   慕宁这才注意到那余长青, 她有些疑虑, 但是又没发觉出哪里不对劲。   谢幕后,余长青从台上离去,不见踪影。   听秦十堰一说才知道, 原来他们演的是《水漫金山》那出戏。   余长青演的正是那青蛇,他身形曼妙, 模仿蛇的动作时也是惟妙惟肖, 简直就是将戏里的人物给演活了。   戏看完了,台下看客都在等着人宣布是谁和这余长青有缘。   之前在门口坐在黑木桌旁的青衫男子忽地来到了慕宁身旁,秦十堰发觉时吓了一跳,这人走路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位娘子, 我们班主有请一叙。”   目光紧盯在那青衫男子身上的看客皆落在了慕宁的身上,原来是一位长得跟天仙似的姑娘, 这班主还真是有眼光。   旋即他对着后头那些看客道:“今日的戏已唱罢,恭迎各位下次再来。”   那些看客也是心满意足, 虽然自己不是那个和余长青有缘的人,但也沾了这位姑娘的光,听了这么一出绝世好戏, 倒也不算亏。   只是那崇明神色不满道:“凭什么是她?”   青衫男子笑道:“这是班主的意思, 我不敢置喙, 还请郎君速速离场, 我们要关门了。”   “你!”崇明登时站起来拿剑指着他。   “你你你你什么你, 还腆着脸在这撒野呢?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秦十堰双手环胸嗤笑道:“我劝你赶紧走吧, 别又闹出什么笑话来。”   崇明那张脸上已经被气得涨成猪肝色,他气冲冲地冷哼一声便执剑离开了。   “这位郎君也快些离场吧,我们班主只请了她一位。”   秦十堰震惊地指着自己道:“我也要走啊?我和她是一起的。”   青衫男子微低着头,发出一道含有歉意的笑声来。   “娘子,班主在后厢房等候。”   慕宁稍稍颔首,盯着他的眉骨处,半晌后道:“不去。”   “走吧,六师兄。”慕宁起身就要离去。   “娘子请留步。”   从戏台后方传来一道清润朗朗的挽留声,内里还夹杂着些许急切的意味。   回头一瞧,竟是那余长青自己出来了。   看来确实匆忙,他那一身行头都还未曾卸下,仍是之前在台上的那副扮相。   余长青徐徐而来,眸光似水,笑意盈盈道:“娘子的朋友也是可以留下的,阿叶,快去给二位沏壶好茶来。”   “是。”   原以为慕宁会感动地答谢自己,可万万没想到,她那精致的眉眼上居然满是疑虑,下一刻便是头也不回地迈向大门。   “六师兄,走吧。”   秦十堰还没反应过来,很明显是被慕宁的坚决态度给惊到了。   他觉得凭自己应该是拗不过师妹的,回过神后便跟了过去。   慕宁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同一个不相识的人浪费口舌,而且整场戏下来她也是一点没看进去,还不如早些回去。   “方才我见娘子并不在意这戏,我斗胆问一句这是为何,如若不喜怎么还会来此?”余长青尽力挽留道。   “你管我。”慕宁冷声道。   余长青:“……”   这么直白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见,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尴尬地笑了两声,“那娘子可想学学如何唱,我与娘子今日一见,就知娘子与我十分有缘,不知可否赏个脸与我坐下聊聊?”   学戏?   虚境中时,慕宁记得谢执说过若是她喜欢,便会唱给自己听,至于学不学这个东西,还是得看心情来定。   说不定自己哪日心情好了,便想学来玩玩,但绝不是此刻,也绝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教她。   慕宁转过身来,心下有了主意,弯起淡粉唇瓣,眼中笑意深不见底,“你想教我?”   “是。”   余长青见事有转机,连声应下。   他拉开椅凳,作出请的手势,“娘子入座。”   慕宁走了过去,自然坐下,跟着的秦十堰也落座在一旁。   他又看见了那令他心颤的笑,这一笑隐约让他感觉这余长青应该要吃点苦头了。   “还未问娘子芳名。”余长青坐在对面问道。   此时小叶也将沏好的茶水奉了上来。   “我叫李安安。”慕宁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这一说把正喝着茶的秦十堰给呛了一口,他慌忙拍着自己胸脯顺气,余长青关怀道:“郎君无事吧?这茶刚沏好,有些烫口。”   “这名字好。”而后又转头夸道。   “我叫秦十堰。”秦十堰顺下气后自报姓名道。   “嗯,”余长青点点头,又道:“李娘子芳龄几许,可有婚配?”   方顺过气来的秦十堰刚喝下一口茶准备缓缓,谁知又被这一句话给吓得喷了出来,直对着余长青的脸上去,还好他身手敏捷,躲了开,但衣襟上还是沾了些茶渍。   “秦郎君很渴吗?又烫到了?”余长青十分善解人意道。   秦十堰道:“不不不,你继续,继续。”   慕宁疑惑道:“你不是要教我学戏吗?扯这些做什么,这些也是教习内容吗?”   余长青浅笑一声,脸上的脂粉也跟着漾了起来,那双丹凤眼中带有的冷意也被这抹笑给柔和了几分。   “李娘子这么着急,那我只能献丑了。”   说罢,便站起来伸手对她做出了邀请。   慕宁道:“这是何意?”   “自然是言传身教,这也学得快些不是?”   余长青看起来很瘦弱,伸出的那只手也是根节分明,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十分有力的。   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条银质环镯,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环成一圈的银蛇,蛇头与蛇尾对接着,在日光下划过银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银镯上所泛的光隐隐发着青。   慕宁忽视了那只举在半空中的手,径直地朝戏台走去。   “请吧。”   余长青讪讪地收回手,对上秦十堰那满脸真挚的笑容时,回了笑给他便登上台去。   秦十堰有些纳闷,这师妹当真会让他来言传身教么?   这要是说给三师兄和五师姐听,他们一定懊悔今日没有跟着一起来。   这么刺激的场面,他们不得激动死了。   他坐在下面,悠闲至极地喝着茶,看着上面的两人。   余长青做什么动作,慕宁便跟着做,有时做得不到位了,他便停下来直接上手去教,秦十堰可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只不过他刚把手搭上去时,那手便像是被什么给蛰了一样,疼得立马缩了回去,再看也没有什么出血的伤口,也就没多放心上。   可是又搭上去时,刺痛感便愈发剧烈,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还较起了劲,非要碰上慕宁不可,只见他暗暗咬牙,强忍着痛,扯出一抹十分牵强的笑来,拉住她的手道:“手要这样摆。”   “你不舒服么?”慕宁问道。   “若是不舒服,那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余长青松开手,刺痛感减去不少,但仍有余劲,“没有,没有不舒服。”   听见这话,慕宁倒是扬起一抹笑来,“既如此,你便在这上面演,我在下面好好观摩,我比较愚笨,可能得劳烦你多唱个几次,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当然。”   余长青嘴比脑子快,说完就后悔了。   可这说都说了,哪有反悔的道理,身侧之人已经下台入座在原位上,一脸期待地等着他开唱。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硬生生地唱了好几个时辰,天都暗了下来时,这才作罢。   余长青走下台来,几个时辰过去,脸上的妆容也有些花了,只是在昏暗的天光下并不显得花乱,倒看起来有几分勾人的瑰丽。   不过慕宁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临行前说了一句。   “今日多有体会,这学戏不是件容易事,所以我决定以后还是听人唱罢。”   发觉到自己被耍了的余长青怔愣在原地,不过脸上并没有被戏耍过的怒气,而是有几分喜悦。   “这李娘子,还当真是可爱啊。”   阿叶看着被人耍后还开心的余长青,总觉得班主已经神志不清了。   回到卧房内的慕宁,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   这不是她的卧房么?   反复确认后,她推开房门,“你这是做什么,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了么?”   身着青衫的男子正坐在桌前缓缓品茶,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也时不时地敲击几下,发出“扣扣”声。   给人一种压迫感极强的画面,但慕宁对此毫不畏惧。   除了谢执,也没人敢这样了。   “你去哪了?”   慕宁坐下来,面对着他,“你不冷么?穿成这样。”   她是断然不会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穿这么点的,早在之前她不知自己突生什么变故,变得畏寒了起来,以至于现在有一点冷她都敏感极了。   “去听戏了。”慕宁回答着他的问题。   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着青白,好似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碎成片来,不过那茶杯马上就被放在了桌上,完好无损。   “很喜欢么?”   “什么?”慕宁有些茫然。   “早些歇息。”谢执站起身来。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慕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接连好几日,慕宁都鲜少碰见谢执了,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感觉这几日谢执在躲着她。   时刻注意二人动向的李安安坐不住了,她准备晚上通过传音在探听一下情况,也好解决他们两人的问题。   前几天听秦十堰说他们去看戏了,还被那唱戏的男子当众问有没有婚配,李安安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想着慕宁上次问了她两个问题,李安安就觉得她一定是信任自己了,不然怎么可能来问她呢,所以,现在,她要继续打听。   “师妹~”李安安用密音联系着慕宁。   “何事?”   “近日可有遇见什么难事解决不了的?告诉我,我肯定能帮你解决。”   李安安总不能直接问她和谢执进展怎么样了吧,总是要拐个十八弯来迂回一下的。   “我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五师姐多虑了。”慕宁嗤笑道。   “五师姐这么闲还不如多多修炼提升自己,免得下次落入什么地方,出都出不来。”   李安安吃了个闭门羹。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慕宁火气有些重,这几日应该避着点。   至于他们两个人的事,日子还长,不着急。   而且没过多久就是新年了,到时候肯定有机会,师川的新年可热闹了,这是秦十堰告诉她的,人来人往的要比平日多出好几倍,还有烟花爆竹、年货置办、年夜饭……   她还是很期待的。   第二日问题就来了,她这足不出户的,怎么就被人找上门来了。   更何况来人的目的居然是提亲!?   她整个人都要癫起来了。   什么情况!?   听闻提亲之人是那新来师川的玉楼班班主,在打听到她住在秦府,便提了几十箱的聘礼前来提亲。   李安安都不知道这号人,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就来这里向她提亲了?   大大小小的聘礼堆满在了秦府门前,这规格完全不输皇室贵族,引来四里八乡的人来此凑热闹。   那提亲之人就是余长青,他执礼恭候在门前等待着,秦老爷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可听到消息时也是给震了一下。   秦老爷匆忙赶往门前迎接,余长青礼貌性地温笑着,“您就是秦老爷吧,我乃玉楼班班主余长青,此次前来多有唐突,只是那日对李娘子一见倾心,这才匆忙提亲。”   “余郎君里边请。”秦老爷不敢怠慢,将人快快迎了进去。   “多谢。”   几十箱聘礼被抬进去,放在了门厅外的院子里,大红的艳色与周围的素白显得极其格格不入,亮眼极了。   他们入座在门厅内,秦老爷探问道:“余郎君是如何认识的李娘子啊?”   说起这个,余长青的眼眸中便荡起柔色,配上他那副清俊的相貌,令人感觉此人极好相处,温润如玉。   “那日李娘子到我这来听戏,我与她一见如故,还顺手教了她一些戏,我想着李娘子应当也是对我倾心的,只是碍着女儿家面皮薄,不好意思开口,那便只能由我来此了。”   秦老爷嘴角一抽,干笑道:“是,是。”   虽然他戏子的这层身份是要低人一等些,但也好歹是出了名的,秦老爷不是刻板迂腐之人,便也不会轻慢了余长青。   “李娘子人呢?怎么还未见到她?”   ————   秦十堰听闻这个消息时,原躺在床上的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像是快死的鱼突然有了力,他鞋也没穿就跑下床去拉着旭文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是啊,那余郎君就在外候着。”旭文道。   秦十堰急急忙忙地穿好衣裳后,火速跑去门厅。   李安安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下面的人来催她,她才不情不愿地跟过去。   她想好了,毕竟不认识,随便打发走就可以了,她可不想在这和一个陌生人成亲。   看见厅内的人除了秦老爷和府内的侍从,坐在秦老爷身旁的便是那余长青了。   长得虽然是好看很多的,但是她觉得自己真是无福消受。   “李娘子来了。”李管家跑入厅内报道。   余长青顿时整理着自己的衣裳褶皱,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尘土,满心欢喜地起身迎接。   在看见李安安那一瞬时笑容蓦地僵了下去。   “你是?”余长青犹豫道。   “我是李安安,”李安安看了他一眼便急忙跑到秦老爷身旁寻求庇护,“我们素不相识,余郎君何必来寻我提亲呢?”   “要不,你把东西提回去吧。”   秦老爷就感觉自己的女儿像是要被人抢走了一样,此刻正躲在自己身旁寻求庇护,他这心中怜爱登时冲了上来,将手搭在李安安身上轻拍着安抚。   “别怕,别怕。”   愣在原地的余长青脑子有些发昏,他这又被摆了一道啊。   正不知所措时,秦十堰的身影悄然出现,正朝着这里赶来。   “秦郎君你来得正好,这李娘子究竟是何人?为何今日换了个人?”余长青向前走了几步十分忧急道。   秦十堰喘着气,道:“这,其实,其实她叫慕宁,昨日她不是故意骗余郎君的,只是她可能有些害羞,这才出此下策。”   “这样么,”余长青恍然大悟,眼里跃动着浓浓的兴趣,轻笑道:“无妨,那就快请她出来吧。”   瑟缩在秦老爷身旁的李安安发现被提亲的对象不是自己,瞬间少了害怕,站了起来,连秦老爷也怔住了。   刚喝下的那口茶被他囫囵咽下,但还是呛了几口。   怎么就变成慕宁了?   原来秦十堰那日跟她说的去看戏就是看他的戏了,原来如此。   “你不会真要向慕宁提亲吧?”李安安不安道。   余长青回过头来,很有礼貌地向她点头示意,“自然。”   “不行!”   好几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回荡在整间厅房内,寻着来源,竟是那李安安和秦老爷,还有身旁的秦十堰。   还有一人从外疾疾赶来,那人身着蓝色衣袍,神色严肃地看着余长青。   “三师兄?”秦十堰道。   看着这一个两个全部拒绝,余长青倒是有些好奇,他耐着性子问:“为何不行?”   “因为,因为,”李安安吞吞吐吐着,倏地脑子灵光一现,“因为她已经成亲了!有夫婿了。”   秦老爷被这话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落,还好一旁的李管家扶住了他。   而秦十堰和何商与更是满脸吃惊地看着她这个撒谎都不打草稿的人,这上哪找一个夫婿给慕宁啊?   “哦?”余长青缓声道,很是好奇地追问下去,“那她的夫婿现在何处?”   李安安没有想到这个什么戏班班主外表看着和和气气挺好说话的,怎么这样不给人一点活路啊!   她原本还因为他那张脸对他有些好感的,现在是一点都没有了。   该怎么说,该怎么说?   有了。   李安安势气满满地走过去,编了个任谁听到都会惊掉下巴的谎来,“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几个乃是无遗山晏清派的修士,慕宁,也就是我们的小师妹,可是我们掌门!最厉害那个!谢执座下唯一的弟子,他们二人早就在朝夕相处间,暗生情愫,不巧,前几日他们二人刚结为夫妇。”   “人家现在浓情蜜意着呢,你就别去当这搅屎棍了,别破坏了他们夫妇二人的感情。”   李安安很是哀愁地拍着余长青的肩,想着让他看开一些。   “是么?”余长青还是不信,“我来此这么久,怎么也没听闻你们这有什么喜事啊?”   “这你就更不知道了吧!我们晏清派素来节俭,这婚事也是小办而过的,他们都不在意这种东西的。”   越说越离谱,秦十堰只觉得五师姐的脑子已经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了。   他看着如此混乱的场面,便想用密音招来慕宁解决此事,不然再让李安安这样不计后果的说下去,她怕是不仅要被慕宁揍,还得被掌门拉去一顿好骂了。   “师妹师妹!紧急情况!快来厅房!”   此时正坐在院落里看雪景的慕宁听到密音后,还以为发生什么了,本着看热闹的心思来到了厅房。   当她看见厅房外摆着几十箱大大小小的红木箱时,明显一愣。   这是什么东西?   而后进入厅房,看见余长青,心下了然一大半。   这是来上门找事来了。   “原来你叫慕宁。”余长青绕过秦十堰二人,来到慕宁身侧。   “你这是要找我打一架么?带这么多人,还有门口那些东西。”   被误会的余长青急忙解释道:“当然不是,我是来向娘子提亲的。”   “提亲?”   “正是,”余长青面上微漾起潺潺笑意,“我心悦娘子,不知娘子也是否心悦我呢?”   “心悦?”慕宁讥笑一声。   “你我之间不过一面之缘,何来心悦一说,我问你,你喜欢我什么?”慕宁用手指轻轻抚上脸颊,眼中冷冷,“是这张脸?”   “自然是一见倾心了,一见到你,我就满心欢喜,这几日不见便好像度日如年般,害了相思。”   在场之人皆被余长青这热烈而又明目张胆的表白话语给惊吓到了,他还真是厚脸皮啊。   “污言秽语。”   低沉的男声清清楚楚地灌入到所有人耳中,不似平日的温润清冽,这嗓音阴沉,令人深感寒凉森然。   “掌门!”秦十堰和何商与同声道。   谢执沉着脸,大步走向慕宁且占有欲极强地将其一把揽住,仿佛在宣誓主权。   “不知这位郎君要对吾妻提的哪门子亲?”   !?   偌大的厅房中竟是无一人敢在此刻发言。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修罗场! 第55章 山雨   ◎你当真是薄情◎   寂静的氛围中给人压迫感极强, 厅外凛风袭袭,里面的人却感受不到一丝冷意,这里像是有两座熔岩山欲试待发, 殃及着周遭之人。   慕宁不知道谢执这是抽的哪门子疯, 怎么突然就来这还搂着她说出这种话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   揽住她臂膀的那只手愈发收紧, 像是要把她死死箍住,慕宁虽然觉得他这行为十分幼稚,但她自己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反倒是李安安, 她眼底流露着十分欣慰的神情来看着他们。   这下好了,根本不需要她担心。   何商与被谢执这惊天动地的作为给震到了, 他在一旁默默说服自己。   这一定只是掌门的权宜之计。   而秦十堰就不一样了, 他不仅是惊异,更多的是亢奋,这种场面若是写进话本里,定是极其刺激的。   余长青面无惭色, 脸上没有一点心虚,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袭玄色锦袍, 身姿清隽挺拔,眉间还有一点红, 墨似的长发被一根暗红飘带随意绑着,艳而不媚,不过那森冷的气势多添了几分寒意。   也就长那样, 跟自己比还是差得远了。   尤其是看见那只搂在慕宁身上的手时, 他就觉得格外的碍眼。   “你就是李娘子口中的谢郎君吧, 失敬。”余长青作揖道。   他那张脸上笑靥依存, 跟谢执周身那阴恻恻的气息相比, 倒是两极分化。   “慕娘子当真是成亲了么?”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谢执也同样端量着余长青。   月白色直裰下镶着金丝边, 风拂过的飘动下隐隐闪着细碎的金光,乌发披散在肩上,弯眉浅笑的模样多了几分女气。   扭捏做派,卖弄风骚。   慕宁发觉这两人之间的争锋相对颇有意思,明明都不甚相熟,却能在此暗里争执。   她先看了看谢执的反应,面上虽无显,但自己能察觉出他的气恼。   原来他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谢执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来,轻声道:“自然是,还请这位郎君切莫觊觎他人.妻。”   在此期间,李安安四人的密音快要传爆了。   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早已叫天喊地了。   李安安:“哇哇哇哇!太刺激了!什么人.妻,什么吾妻!掌门威武!”   秦十堰:“多谢师妹,能让我在有生之年见到如此劲爆的场面。”   何商与:“掌门定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慕宁:“你们很聒噪。”   ……   余长青收敛了几分笑意,“我在问慕娘子,还请谢郎君稍安勿躁。”   被提到的慕宁从那喧闹的密音中退了出来,看向余长青时带有几分不耐烦。   “你没听见我夫君说的话么?”   臂膀上的手猛地一紧,慕宁感觉自己快要被谢执给捏死了。   余长青失神片刻,而后又调整回来,道:“既如此,是我冒昧了,我便不再叨扰了。”   跟在他身后的人都是看惯了眼色行事的,一听这话,堆在门前的那些聘礼也被抬了起来,准备原路返回。   “告辞。”余长青对慕宁说道。   本以为就此作罢,但临行前他又悠悠说了句话。   “慕娘子,以后若是得空了便常来我玉楼班,我会一直在那恭候的。”   此话一出,无疑是向谢执挑衅。   成亲了又如何,他根本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有些本事的修士罢了,他想要的自然有的是办法得到。   “可以松开了么?”慕宁抬眸看向谢执道。   谢执紧绷着的手倏然放松,不过还是一副搂着她的姿势,也没见他要放下去的意思。   慕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松快了许多,活动的空间也较之前多了一些,可那手还是没放开。   她不由得发笑:“你生气了?”   谢执的嘴唇已经抿成一条线了,神色凝重。   良久,他松开手,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唯留下怔住的慕宁。   李安安见状不妙,小跑到慕宁身侧催促道:“快去追啊!师妹!”   “追?”慕宁眼底闪过疑问,“我为何要追?”   见她还是不开窍,李安安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生气了!你去哄哄,就好了。”   “我为何…”   慕宁还未说完,那方才出去之人又折了回来,脸色阴沉的可怕,一把将人一同拉了走,动作轻柔,但难免让人恐慌。   无人敢拦。   李安安被那骇人的压迫感吓得向后缩了几步。   好吧,根本不需要她担心。   真是爱发疯的小哥哥一枚呀。   秦十堰担忧地摇头叹息:“师妹怕是要遭殃了。”   掌门这么生气,怕不是要让师妹罚练个几百遍的术法剑阵,这可是能累死人的。   “祈祷师妹无恙。”何商与闭眼真诚发愿道。   另一边,二人走到一半,慕宁看着前面正在慢步而行之人,心下不免困惑。   他这是生气,还是没有生气?   可他除了方才对余长青说的几句话以外,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这样想着,还不如问清楚。   慕宁停下脚来,定在原地不动了。   察觉到后面的人停住脚,谢执侧过一点身子来,露出精致的下颌线,也不问,就是说了句:“有什么想说的,到了卧房再说。”   好吧,她妥协了。   早在慕宁还未到厅房前时,谢执就已经躲在暗处里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了。   他其实那日也跟了去那玉楼班,只不过他运气差了些,没抽中进场的纸条,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一般的门,他还翻不进去么?   躲起来并不难,他幻化成一缕飘魂,寄居在了戏台檐角下的飘带里。   慕宁在里面待了多久,他就跟着在里面待了多久。   见到那余长青扮的青蛇时,他很是不屑。   唱的比他当初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慕宁居然还能看得下去。   不过也是,那日在天湘楼时,她也看得醉了酒。   就这么喜欢看戏。   后来看见那余长青还想上手教她时,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被他寄居的飘带都快要因为他身上抑制不住的戾气震碎开来,好在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听着厅房内胡言乱语的李安安说的胡话时,他内心倒有些欣慰,不愧是门下弟子,是有些觉悟的。   原以为说成这样就能将余长青给赶走,谁知他竟不买账,非要等到慕宁来了亲口说才能离开。   他觉得慕宁是不会答应的,以她的性格,多半会将人打出去。   余长青却变本加厉,口不择言地说出这种表白心迹的话来。   他躲不下去了。   直到之后听见慕宁说出“夫君”时,他的怒气直接消了一半,自己也不是那么在意这个余长青的话了。   还算有点良心。   回到房内,谢执将门窗紧闭,在外设了门禁,只要他不撤下来,就无人能够靠近,也无人能窥伺里面的动静。   “你这是要把我锁起来?”慕宁发问道。   慕宁懒洋洋地倚靠在案桌旁的卧榻上,神色慵懒,语气轻盈。   “谢执,你能告诉我,今日为何生气么?以往我怎么气你,你都不会像今日这般,难不成,你喜欢余长青那样的?”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谢执转过身来,俯视着靠坐在榻上之人,睫羽轻颤着,心也跟着颤。   旋即他像是狠下心来,两只手不管不顾地钳住慕宁的身子,使她动弹不得,弯下身子凑到慕宁颈窝处报复似地咬了下去。   慕宁似乎被他这举动给摄住了,一时间忘记了挣扎,锁骨处传来的痛感令她回过神来。   “你做什么!?”   酥麻感和痛感一并席卷而来,慕宁不喜这种受制于人的感受,反应过来后便开始挣扎。   清晰的吐息声和温热濡湿之感叫她在此刻没来由的红了脸。   她感觉自己浑身发热,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最后无法,只能抬手给了他一掌,可这一掌下去人不但没松开,反而咬的更用力了。   只能依稀听见谢执吃痛地闷哼了一声,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   见他这般执着,慕宁索性也不挣扎了,任由他咬着,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伤,无非就是多了个咬印。   见身下之人不挣扎了,谢执也慢慢松了力,转由一点轻柔地吻落在上面。   慕宁被这一吻刺激到了,身上好似有电流游过,蔓延到全身上下,那副身躯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谢执停下了动作,只是双手还牢牢抓在榻身上,他抬眼,眸中宛若秋水盈盈,神情委屈。   “我这样,你想起来了么?”   被鸟啄?!   原来那只鸟就是自己,她猜的果然没错。   慕宁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几分慌色,谢执一瞧,便发现了。   “你果然记得。”   “我不记得,你在说什么?”慕宁狡辩道。   这种丢脸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承认,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岂不是得让他们笑掉大牙了。   以此,慕宁也顾不得方才被他轻薄之事了,只能厚着脸死不承认那件事。   只是现在二人的姿势极其暧昧,若是被人瞧见指不定要羞红着脸离开。   “你当真是薄情。”谢执悠声道。   什么薄情?   不就是亲了他一下,咬了他一口吗?不至于现在作出一副被人抛弃了的样子吧!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底蒙上一层雾气,但却含盖不住扑面而来的旖色。   他就用这双眼凝视自己,使得她不得不有些心虚,手边抓到什么就死死攥住,以此来缓解内心的不安。   “还能再来一次么?”谢执恳求道。   再来咬她一次就能忘记之前的事,那她也不是不愿意,就当封口费了。   慕宁闭上眼就当是默认了。   而她看不见的是谢执眼底得逞的笑意。   随即自己的唇上落下一片温软,慕宁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她猝然抬眸,发现自己又落入了谢执的圈套。   这次是有意识的,清醒的,不会忘的。   他的吻十分轻柔,却又侵略性十足地锢着她,带着那偏执的气息包围她。   慕宁没工夫纠结,只想着当是还给他的,便伸手搂住他,上前回应着。   得到回应的谢执有些不敢相信,他抛开了所有的气意,带着自己压制多日的情绪尽数回应。   他贪婪地享受着此刻,一点一点地攻破对方,二人唇齿交缠,身上的雪松香快要和旃檀香融为一体。   谢执朝她耳廓处微吐热气,薄唇时不时擦过边缘,像是有好多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   他问:“你喜欢我么?”   作者有话说:   谢执:当真薄情   慕宁:只是封口费 第56章 戏伶   ◎“我现在问你,是过得了还是过不了?”◎   思虑再三, 慕宁终于开口道:“那日是我醉酒,做了糊涂事,你现在咬也咬了, 亲也亲了, 我们就当这事过去了。”   她没想到自己醉酒后做出的事居然让他如此耿耿于怀, 早知如此,她是打死也不会碰那坛酒的。   谢执眼底的企盼蓦然散去,徒留一片阴霾, 他松了手直起身来,给了慕宁一个背影。   “过不了。”他沉声道。   他原以为方才得到的回应就是自己心里所想的那样, 没想到她居然只是当成自己的报应。   想要这事过去?不可能。   慕宁头脑发昏地看着他离去,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在此之后,慕宁就很少碰见谢执,有时无聊闲逛到他那去,也不见人影, 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心中莫名空落,但慕宁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生了病。   她的脉象已经越来越弱了, 得在这副身躯快枯竭时找到那里,不然以后怕是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   她能感受到, 自己离那已经很近了,只要再花些时间便可找到。   临近新年,秦府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开始忙络起来。   侍从们按着李管家的吩咐添置了许多年货, 府里各处也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 彰显着新年新气象。   秦府门前也贴上了寓意极佳的对联, 那是秦老爷亲自写的, 秦十堰为此还夸了不少他爹的马屁。   应该是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秦老爷在写完对联后, 激动地流下眼泪来,一旁的秦十堰看到还以为是这对联有什么问题,抄起手来就要撕掉,给他老子当头捶了一棒。   抹干净眼泪后,秦老爷声称一定要自己来贴这对联,说是自己贴的才有年味。   那两侧的对联并不难贴,最难的就是正中央的那副对联,秦十堰搬来木梯,并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反而十分鼓励秦老爷做这事。   但不知是秦老爷太过相信秦十堰,还是秦十堰太过相信自己的爹,一个十分放心地踩着木梯上去贴对联,一个十分自信地看着人贴对联,那木梯没有一个人扶着,以至于后来秦老爷重心不稳,从上头摔了下来扭伤了脚,还好高度并不是很高,是屁股先落地的,所以只需要在床上静养个好几天而已。   为此这几日秦老爷一看见秦十堰过来便要臭骂一顿,传的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事,惹得人笑话了好久。   府上其他人也在忙碌着自己的事。   何商与在忙着做一些花灯,慕宁那时碰巧路过,见他院内放着一堆竹骨还有纸皮,便好奇着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看见慕宁过来时,何商与还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一边编织一边回答,说这是他小时候过活的手艺,是家里人教他的。   这些竹骨编成动物或植物的形状,里头挂着烛,再将这些带有花色的纸皮粘上去,便能做出一只好看的花灯来卖了。   现在做这些花灯倒不是拿来卖,他只想着自己在这府上叨扰这么久,也需要做些什么来回报一下,这些花灯他做起来可顺手了,一个时辰就能做出六只来,府上的侍从加上秦老爷还有自己人,零零散散不过一百多只,他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完。   他说等他做完这些,第一时间将里头最好的那盏花灯送过去给她,慕宁笑笑答应。   慕宁仔细端详过,这做工极其精致,一点也不输街边小贩手里的花灯。   她有个想法,若三师兄不是修士,去买花灯指定也能成大户。   最出人意料的就是李安安了,她不顾他人的劝阻,说什么都要自己做出一个能在地上旋着飞的烟花来。   一日慕宁路过,远远就能闻见里边味道熏天的硫磺味,夹杂着难闻的火药和焦糊味,她本想进去凑个热闹,但又被这味给劝走了。   听下人们说,李安安当时做出决定时,嘴里念着什么“做不出来就是愧对了我学这么久的化学!”   不懂“化学”是为何意,他们以为是这李娘子在晏清派内学得什较为特殊的术法,还可以自己做出烟花来。   只不过这李娘子好似技艺并不是学得很精湛,已经有好几次看见她的后院起了火,烧出了半边天的黑雾,还是府里的小厮们竭力挽救,这才幸免于难。   近几日时不时在东院就能听见西院鸣耳的爆炸声。   但这火烧的并没有让李安安知难而退,她反而愈战愈勇,非要跟那东西搞出个结果来。   听有路过的小厮说,那日见到西边的厢苑里走出一个黑糊着脸,头发乱糟糟的妖怪,正要招呼弟兄们揍她一顿,那“妖怪”发出声音后,这才知道那是李娘子。   好在有一天,西边的厢苑传出一声刺穿耳鼓的喜悦声,原来是那李娘子终于制作出了她那什么可以在地上旋着飞的烟花。   终于,那处算是消停了。   不过这样的热闹也是以往都没有的,在秦十堰还未归家之前,府里冷冷清清的,不是那林府的人过来闹,就是那林府的人故意挑事,惹得秦老爷每每面色郁郁,鲜少见到个笑脸。   但秦十堰归家后,府里不仅热闹了,还没有人来闹事了,这秦老爷脸上的笑容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府里的主人高兴,那底下的奴才也就跟着高兴。   这也算是新的一年除去那以往的晦气了。   在连续十几日都未曾和谢执见面后的慕宁,终于在除夕前一夜,被叫了过去。   还是秦十堰神神秘秘地跑来跟她说,叫她快快赶往掌门的厢房,说他有要是相商。   至于是什么要事,秦十堰也不知道,他只是个传话的。   慕宁觉得那事过去这么久了,谢执应当也是忘记了,所以也没了之前仅存的心虚,很是无惧地朝他的厢房走去。   谢执的房门紧闭,门前又是那道熟悉的门禁,和之前在她屋前设的一模一样,慕宁心中隐隐有着不对劲的感觉。   她推开房门,走进去后,闻见一股浓浓的脂粉气,和那日余长青不同的是,这里头的香味还掺杂着谢执身上特有的雪松香。   说来奇怪,把人叫来此处,自己却不在,正要转身离去时,那背后的两扇门顿时被一股力拍着闭上了。   原来是在这的。   寻声望去,右侧的内房里立着一扇精致的紫竹曲屏,从屏心处看去,零碎的细光从窗柩外透过铺洒在屏面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倒映其中。   里头那人似乎穿着彩衣,手中拿着黛笔正描着眉,头顶珠冠折着细光随着手上的动作明晃四方,好似白日群星璀璨,闪闪耀光。   慕宁微蹙眉头,细细考量着里面之人的装束,这莫不是扮成戏伶模样了?   “谢执?”慕宁探问道。   无人应答,怕不是哑巴了?   直到她绕过屏风,看见了里头的人。   多色相间的戏服穿在谢执身上,顶上的珠钗金冠晃荡得直让人睁不开眼,桌案上摆着的铜镜照出他那风情万种的姿态,那张脸上施了厚重的脂粉,薄唇红润有光泽,眼尾倒勾起的玫红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再加上他眉心那一点朱红,媚态尽显却又不失清冷。   似那天上下来的花仙。   谢执放下了手中黛笔,不紧不慢地扭过身子,眼波流转地注视着慕宁。   被他这么一瞧,慕宁早已虚散开外的心虚又骤然浮上心头。   “我这样,可比那余长青好看?”   慕宁抿了抿唇,忽地有些不敢看他。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自同谢执相处时日长久后,自己竟多生出这般多的情绪来,还是令她心绪不宁的情绪。   怕是自己病得不轻,她决定要加快速度去寻那地了。   “你不是喜欢听戏么?我这几日又找人重习了一回,想着唱给你听。”   眼前之人嗓音温和,不似疯了的样子。   原来这么些时日都不曾碰见他,竟是去温习这个了。   “唱吧。”慕宁坦然道。   二人相对着,她就坐在席旁,神色自然地等着他唱。   谢执站起身来,衣袖带过了桌案上青缠花枝香炉袅袅飘升而起的白烟,里头不知熏着什么香,倒是好闻得紧。   他并没有马上开嗓,而是倾身靠近慕宁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香艳的脂粉气扑鼻而来,慕宁不甘示弱地回笑道:“你这么想同他比,不如将他叫来你们二人比试比试?”   “那晚…”   一听到那晚这二字,慕宁就开始慌神起来,他居然敢威胁她?!   不过是夸几句好话罢了,说说也不会掉面子,总是要比那晚好得多些。   “自然是师尊好看。”   那鲜少出现的称呼破格似的又出现在此,谢执好像对着称呼有些不满,他那额间被吊起来的长眉微蹙,眼底不快之意跃出,他低声道:“你这样叫我,我心慌。”   当初被她这样叫时,还不觉有何不妥,但最近这些时日自己的名讳被她喊多了,他反倒更喜欢慕宁直呼他的名字了。   现在又突然叫出个“师尊”来,不知她心里憋着什么坏。   不管她此番话意是否真心,他都当这是慕宁的真心话了。   “学得时间紧,只学了一首那日你看得正迷的《牡丹亭》。”谢执微微勾起唇,含笑风波间漾人心神。   “无妨。”   慕宁像是个看客,身姿懒散地饰演着听戏之人。   好戏开场,唱戏之人一颦一笑间皆流露出些真情实意来。   这是他第一次不反感唱戏,他无时无刻都在注意着席间之人的神色,见她真心喜欢,自己心中也是油然而生的欢喜。   他找到了自己之前学戏的意义,虽然来的有些迟,但好比没有。   慕宁是真得看痴了,谢执这人演得这一出真真是比那天湘楼里的还要好上许多,她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执迷于看戏,之前也从未有过如此喜好,怎的如今突生了出来?   空间有限,谢执只能围在这块小地方转,殷红的裙摆时不时会拂过慕宁的手背,挠得她手痒,心更痒。   曲毕,只见谢执缓缓停下,动作极慢地坐回原位,二人仅有几步的距离,慕宁还能听见他那微喘着的气息声。   不就是唱了一出,凭他的体力,不至于累成这样吧?   而后,慕宁耳边吐来香风,宛若那穿堂风,“我唱得好,还是那余长青唱得好?”   怎么又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只能道:“自然是师尊唱得好。”   清浅的笑声传来,慕宁没有转头去瞧他,但她能想象到谢执是怎样一副得意的嘴脸。   “今日叫我来此,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么?”   “自然不是,转过来,看我。”   慕宁听出了其中的命令意味,但她岂是那种乖乖听话之人,她自然是逆着他,偏不转过头。   直到半晌,她听见耳间透过一声轻叹,颇有几分无奈。   这声叹息倒是让慕宁起了兴致,她扭过头来,发现了谢执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   老狐狸。   既然转都转过来了,不妨听听他怎么说。   二人相视良久,慕宁望着他那顾盼生辉的眸子里泛着盈盈水色,像是一流轻水在江面上粼粼漾漾。   她觉得谢执还是不大对劲,虽然言语行为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但此情此景不免令她又想到了之前的时候。   见他眸色愈发深沉,自己也被他眸底那幽深而又炙热的眼神给吸了进去,直到后来注意到他脸上微挑起的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她发现自己好像又落入了他的圈套。   他居然勾引她?   慕宁下意识开口将心中想法全盘托出:“你勾引我?”   面含笑意之人明显一愣,他不仅没有反驳的意思,反而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戏服。   “我不过是让你看看我,谈何勾引?况且之前你也没听我说的话,现下是你自己转过来的,怎么会是我勾引你呢?”   简直是,强词夺理。   目光相汇之处,皆是满室旖旎风情,明面上风平浪静,可私底下却早已暗流涌动着掀起一方风浪。   这温香的室内悄无声息地起着不明不白的波澜。   “我现在问你,是过得了还是过不了?”   作者有话说:   慕宁:是会演戏的好料子(喝喝)   谢执:怎么会?(笑嘻嘻) 第57章 除夕夜   ◎你不觉得很刺激么?◎   心神再度被牵引过去, 慕宁的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到了那点朱红上。   他这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难道不是在勾引她么?   她本就对这世间任何事物毫无忌讳,而且行事较之前还要大胆嚣张,更不会因为那晚的事就开始畏首畏尾的。   这不是她的作风。   她承认, 谢执是有些姿色在身上的, 当初也是见他长得能入眼, 她才顺势进了这晏清派。   既然谢执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她也不甘落后。   她站起来,先是拂了拂垂在肩前的青丝, 又慢悠悠地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席坐之人, 语气慵懒又带着几分不可违抗的命令意味, 道:“起来。”   谢执没有动,一双水眸却是直直地盯着她,极为动人,这情形像极了恶女欺凌良家戏伶的经典场面。   下一瞬, 旃檀气铺天盖地朝他卷来,将他囚困住。   意识到慕宁在做什么的时候, 他的双手蓦地一紧,身子没稳住险些往后倒去。   “你成功了。”慕宁朝他耳畔低喃道。   少女如兰似的薄息轻诱着他心中的欲念, 惑住他的心海。   “脏。”谢执偏过头去,微敛着的黑眸压抑着克制已久的情.欲。   泠然一声轻笑绕进耳间,“我知你不喜这身扮相, 所以, 你不必这般。”   “换身衣服。”慕宁翕然起身道。   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本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 却不曾想到慕宁居然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攻破自己的防线。   “好。”谢执滚了滚喉结道。   不必这样, 她知道自己不喜欢。   片刻过后, 谢执已然穿回了正常装束,脸上的妆容也已擦拭干净,相较于之前,多了几分硬朗之气。   而那曲屏旁却多了一盆火炕,应该是慕宁在他换衣时挪来的。   “冷了?”谢执问道。   慕宁摇摇头,伸出手来一脸淡然地看着他。   “什么?”   “戏服,”慕宁指了指垂挂在他手臂上的戏服道:“给我。”   谢执将其递了过去。   漫天的火光在二人间隔处瞬然铺开,照亮了少女的面颊,悠悠映现出其笑颜,通红的火舌席卷至那戏服各处,此刻仿佛有一道华丽的身姿在焰色中起舞弄影。   微挑着的桃花眼在此刻掠过一丝异光,不同于眼前的光亮,是他多年遍寻不到的光。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这焰火,无一声异响,只能听见丝帛与烈火的相缠声。   待其快要烧至指尖之时,“——飒”一声清脆碰撞,化为灰烬的戏服掉入火盆内,静待着最后的光辉。   那盆火炕不知何时被移至外房,而谢执也在此刻上前了一步,他低垂着头,好似在仔细端详着少女的面容,又好似在望着她出神。   “我知道你喜欢我了,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性恶,生来残杀暴虐,也不会去做什么善事,遇见一点让我不快之事,只有手上沾了血我才能作罢,不知我身上你究竟看中哪一点?”慕宁思索片刻,神情犹豫,“难不成,你喜欢我屠戮的模样?”   “并不是,你没有自己说得那般不堪。”谢执温声道。   “你做事有因果,有分寸,我知你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暴虐嗜杀,你只是性子躁了些,你的本性并不坏。”   平生第一次有人说她本性不坏,她倒是有些意外。   自己在他眼里就这般美好么?   “喜欢这种事,是凭心而论的,哪有那么多的理由,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会有七情六欲,况且,”谢执顿了顿,后道:“我只是个普通人。”   “神仙?”慕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认同似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她又向前凑近了几分,“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有多喜欢我?”   慕宁很好奇,谢执的喜欢,同那余长青相比到底有何不同?   但相比于余长青的情意,她还是更能接受谢执的一些。   “是要恪守不渝,生死不离的喜欢。”   恪守不渝,生死不离。   青年的眼神坚定不移,宛若那万年不倒的松山,永远屹立至此,任凭风吹雨打,山雨飘摇,也绝不动摇。   慕宁只觉这一幕异常熟悉,但脑海中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像是万千识魂中缺失了最重要的一角。   鼻尖忽地泛着酸涩,莫名的悲伤之感居然在此刻倾泻而出,搅乱了她的思绪。   她竟然因为谢执一句不知能不能信的话而感动的想哭?   可笑。   脑中思潮起伏,小半刻,她微昂起头,嗓音居然有些沙哑道:“是么?”   “是。”   谢执的回答毫不犹豫,就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便应声而出。   慕宁定定地望着他,唯有那双微湿的黑眸扑眨着才能让人瞧出她此刻是有一点反应的。   少女缓缓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点,而后又狠狠啃下,却又并非用了力,旋即她退散开来,转身就要离去。   这一下就当是还给他的。   可刚转过去的身子又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拉了回来,整个人失了力跌进了那坚实滚烫的怀抱中,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雪松香气。   吐息声袭至耳畔,染上几分欲,“我教你怎么亲。”   慕宁的后脑勺被紧紧扣住,腰际也被一只手锢着,细密轻柔的吻落下,她深陷其中,沉沦在这片刻。   而后谢执加深了这个“教学”吻,带着他偏执的痴气和疯魔,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学会了么?”谢执微喘着气盯着她道。   却发现面前之人眼眶微红,面颊上滑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他慌神抚着她的脸颊道:“对不起,是我太过轻佻。”   慕宁也没发现自己落了泪,她怔了怔,道:“我没哭。”   她不明白心中的酸涩感从何而来,但此刻那令她不舒坦的情绪方才便已烟消云散了。   谢执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发现她脸上并没有出现一丝怒气,不安的心也落了下来。   “还想学么?”   不等人回答,他先是轻舔去了慕宁脸上的泪珠,俄而又将人抱坐在桌案上,自己跪坐其间,倾身吻了下去。   此刻他不敢有什么太过大胆的动作,只能轻柔地吻着她,细细密密地温软落在她身上,像是春江上源长的流水,轻拍起点点涟漪。   先前还未曾有什么经验的慕宁也慢慢摸索出了一些门道出来,但还是有些学艺不精,没过一会又落了下风。   屋外忽地爆出一连串的炸响声,慕宁的身子好似反射性地抖了一下,原本那满是雾色的黑眸顿时清明开来,她推开身上之人,道:“不学了。”   而谢执的眼尾通红,像是忍得厉害,眸中的情.色还残存其中,他哑声道:“好。”   透过窗牖便可看见外边一行侍从正提着红喜色爆竹边走边放着,一连完了接一连地放着,像是要把整所宅院的每一处地方都炸上一遍。   提着的人看似习惯了这震耳欲聋的响声,其余伴行之人皆捂着耳朵,喜气洋洋地笑看着爆竹燃放。   慕宁不喜这声响。   耳间覆上一双温热的手掌盖住了那彻响着的爆竹声,一道密音传来,“我在。”   方才那没来由的抖动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以前慕宁就对声音极其敏感,没曾想竟是敏感到此种地步了。   他不禁忧虑起她以前是不是遭受过什么重创,所以现在才会对声音敏感。   慕宁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发现秦十堰几人蹲守在院子里,发现她回来时一脸好奇地盯着她。   “你们在我这做什么?”慕宁皱了皱眉道。   “师妹你,”秦十堰小心探问道:“没被掌门责罚吧?”   “他为何会罚我?”   “自然是上次,上次…”秦十堰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而李安安却是细查着她身上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她拍开秦十堰道:“说什么呢?掌门才不会罚这么聪明伶俐又人见人爱的师妹的。”   虽然说得有些假,但秦十堰勉强接受了这个蹩脚的理由。   侦查到慕宁微红的唇,还有些许没来得及细理的凌乱之处,李安安一个没忍住,欣慰地笑出了声,使得两旁之人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师妹,”何商与提起藏在背后许久的兔儿灯,朝慕宁递了过,“给,我做好了。”   “哇三师兄,为什么师妹这个这么好看啊?我也想要!”秦十堰惊羡道。   “就是啊!为什么我们的没有这个好看?”李安安附和道。   早在之前,这个场景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只是两人气愤何商与不公平对待,又到此来演了这么一出。   “自然都是一样的。”何商与礼貌微笑着说道。   慕宁接下了兔儿灯,细瞧着样式,倒真是精巧美观,她扬起一抹笑道:“多谢三师兄。”   “明儿个除夕,师川会有极其热闹的烟火会,听六师弟说,不仅这些,还有更多新奇玩意,师妹要一起去看看么?”何商与邀请道。   “不了。”慕宁回绝道。   她不喜欢人太杂的地方,而且是有着动静很响的地方。   “走了走了!别在这打扰师妹休息!”李安安假意瞪着二人道。   最后,在她的拦截下,将这叽叽喳喳的二人带出了慕宁的院子。   终于清静下来了。   回到卧房内的慕宁,一眼就瞥见了桌上的字条,是谢执的字迹。   明夜带你出去玩。   他这是邀请她出去么?   慕宁思虑了一会,自顾自地点着头。   好吧,勉强答应。   除夕夜时,秦老爷布置了好几大桌的宴席,将府里的下人们通通拉到了桌宴上,一开始他们还有些胆怯不敢上桌,毕竟主仆同席这样的事是历来都没有过的,但今年秦老爷破了例,说是为了庆祝新的一年。   仆从们拗不过秦老爷的脾气,只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他们其实也是开心的,毕竟这种排面的桌宴是他们一辈子都受用不到的,平日里也只能望着主人宴请贵客时瞻望着,哪会有今日?   这样好的氛围中,慕宁也被这情绪带动了起来,内心隐隐雀跃着。   也有些期待今晚。   青春时的少年少女们哪里在这饭桌上坐得住,望着府外的动静时心就已经飞了出去。   草草吃下几口垫了肚子,秦十堰就已经有点坐不住的,那凳子好似被火烤着般,而其他人也飞了心思。   秦老爷见状也不好拦着,毕竟也就这么一个晚上,对秦十堰大方笑笑:“你们去…”   几人一溜烟的功夫就从桌上消失了,留下一阵疾风。   “吧。”秦老爷的笑容僵在嘴边。   逆子。   转头看向还坐着的慕宁,心下道:“还是姑娘乖巧…”   慕宁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兀地放下手中银箸,起身离开。   “懂事啊,哈哈。”   还好没说出来。   慕宁寻着动静走去,原是漆黑的角落却在此刻通亮着,近至一处拐角时,一只大手牵住了自己,身侧一声浅笑至耳,“抓住了。”   “你引我来此,放着正门不走,就是为了翻墙出去么?”慕宁望着墙垣无语道。   “你不觉得很刺激么?”谢执兴奋道。   慕宁:“……”   翻墙一跃,便能从高空上尽览一片街市。   所及之处,皆是红笼高悬,灯火通明,万家之处无一不透显着除夕夜的繁华盛明。   嬉笑声、爆竹声相融其间,好不热闹。   “看,这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谢执站在屋檐上侧过头来看向慕宁道。   “从前我就觉得这过年时的爆竹声和欢笑声过于吵闹。”   闻言,谢执的脸上浮现一层愧疚,“是我考虑不周,你并不喜欢。”   慕宁莞尔道:“但现在,我居然发现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谢执诧异,转瞬抿唇一笑,伸出手道:“走。”   纤细的手搭在那宽大的掌心上,被紧紧攥住,掌心处的热意源源不断地续在自己手上,像极了暖炉。   二人来到人群之中,谢执将人护得极好,所行之处未让任何人碰到慕宁。   好巧不巧,走到一处卖代面的摊贩前,碰见了正在试戴的秦十堰三人。   “师妹!?”秦十堰惊呼道:“你也出来了?我记得你不是说不出来的么?”   又瞧见了一旁的谢执,这才明白了过来。   他猜师妹定是被掌门硬拉出来的,虽然上次没罚他,但掌门此人还是心计颇多,指不定想着什么法子折腾师妹呢。   李安安用手肘击了一下他:“多嘴。”   何商与神色暗暗,轻声道:“师妹。”   正当此刻的氛围有些怪异时,何商与的后背被人轻拍了一下,“何郎君。”   转头一看,竟是洛如,她身侧还有一位七八岁的小女童。   那小女童扎着俏皮可爱的双髻,上面簪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银质蝶钗,模样乖巧恬静,就是生得矮小了些,但也不妨事,令人见了难免不心生怜爱。   “李娘子,秦郎君。”洛如微绽笑颜道。   “洛娘子,好巧啊。”李安安礼貌打招呼道。   “洛娘子。”秦十堰和何商与回笑道。   上次一别后,三人找到那楚水街,向里头的街坊邻居们打听洛如的住处,但都说没见过此人,也是奇怪得很。   李安安记得洛如就是说住在那楚水街中,但楚水街中的人都说没听过这号人,他们也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所以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走遍了楚水街,但就是没有寻到洛如的身影。   可细究其中,洛如也没有必要骗他们,他们也是来帮她安葬那些小动物的,难不成洛如并不信任他们?   所以苦苦找寻洛如无果之后,便无法只能回府,想着以后应是还能碰见的,还真是巧了,就在此处给遇见了。   “这是?”何商与指着那女童道。   “我的女儿,像我吧?”洛如笑嘻嘻道。   慕宁上下打量着这个洛如,她和这女童之间还真是,毫无半点相干之处。   “这两位是?”洛如询问道。   虽是询问,但慕宁从她眼中看出这洛如好似并不意外他们二人的存在,反而有一种坦然的样子,好似之前就认识了一样。   “噢!这两位都是我们的朋友,谢执,慕宁。”   上次他们并未过多介绍自己的身份只道是秦府上的人,所以李安安这样分别指着介绍他们。   秦十堰害怕极了,五师姐居然敢这样直呼掌门名讳,胆子真大,好在掌门并未有什么反应。   “谢郎君,慕娘子。”洛如道。   二人的反应没有很大,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有反应,场面一度又尴尬了起来。   这般热闹的大街上,李安安居然也能感觉到冷清。   她忙打圆场道:“对了!洛娘子,上次你说你住在楚水街,让我们前去寻你,可我们找了许久,也问遍了楚水街的人,都找不到你的住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洛如呆滞了一瞬后又恍然大悟道:“我说呢,那日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你们来,是这样的,我住在楚水街最深处的一处矮房里,那里常年不住人了,我又时常遮着脸出门,一来二去的街坊们也就不认识我,怪我,怪我。”   何商与道:“原是这样。”   秦十堰摆手道:“没事没事。”   “你何时有的女儿啊?”何商与问道。   但转眼一瞧,哪里还有小孩子的身影,放眼望去全是拥挤而来的人群,“人呢?”   洛如一惊,忙转头看去,“彩衣!” 第58章 妖界   ◎你讲话还真是管用呢◎   人潮涌急, 顺着来往之人四处遍寻,也寻不见彩衣的踪迹。   这种时候走丢,如若不是被什么新奇玩意吸引走了, 那便是人伢子给拐走了。   除夕夜的街市要比平常热闹许多, 会有人家带着自己一家老小出门游玩, 也就是在这种时刻,孩童最容易被人伢子给盯上。   洛如焦急大喊道:“彩衣!彩衣!”   “方才我还看见她在这呢!”秦十堰指了指彩衣原来站着的地方,“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何商与走到洛如面前道:“洛娘子别急, 我们一起帮你找,一定能找到的, 而且算时间来看, 应该是没走远的。”   “我们快去找吧!”李安安道。   在这种地方,一个小女童若是给拐走了,不是卖给富贵人家做丫鬟,就是卖给哪家做童养媳了, 总之都不是很好。   “东南方。”慕宁道。   她只能依稀感应彩衣的方位,并且此人居然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绝非人能做到的。   那便是妖了,或者说是她又变得更弱了。   几人一齐往慕宁的方向看去, 没想到她居然连人在哪都能感应得到。   说来也是奇怪,方才那洛如和彩衣面对着他们的方向是正西方,怎么就会往反方向去了, 心下有了不好的猜测。   这样的话, 很可能就是被人拐走了。   这些人伢子也太过于猖狂, 居然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拐人, 真是胆大包天。   “是人伢子么?”何商与问道。   “是妖。”谢执眉头紧皱道。   众人俱惊。   他也猜到了, 周围气息虽然混杂, 但一般人的动作他还是能有所感应的。   所以只能是妖,还是修为极高的妖。   不过那妖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带走做什么?   洛如的瞳孔猛地一缩,她垂下头沉思片刻,自言自语道:“肯定又是他!看我不把你抓来煲羹汤!”   “什么?”何商与不解道:“洛娘子是知道谁将彩衣带走了?”   “我,我不知。”洛如将头低得更深道。   她低垂着头,众人也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无人瞧见她眼底的阴霾与杀意。   “既然已经知道那妖跑哪去了,我们趁着他还没跑远,赶紧追上他!”秦十堰朝东南方远远看去道。   “走!”   沿着东南方看去,走到街市尽头,那是师川所倚靠之山脉,精华珍材、天地灵宝集聚内谷,这也是师川为何繁盛的原因之一。   只是这山脉里时常又妖邪出没,百姓们若是想要进山挖宝,便得结伴而行,否则只身一人落入妖口,那是连尸首都不会留下的。   已到尽头处,人群也逐渐稀疏,望着前方黝黑且又空荡之地,几人不免又担忧起来。   “洛娘子,前方危险,你还是在此处等我们吧,之前未曾说明,我们几人是晏清派修士,抓妖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也会全力以赴的。”何商与劝道。   事已至此,也不好再多隐瞒。   以往他们出行,都会将身侧佩剑变幻为一个小物件,而且这还是慕宁教他们的,这也使得他们上街游玩方便许多。   也不知慕宁是从何处寻得这么多便利的术法,这是以前在派内都学习不到的东西。   “三师兄说得对,洛娘子就在此等我们,我们去去就来,一定将彩衣给你带回来。”秦十堰信誓旦旦道。   洛如摇头,眼神坚定,“不行,我要跟你们一起进去,彩衣是我前些时日捡回来的,她一个孩子落入妖堆中,一定怕极了,放心吧,我能护好自己。”   李安安心中起了疑虑,这洛如说出口的话还真是有些真假难辨。   “可…”   何商与还欲阻拦,却被慕宁打断。   “三师兄,她既这么想去,便让她去。”   何商与抬眸,旋即低了低头道:“好吧。”   而后几人便召唤出自己的佩剑来,紧握在手心处。   “洛娘子,请务必紧跟我们。”   “嗯。”洛如答应道。   “你讲话还真是管用呢。”   识海传来一道密音,语气怪声怪气,听起来就不像是在夸她。   慕宁挑挑眉,瞥了一眼身侧面无表情之人。   又不知他在发什么疯。   临近黑山,漫天的妖气从内里弥散而出,顶空月华如水,明亮地照映在下方的幽林之中,只是那妖气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跟着一点一点消散。   “好浓的妖气。”何商与蹙眉谨慎道:“大家小心。”   若单单只是一只妖的话,有这般浓重的妖气,定是修炼了千年的老妖,但又想想,那妖已经修为深厚了,何必要抓一位小女童走?   那就是另一个猜测,就是内里妖气最为密集之处,便是群妖所在之处。   不只是一只妖这么简单了。   “妖堆群聚,”慕宁沉声道:“往最里处走,那里定有带走彩衣的妖。”   “好。”几人异口同声道。   正当他们穿过一片茂林时,身后好似有道黑影一闪而过,带出的阵阵阴风从他们的背后划过。   林叶争鸣,一拂而过的夜风带下薄叶上层层霜意,迷离的银雪掷落在地,拍出一点韵律。   “有东西!”何商与低声提醒道:“大家小心。”   可正当说完这话时,一阵黑雾袭来,何商与连忙用手去挡,待雾气散去,回头一瞧,其他人都不见了。   等到慕宁意识到自己身陷迷阵中时,已经晚了许多。   她的反应不比从前了,对这种小阵也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他人都不知被隔到哪里去了,谢执也不在身旁,不过她并不着急,对付这些东西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个阵法不过就是把他们给分开罢了。   还是弱了些。   前方便是妖气最为浓厚之地了,趁其还未减弱,赶紧走到那去。   方才她已经说过了,其他人应该也会知道要过去。   没多久,她便已经到了那,那里有一道深不见底的玄色门镜,约摸着有一堵高墙那般宽大,整面玄镜幽幽飘浮着,泛出暗黑色的光芒。   慕宁看见这东西时,心下已经了然,原来是这样。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那玄镜缓缓埋没着她的身形,直至消失。   落地后,映入眼帘的场景便是整座诡异暗红的集市,氛围压抑阴沉,且来往路过的都是些奇形怪状之物。   有的是未幻成人形的妖,半人半妖形态的妖,还有着似人形态的妖。   那道玄镜居然是妖界的入口之处。   有一只牛脸人身的妖看见她从玄镜出来,便热情地凑到她身侧低声道:“上好的九色丹要不要,只要一颗人心。”   慕宁略有嫌弃地退后几步,显然是对他这副形态不满,眼神警告道:“滚。”   那妖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不知她是何修为厉害的妖,居然能震慑至此地步,他连滚带爬却还倔强地挽回面子道:“滚就滚,不买就不买。”   今夜不仅是人间的除夕,妖界也有除夕,只是妖界的除夕更多的是交易类的,这也是为何妖界的除夕氛围如此之沉。   来都来了,也得好好瞧一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发烧了,先写这么多 第59章 陷阱   ◎你没有发现么?你的实力相较之前弱了许多呢◎   踏入长街, 一眼望去便是两排密集且又繁忙的妖摊,每个支起摊子的矮蓬下都挂着一对暗红色的纸皮灯笼,微弱的光芒照亮起整片妖市, 有种说不出的奇谲怪诞。   慕宁记得这妖市之中多半是以人心来进行交易货物, 品相越好的心便可换取更好的宝物。   难怪这师川总是会有妖邪出没, 只是说来奇怪,出现归出现,这两处挨得这么近, 也鲜少听闻妖怪横行伤人的言论。   这妖市也多半是沾染了几分人间的习俗,不仅卖着灵宝, 这妖界中的玩物也不少。   也算是有那么几分鲜活气。   慕宁走至一处代面摊前, 方才就因为洛如的事情给耽搁了,为了方便行事,还是戴着面具行动比较方便。   摊主是一猫脸人身的黑猫妖,面目微铮, 见到来客时脸上微挑起的几分笑意增添了几分怪异。   她拾起一具鎏金黑铜的蛇形代面至掌心,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问向猫妖:“多少?”   像这种面具似的东西,就不需要用人心交易了, 妖市中除了这个,其他物品还可以用灵石交换。   “三颗灵石。”猫妖伸出石头大的猫爪比了一个三,发出桀桀的笑声道。   当然, 慕宁身上是不会有什么灵石的, 但, 她可以用印制术复刻出灵石来。   她望了望摊子上用稻草织造而成的草筒里装起来的灵石, 一只手背在身后, 心中默念着印制术的口诀, 三颗一模一样的灵石悄然出现在手心处。   慕宁将复刻出来的灵石递给它后,那黑猫妖也不曾仔细看过,双手笑眯眯地接下后便放置在草筒中,招呼着下次再来。   毕竟只是一点小钱,它也不会去疑心这灵石的真假。   戴上蛇形面具后,慕宁便匆匆离开了。   赶紧找到人,免得耽误今夜的游玩。   只是在慕宁离开后不久,那三颗放入草筒中的灵石忽地闪出异色的青光来,吓得猫妖变作原形跳开几米之外,盯着那处的异动。   半晌过去,青色幽光一点点四溢,连带着那三颗灵石也消失不见。   这也就算了,三颗而已就当是倒霉,但下一秒,草筒内的所以灵石都跟着消散了。   “喵!?”黑猫浑身起了个激灵,脊背高弓着尖叫一声。   居然有妖在它面前耍小聪明!就三颗灵石也付不起吗?还敢全部偷走!   猫妖恢复方才的样貌,向一旁的鸟妖说明情况后,便关了摊子直奔慕宁前行的方向。   此刻盘踞在一根粗壮木柱上的青绿长蛇探出半个身子看去,时不时吐出芯红的蛇信,发出森寒的嘶嘶声。   彩衣身上的气息十分不稳定,时有时无的,慕宁很是不确定她的方向。   明明在就在刚才,彩衣的气息就在附近,却又突然没了。   那妖定是知晓了他们一行人来至此处,这番目的定是想耍弄他们。   不过这样也好,有这闲工夫,那彩衣应当还是平安的。   “慕宁,慕宁。”   识海密音传来,是谢执的声音。   “谢执?你在哪?”   “就在附近,我已经看见你了,只是你身后多了两只妖,看起来有些麻烦,我先帮你解决,等会会合。”   “好。”   不知自己因何暴露了身份,现下竟是被被两只妖跟踪了也全然不知,但他既说能解决,那便在此等着他。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找寻他的身影,就在她回过头时,谢执没找到,但她好像看见了彩衣的背影。   彩衣被一青衣男子拉着手,往那巷子里头更深处去了。   许是长时间的教化,慕宁的心性变化了不少,若是放在以前,她定是不会去管这等子事情的,但现在她却生出管闲事的心来,看到那背影就想跟上去将人救下。   她就跟在那人后头不远处,跟进去一瞧,谁知这巷子里头竟别有一番天地,而外面那两排妖摊不过尔尔,这里面才是重头戏。   除了来往的都是妖怪,其余的那些牌坊、酒楼等与人间别无一二。   倒是有模有样。   甚至比人间的还要华丽许多,这一路上见到的都是半妖形态的妖,时而能听见带有动物特色的叫喊声。   最令慕宁疑窦的一点就是这街道上多半是半蛇形态的妖,它们摇晃着身子穿游着,难不成这里是蛇妖的窝点?   她眼见彩衣和那青衣男子消失在妖群中,心下一惊。   跟丢了。   正当她想往回走找谢执一起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这里是妖界,正面起冲突只会两败俱伤,而且这里还有秦十堰他们在,若是此刻暴露,恐会危及到他们。   她只能静下心来想办法找出去的路了。   绕了半天,又绕回了这里,慕宁拦下一只蛇妖,语气放缓了些,问道:“我迷路了,能不能带我出去。”   那蛇妖半眯着眸子,频繁吐出蛇信子,看着她脸上带着的蛇形代面,猜着应当是其他小妖误入了此地。   “嘶嘶,走。”   它的蛇尾轻轻晃着,蛇身足有半个人的身子大小,上头还有些闪着红光的片状鳞片,一下便爬行至前方带路。   来时的路与出去的路完全不同,来时是从那巷口深入,可这出去却是要往山林之中走去。   “你是什么妖,我居然瞧不出来。”那蛇妖突然搭话道。   它走在前面,也看不见慕宁此刻的神情。   “我也是蛇妖,你怎么会瞧不出来?”慕宁反问道。   那蛇妖停下来转过身子看向她,嘶嘶了几声,绕着慕宁转了好几圈,“怎么可能呢?你身上可没有一点蛇的气息啊?别诓我,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哈…”慕宁呵笑一声,摘下代面,露出真容来,“现在呢?”   刹那间,那张秾丽的面庞转瞬幻化成多头蛇面,每个蛇头都张着血口直冲向它,吓得那蛇妖瞳孔缩为一道直线,整具身子陡然一震。   这是,上古恶兽之一巨虺!   怎么会出现在此!?从前便听闻巨虺随着它的主人陨落了,可如今怎会出现在此?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我这就带您出去。”那蛇妖不敢抬头直视,此刻连说话的嗓音都在微微颤抖着。   慕宁变回了原样,将蛇形代面重新戴上,很满意它这副做派。   果然方便许多。   只是还未走出多远,只听“噗嗤”一声,前方带路的蛇妖骤然倒地,沉重的蛇身倒在草堆中,从它的蛇头处喷洒出一道凌厉的温红鲜血来,竟是连一声叫唤都来不及喊出。   而蓦然出现在他们前方的,于黑暗下是看不清脸的粉色身影。   “本不想让你死的,谁让你为她带路了,不惜命的蠢妖。”   暗色下,浅浅听到那声泠然却又阴鸷的女音,尚且有些耳熟。   慕宁已然猜到了七八分,她丝毫不惧,冷嗤道:“桃花妖。”   芜夭自那日被重伤后离开,也并未急着马上疗伤,而是直截了当地前往了林府,先是将那一家人捆在了一处。   她忍着身上的痛意,质问着他们的罪行。   奈何他们好似早就将几年前的事情忘记了,皆满面痛哭流涕地求着她放过他们,伪人做派!   更可恨的便是那林翘!如若不是她将云娇的妖珠夺走了,她也不必等至今日才寻到这妖珠,更不会耽误了云娇复生的希望!   那林翘居然还有脸来质问她为何这么做?   看来她是早就忘了当年的事了,有的人生性就是坏种,可就是这样的坏种居然能平安幸福地度过十几年的岁月。   凭什么?   如果不是她,那妖珠也不会被妖祟侵染,也就不会被捏碎!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   芜夭从尸首堆中将他们的儿子林世业给提了出来,丢在了他们面前,把他们吓得都不知成什么样了。   林世业浑身皆是被蛇鼠啃噬过的痕迹,更甚的是他的头颅几近碎裂,甩至他们面前时不仅溅了他们血,还有令人作呕的脑液。   也是皮厚得很,流了一夜的血居然还能溅出来,把他们吓得够呛。   都是虚伪至极之人,都已经怕成这样了,还要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明明厌弃到了极点,还要忍着那股难受去看林世业的尸体。   直接将他们杀死也太过便宜他们,芜夭想了一个好办法,她用仅剩的妖力控制着林翘,控制着她的意识然后令她拿起匕首往自己的父母一刀一刀割下去。   林氏夫妇被树藤捆绑着动弹不得,连声叫唤也没能唤醒林翘的意识,直至他们奄奄一息时,芜夭撤下了控制,林翘也逐渐清醒过来。   她望着自己手中刺目的鲜血,双手止不住地发颤,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痛苦的哀嚎声一呼而出,芜夭给了她一掌,将门锁死后,一把火点燃了整座宅院。   芜夭趁机跑至外面,幻化成府内的侍女,叫醒其余不相干之人,离开了林府。   可府里仆从们都没想到,居然只有他们逃了出来,而林氏一家都死在了烈火之中,他们不敢去想象那种场面。   被困在屋门内等死的情景。   不过这还不够,她还要将捏碎妖珠之人一并杀了,为云娇报仇。   也许还会有办法的,慕宁却是连这一点希望都不曾给她。   芜夭那时受了重伤,又强行前去林府复仇,耗尽了气力,幸得他人相救,这才活了下来。   终于,今日她能找到慕宁,以解当日捏珠之恨。   “看来你还是有些聪明的,只是今夜,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想反击?哼!你没有发现么?你的实力比之前相较弱了许多呢,这也是我为何敢孤身来此。”   说罢,那抹粉色身影从暗色下隐出,芜夭也暴露在慕宁的视线中,她双手化作桃枝,迅疾朝她攻袭。   “呵,就算我弱了,对付你也尚有余力。”慕宁嗤笑道。   方想召出黄鹂斩断这两根枝木时,却有人先行一步打退了芜夭袭来的枝条。   “跟我走!”   慕宁被人拉住,又跑向了原来走出的地方。   拉住她的人,不是谢执,居然是玉楼班的余长青。   他怎么会在此?   慕宁的眸光一冷,寒意直涌上前。   余长青将人拉入一处歌楼内,躲至在妖群群集之地,坐落在角落处的一桌客桌上,躲开了芜夭的追击。   停下后,慕宁甩开他的手,语气平淡,却给了余长青极大的压迫感,“妖?”   “本事不小,瞒得过我。”   余长青明显没有想到慕宁的反应会是如此,他还以为自己身份暴露后会被她追着砍杀呢,却不曾想是这样。   竟是一点排斥妖的反应都没有。   越发喜欢了呢。   “慕娘子可真是,聪慧机敏。” 第60章 威胁   ◎这才是好妖◎   丢了灵石的猫妖拉着一旁的鸟妖追着慕宁的方向而去, 好在她没走远,不过片刻便追在了后头。   “就是她!”猫妖恶狠狠地龇着牙低吼道:“给了假灵石也就算了,居然还把我其他的灵石都给带走了!”   “山雕, 等下一起抓住她, 之后将她扒了皮抽了丹, 挂在妖台示众!妖丹我们一人一半!”   鸟妖灵敏地摇了摇头,语气犹豫道:“可是,妖王曾下令, 不得剖食同类心丹,这么做万一被发现了…”   “有什么可是的, 这妖一瞧就没什么妖力, 顶多算是塞牙缝了,妖王那般繁忙,哪有时间管这些?更何况是她先偷的东西,我再问你一句, 你做是不做?”   圆润的幽绿双眸朝鸟妖不耐烦地看去,眼底满是躁狂。   平日里他就最厌烦山雕这副扭捏做派, 这也怕那也怕的,还做什么妖, 比那外界的人还要窝囊。   况且他乃这妖摊里鼎鼎有名的猫爷,这山雕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小弟罢了,跟着自己混还要这般畏首畏尾的。   如今这是灵石都没了, 他居然还在这里犹豫不决的, 若不是想着多一只妖多一份力, 他才不会叫他来分妖丹这等好事的。   “做。”鸟妖甩了甩锋利的尖喙点头道。   猫妖满意地眯了眯眸子, 嘴边的胡须略微抖动几下, 他拍了拍鸟妖的羽背, “好兄弟,走!”   正当他们秘密交谈时,顶蓬上一抹玄色身影隐匿在月色下,偷听着他们讲话。   眉间的一点朱红也在此微微地闪着暗光。   谢执也是路过此处时不慎听见的,虽不知他们要追的是哪只妖,本想抓来一只妖问话,但这属实杂乱,不好轻易动手暴露。   记得当时慕宁说过,进入到妖气最盛之地,定能找到彩衣的下落,没想到居然进了妖界。   当时入了迷阵后,几人就此分散,但还好只是将人分隔开的阵法,并不致命,他也就不必担心其余几人此刻的境遇了。   但进入这里后,他又不得不开始担忧起来,其他人应当也会来此,但这里毕竟是妖界,所行之处皆是妖邪,他们万一暴露了身份,也是麻烦得很。   所以要尽快找齐人汇合。   不知这师川因何缘故会与妖界入口通连,那玄镜来得属实蹊跷,之前也从未听说过有谁误入这山谷中便回不来的传闻,只道是有百姓来此时而遇妖窜行,但总归是相安无事的。   从前在晏清派时,便听柳山青说过这妖界并非和百年前的妖界相同。   百年前的妖界,妖邪横行于世,作恶多端,秉性不堪,频繁到人间制造祸乱,这也使得百年前的修仙士族的派数到达了鼎盛时期。   而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妖邪逐渐减少,也很少听闻妖邪作乱的消息,许是忌惮那些修仙士族,便收敛了性子,直至今日。   但又有传闻道,百年前有一王侯公子出家修行,领悟参道,见得真章,开了智、渡了佛气,独自一人对抗四处作乱的妖邪,最后以身殉道,这才拯救了后生。   世人皆道那公子是有仙缘之人,身陨过后定是得道成仙了。   可这只是一个没有踪迹可寻的传说罢了,信不得真。   也许只是后世之人编纂出来的神话故事,为了引个噱头才有这么一个故事。   当初他听到这个故事时,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荒凉感,也许是再为那公子哀悼,也许是自己心生的悲悯。   谢执原想着先跟着这两只妖瞧瞧还有什么其他出路,却没想到自己跟着跟着就发现那猫妖口中偷灵石的小妖居然是慕宁。   虽然她带着蛇形代面,但那身形和衣饰,一眼便能瞧出慕宁。   惊喜之下,又冷静回想起这两只妖要背后对付慕宁,现下还不能直接去找她。   而且属实是荒谬,慕宁怎么可能会做偷东西这种下等事。   所以他传密音给慕宁,叫她等候着,自己先去解决了这两只妖。   当这猫妖和鸟妖欲跳上前偷袭慕宁时,谢执从檐上下落,挡至在他们身前,并将其引至一处较为隐秘之地,这样等下收拾它们时也方便自己不易暴露。   猫妖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一会儿被偷了灵石,一会儿又被不知名的小妖袭击,居然敢烧他屁股!   黑色的毛现下又焦又臭,还泛着灼烧后的枯黄,此等损害自己外貌之事他岂能容忍!他放下手边到手的肥羊,转头拉着山雕就追着他到了别处。   正合他意。   谢执停下了步伐,背对着二妖的身子逐渐回转。   “你什么来路!居然敢烧本猫爷的屁股毛!不知道猫的屁股烧不得吗?”猫妖龇牙咧嘴地指着他道。   他摸着自己秃了一片的屁股,又摸到了那片秃地旁焦黄的短毛,激得他浑身一抖,吹胡子瞪眼地怒骂着。   “猫爷别气,我来替您收拾这不长眼的小妖。”鸟妖谄媚一笑道。   “总算懂事那么一回了。”猫妖很是受用地昂了昂头道。   那鸟妖站至他身前,背后蓦地生出两只深褐色的羽翼扑腾了几下,掀起一阵飓风,尖喙微低,眸子犀利地盯着谢执。   “你扑腾什么扑腾,瞎显摆什么?都扑到我这来了!”猫妖臭骂一声道。   “对不起猫爷!”   鸟妖点头哈腰着道歉,方才气势汹汹的气焰瞬间下去了一半,那两只翅膀也不敢有所动静。   谢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在那叽叽歪歪的,好生无趣。   “你们说完了么?”谢执神色不耐,“别耽误我的时间。”   “呦呵!这么嚣张!你是什么妖,也不在这打听打听你猫爷我…”还未说完,猫妖的腹部被一记金光击中,整具身子呈半弯腰姿态悬浮于半空之中,而后又猛地落地,“喵!”   猫的痛呼声伴随着落地声交杂一起,一旁还在不敢有所动作的鸟妖见到这一幕惊住了眼,翅膀又开始扑棱起来。   “啰嗦。”谢执冷声道。   “你你你!”鸟妖的翅膀越扇越快,此时已然飞起身离地面半尺有余,“你敢伤猫爷!”   明显是害怕了,他生性就是胆小的,如今就连猫爷也狼狈不堪,他一介小妖怎么会打得过面前的妖。   “山雕,上啊!”猫妖吃痛着催促道。   “上上上,上!”   鸟妖的嗓音比那筛糠还要抖得剧烈,话虽是这么说,可身体却一直被那翅膀带着飞向更高处。   “废物!”猫妖咒骂道。   真是不知道自己带出来一个什么废物,遇到这点事就怕成这样,以后传出去让他的猫脸往哪搁?   他忍着腹部的重创,缓缓直起身来,可还未坐直时,谢执就一个瞬移来至了他面前,一脚踩在他的腹部上,不让他起身。   还顺手将那鸟妖从半空中打落在一旁,承受不住力的鸟妖晕了过去,像是死了一样软瘫在地,且掉落了许多灰褐色的羽毛。   “有话好好说。”   猫妖见状也不敢继续嚣张,他可是能屈能伸的妖辈楷模。   受了重创的腹部本就不堪一击,谢执又将脚踩至上方,他不敢不放下身段来求饶着。   “我且问你,你的灵石是怎么没的?”   猫妖困惑不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他也见到了那小妖偷他灵石的过程?   “方才一只小妖从我那买了一具蛇形代面,给了我三颗灵石后便走了,谁知她走后,我草筒内所有的灵石都没了,您给我评评理,这不是她偷的还有谁?”猫妖越讲越委屈,夹带着几分猫特有的呜咽声。   “不是她。”谢执反驳道。   “就是她啊!”猫妖欲哭无泪道。   不知这妖为何同他较起这个劲儿来,可这不明摆着是那小妖偷的么?   “不是她。”谢执又重复道。   猫妖只觉自己腹部的受力更重了些,他敢怒不敢言,只能顺着他的话,吃力道:“是,是是,不是她不是她。”   谢执松开脚,不再去看他,话里意味悚然,“既然你都说了不是她,那便别再去找她的麻烦了,若是再让我见到你们跟在她身后,别怪我将你淹在水里泡大澡,再顺便把你的鸟兄弟拔了毛做成烤禽喂鱼。”   淹水!他一只猫最怕的就是水了,想到那场景他就止不住地战栗,他连忙否认道:“不会不会,我不会去的。”   “这才是好妖。”谢执唇角微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待他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后,回到原处时,却怎么也找寻不到慕宁的身影了,密音也联络不到人,心下慌了神,只怕事情不妙,又见一处身影同那洛如身旁的小女童彩衣相似,一番抉择后,选择跟了上去。   慕宁的修为他是知道的,这里若不生出什么大乱来,一般妖类是伤不了她的,但彩衣一介孩童,落入妖口恐会遭难,只得先救下她再去找人会合。   他在一处最显眼的地方做了晏清派的特有标记,若是其他人看见了,一定能根据这标记找来的。   跟过去后,他也发现了这妖市别有洞天的一幕,遍地半人半蛇的蛇妖游行在街道上,里头的游乐场所竟一点也不输人间。   果真是奇妙。   但他也和慕宁一样,跟丢了人,再去找寻彩衣的身影时,却只能望见来往密集的妖群。   “嘶嘶,这位妖君生得好生俊俏,可要同我前往蜃楼鸾配一番呀?”   来者是一只通身赤红的蛇妖,腰部以下的蛇身肆无忌惮地扭动着邀请他,上面稀薄的布料裹着她曼妙的身姿,在四处灯火的映照下颇为蛊惑。   这等好物,自然是要带回去好好享用的,可下一刻她的幻想便化为泡影弥散的无处可寻。   谢执嫌恶地退避三尺开外,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那女蛇见没讨到好处,狠狠地朝他吐出蛇信子,没好气道:“凶什么凶?呸!本是见妖君你好似在找什么人,如今看来,也不是很着急嘛。”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3 22:29:17~2023-04-24 22:3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元气少女锅德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曰 7个;元气少女锅德缸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鸾配   ◎你在做什么?◎   芯红的蛇信子在寒风中来回穿梭着, 女蛇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慢慢悠悠地扭着身子朝前走去。   “是啊,就在刚刚我见到一条青蛇手里拉着一位小女童, 那女童的气息是人无异了, 想必是那青蛇想要带去剖心吃了, 才走得十分匆忙。”   赤红的蛇尾渐渐攀附到谢执的长靴上,只是一触碰到那鞋面时,一道枷锁般的金光咒律震散了那条欲欲跃试的蛇尾, 致使女蛇向后倒了好几步路。   “你不是妖!?”女蛇诧异道:“你,你是修士!”   谢执不与她废话, 直截了当道:“人在哪?”   方才在外的妖摊中也并未有这里的妖气这般浓重, 想必这里面所在的都是些修为较高的妖类,他独自一人不好动作太过明显,只能隔空借着风力暗暗威胁着女蛇的七寸之处。   “我不知道!”女蛇紧绷着身子,“你怎么做不怕其他妖发现你么?到时候你一个人想逃也逃不掉。”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不敢动弹的女蛇背后, 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上空,阴沉感袭面而来。   语气轻幽淡薄, 比恶妖的低语还要令其胆颤,“别装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出现在我面前说那番话的么?”   “不想死就带路,你这蛇皮倒是艳得很,”微风化作行力轻抚在她的蛇身处, 不过掠过之处皆如火灼, “用来装饰定是极好之物。”   这女蛇平白无故地走向他说些什么混淆视听的话来想要蒙蔽他, 那么多人偏生挑中他, 最是可疑。   送上门来的线索不要白不要, 他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头脑简单的无脚兽了。   “别杀我, 我带你去就是。”女蛇软下嗓音道。   “劳驾。”   只听背后一声轻笑,听起来似乎是十分礼貌润朗,可她是怎么也不敢回头去瞧的。   这人生得这么好看怎么如此性格?她这做妖的都要逊他三分。   绕过街市,谢执一路上也没闲着,他打量了四周,不知是不是自己花眼了,他好似看见了那只桃花妖。   好像往一座歌楼里进去了,这花妖贸然来至蛇窝,也是怪异。   总归此事与她无关,便也不再去理会。   他甚是好奇,深冬之际,为何此处的蛇妖没有冬眠,反而欢闹甚欢?   正当他想开口询问时,女蛇临了换了朝向,正往那歌楼里走。   察觉到谢执的疑惑,女蛇扭了扭蛇身指着歌楼道:“就在这里面,没骗你。”   谢执止住了脚,顺其施出一道术法将女蛇的步伐也锢在了原地,一拂袖便转移到歌楼外的一处暗地,避免生事。   两者离得并不是很远,但也不是很近,恰恰能听见说话的距离。   “照你说来,你和那青蛇是一伙的。只是我不明白,外面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掳走那个孩童?还是说,这个孩童身上有什么你们想要的东西?”   女蛇紧咬着牙不说话,幽绿的瞳孔极快地骤缩了一瞬,她只感觉身上的鳞片都快要被那术法烫化开来。   “不说话,看来是我猜对了,”谢执佯装无趣地懊恼着,“不妨告诉我,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你们这么想要的?”   “你怎么还不说话?我的耐心有限,你应该不想被扒皮吧。”   灼烧之感加剧,女蛇再也受不住,但身体全然不得动弹,她忍着灼意挤出一抹笑来,“怎么会,您先让我缓过劲来才能说给您听不是,只是现在我身上疼得厉害,求您先腾腾手,我再来回话。”   “再不说,我便让你当场死在这。”   身后之人的话语犹同魅影一般飘浮,而身上的灼烧感愈发强烈,她连声道:“是心,那女童的心!”   烫意逐渐削弱,她终于能缓过劲儿来,大口地呼吸着,生怕下一刻又被他捏着死处下手。   “继续。”   “那女童是千年难遇的玲珑心,妖者食之便可修为暴涨。”女蛇缓声道。   “这样,”谢执低声道:“那便走吧。”   本以为终于能走了的女蛇暗自松了口气,谁知下一瞬,他多加的一句话又让她感到自己宛若再次坠入了冰窟之中。   “你最好祈祷那个孩童平安无事,也祈祷你的同伙不要抛弃你,否则,就是扒了你十层皮也是不够的。”   “明白。”女蛇硬着头皮接下道。   几经辗转,终于进入到了歌楼内,楼内色彩独特分明,整体的青绿色调,用暗红点缀相间,风格十分明显,与蛇类生活的氛围完全一致。   漆红的木柱上笼着一层小巧精致的青绿蛇雕画,样式栩栩如生。   歌台上分别站着两排半身半蛇的蛇妖,上衣穿着比这女蛇还要露骨,她们在上扭动着腰肢,舞动着诱惑至极的姿态吸引着下方看客。   女蛇将人带至二楼阁间中,那间屋子像是早有准备,一推开门就能瞧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彩衣,还有一片血迹。   谢执紧忙来至彩衣面前将人扶起,那女蛇见门紧闭后也不慌不急,静待一旁看着这场面。   彩衣不似之前面色红润,脸色白如纸片,恍若透明,她双眼紧闭,嘴唇也苍白地找不出一丝活气,而她胸前的衣儒早已被鲜血浸透。   谢执慌忙施咒探查她的心脏处,好在心脏还在,应当是他的突然闯入打断了那青蛇的动作。   但这道口子被划得不浅,他只能稍稍为她止住血,而后再带回去处理。   将人抱起后,谢执欲行离开,可这屋内却是被下了禁制,一碰便回弹出警示的青紫色光芒来,他将人护在怀中,不被这禁制伤到。   “没用的,出不去了。”女蛇终于出声道。   谢执冷眼瞥了她一眼,而后将彩衣放置在床榻上,便蓦地瞬移至女蛇面前掐住她细嫩的脖颈,将其掐至半空中。   那女蛇腾出双手无力地拍打着扼制在自己脖子上的一只手,而下半身也在用力晃荡着挣扎。   “你,杀了我…也没用,我一死,你们更出不去了,那女童,必死无疑。”女蛇艰难吐字道。   旋即谢执松了手,她的蛇尾重重垂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般了无生气。   她咳嗽着继续说道:“咳咳,你只,咳咳,能等。”   谢执冷静下来,心想着彩衣伤得如此之重,不能拖太长时间,必须得找出方法来解开屋内的禁制。   女蛇见他不杀自己后,粲然一笑着游至谢执身旁,为他点起桌上的熏香。   那鼎雕孔绿炉内的香被缓缓点起,趁其不注意时,她划破自己指尖血,滴入了香炉内,与那些香融合在一起。   “你在做什么?”   冷不防的一句话吓得她冷汗直流,她面有心虚地朝他看去,“屋内血腥气重,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熏点香来抑制抑制自己的天性,这也不行么?”   谢执的眉头朝内拢了拢,但也是不再做声,只想着怎么找出破解之法。   只是没过一会儿,他就深感体内燥热,浑身上下都在发着烫,这么多年过来的经验,他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随后自己的手上落下一点冰凉,他陡然甩开,像是碰到了什么万分嫌弃之物一般犯恶心。   “不想死就滚远些。”谢执狠声道。   “淘气,”女蛇得意地扬了扬唇,眉梢处都沾上了几分嘲意,“吸入这催情香,我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我在这香炉内特地加入了我的鲜血,为的就是让你中这香,我看你还是乖乖从了我吧,虽然去不了蜃楼鸾配,在这小歌楼也是别有风味的。”   蛇血是有催情效果的,像她这样有些修为的蛇妖,那血的作用便会更加厉害。   谢执默念着清心咒,为的是让自己快速摒除杂念。   只是这身上的燥热感越来越强烈,而脑中不自觉地便浮现出与慕宁一同时的画面,心中的欲念不减反增。   “忘记同你说了,你最不想想起什么,这香便越要你想起什么来,这回轮到我猜了,”女蛇缓缓靠近,但还是带有几分忌惮地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你莫不是想起同谁欢好的情景了,瞧瞧,这汗都冒出来了。”   赌他现在肯定已经神志不清了,女蛇便放开了脚步游了过去,伸出手就要替他擦汗,哪料这手刚一伸出去,稳坐在椅凳上之人冷然睁开眸子,眸底的杀意使她不得不又退缩了回去。   竟还能忍?   反正她又不急,她便晃晃悠悠地在他周围游荡着,撩拨着他。   谢执捋了捋思路,他猜测,慕宁肯定也是来到了此处,而那桃花妖的突然出现也绝对不是巧合,结合上次她对慕宁的怨念瞧,她肯定是跟着慕宁来的。   所以,他赌慕宁也在这歌楼之中。   抱着万分之一的心理,他传出密音。   “慕宁,你在这里么?我被困在二楼东南角一处阁间中,彩衣也在此,速来。”   随着这密音传出,他最后仅存的理智也逐渐崩塌瓦解,看着面前扭动着身姿的蛇妖,他虽然很想一掌打死,但碍于彩衣的生死,他只能闭眼忍住不杀她。   “又闭眼了?”女蛇娇媚一笑道:“是不敢看我了吗?”   “没事的,与我鸾配你也不亏,想必你还未开过荤吧,听其他妖说你们修士最是清心寡欲,今夜开了这荤,尝了滋味,说不定以后还想来找我呢。”   见他不再说话,身子也略显虚浮,她猜测他定是挺不住了,随即眯笑着用蛇尾试探着,发现他并未闪躲。   女蛇心下大喜,索性将整个身子贴了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阁间的房门骤然被炸开,那道禁制随之消散,女蛇的整具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钳制在半空中,而后用力地往木梁上砸去。   “碰他,胆子不小。” 第62章 废墟   ◎你我皆是同类人,何必残杀呢?◎   女蛇被这一狠狠的冲击力破开, 甩至一边,口里吐出一滩血来,蛇尾疼痛地蜷缩成一团, 将她整个身子围裹起来。   禁制消除, 门框俱断。   这里的异动引起全楼内的妖注意而来, 纷纷踏至此处,看着那间屋门破乱的阁间皆唏嘘一片。   而破门而入的竟是一名女子,那女子身着绯衣, 气势凛然,破开门的那只手正垂着, 鲜血顺着手臂缓缓下滑, 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   屋外的群妖自踏入此地时,胸内便开始不畅通起来,似是场内有着修为更高的妖类发出的气势压迫着它们。   她重设了一道禁制,将那些妖堵在门外。   “慕宁…”谢执低喃道。   看来他赌对了。   但此时的氛围极其古怪, 尤其是慕宁,她脸上瞧不出有什么变化, 但就是给其一种快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压裂开来的震慑感。   女蛇受不了这种内外折磨,她拼着最后一点力起身想要逃。   见到慕宁身旁站着的青衣男子后, 她一切了然,发出求救似的目光望向他,甚至还扭着蛇身游向他, “妖君救我!”   余长青略微皱眉, 浅绿色的瞳眸发出一阵诡异的青光来, 瞳仁竖立为一道直线, 将那女蛇定住了脚。   她像是失了魂般转头游向慕宁的方向去, 妄图继续攻击她。   慕宁那只尚有血迹的手稍稍一张, 黄鹂剑便倏地出现在手心中,她抽开剑鞘,另一只手凭空将女蛇抬起,而后径直地将剑甩刺她的蛇身,死死钉在背后那面墙上。   被刺入的蛇尾开始向外渗血,女蛇无力喊叫,像是恢复了神智,但也只剩着最后一口气。   慕宁就是故意吊着她一口气,伤了谢执,自然不能让她就这么利索的死了。   她走到谢执身旁,将手搭在他肩上,“你怎么样?”   奈何那只手被谢执猛地一扯,甩至别处。   “别碰我。”谢执哑声道。   慕宁发现他的双手满是鲜血,像是从手臂上流出的,粘稠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衣袖,对上他那双眼,竟是猩红得厉害。   这样异常的反应,饶是慕宁也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深知蛇性,修为尚浅的蛇妖,也只需一滴血便可迷乱他人。   这也是蛇妖最惯用的一招,用蛇血迷惑他人心智,强行进行鸾配,增进修为。   而谢执手上的伤,她也明白了是怎么来的。   这是他为了让自己清醒而划出的伤口,失了这么多血,伤口必定不少。   她看向桌上那鼎燃着淡红色烟雾的香炉,将其控制起空中飘浮后便扔至在黄鹂剑身的一端上。   “掉了,我让你整个都吃下去。”   慕宁不去看她,而那女蛇也是惶惶恐惧,即便是疼到痉挛时她也只能强行稳住自己身上的那柄长剑。   “解药。”慕宁朝余长青看去。   余长青错愕一瞬,片刻轻弯眉眼,很是抱歉道:“我也不知。”   “你也是蛇,别废话,不然我把这全给你拆了。”   “我真的没有,”余长青泛起哀愁,“我从不会使这种下作手段的,自然也不会有解药。”   “若论解药,你应当让他同那女蛇鸾配一番,便也就了结了。”   听到此话,慕宁没有时间继续同他废话,眸底的寒意犹记冰霜,直刺他那双浅绿色的眼,这一瞧,竟是连他也怵了一下。   这一眼,令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人。   身后传来一声倒地的动静,慕宁赶忙转看去,谢执已然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卸了气力,她作势去扶,却听他说:“走。”   她明白这声“走”是何意,但现在谢执状况十分不稳定,她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将床上的彩衣抱起后,她抽出剑来,那女蛇倒在地上,香炉也随之落地,发出闷响。   黄鹂似乎是感应到什么,通身黄光四溢,剑身微颤,还是抵不过慕宁的命令。   慕宁用剑划破掌心,破出的鲜血缓缓流出,她迅疾将血喂入谢执的口中。   “慕娘子!”余长青惊呼道。   他没想到这慕宁居然会做至此步,只是一般人的血并未有解开这催情香的效用,她的血有何不同?   谢执的理智尚存一丝,只感唇上一凉,腥甜感在舌尖弥漫开来,熟悉的旃檀香让他不再反抗,只是再过一瞬,眼中清明过后发现自己是在喝慕宁的血后,他抓住了那只手,“你做什么!”   “清醒了么?”慕宁抽开手,沉声道:“清醒了就抱着这小孩。”   彩衣被丢至谢执怀中,慕宁也收回了黄鹂。   慕宁走至余长青身侧,发出一声极轻的笑来,“看好了。”   从一进入这歌楼开始,她就知道这余长青不怀好意,算计的十分精确,这是算准了她会出现在此。   那她便将计就计,说不定还能找到彩衣的下落。   当时他们落座在一楼厅角的一处客席上,周围都是品种各异的妖,她倒是好奇,深冬之际,他们蛇妖竟不休眠。   从前她便听说这蛇妖的修为若是达到一定境界,便可少去冬日休眠部分,并可加以利用那段时日捕食猎物增进修为。   只是这里好似基本都是蛇妖一类,难不成这里的蛇妖修为都已到达高深境界?   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些的只有少数,更别提这种小妖了。   况且这余长青着实古怪,之前出现时并未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如今她这么顺势一问便给问出来了,这过程未免太过顺畅。   过后不久便听到了谢执的密音,只是在识海中听那语气,他像是受了重伤一般。   那颗沉寂许久的心竟在此刻也开始慌乱起来,她不知自己因何乱了阵脚,只当是自己不想看见谢执死在别的妖手里。   但后来见到屋内情形的一刻,她突然觉得是自己不想谢执受伤才会急切、惶遽,哪怕是一点也不行。   看到那女蛇攀附在他身上时,她只想一剑劈死那条蛇,还想扒了她的皮套在余长青的脸上。   这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余长青设计引她来此,但她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此时谢执身上的燥热感逐渐褪去,口中腥甜尚存,他抱起彩衣跟在慕宁身后。   慕宁手执黄鹂,方向蓦地一转,挥出一道剑气来,竟是生生地将那女蛇的身子给剖了开。   女蛇还未从方才的惊惧中缓过神来,就死在了此刻,那双眼瞪得极大,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也不曾闭上。   这样惨烈的死法使得被拦在外头的妖群们皆心头一震,况且还是被剑砍死的。   妖界哪里会有用剑的妖,除了人间的修士。   它们反应过来后,无不怒气滔天,“是修士!居然敢闯入妖界来,还敢伤我族人,兄弟们,我们一起把这女修士给抓住,扒皮抽骨!”   可正当它们想闯入时,那道禁制挥散着暗紫色的雾团打退了它们,伤害极高,一些修为尚浅的小妖都已被这雾团打伤了心脉。   “你要做什么?”余长青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样令他无端畏惧的直觉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今日却会因为慕宁的一句话而深感不安。   慕宁没有回答,她朝那群不自量力的妖群看去,挥手解开禁制。   禁制一除,那群妖像是发了疯一般涌上前来。   谢执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是此刻解除禁制也是出去的唯一办法,现下他虽虚弱,但若要打,那他也会拼死一战。   黑紫色的光雾凝聚在慕宁手心,丝丝缕缕的缭绕在她的指尖,似是亲昵,又似蛰伏。   电光火石间,黑紫光雾随着手心微微抬起,手腕轻巧一转,那团雾气便飞散了出去,方圆一里之内的妖群皆被击倒在地。   那黑雾却并未就此消散,而是又重新凝聚一团回到慕宁手心处,旋即朝余长青飞去。   似乎并未料到这记攻击,余长青来不及躲闪,硬生生接下了这道黑雾。   寒凉之意迅速蔓延至五脏六腑,浑身的血液宛若冰柱般,一碰就碎,他吐出一口黑血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宁。   “给我设套,”慕宁声如空灵,回荡在整间歌楼中,“你倒是有些本事。”   那道声感极其熟悉,他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惧意,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拾掇了此刻狼狈在地的身子,缓缓坐起,用手指抹了一把唇角溢出的鲜血,轻舔一口,道:“慕娘子过奖了。”   “你我皆是一类人,何必残杀呢?”   “谁同你是一类人?”慕宁嗤笑道。   余长青不恼,他绽出一丝笑来,漾着他脸上那些殷红的血迹,多增了几分异样的妖冶感,“我只是只小妖,自然跟您比不了。”   慕宁眸色一冷,方提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她又给了他一记,这一记直接将余长青击退至远处。   “再多说一句话,我便拔了你的舌头。”   余长青整具身子都被埋在了一堆废墟之中,就算这样,他竟还能开口,“慕娘子别生气,我不说了。”   *   李安安是在妖摊里走了不久之后和秦十堰会合的,那时她都快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傻了。   怎么都是些动物形态的妖啊!   自己一个人,万一被妖发现了,岂不是死得很难看?   她哆哆嗦嗦地穿过妖摊,本想着快些找到其他人,半路却被一只狐妖给拦了下来。   “小美人,我这可有上好的回颜丹,只要十颗灵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仅此一日,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那狐妖伸出那只比她腿还粗的手挡在她面前,赤红的狐脸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眼底满是狡猾。   李安安被这突然出现的大脸吓了一跳,她本就胆战心惊地避着它们走,怎么还会有妖贴上来啊!   “啊哈哈,不,不了。”李安安摆手道。   见其这般惧怕自己,狐妖用鼻子往前嗅了嗅,“你是兔妖吧?别怕,我不会吃你的。”   也就只有兔妖这种胆小的妖才会害怕它一只狐狸。   这种软柿子最好拿捏了。   看她以人的形态出现在此,想必也是有点资历的,能幻成人形来此此的并不多见,反正非富即贵。   那长鼻凑过来时,李安安内心一万个想死,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买一个吧,吃了这回颜丹保准你的容貌更上一层楼。”狐妖半蛊着她道。   “真的不用了!”李安安苦笑道。   狐妖一听,作势发怒想要吓吓她,一张狐脸骤然叠成好几个重影来倒映在李安安的眼底,“好话你不听,现在我告诉你,不买我这回颜丹我就要吃了你!”   李安安身体抖了个激灵,怎么还有强买强卖的!   她又不能在此刻召出自己的佩剑,万一暴露了,引来更多的妖,自己一个人定然是打不过的,下一刻,她计上心来。   “快看!你身后!”李安安指着狐妖的背后道。   狐妖嗤笑一声,“你这伎俩我见得多了,跟狐爷爷我玩心计,你还…呃!啊!”   只见狐妖的整个背都被重重击了一下,他扭头一瞧,还真有东西!   “她都说不买了,你还要继续卖什么?”   “秦十堰!”李安安惊喜道。   狐妖看见背后的妖,以为是这兔妖的同伴,同样是人形态,看起来不好惹多了,顾不上背后的疼痛,一溜烟就逃走了。   “五师姐你没事吧?”秦十堰走上前来问道。   李安安莫名鼻子一酸,她刚刚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了,再也回不了家了。   想着想着,眼泪就咵咵往下坠,搞得秦十堰慌里慌张的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别哭啊!那狐妖欺负你了?我带你找他算账!”   秦十堰手忙脚乱的也不知该往哪碰,正当他说要去找狐妖算账时,李安安一把抱住了他,将整个脸埋在他身上大哭着。   “秦十堰!你,我,我差点就以为我要死了,回不了家了,还好你来了。”李安安抽噎着。   现下他倒是安心多了,还好她没受什么伤害,能哭出来倒也是件好事。   只是这一哭声实在是太大了,弄得周围妖摊上的妖纷纷转过头来瞧着这里。   秦十堰边拍着李安安的背安抚着她,一边摇着另一只手示意那些妖别瞧了。   其实秦十堰还是有点本领在身上的,李安安想着。   “五师姐,我的衣裳都快被你的眼泪洗一遍了。”   李安安抬起头来,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抹干净眼泪后,摸了摸他胸脯上的衣裳,“是有一点哈。”   半晌,二人发出了不约而同的笑声。   接下来的路有人相伴,李安安也就安心多了。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遇见了同样再找人的何商与。   “三师兄!”   原来,每个人进入那山谷内,都被那阵法给隔开了,但好在他们都听了慕宁的话,进入了这里,这才能相遇。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彩衣和洛如,她们都只是一介凡人,落入妖堆之中,下场不会有好。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再接着往下走说不定就能找到慕宁他们,那接下来一切都好办了许多。   只是他们在这妖摊来回走了许久,也未曾看见有什么其他出路,这里外都走遍了,也没找到其他人。   说明还有其他暗道是他们没有发现的。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时,何商与停在一处明灯前,招呼着另外两人。   “你们快来看!”   二人小跑过去,一瞧,又惊又喜。   “这是晏清派的标记!定是掌门留下的,顺着这走,定能找到他们。”秦十堰欣喜道。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好!”   几经辗转,三人终于来到了另一番天地。   此地同妖摊十分不同,歌舞景象,半妖游行。   正走着的李安安不安地扯了扯秦十堰的衣袖,他反应过来后,便直言:“我们别又走散了,五师姐可以拉着我。”   这话一出,李安安便攥紧了他的衣袖,跳的厉害的心也慢慢平稳下来。   何商与也想着去拉他,秦十堰疑惑着:“三师兄你我拉做什么?”   何商与:“……”   刚到这里时,周遭那些正闲步游走的妖群忽地倒地,像是被什么给撞倒了一样,而处于他们右前方的一座歌楼轰然倒塌,发出一声撕裂开来的巨响,似乎是被什么给劈成了两半。   漫天尘屑飞扬在空中,遮盖了大半边的景象,好好的一座歌楼就这样变成了一堆废墟。   待那灰雾散去,三人终于看清了歌楼前有什么。   那是慕宁和谢执!   谢执怀里还抱着彩衣,只是他看起来很是虚弱,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人,从里头将人给带了出来。   他们跑上前去,慕宁看到他们也并不惊讶。   二人都受了伤,何商与关切道:“你们还好吧?”   慕宁不作答,收回了黄鹂后,解下了手腕上的玄心铃丢给了李安安,“戴着这个,保你们出去,还有这个小孩你们也带走,谢执受了伤,我们先走一步。”   李安安不敢相信地看着手里的玄心铃,这可是慕宁的法器啊!   这相当于能抗能打的好东西,就这么给她了?   “不行不行师妹,你给我了你怎么办?”李安安想要还回去。   “收着,我们先走,你们找到人也赶紧撤离。”   秦十堰解下谢执怀中的彩衣后,慕宁就将人带走了。   在那一片废墟中,余长青从里头爬出来,躲在暗处观察着。   她还是这样,做事大胆,不留情面。   余长青正欲离开,却被一袭白衣拦至在前。   “死长虫!偷谁家孩子不好你偷我家孩子!”   “是你啊,”余长青带有几分无辜地笑了笑,“我怎么会偷你的孩子呢?”   “还有,你怎么现在是这副丑样子,难不成你多了一些什么特殊的癖好?快换回来吧,这样子看得我属实有些膈应。”   这般描述,除了洛如也没有谁了。   “别跟老娘废话!”洛如呼来阵阵飓风,直越过余长青身上。   “瞧瞧你,脾气还是那般暴躁,你这样怎么会等的到你的孟文啊?”余长青闪避道。   洛如铁了心要与他一战,可他方才已经受了慕宁两记,在这样拖下去对他并无利处。   俄顷,废墟后的一处角落里爆发出一阵刺眼的青光,吸引了还在发着愣的三人。   他们过去一瞧,地上倒着一个人,看起来是重伤昏迷了,那一袭白衣上遍布血痕,令人瞧得不得不触目惊心。   “洛娘子!” 第63章 包扎   ◎真是病了◎   一改之前的喜气, 妖界的月夜黯然,似蒙上了一层昏暗的织布般,妖群叠叠而来。   那好像是妖界内在此有所感应到的妖, 通通密如潮织一般围剿而来。   不同于上次林府之中的妖, 这里既是妖界的地盘, 那这些群妖自然也是难对付得多。   洛如不知因何受了重伤,此刻已然昏迷不醒。   何商与背着人,与李安安和秦十堰向外奔逃着。   “他们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暴动了啊?”李安安边跑边问道。   “不知道, 是不是和师妹有关,我方才见他们都受了伤, 而且那歌楼像是被师妹给劈开的, 说不定是这举动惹到他们了,这才追我们。”秦十堰喘气道。   三人跑了许久,后面的妖群依旧紧追不舍,李安安实在是跑不动了, 她停下来弯着腰连忙甩手喘着气道:“不行了,不行了。”   秦十堰一听就回过头来, “不对啊,我们跑什么啊?不是有师妹给的法器吗?那个很厉害的玄心铃。”   李安安笨拙地抬起手看着自己刚刚戴上的手链, 恍然大悟后又郁闷道:“可我不会用这个啊!”   “瞧我这记性,我那日见过师妹使用过,很简单的, 好像只要喊一遍这个玄心铃的名字, 然后再念想要的效果, 就可以了。”秦十堰拍拍头道。   “那还等什么, 后面快追上来了!”何商与叫喊道。   李安安慌慌张张地举起手来, 十分没有底气地说了句, “玄心,退?”   玄心铃蓦地散发出暗红色的微光来,李安安激动地看着,以为成功了,谁知下一秒那光竟然灭了。   “怎么回事?!”李安安惶遽道。   “五师姐,你喊得太没气势了,你得学学师妹平日里怎么说话的,”秦十堰朝后一瞧,脸色一变,“快快快!它们来了!”   “噢噢噢!”李安安心领神会着,旋即面上一冷,慢慢悠悠地说道:“玄心,退!”   滔天的红光从她手上四溢开来,一下震散了团团而来的妖群。   “哇!真的有用哎,好厉害这玄心铃。”李安安收回手满眼惊叹道。   “快走!”   秦十堰拉起还停留在欣赏自己杰作的李安安就跑,何商与也跟着一起返回原路。   过了许久,几人终于从妖界逃了出来,离那山谷的中心处好几里外了,好在也没再看见背后的妖群继续追上前来。   秦十堰小心翼翼地抱着彩衣,自他接下人后就见她脸色苍白如雪,现下也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他有些担心。   洛如虽是受了重伤,但好歹还是有些反应的,这也让何商与放下心来。   他时不时还能听见洛如的低喃声,好似在喊谁的名字。   “彩……衣。”   何商与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膀,细声道:“她在这,她已经被我们救出来了。”   而后便能看见洛如紧蹙的细眉逐渐平缓了下去。   相比于这边,李安安还是更加担心彩衣的情况,她紧盯着彩衣,忽地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指着彩衣颤抖着嗓子道:“秦,秦,秦,秦十堰,她胸口处怎么一直在流血啊!”   听到这话,秦十堰赶忙低下头看去,何商与也放下了一旁的洛如跑来查看情况,发现彩衣的心口处涌出了大量的鲜血,好像流了很久。   “我先给她止血。”何商与脸色沉重道。   他摊开手掌,覆在离彩衣心口处只有几分近的距离,淡蓝色的光芒源源不断地往里边续着,直到能看出她心口处不再流血为止。   “彩衣她怎么了?”   一道虚弱至极的女声从三人身后传来,回头一看,是洛如醒来了。   她支起软绵无力的身子走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向一旁倒下去,担忧之色尽显在她的面容上,李安安见状前去扶住了她。   “洛娘子,你醒了。”   “彩衣心口处流了许多血,应该是掳走她的妖怪想要挖她的心,不过好在那妖没能成功,只是流了些血,养养几日应当就能恢复如初了。”何商与扭过头看着洛如道。   “没事就好,多谢你们了。”洛如松了口气后感恩道。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秦十堰皱眉道。   几人停下动作,细细听着这山间的动静,微微能听见风吹向草地的声音,不过好似还有一段杂乱但又迅猛的蹄步声。   “好像是有,这是…”何商与起身向那声响的来源看去。   “是妖群!它们怎么追出来了?”   “快走!”   “不是,怎么回事啊?”李安安不解着,“它们怎么出来的?不就是倒了一座楼吗?它们妖界的妖都这么小气啊!”   “别废话了,五师姐!”秦十堰抱起彩衣后就拉着李安安继续跑。   何商与见洛如还是十分虚弱,便二话不说地将人背在身上,跟着秦十堰他们一起跑。   *   泼墨般的夜色中降下了点点雪花,夹带着沁入骨髓的冷意钻进了慕宁方才划破的手心中。   谢执握着她另一只手,他不敢去握那只因为他受了伤的手,看见那抹鲜红时,心中像是扎了一根刺般。   二人穿梭在山林间,没过一会儿,慕宁就找到了出口,离开了妖界。   “你身上的蛇毒还未完全清理干净,我找一处僻静之地,帮你把它逼出来。”慕宁道。   谢执没有回话,他脑海中全是慕宁手心上的划口,还有那方才喝了她手心处的鲜血时的场景。   慕宁止步在此,犹疑地看向他,“你在想什么?”   “你的血为何能缓解这蛇毒?”   半天不吭声原是在想这个,慕宁淡声道:“练的。”   语气云淡风轻的,好似这个平日里随便一做便能成的样子。   身上的燥热感像是回潮般猛地扑了上来,谢执松开自己那只滚烫的手,不再去贪恋那丝凉意,他扯了扯自己衣领处,似乎这样就能散去身上的热意。   “又来了?”慕宁抬首看去。   这般暗淡的夜色下,慕宁其实是看不见什么的,但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对面的人十分难受。   “你离我远些。”谢执低哑着嗓子道。   慕宁看了看手上已经凝结住了的血块,随即召来黄鹂,想也不想地就要再将那道口子破开。   只是召唤出黄鹂时发出的青紫色光芒使得谢执不得不注意到这边,只那一眼,他便猜到了慕宁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快步冲上前拉住了那只手,“不可!”   黄鹂被那道力径直打落在地,发出“哐啷”声响,上面浮着的微光渐渐熄淡下去,又是一片黑暗。   “这就是你说的帮我逼毒的办法?”谢执冷声道:“我并不赞同你这种伤己的做法,我可以自己来,余毒而已,我能自己解决。”   慕宁怔住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说教了一番,还不能反驳。   她抽了抽自己那只被他捏的生疼的手,揉了揉后道:“那你快些,我有些累了。”   这才注意到自己过于用力了些,他面色心虚地移至到一旁,但又没有离得很远,是恰好能看见慕宁的距离,他盘膝而坐于草地上,闭上双眸,开始运功逼出身上的蛇毒。   慕宁借着顶空那束微弱的银白色月光凝望着谢执,见他专心时的模样,又想起方才自己被说教时的样子。   她怎么就没反驳回去?   以前她可不是这样子的,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对她说话。   虽然是很严肃正经的责骂,但在慕宁耳里听来,似乎还是喜闻乐见的。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么一想想,心情也好了不少。   少见的真心实意的笑容出现了她的脸上,就连慕宁自己都并未发觉,直至自己盯着谢执看被发现后。   他此刻应该是恢复好了的。   清理完余毒之后,谢执一睁眼就看向慕宁所在的方向,见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但又好像不是,因为她似乎在走神,也不知她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你在笑什么?”谢执忍不住问道。   慕宁收敛了笑意,看神情仿佛并不知晓他在说什么,“我没有笑。”   谢执起身,拉起慕宁的手后,温声道:“抱歉,方才不是有意凶你的,你的手疼不疼?我现在带你去医馆包扎。”   慕宁抬眸,那颗心脏莫名跳动得厉害,面上也不自觉地发热,她怀疑自己也中了蛇毒,但身上却又并没有其他过多的反应。   “走吧。”   许是天太黑的缘故,谢执没有发现慕宁的异常,此时轻柔地执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真是病了。”慕宁咕哝着。   话音一落便被夜风吹散开来,谢执低头望去,“什么?”   “没什么。”慕宁正色道。   回到师川的集市上,一如既往的喧闹声到处交织在一起,除夕夜的师川是没有宵禁的,所以此刻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游玩的人群。   到了医馆前,慕宁终于反应过来,她抗拒道:“为何来此?我不需要包扎。”   “你方才不还答应的好好的?现下怎突地变了卦,难不成你还怕这个?”谢执故意道。   这种激将法对慕宁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来说是最有效果的,话一出,慕宁便觉好笑道:“我怕?可笑。”   而后便反手拉着谢执进了医馆内。   “二位客官是哪位需要看病?”   此时站在柜台旁的一位须发发白的老大夫询问着他们,他的身侧还坐着一位头发也将近花白了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面色慈祥,只是瞳孔有些涣散,仿若是位失了智的老人般。   “她的手受伤了,需要包扎。”谢执举起慕宁的手道。   “哎呦!怎么伤得如此严重?快坐下,我这就去拿东西来。”大夫关切道,而后对一旁的老妇叮嘱道:“阿云啊,你就在这乖乖坐着等我,我马上回来。”   阿云摇头晃脑着叫“好”,此刻看来,她的心智应当与孩童无异。   但下一刻,二人从她口中听见了令其震惊的低喃声。   “你是谁啊?”   那是对着那位老大夫说的,看来不止是心智低,记忆也衰退得厉害。   此刻慕宁心上忽生一想法,她半开玩笑道:“我以后若是不记得你了,你也会像这般照顾我么?”   谢执温笑着开口,但语气里满是真挚,:“自然。” 第64章 暴动   ◎伤亡惨重◎   老大夫从内门里取来包扎用的裹联与伤药后走出, 正要为慕宁上药时,被她一下给躲了开。   那只拿着伤药的手有些尴尬地滞在半空中,谢执歉意一笑道:“抱歉, 让我来吧。”   “无碍, 我懂, 我懂,哈哈。”老大夫摆摆手微笑道:“那就劳烦客人您自己动手了,我就坐在这, 还有什么需要叫我便是。”   谢执点了点头,而后便拉过慕宁那只满是血痂的手, 细细地端详着。   那只带有薄茧的指腹轻轻触在那伤口周围, 那感觉谈不上痛,就算痛,慕宁也不会吭声,但是现在的感觉不是疼痛, 而是有些痒。   慕宁微微动了动手,就被一声喝令给制住了。   “别动。”   “痒。”慕宁没好气道。   谢执抬眼, 看着她那双带有几分不满的眸子,倏地扬了扬唇, 轻笑声随之而出,“不怕痛,怕痒?”   慕宁别过头去, 不再理他。   伤药落在掌心后, 伴随着缕缕凉气而来, “疼的话便跟我说。”   慕宁扭头一瞧, 他这竟是在给她吹伤口带来的灼气。   “搞得这般麻烦, 我不是小孩了, 你要包扎就快些。”   谁料谢执只是挑了挑眉,语气悠悠道:“那可不行,这样大的伤口若是不好好包扎,日后便是连剑都握不住的。”   “是啊是啊!这位小娘子就听你家郎君的话吧,这样大的伤口,便是一成年男子不好好包扎那也是受不住的。”老大夫笑呵呵道。   “你听,我说的没错吧。”谢执得意道。   慕宁有些无语。   包扎完后,慕宁看着手上拿被包得极其平整的手,不免笑了笑,“你还会这个。”   “那是自然。”   得,不能继续夸了,总感觉某人的尾巴要翘上天了。   慕宁抬手示意他将手伸过来,他没有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把手给递了过去。   “做什么?”   衣袖被掀开,手臂上到处都是之前谢执为了让自己清醒而划出的伤痕,一道接着一道,有的甚至是在旧伤口上重新破开的,这情况也比慕宁好不了多少。   谢执低下眼,以此掩盖自己脸上的心虚之色。   “既然你帮我包扎好了,那我也要给你包扎。”慕宁道。   “嗯。”谢执不自然地将头又低下了半分。   老大夫悄声地凑到老妇人耳边道:“你瞧,和我们当年一个样。”   老妇人听完这句话后,转头看去便呆愣住了,似乎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慕宁学着刚刚谢执的手法,小心翼翼地上着伤药,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为别人包扎,手上的力道难免有些拿不准。   他还真是好福气,能享受自己给他包扎。   谢执趁着慕宁专心为自己包扎,自己便悄悄抬起头看着她的模样。   手臂上的力度也是时轻时重的,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有她模有样地学着自己往伤口上吹着凉气,甚是可爱。   “疼吗?”   她在脑子里纠结了半晌,终于在此刻干巴巴地说出这句关心他的话来。   谢执微愣了一瞬,似是没料想到她会关心自己。   脸上的笑意像是开了花一般漾了出来,他促狭道:“终于懂得关心我了,我…”   “疼,疼得实在厉害。”   虽然他说的十分真实,但慕宁还是一眼看出他在调笑着,显然是伤得清了,索性她加重了上药的力度,从上至下,手力都比之前重了许多。   “嘶——”谢执疼地倒吸一口凉气,猜出慕宁这是看出来了,便不再继续开玩笑,“这下是真的疼了。”   手上的力度减轻了几分,但慕宁的语气反而更冷了些,“还知道疼呢。”   知道她这是嘴硬,谢执也不再打趣,剩下的时间便是一直盯着她看。   过了一会儿,谢执看着手上歪歪扭扭的裹联,不禁失笑。   慕宁却是紧皱着眉心,看着那被她包得歪七扭八的手臂,与自己手心上的对比,逊色了不知多少。   谢执瞧她神情不对,赶忙安慰道:“无妨,你已经包得很好了。”   “再来一遍。”慕宁道。   “好。”谢执含笑道。   从没想过今夜会有人在医馆内包扎数次不成功,老大夫坐在那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可他一说要帮忙,又被那长相俊美的青年给回绝了。   年轻人的花样就是多一些,伤口这样来回磨蹭,不说会加剧鲜血流出,那疼痛感必是会再次反复袭来,果然是年轻,这样都能忍。   直至好半晌,慕宁终于包扎出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来,抬首回望谢执时,对上的便是他那双蕴含笑意的桃花眼。   “好了。”慕宁道。   就在他们付完钱准备离去时,屋外传来一阵令人胆颤的暴动声。   “是妖群,”慕宁召出黄鹂,聆听着外头的异动,“它们居然跑出来了。”   “平时也不见有其他妖群会出来作乱,今日必定是有什么东西将它们引了出来。”谢执回头对着老大夫说道:“你们在此锁好门窗,谁来也不要开门,明日天一亮才能开,记住了吗?”   “哎哎,知道了。”老大夫捣蒜般点头道。   虽不知屋外头的妖群会做些什么,但这二人一看就必定是除妖的修士,老大夫也不再多问。   他们二人离去后,老大夫便谨记谢执的话将门窗全部锁好,带着那老妇人躲到了后房里。   行至街道,屋瓦梁柱皆是被拆卸或撞击过的痕迹,不似之前那般鲜活,此刻犹同断壁残垣一般躺在冰凉的地砖上。   叫喊声时时响起,那是人群的求救声。   情况紧急,二人飞身寻至人声的来源处,落至地面时,周遭已然围满了妖群,妖界之中的妖群大部分都从那水镜中逃窜了出来,也不知因何缘故,这些妖群好似被施了什么法咒,瞳目通红,理智也已丧失部分。   师川的百姓们看见他们时,纷纷求救着。   “修士!救救我们!”   谢执见状,手中凝聚带有咒律的金光,做出结印的手势,将金光挥散后,喝道:“无边,镇退!”   本已攀扯到百姓的妖群们蓦地被那道咒律给击散开来,全部伤倒在地,它们发觉事情不对后,化为一缕黑烟后便消失在此,得救了的百姓们见状连忙逃回自己家中。   “师妹!掌门!”   幽深的墙角处出现了几个身影,那是秦十堰他们赶来到了这里,他怀中还抱着昏迷不醒的彩衣,而那洛如的脸色也并不是很好,几人脸上皆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掌门,我们从妖界逃出后,本以为就此了结了,谁知那些妖群不知怎的也跟了出来,城中现下妖怪横行,恐会伤及百姓。”何商与走上前道。   “此事疑点甚多,但来不及想了,先救下城中的百姓要紧。”谢执道。   “是!”几人异口同声道。   “秦郎君,将彩衣给我罢,带着我们恐怕会拖累你们,我们会寻至一处安全的地方,到时候我再来寻你们。”洛如拖着虚浮的身子走到秦十堰身旁来。   “不行,你们两个普通人若是和我们分开了,到时候遇到危险了怎么办?更何况彩衣现在受着伤还昏迷着,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是不会扔下你们的。”秦十堰立即拒绝道。   “他说的没错,现在让你们离开,无异于让你们去送死。”何商与跟道。   “秦郎君,我知道你们是担忧我和彩衣的安危,但你们等下若是带着我们,定是会分心的,我肯定能保护好自己和彩衣的,你们放心吧。”洛如坚持道。   说着,她便走到秦十堰旁边准备将彩衣抱过来,秦十堰有些犹豫地看向了谢执。   “给她,”慕宁挥手设了一道术法在她身上,“你们找到安全的地方就躲好些,她说得没错,跟着我们,确实会拖累我们,我给她下了咒术,十米之内没有妖能靠近她们。”   “师妹说得有道理。”李安安低声道。   “好吧。”秦十堰将彩衣递了过去。   洛如将人带走后,慕宁感知了妖群集中的方位,她闭着双眸,猝地朝北方一转,睁开眼后道:“这边。”   “那是,秦府的方向!”李安安忧惶道。   “快走!”秦十堰听后发现却是如此,火急火燎地奔向北处。   原本热闹喜庆的街市此时却安静的诡异,摊子里的摊主全部不知所踪,游人也不见踪影,而且那些支棱起来的摊子几近倒塌,残破不堪,像是遭遇过了什么极其强烈的破坏。   在这依稀还能想象得到当时那些百姓们被妖群围击时的场景。   喜庆的红灯笼倒落在地,稀稀落落地分散在地砖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颓废感。   而秦府的大门是敞开来的,这样的情形,任凭谁见了也不敢保证府内的人是平安无事的。   秦十堰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双眼兀地一酸,李安安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手,随即他深呼一口气后拔腿就往里跑。   府内漆黑一片,只能看见零星的光线,而石砖上是秦十堰最不想看见的场景。   都是死于妖口的人,全部失了活气。   “爹!爹!”秦十堰带有几分哭腔道。   其余几人紧跟其后,慕宁看不清现下的情形,她拉着谢执的手问道:“情况如何?”   谢执低沉着嗓音,显然并不是很好,“伤亡惨重。”   想起前些时日秦老爷对自己的关切并不少,而且他也很是有趣,想到这,慕宁心中也起了几分说不清的感伤。   “爹!”秦十堰忽地发了狂般在地上扒着那些尸体。   “六师弟,冷静些!”何商与想将人拽回来,却被其一把甩开。   “我陪你一起找。”李安安蹲下身子来道。   秦十堰的双眼不知何时已全然都是泪水,他抖着嗓音道:“好。”   “师兄也帮你。”何商与也跟着蹲下来。   慕宁一声不吭地走到其他尸体处去寻秦老爷,秦十堰本想转头看其他方向,发现她和掌门也在一起找,感动之意涌上心头,他抹干眼泪,更加专注地找人。   “秦十堰,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的穿着,根本不像秦府的侍从啊?”李安安提出疑问道。   这一说法,使得秦十堰停下手来,刚刚太过于激动,便没有注意到这些,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知名的感觉,他站起身来,叫得更加大声,“爹!爹!秦大伦!”   “秦!大!伦!”   “臭小子,号丧呢你,你老子我还没死呢!”秦老爷怒喝道。   他从一处累得极高的尸堆中爬了出来,紧跟着是秦府的其他侍从,看样子应当是躲过一劫了。   “爹!太好了!你没死!”秦十堰冲上前去将他抱得紧紧的。 第65章 结   ◎差点就黑发人送白发人了◎   在这之前, 秦府内原是热热闹闹地过着节,年纪小的全都溜到街上看烟火去了,剩下的一些人都留在宴席上喝着酒。   秦大伦一时高兴, 喝得也就多了些。   只是好景不长, 府内一行人才没喝多久, 外面就发生了暴.乱,守门小厮来报,说是府门口听着像是有几十个人在拍门。   当时秦大伦还有些迷瞪, 对此并不放在心上,记忆甚至还有些错乱, 以为又是林府的人来闹事, 但小厮告诉他说不是林府的人,他放下酒盏回想了片刻,忽地想起已经没有林府了,酒瞬间醒了一半。   此刻会有谁来敲秦府的大门?人数还不小。   说几句话的功夫, 又来一小厮来报,说这外头莫名出现了好多妖怪, 本在外面游玩的人群现在都已经散成沙了,而外面拍门的指定是瞧着秦府的牌匾想要进来躲避, 不过已经吩咐人将门顶死了。   可转念一想,秦十堰他们也在外边,岂不是会出事?   但若现在开门, 府内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 但若不开门, 万一门口有秦十堰他们怎么办?   没有给他继续想下去的机会了, 抵住府门的两根柱子不知被撞了多少下, 只听那头传来许多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门阀断裂的声响, 就知道大事不妙。   秦大伦只能带领着众人躲起来暗暗观察这情形,想好对策再行事。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些妖群,躲起来的侍从们为了防止自己太过于恐惧而捂住了嘴,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叫出来把妖给引来。   但是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见那些妖群跟着逃窜进来的人们数量越来越多,而它们杀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秦大伦悄声吩咐下去,所有人都趁乱躲进那些已经死了的尸体下面,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幕,他们也因此才能活下来。   只是秦大伦躲进去后,酒劲又上来了,整个脑子晕晕乎乎的,就这么睡过去了,好半晌才听见秦十堰的叫喊,这才从下边爬了出来。   其他人见安全了之后,也都慢慢跟着爬了出来。   总感觉自己要被人勒死了的秦大伦边骂边打着:“臭小子!快松开老子,老子没被妖怪弄死也得被你给勒死了。”   “不要不要!”秦十堰愈发收紧了力,就是不松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在他衣服上,“差点我就黑发人送白发人了!”   众人:“……”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松开!”秦大伦紧着气道。   “不。”   秦大伦属实是无奈了,想着他也是吓坏了,便就由着他去了,腾出的两只手拍了拍他的背,“行了行了,让人看笑话,外面是不是还有妖怪呢?”   “是哦!”秦十堰一下松开了手,抓起秦大伦的袖袍擦干眼泪后道:“既然你们没事,那我们还得出去解救其他人。”   “先不说了爹,我们先把外面的麻烦解决了,你们快躲好些。”秦十堰嘱咐道。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天光蓦地乍现为红紫色,此等情形令人不免心生畏恐。   暗青色的空罩将整座秦府给垄了起来,旋即弥散在空中,这像是一道保护的屏障。   找寻来源,是谢执设下的。   “走。”谢执道。   得到号令后,众人提起手中剑就往外赶去。   “秦十堰!爹在家等着你!”秦大伦在后头喊道。   “知道啦!”   妖群皆聚集在师川的中心之所,它们像是被下了什么术法般从而发狂伤人,单就是在今夜,以往也不见有什么妖怪伤人之事,今夜这事似乎来得太过于凑巧了些,深究其内,却也想不出是因何缘故。   慕宁几人赶到时,周围已死伤无数,有得正四处逃窜,还有的正被妖怪袭击着,所到之处,无一不透露着极致的落差感。   除夕夜,欢乐时。   谢执一个飞身,击退那些正在伤人的妖怪,“将他们往妖界入口处引!”   “是!”   慕宁看着他毫无顾虑地冲进妖群之中,心道这人还真是一副不怕死的疯样。   下一刻,那张昳丽的面容上扬起了此刻绝不该有的笑容,少女毅然决然地跟了过去。   就当是陪你这一回了。   所有人都坚守着自己的阵地,用尽一切办法将这些失了控的妖群往入口引。   谢执和慕宁在前方抵退妖群,何商与三人在后方解决着周边的零碎。   “五师妹,六师弟,布阵!”何商与道。   李安安搜寻了以往所学过的阵法,自然是知晓要布的阵法,她记得这阵法是能将妖围困其中,拖延一些时间的。   三人迅速站成三角队列,做出结印手势摆在胸前,口中默念法诀,顷刻间光圈似的金光倏然飘浮在顶空中,其内有着极其复杂的纹路样式,那是阵法的走势所在。   金印拂拂地旋转在空中,待到口诀念毕,三人齐声道:“结阵!”   他们有条不紊地跟着金印的走势而走,直至喝令时,金印周边轰地映现出又一道金边,下一瞬骤然落下,束缚住了这一遭准备攻上前来的妖群。   只要绑住了他们,就能牵着它们朝入口那去。   谢执见状,飞至阵眼处施下又一道咒法,加固了三人结的阵法,也加紧了束缚在妖群身上的力。   慕宁挥出手中小小一团黑紫色的光雾,半晌后道:“可以了。”   正当他们要将这些妖群带引至入口处时,慕宁注意到了自己右侧方一处摊子前的二人,那是令她感到刺眼的一幕。   谢执察觉到了慕宁的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一瞧,竟看到了他们去过的医馆里的老大夫和他的婆妇。   他们二人倒在那唯一能支撑着他们的摊子前,相互依偎着,老大夫的手两只是紧紧地护在老妇人身上的。   方才还鲜活地两个人此时却已了无生息地躺倒在这里,在这个冰冷的夜晚。   这原本是阖家欢乐的一夜,却因为今晚的变故造成了这般。   “如此…”   慕宁的声音极轻,似是在对着谢执说,但又好似在于自己说,她敛下眸中情绪,脑中浮现起当时谢执告诫他们不要出来的话。   那为何他们又会出现至此?   曾几何时,自己居然也变得这般爱多管闲事了。   以往的她,是绝不会出现这种令她起伏较大的情绪的,情绪过多,便会影响自己。   虽然她面上不显,但谢执还是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丝异样的情绪,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握住了慕宁的手,给予着她一丝慰藉。   “走吧。”慕宁转过身去不再看那。   离进入口处时,妖群忽生暴动,每只妖像是受到什么刺激般又开始躁狂起来,较之前更甚,就连谢执压下的加固咒术也快要被冲裂开来。   几人又重新布下阵法,想要再一次禁锢住妖群,却被妖群暴动所发出的红光击倒在地,逼得几人全都吐出一口血来。   还想再试时,却被慕宁给拦下,“没用的,这群妖身上的设限已经超过你们的能力范围了。”   “退远些。”   三人缓缓起身退至慕宁身后,谢执却是无声无息地站至她身旁。   慕宁微瞥了眼余光的玄色衣袍,也并未多说些什么,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与满足感。   就在妖群快要挣出阵法时,慕宁收回黄鹂,抬手念决,微睁着的杏眸猝地闪烁出异样的暗红光芒,漫天的暗紫色流光涌现在她周身,弗若浪潮般扭转成一圈又一圈的旋涡。   弗同暗夜间妖冶的花株绽放着最秾丽的色彩。   只此刻,地动山摇,天地倾旋。   流光化作激流包悬在妖群之中,将其逼退进入那玄镜中。   镜口闭合时,妖群也被封锁在内。   今夜终是了结。   光芒褪去,慕宁看着眼前愈发昏乱的场景,身子也有些站不住力。   其余人看着眼前一幕,没有一个不被此景惊异,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修士能做到的。   “你…”谢执方欲开口,就见慕宁转了过来。   慕宁本着最后一丝意识抓住身旁之人,随即落倒在他身上。   “慕宁!”   “师妹!”   谢执探上她的脉搏,同上一次一样,一次比一次虚弱。   他早该注意的,不论如何,这次都要找到能使她恢复如初的办法。   回到秦府后,见慕宁已是没有要清醒的迹象,几人修养了两日,原是三日的,但谢执提前寻到了解决办法,秦大伦本想多留几日,但奈何这人命关天的事,也不得不让他们去。   师川自那一事过后,街道上少了许多熟面孔,皆是死在了除夕夜,那是师川人难以提及的痛,街市中也较之前少了更多热闹感。   而洛如是在他们刚回到秦府时出现的,正好就出现在秦府的门前,见她和彩衣无事,便都带进了府中修养。   彩衣在这两日的精心照料下,也终于睁开了眼,心口处的伤也逐渐在恢复着。   洛如看着彩衣已经渐有好转,也不再继续叨扰着秦府,秦大伦想留也捱不住她离去的心,只好作罢。   索性师川已经有回转的趋势,秦十堰也放下心来,跟着谢执一行人为师妹找寻救治之所。   那是谢执传信给柳山青的好友姜玉泉得知的,传闻西山不渡渊内有一处冰谷,里面长着一株万年清,有凶兽所守,常人不敢靠近。   不渡渊,那是慕宁初入晏清派时问过的地方,难不成她自己也知道要用万年清治好身上的病?   可最近都未曾听她提起过了,还是待她醒来再问吧。   那时听她提起,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小地方,也没有过多放在心上,不过现在他有些后悔,要是早些帮她找到不渡渊,是不是也就不会有今日这样了。   这万年清可治百病,寻常人吃了便能长寿,修士吃了便能成仙,病弱之人食之便可百病消除。   对于有欲望的人,这是极大的诱惑。   得了信,谢执翻阅了所有典籍,查阅了所有关于万年清的史料,终是在两日后便急急动身。    人间事 第66章 袁州   ◎吾妻身体抱恙,嗜睡了些◎   霜雪裹挟, 寒风肃肃。   银装覆盖的郊林里正有一辆快马车行驶其中,似是在赶路。   马车前坐着两男一女,皆是少年模样, 为首之人不敢松懈地策驶着道路的方向走势, 为的应当是车内坐着的人。   “三师兄, 驾马驾得不错嘛。”   “记得改口,嘴严实点。”   “知道了知道了,大禾。”   马蹄踏过之地, 皆掀起阵阵夹着雪的泥黄沙,在那条冷硬且又潮湿的道路上轧下一路的马蹄和车辙痕迹。   原是谢执一行人为了加快到不渡渊的速度, 但又不能带慕宁御剑而行, 便只能用最朴素的方法。   车外三人,那车内便就只有另外二人了。   他们此行要先到袁州落脚,听闻袁州内有一户县令忽地转了性子,一改从前的敦厚温和, 性情变得残暴不仁,专抢良家妇女到府上成亲, 惹得城内百姓苦不堪言。   有人说,那县令是被妖怪给夺了舍, 这才变成这样。   谢执有打听过,听这么一说,却是像是被妖怪夺舍之后的情形, 而巧的是, 姜玉泉的信中提到了这县令, 告知他这县令往年他碰见过, 名唤高卫林, 且知晓有关万年清之事。   若想了解更多关于万年清的记载, 便可前去寻他一问便知。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谢执决定要乔装身份进入袁州,一来是方便行事,二来也是为了防止那高卫林真被妖怪夺舍后看见他们而起疑。   此次他们的身份是到外游玩的商户,其余几人便是随从的仆侍。   正巧听闻袁州内有一布商之女被那高卫林给瞧上了,半月之后便要登门迎亲,那布商不敢违抗,但又不舍家中独女嫁给一个不相匹配之人,急得到处寻人求助,被谢执给应了下来。   “扮成商户去袁州我能理解,但为什么掌门的身份是富商,师妹的身份就是富商夫人了?”秦十堰一条腿搭在车板上,另条腿微屈,右手放在那膝盖上,背靠着车门问道。   “你好奇个什么劲?你不会还想跟师妹抢那个富商夫人的位置吧?”李安安拍拍他道。   “掌门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的,现在师妹的情况紧急,当然得权衡一下其中的利弊了。”何商与说道。   “我就是觉得奇怪,你难道不觉得吗?”秦十堰看着旁边的李安安道。   李安安飞快地眨了眨眼,蠕了蠕唇,过了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话来,“没有啊,你想多了吧,你看看三师兄,他都没说什么。”   何商与正看着前方的路,但一双耳也在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这他微微偏过头来,“好像,是有一些,但我说不出来。”   “没有的事,别想了,看路啊!”李安安十分自然地转回头去看沿途的风景。   秦十堰正好奇,这里有他们两个人守着就行了,怎么李安安却不待在马车内,非要出来跟他们挤在一起。   想着想着,他就想得偏了。   李安安看景正看得好好的,耳边兀地被秦十堰一声拍掌给引了去,马车上听着那轴轮汩汩的声音本就响亮,再来这么一声脆响,加上之前的心虚,不免被吓了一跳。   “我知道了。”秦十堰眯着眼挑眉道。   “你,你知道什么了?”李安安低声问道。   秦十堰像是只得了什么好物的狐狸一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后,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猜。”   被这么一出给整的无语了一瞬,李安安白了他一眼,又不能继续追问,只好别过头去继续看风景。   外头不比车内暖和,这么吹一路,也是冷的。   她下意识地裹了裹自己身上的毛氅,秦十堰注意到后,有意往她身上靠了靠。   感知到有人一直往自己这里靠,李安安不解地看去,只听他说了这么一句。   “凑近些,就不会冷了。”   李安安蓦地低下头来,轻“嗯”了声。   车内暖意翩然,坐在外头受着寒风的三人一下就察觉到了,他们都知道这是谢执施下的咒术,所以都十分自觉地贴着车门靠。   谢执看着怀中昏睡之人,那双手依旧是冰凉如雪,怎么也捂不暖,索性将人往身上带得更紧了些。   怀中之人面色红润,身上的体温却愈渐降凉,他给她披上了那张从秦府带出的狐狸毛毯,白得发亮的绒毛盖在她身上,添得她那张脸愈显艳丽。   “快醒来吧,总是让我担心你。”谢执轻叹道。   低头看向那张恬静的睡颜,谢执又不免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睡着了才这么乖,你还是不乖些的好。”   “吁——”马叫声与人身并齐。   “发生何事?”谢执收回手往外看去道。   “老爷,无事,我们已经到袁州了,就是城门口处正排查行人。”何商与回答道。   此行三日,终是到了袁州。   城门口处两排守卫正排排站着,来往行人皆要排查过才能入内,秦十堰见状赶忙下去交涉。   李安安也跟着跳下马车一同行至守卫面前。   “几位大哥,我家老爷乃是师川来的富商,此次来袁州仅是为了带着我们夫人游玩,既然看过了,那就行个方便,让我们老爷夫人进去罢。”秦十堰笑盈盈道。   “既然是排查,那便要里外仔细瞧过了,才能放进去,若是就这么随意将人放进去了,之后里边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我们的过错了。”那守卫一脸正气道。   “是是是,只是我家夫人偶感风寒,不便露面,”秦十堰顺势从袖间掏出一个钱袋来悄悄地放进守卫手中,“行行好,让我们进去。”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守卫一把将钱袋扔了回去,吹胡子瞪眼道:“车上的人赶紧下车!”   “我说你怎么就不能通通人情呢?我家夫人病了,见不得风,非要人下来,到时候病得更重了怎么办?”李安安双手叉腰道。   “无妨。”   车内传出一声润朗好听的声音,让几个原要发作的守卫火气消下去一半。   “可否自行来查,我们不便下车。”   守卫纳闷着,这有何好不便的,难不成还少了腿下不来路?   想着也没再继续纠结,这后头还排着许多人等着进城,再不快些今日又要赶班熬点了。   他走到那马车旁,先是看了眼这车夫,倒是长得挺俊俏的,还有刚刚那个丫鬟和侍从,都生得一副好样貌,虽然都是穿得粗布麻衣,但各个看起来都不似仆从,倒像是公子小姐。   只是他掀起车帘后,看到里面一幕便不住一愣。   那富商竟生得更好,恍若天人之姿,他的夫人倒是没怎么瞧见正脸,被那张毛氅遮了个大概,也瞥不清脸。   但依稀也能瞧出是个美人。   只见他歉意一笑道:“抱歉,吾妻身体抱恙,嗜睡了些,现下正在此昏睡着,多有不便,还望见谅。”   何商与闻言往后一看,也怔愣了一瞬。   想起那丫鬟方才说的沾了风寒,守卫赶忙放下车帘,生怕寒气浸入,直道:“是我们几个冒昧了,放行!”   秦十堰和李安安听到放行后回到车板上,临行前还不忘抱拳对着那几个守卫道:“多谢,多谢。”   秦十堰早早出发前便联系了袁州内的人,安置好了一处宅院,这里也是有他们秦家产业的,所以行事起来也就方便许多。   几人来到了这处宅院内,卸下车上物品后,将人都安置好住所,便早早地歇下了。   舟车劳顿了好几日,早些歇息也是为了洗去这一身的劳累气,也好明日尽早做准备,去到那布商家中,解决他们家独女被抢之事。   吃完晚饭过后,所有人都早早歇下了。   只有谢执还守在慕宁床前,为她续暖。   原本是每个人一间房的,但是谢执说做戏便要做全套,二人便合为一间房。   当然,秦十堰和何商与是十分相信掌门的为人的,所以也不会担心什么。   也不知李安安在想些什么,一会儿忧愁一会儿笑的。   用完晚膳过后,她脑中还是在想秦十堰白日里说的那番话。   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不会是猜到了谢执和慕宁的事吧?应该看不出来是自己一点一点撮合的吧?也应该看不出来,自己的行为异常吧?   与其自己在这胡思乱想,还不如直接上去找人问个清楚,多一个人助攻,那也是好的。   说是这么说,但走到他房门前又怂了。   屋内烛火明亮,映照着秦十堰坐在桌案前写东西的影子,不知在写什么。   她杵在门前,在进与不进之间来回徘徊着,也没注意到那影子无声无息地移动了去。   寒风倏地呼过耳畔,房门也陡然被拉开,伴有一道诧异声。   “五师姐?你找我?”   “啊,对啊。”李安安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秦十堰侧过身示意人进来道:“那就进来吧,外头冷,等下把你冻出病来就不好了。”   “嗯。”   一进门,就能看见他方才在桌案上写的东西,像是一封信。   “你在写什么?”李安安坐下后问道。   “那个嘛,是传回家里报平安的信,这不是之前刚经历了一场,心里难免有些后怕,所以现在到哪都要给家里写封信。”   说是信,但又怕给她看见似的急忙揣进手里藏着,甚至还羞红了脸挠了挠头。   李安安点点头,也没注意到他此刻的异常举动,心里想的全是白日他说的那句话。   到底知道什么了?   “对了,五师姐,你找我什么事?”   李安安有些激动和兴奋,但又有些不敢确认,她问道:“你都知道了?”   “什么我知道了?”秦十堰想了想,忽地恍然大悟道:“当然了!”   但李安安看他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一圈又一圈,几乎不敢确认。   怎么谢执和慕宁的事能让他脸红成这样?   但下一句话,她就全明白了。   “我知道你喜欢我啦!所以我连夜写信给爹,将此事告知给他了。”   李安安:“?!”   作者有话说:   秦十堰:我都知道了!五师姐就是喜欢我!   李安安:我*&?@# 第67章 做面   ◎你好像什么都会◎   体内寒气还未褪去, 但是李安安已经感到自己身上窜上来一团热,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微张的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没过多久便十分恼悔地闭了上。   她怎么就没想到以秦十堰的脑子能知道些什么?   “不是, 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喜欢你的?”李安安一只手上下来回摇摆着就是找不到该放的地方。   秦十堰嘿嘿一笑, 面色暇红, “我可聪明了,一猜就猜到了。”   “你想,这几日马车出行, 每次叫你进马车躲躲风,你就是不进去, 我还纳闷这外面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 我就记起上次你抱我,我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么一想起来,肯定不是三师兄, 那不就只有我吗!”他昂昂头,嬉笑道:“你说, 是不是这样的。”   李安安:“……”   她那是不想进去吗?她那是不想进去当电灯泡啊喂!   “你怎么不说话了?”秦十堰犹疑道:“你害羞啦?”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   *   屋内书籍散乱一地,皆是被翻阅过的痕迹, 那是谢执回晏清派中带来的古籍,都是些关于伤病疗愈一类的书。   夜深人静时刻,谢执还在找寻着有关万年清的记载。   他拿起一本书籍、一盏油灯便坐靠在慕宁的床榻前翻阅, 有时看得累了, 便偏过头来瞧一瞧还在昏睡的人。   她睡觉时向来是听不得这种吵闹的。   “我都在你耳边吵你了, 你还不起来骂骂我么?”谢执噙着笑道。   说是这么说, 但手上捻纸的动作却十分小心, 白皙的手指摩挲在枯黄的页边上, 衬得那手更为精修美观,而这轻慢的动作好像是她真的睡着了一样,生怕吵醒她。   他查阅了好几本古籍,终是在一本物策上寻到一点万年清的踪迹。   上面记载着此等植株乃是千万年才生成一株,罕见至极,生长于极寒之地,但却又是烈性植株,相生相克。   一般都是会有兽物将其视作自己寻得的宝物而严加看管,若想采得,需得耗些气力。   但若想取得,并不困难。   难的是闻名而来想要抢夺之人的心。   在此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要去采万年清,为了长生,为了成仙,又或是为了自己的欲望。   那才是最难的,是挚诚之人最难克服的关隘。   百年来,为争夺万年清而死之人数不胜数,但却丝毫没有减少前去争抢的人数。   人欲之念,是无穷无尽的黑渊。   油灯上的烛油上跳出炸响的火星,发出的光亮映衬出二人的垂影。   床上之人的眼睫微动,谢执并未注意到,仍在专心地查看着手上的书籍。   慕宁缓缓睁开略微疲惫的眼,只觉身体有些大不如前的酸软,她睁开的第一眼便瞧见了这个坐在自己床旁的人。   她的识海有些混乱,总感觉此刻所见到的人和物都有些虚浮的不真实感,像是在梦里一样。   而后,她便听见床旁之人放下了手中的书物,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   “都这么久了,还不醒。”   能听得出来,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味,反倒是有些颇为无奈的颓败感。   “再不醒来,我就像之前那样咬你一口,把你给咬醒,你说呢?”   玩笑的话语在此刻被慕宁听了个干净。   “好啊。”慕宁勾起一抹笑道。   微哑的嗓音蓦然传来,谢执怔愣瞬刻后便猛然回头看去,见床榻之人已然睁着水灵灵的眸子侧躺着看着自己。   “可我已经醒了,你应该是咬不了我了。”   说起来,还有些许遗憾的意味。   “你…”谢执被眼前一幕惊喜到说不出话来,清心咒过身后,道:“可还有哪里不适?”   “我要起来。”   慕宁将被褥中的手抽出,双手伸开微张向他,似是求抱的姿势一般,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昏迷几日的虚弱使得慕宁看起来不似以往的强硬,乌黑的长发垂散在榻上,再加上这个动作,倒是多了几分乖巧恬静。   没意料到她的动作,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站起身将人搂了起来,坐在床檐旁。   见他眼下乌青一片,想必是熬了几天都不曾好好睡过了,慕宁此时也生出了几分不知名的感动出来,心中一软,想也不想地就搂住了谢执的腰身。   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将脸埋在他胸前,猛地吸了一口他身上那股令她心安的雪松香,随即偏了偏头,倚靠在他身上。   谢执被她这么一突然的动作弄得无措了起来,感受着怀中之人平稳的呼吸声,接连几日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终是落地,举在半空中的双手也逐渐覆在她的背上,轻轻地安抚着。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昏迷了,如若再来几次,倒也不会如何,只是会变得更弱些罢了,不过这种降度是有限的,多来几次也就只是重新再来一遍罢了。   这个坏处便是会记忆消退,除了很早以前的事情,中间经历过的事情便会渐渐淡忘,到时候怕是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周围之人是谁都不记得了。   慕宁对这种事情其实是无所谓的,毕竟她也不知自己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事,她不在意,也不想去在意。   “我饿了。”   慕宁嘴上说着,但手却并未有要松开的想法。   谢执低笑道:“想吃什么?”   怀中人思索片刻,最后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天色已晚,想必外面的铺子已经关了,我做面给你吃可好?”谢执缓声道。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般,温柔地如同元江细涓,潺潺宣流。   “你好像什么都会。”慕宁道。   谢执浅笑道:“那是自然。”   “既然你什么都会,应该也能抱着我一起去厨房下面吧,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   原是盘算着这个,难怪还要先夸他一遍。   不想一个人留在这是真,但是问他能不能抱她去厨房一起是出于自己内心的试探。   谢执没有出声,唇角处挂着的笑却出卖了他,他挥手招来挂在屏风上的毛氅,披在了慕宁身上,旋即将人抱起,“为夫怎能让夫人一人独自留守闺房?”   到这,慕宁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你在说什么?”慕宁探出头问道。   “对了,这几日你昏迷,都不知道我们此刻在何处了,”谢执走出房门,“我找到给你治病的植株,叫万年清,而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袁州,这里有人知晓关于万年清的一切,问到之后,我们再去不渡渊,我将万年清给你采来,然后治好你。”   “我记得,你来晏清派没多久就问我此地在哪了,你要去那做什么?”   原来是这样,这几日他不眠不休就是为了找方法救治自己么?   不渡渊,很耳熟的名字,以前像是去过那个地方。   看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忘记前事,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只记得自己最后是会慢慢消散,然后又是重来一遍,直到自己找到那。   慕宁怔愣住片刻,好似忘记了之前的事,她眸底闪过几分疑惑,“有么?不记得了。”   谢执见她这般,许是真的忘了,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才会忘,便也不再多问了。   “你是不是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我帮你。”谢执温声道。   谢执还告诉自己,他们此行是乔装过身份来此地的,而自己的身份便是他这个富商的夫人,还挺会挑的。   问题是,他们乔装身份,为何还真的要将二人的住所安排到一起去?   他却说,是其他人非要这么安排,说是做戏要做全套,他一个人拗不过其他三人,自己又昏睡着,反驳不了,那模样瞧着甚是可怜。   既是这么说了,慕宁也没有再有其他的疑虑了。   “你不用急,我不会有什么事的。”慕宁说道。   “看来你是知道的,那你为何不说?你是不是还知道自己之后会如何?”谢执停下脚来低头问道。   “饿。”慕宁防止他再问,赶忙吐出这个字来。   只听上头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停下的步伐又开始走动了起来。   谢执做面的速度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做好了一碗面。   她本来早就已经辟谷了的,也不知是何时沾染上的习惯,见到好吃的食物也忍不住想吃上几口,久而久之,辟谷这件事便也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冒着热气的汤面被端置在桌上,面上盖着一只煎蛋,最简单不过的食材在此刻也看着如此诱人的味蕾。   香气扑鼻而来,慕宁执起长箸便吃了起来,一碗下去,见了底,也算是没有辜负谢执半夜还要下厨的苦累。   “饱了么?”   谢执不知从何地拿出一方青色绣帕,递到了慕宁眼前。   “嗯。”   慕宁接过绣帕后,擦了擦嘴,还了回去。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还有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不想告诉我的话,也没关系,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她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日的,那晚她使出的术法,还有那身修为,怕是盖过了不知多少人,她很清楚,一旦她使用出来,自己的身份便会遭到别人起疑。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她现在知道,每个人都是有着鲜活的生命的,以往她看不见,但是自从跟谢执他们一起经历得多了以后,她也逐渐领悟了。   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并不是说少了一个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少一个可能甚至会影响到他们一家人的生活。   普通人也是活生生的人。   她可以告诉他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是自己的身份,她有些害怕,也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可就是没有什么底气告诉他。   “现在你所见到的,并不是我的本体,这是我幻化出来的,为的就是找回我原来的身体,我找了许久,也找不到,找不到其实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继续幻化出下一具身躯,不过这有一个副作用,就是我会将这具躯体上所经历过的事与人全部忘记,并且会变得越来越弱,直至我寻回我的身体。”慕宁很是婉转地告诉他。   这已经算是她现在仅知道的所有了,只有这些事情她不会忘。   谢执很明显被她这一番话术给绕了绕,不过他从中还是知道了一些信息。   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但也好在她此刻愿意告诉自己她的真实情况,他很高兴。   “我会帮你。”他说,“帮你找回你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谢执:就是他们这么说的,非要把我们放在一间房,我也没办法   其他三人:!?? 第68章 探究   ◎一探虚实◎   慕宁是被谢执抱着回房的。   坐至床榻上时, 见他迟迟不走,心生疑问道:“你还不回房吗?”   谁知谢执面色无辜道:“方才跟你说过的,我们二人现在是夫妻, 同睡一间房。”   “不过还是要注意些分寸的, 毕竟身份是假的, 你好好休息,我打地铺便是。虽然外面天寒地冻的,但这里已经暖和许多了, 不会冷的。”   总觉得某人的话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说罢,他便从衣橱内搬出一卷席被铺在地上, 动作悠而慢, 像是怎么也铺不好这层被子一样。   “那你好好休息。”慕宁说道,转头就躺下去闭上了眼。   相较之前,她此刻能说出这样关心他的话已经很不错了。   她之前哪里会跟他人说这种话,但谢执还是被她这一根筋的思想给噎住瞬刻。   他也只能老实地躺在自己方铺盖好的被褥上睡下去。   虽说是已睡了好几日, 但身上的疲累感未减分毫,此时一躺下去, 头又开始昏沉了起来,没过多久, 便进入了睡梦之中。   谢执扭头就朝那看去,发现人已经睡着了,不由得气笑一声, “睡得倒是快。”   只是这一眼看去, 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榻上之人一双手正紧攥着被褥, 眉心微皱, 额间冷汗直流, 看上去痛苦不堪, 怕是魇着了。   “慕宁。”谢执起身走去,用手探上她的额头。   彻骨的寒凉之意侵袭到他的指尖处,他收回手转而探去她的双手,也是一样的冷。   怎会如此?   “冷。”慕宁低喃道。   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手心处凝聚出的淡青色光芒结成一绺直直朝慕宁额心处去,直到她脸色看起来舒缓一些后,这才放下手来。   只是她身上的体温还是过低,这样下去,恐怕会因寒气过重而伤及根本。   谢执将人扶起后揽入怀中,用被褥将二人裹住,也好让她快些生暖。   迷糊间,慕宁睁开眼稀里糊涂地看着他说了句:“你在做什么?”   “你身上冷,我们一起会暖和一些,现在已经无碍了。”谢执说道。   但到慕宁耳里却听成了谢执身上冷,二人凑到一起他才暖,想着之前他在地上打地铺,确实也会冷,便也就不再纠结此事了。   而且她现在也感觉这样的温度很舒服,也就闭上眼继续睡去了,最后还不忘说了句:“那你现在还冷吗?”   “什么?”谢执不解道。   但看着怀中之人又沉沉睡去,没有回答,想必是身上舒服多了,这才能继续睡。   就这样,抱着她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慕宁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自己身侧躺着个人,而且一整晚都好像是枕着他的手睡的。   自己原来的姿势就像是被他圈抱住一样,整整一个晚上。   他平日里束起的墨发不知何时散落开来,衣襟也有些被拉扯过的不平整,那条殷红的发带半垂在空中轻曳,此等场景让人见了难免心中生出几分异样感。   他不是打地铺吗?怎么跑到自己床上来了?   她坐起身来,谢执竟没有被这动静吵醒,她将盖在他身上的被褥掀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还是没醒。   就这么困,脑海中突然想起昨夜谢执说的冷,这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就一张床,她倒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慕宁抿了抿唇,把刚刚掀开的被褥又重新盖了回去。   这盖来盖去的动作终于把人给弄醒了,谢执微微抬眼,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低沉的嗓音带有几分初醒时的沙哑,“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很好,倒是你,我看你也不冷了,那就快点下去,我要起来了。”慕宁又将被褥掀开道。   原来昨夜的话被她误听了去,反变成了自己冷。   明白过后的谢执,仍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叹息道:“这几日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你,现在你醒了,我还不能多睡一会了么?”   竟也寻不出其他理由来反驳,慕宁自知理亏,也就不再说些什么,把那已经来回掀开过的被褥又盖回了他的身上。   “那你睡吧。”   见她就要下床,谢执扯了扯被褥道:“还是冷啊。”   慕宁又回到原位,指着这被褥道:“你不是都盖上被子了么?还会冷?”   “许是昨夜睡在地上时着了凉,况且这不过是个死物,也不会给我太多的温度。”   谢执将被褥又扯上去了几分,说话间带着一丝莫名的委屈感。   “那你要如何?”慕宁耐着性子问道。   方才那张还有许多话要讲的嘴蓦地停住了,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清亮的光泽,就这样望着她。   昨晚也是自己同意让他到这里来的,现在让他生病了万一以后还得自己来照顾他怎么办?   那便只能这么办了。   慕宁又重新躺回到原处,将头枕在谢执的那只手臂上,环抱住他,“现在还冷吗?”   谢执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温软,心里再有什么心思也止步于此了。   “不冷了。”   “你这温度升得还挺快。”慕宁打趣道:“睡吧。”   闭上眼的慕宁,丝毫没有注意到耳后根都红透了的谢执眼神不定地看着自己。   回笼觉睡完,已是日上三竿。   慕宁醒了的这件事马上就传到了三人的耳朵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前来探问慕宁的情况。   以前从未被这么多人惦念过的慕宁心中突地生出一股眷恋感。   她告诉众人自己很好,不必担心。   也许这次她真的能寻到那个被她遗忘的地方找回属于自己的身躯,然后。   回到自己本该出现的地方。   但他们早就从谢执那听得了消息,知晓她这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所以他们更加坚定了要一起帮助慕宁寻找万年清的决心。   秦十堰买来的这所宅院中还缺少一些侍从,所以今日府内一早便被他领来了一大堆侍从,在各处各司其职着。   这也使得慕宁不得不要与谢执在府内也要假扮着夫妻,防止泄露出身份,引人怀疑。   今日便要前去布商那与其商量对策,那布商原是袁州内一户普通人家,老板姓刘,名叫关张,在袁州内本分地做着生意,却不曾想家中独女刘怡婉被那高卫林给看中了去,万不得已才来寻求帮助。   一行人出发之时,慕宁却是发现了秦十堰和李安安这两个人有点不对劲。   两个人像是中间隔了一大面墙一样,生生将二人隔开几米远,李安安每次想靠近他时,秦十堰就像是避瘟神一样避着她。   在去刘府的路上时,慕宁和李安安两人坐在马车内,谢执也同坐在一旁。   按理说现在李安安的身份是慕宁的丫鬟,是要在马车旁随侍的,但慕宁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就将人给拉上了车。   一来是觉得李安安不必如此劳累,二来是她也想知道这几日她和秦十堰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他们之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上车后的李安安,总觉得谢执的眼神不太友好。   “你和六师兄怎么了?”慕宁好奇道。   李安安像是突然结巴了一样,说话断断续续的,“没,没有啊。”   “对了,师妹,这个玄心铃还给你。”李安安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岔开话题,将戴在手上的链子脱下。   “不必。”慕宁制止了她下一步的动作,语气轻描淡写道:“送你了。”   李安安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道:“送,送我?不行不行,这个太贵重了。”   这可是陪着慕宁很久的法器,而且力量巨大,这么宝贵的东西送给自己,岂不是暴殄天物。   慕宁淡声道:“拿着。”   许是被她这气势压迫,李安安马上换上笑脸道:“好的我这就收下。”   想着这么厉害的宝物就这样给了她,李安安心下感动,又想到昨夜发生的事,一下抱住慕宁哭喊道:“呜呜,师妹你真好,比秦十堰好多了!”   意外的是,慕宁这次居然没有躲,就连李安安也忘记了之前慕宁不喜人触碰这件事,只记得哭了。   慕宁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也不知她为何突然哭泣,求助般地看向谢执,但他也不知该如何。   “别,别哭。”慕宁学着谢执之前安慰自己那样用手轻拍着李安安的背道。   车帘一下被拉开,秦十堰将头探进来道:“怎么了?”   李安安啜泣着回过头来,看着探头进来的人,大声道:“没!事!”   这哪像没事的样子,但现在看起来像是怎么说她也听不进去的样子,谢执偏头道:“你先回避。”   秦十堰垂头道:“是。”   “刘府到了。”何商与在外将车停下道。   哭了一路的李安安也逐渐停息下来,清醒过后发现自己居然搂着慕宁抱头痛哭,后怕了一阵。   还好师妹现在性情温顺多了,要是放在之前指不定怎么劈了自己。   在刘府门前,刘关张是亲自出来迎接的,看得出来他很重视这件事,也难怪会为刘怡婉的事这般操心。   他们此次是以商贩的身份来此与他们商量对策的,在外人眼里看来,那便是两家普通人的交易罢了,因此不会引人太过关注。   进门后,刘关张便对外关紧了府门,生怕里面的一举一动泄露出去,传到那高卫林的耳中。   刘怡婉是坐在府厅内恭候着几人的,她款款向几人施礼,见到谢执后,面有羞色的垂下眼眸,低着眉倾听几人商议要事。   “几位修士,辛苦你们从师川远道而来,只要你们帮我解决那高卫林,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的。”刘关张作势就要下跪,被何商与赶忙扶起。   “怡婉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没了娘,跟着我一个糙老爷们这么多年,我刘家现在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虽说衣食上没少了她的,但我心里明白,她还是很苦的。”   “刘老板你放心,我们不需要你做牛做马,我们会替你解决好这一件事的。”秦十堰承诺道。   “那就多些你们了!”刘关张作揖道:“怡婉,快,先谢过几位修士。”   “是。”刘怡婉走到几人跟前又行了一礼。   “多谢各位。”   几人又向刘关张打听了关于高卫林的事,他也是说不上来,就道是这高卫林忽地就转变了性子。   早在前几年,这高卫林刚当上县令,袁州内所有百姓的要务他都治理的井井有条,深得百姓爱戴。   他有一发妻,成亲十余年,仍是恩爱如初,生有一儿,长得那也是一表人才,且性格平和,随了他爹高卫林的秉性。   就在前些个月,他的发妻病故,儿子忽然嗜赌,整日流连于赌场中,家底都快掀翻天了,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银钱够他挥霍。高卫林整个人也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原本的袁州城,百姓富足,安居乐业,但是现在,城内贼火不断,总有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比如说,谁家衣裳被人偷去给别人家的鸡鸭穿上了,吓得人家主人以为家禽成了精,说什么都要宰了吃掉以防后患,又比如说,谁家刚做好的饭菜一下就变回原样,又得让人重煮一遍,这样奇异的事越来越多,诸如此类地发生着…很多人前去堂前告状,都被赶了出去。   高卫林不想让太多人前去告状,就只好吩咐守卫在城门口处严加看守,为的就是不让那些不轨之人闯入,扰乱他人平静生活。   在此之前,人们都以为高卫林是因为发妻病故的缘由这才颓废至此,但至后面,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高卫林开始抢良家妇女到县令府中做自己的妾室,一个不够再来一个,都是些长相貌美的年轻女娘。   这事之后,就不得不激起群愤了。   坊间传闻,这高县令是被那妖怪附身了,所以才会变得如今模样。   有一些自觉自己能力足够的道士自探高府,最后却都是跟失了魂一样出来,这也使得大家都坐实了高卫林被妖附身的想法。   所以,当刘关张知道自己女儿被高卫林看中后,第一反应不是去拿钱商讨,而是找修士前来相助自己。   他也是很聪明,知道这番举动才有用处。   为了进一步打探高卫林的消息,慕宁决定分头行动。   她和谢执到高府中会会那妖,其他三人便去赌坊中找寻高卫林的儿子,一探虚实。 第69章 行动   ◎乌烟瘴气◎   听闻高卫林这些时日在衙门中断案时极为草率和敷衍, 每每判案时都是随意结案,引得这袁州城愈发哄乱,鲜少有太平之日。   近几日为了筹备迎娶刘怡婉的事情, 竟是连衙门也不去了。   不过他还是被人给劝下来了, 他身旁有一位得力副手, 名叫郭全中,他将高卫林这不去衙门的荒唐想法硬是给改成了每日在衙前待满一个时辰。   这也使得他们有机会接触到高卫林。   慕宁和谢执二人本就是外来之人,如若无端去到高府之中, 怕是会令其生疑。   所以他们找了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趁现在高卫林还坐在堂前等着判案, 二人便风尘仆仆地赶往这袁州的衙门处。   在去往衙门的路上, 两名穿着朴素的男女正满面忧愁地步行在街市上,路人一眼便能瞧出这是对夫妻,且气度不凡,就算穿着朴素也能使目光一下聚焦在二人身上, 但却又不知为何愁容满面。   那男子悄声道:“记得了么?我们现在是夫妻。”   女子不耐道:“我还没到失忆的地步,你路上已经说了八百回了。”   男子不恼, 温笑道:“不对,你现在该唤我什么?”   女子挑眉, “你想听什么?夫君?相公?还是,阿执?”   男子轻咳一声,道:“都可。”   看他们去往的方向, 那是高卫林所在的公堂, 这样便知这两位定是遇到什么极大的难处, 不得已才要去报官。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以前若是去报官, 定是能得到一个好结果出来, 现在怕是,难。   以往冷清的衙门口,现在堆满了老老少少,都是为平日里发生之事前来报案。   看着这般多要报案之人,排到他们怕是不知何时了,且这高卫林今日就只开设公堂一个时辰,轮到他们可能都已经到他迎娶刘怡婉的日子了。   慕宁看着这么多人,忧虑之色仍挂在脸上,说出的话却与神色不符,“我把他们给打晕,然后就能先一步进去了。”   “不可。”谢执阻拦道。   “那你说该如何?”   谢执先是看了一眼围堵在门口的人群,随即转回头来道:“等我。”   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慕宁还是乖乖站在原地,看着他进到人群中与他们交涉。   不出片刻,他便回到慕宁身旁来,只是对上那些人群的目光时,他们皆是一副怜悯同情的样子看着慕宁。   谢执拉起慕宁就往里走,“可以了,走吧。”   “你和他们说什么了?为何全都这副神情看着我?”慕宁疑惑道。   “没什么,不过是说你有孕在身,家中老小却又被山匪所杀,不得已才来此报官,”谢执作势扶住慕宁,旋即提高音量,“夫人小心,切莫再动了气。”   “多谢夫君。”慕宁假笑道。   这样的笑容在其他人眼中就是苦笑,再加上二人生得就好,配上这么一副楚楚动人的神情,越发惹人怜惜。   “真可怜呐。”   “是啊是啊,二位快些进去罢。”   ……   顺利进入到公堂之中,一眼望去便能瞧见那高卫林正坐于堂中央,神色恹恹,似乎并不在意堂下发生了何事。   堂下一男子正泪声俱下地控诉着自己所遭遇之事,旁边还站有一体格壮大的女子,满不服气的样子,可不管他怎么说高卫林就是无动于衷。   “高县令,那村头陈家的小女儿陈双西非要抢我到他们家入赘,我若不肯,便动用武力威逼,您瞧,我这身上的伤全都是他家人给揍的。”说完就开始掀衣服露出身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来。   在外凑热闹的人群见状纷纷表示同情,唏嘘一片。   “吵什么吵!”陈双西喝道。   “你们看看,我要是入了赘,岂不是会遭到非人的待遇了,到时候,我怕是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了!”男子哭声道。   “又是这种案子,真是无趣,郭全中,你来。”高卫林挥挥手道。   “陈双西,你以后莫要纠缠他人,还有你,一个大老爷们碰见这种事也不能硬气些,搬走便是,哭哭啼啼的跟个娘们似的,你们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不待人哭诉完,立于两侧的衙卫将人生生给拖了下去。   “下一个。”郭全中高声道。   高卫林并没有因为堂下之人的哭喊声而抬头,面上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连眼睛都不曾抬起过半分。   看他将事务都交给郭全中的样子来看,这熟练的动作,次数应当是不少了。   慕宁和谢执二人走上前去,一下就将郭全中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县令,县令,”郭全中推了推欲打瞌睡的高卫林,“您瞧。”   高卫林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看见慕宁时眼睛骤然瞪大了一圈,身板也直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堂下之人,所谓何事啊?”   果真是如传闻所说那般,谢执将人往怀中一揽,而后声色沉郁道:“高县令,我们夫妻二人本是师川的一户商贩,恰巧吾妻有孕,便想带着吾妻来此游玩一番,谁曾想途中遭遇城郊一带的山匪,钱财尽失,家中老小也尽数死于匪手,现下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想求您帮帮我们拿回丢失的钱财,也好尽早办理那些令人伤怀之事。”   慕宁传密音道他识海中,“编的这般伤情,连我都快要被你给骗去了。”   “谬赞。”谢执回道。   “简直是无法无天!岂有此理!不可理喻!”高卫林坐不住了,拍板后立即站起身来道。   “郭全中!”   “在。”郭全中垂下头拱手道。   “明日,不,现在你就去把城郊处藏着的山匪全部给我剿了!”   “是!”郭全中应和着,但又犹疑摇头道:“不,不对啊,县令,城郊处何时有了如此恶劣行径的山匪?”   “管那么多做什么!人家都落魄至此了,还能骗我不成?”高卫林当头给他来了一记。   “是是是,我这就去办。”   “莫急。”谢执阻拦道。   城郊处有山匪不过是他随口一说,若是让他们现在去剿匪,发现根本就没有这伙人,怕是会打草惊蛇。   “怎么了?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去拿回钱财的吗?你莫不是在耍我?”高卫林登时脸色一沉道。   “县令误会了,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们,袁州城郊处地势复杂,你们若是不打探清楚敌况,怕是到时会落入虎口,现在倒是可以商量一下对策,也好一举打下那群山匪,您说如何?”谢执将头低下几分道。   慕宁暗自腹诽着:“真是会演。”   “这位娘子意下如何啊?”高卫林转头笑对着慕宁道。   还真是奇怪,明明是在和谢执说着话,怎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夫君说得有理。”慕宁莞尔道。   “那就这么办,郭全中,吩咐下去。”高卫林收回笑脸,对郭全中冷声道。   *   “下注了,下注了,买定离手啊!”   楼阁内处处都摆满了下注的方桌,桌子周围也都聚满了人,里面没有透亮的窗户,只有几盏昏沉的灯柱照亮,且这里全都是兴奋的叫喊声和痛苦的丧气声,二者并行着,也并未有人觉得不妥,使得赌坊内被烘托出一种奇异的氛围出来。   “乌烟瘴气。”   这是新进来的三人中其中一人发出的不满声。   此处乃是袁州城内最有名的赌坊,里面聚集了大大小小的好赌之徒。   每日总有人能在外见到以下两种场景。   一种是高兴地掂着满满当当的钱袋出来的,另一种便是输得精光的人被赌坊中的人给丢出来的。   分配好任务后,秦十堰三人马不停蹄地赶往赌坊中找寻高卫林儿子的身影。   “这赌坊这么大,该怎么找那个什么高明毅啊?而且我们好像还不清楚这高明毅长什么样。”秦十堰苦恼道。   “不急,我们先在里面打探一下情况,这高明毅名声在外,随便拉一个人问便能知道了。”何商与边走边说道。   走近更里边,赫然听见双方争吵之声,这下便使得三人往那瞧去。   “你出老千!”一男子气愤地指着对面穿着淡粉衣裳的女子吼道。   那女子见状面有惊色,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令周围一群人都未其愤愤不平。   “就是就是!人家小娘子一看就是手气好,你嫉妒人家便说是她出老千,一个男人这么输不起吗?更何况还是高卫林的儿子,真是丢你爹的脸。”   “他爹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咯。”   她缓声道:“郎君怕是看错了眼,我一柔弱女子,怎会使出出老千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呢?”   “你!”高明毅气愤道。   三人一惊,听到高卫林的儿子后,急忙扯住身旁一人问道:“这位兄弟,方才那人说与这位娘子争执的郎君可是高卫林的儿子高明毅?”   “是啊,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找到人了!”秦十堰惊喜道。   “先别急,看看再说。”何商与道。   高明毅被这些言语激得愈发气恼,恨不得现在就砸了这块板,但他出行又没有随身携带侍从,不好闹得太大动静。   不过片刻,他便恢复了理智,盯着那名女子好半晌,之后更是直接凑到她跟前去。   周围的人看不下去他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各个都挡在她身前,替她抱不平。   “躲远些,你还想像你爹一样光天化日将人抢走吗?”   高明毅冷笑一声,指着他们身后挡住的女子道:“她是妖怪!你们都被她蒙蔽了,妖怪才有这么高明的手段出老千。”   “什么!”   原本挡在那女子前面的人倏地散开,但还是有人不信高明毅的话,仍旧护着她。   “高明毅说得应是不假,我方才注意到了,这女子的发尾处在高明毅指认她是妖时,突然变成了淡紫色,”良久不作声的李安安忽然站出来道:“起初我还不敢相信,我看了许久,直到看见她发尾处慢慢变回黑色,我这才确信,普通人的头发怎会变色?”   见有人说出这番言论来,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到了那女子的发尾处。   被这么一说,女子又惊慌了起来。   “真的,变色了又!”有人惊叫道。   “真的是妖!怎么妖也会出老千啊?”   “我怎么知道,快跑啊!”   一时间,赌坊内的人因听见有妖的言论顿时一哄而散,外头不明所以的人见了还以为是里面被砸了,都十分自觉地避远了走。   “安安,还是你聪明。”秦十堰带有几分讨好般笑道。   李安安瞥了他一眼,略微傲然地别过头去,之后走到那女子面前,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这位娘子真是冰雪聪明,真真是个剔透玲珑的女子啊。”高明毅夸赞道。   他揭穿了那女子的身份,丝毫没有惧意,如今反而开始夸起了别人。   “真是多管闲事。”那女子发尾处又变为了深紫色,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高明毅绕过方桌,想要走到李安安身旁,被秦十堰一个快步挡住了道路。   “高郎君,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答谢了,你让开。”高明毅一下将人推了开。   秦十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拎鸡仔似的拎了开,一张嘴张得极大,还是何商与走到他旁边才叫醒了他。   “敢问娘子姓名,家住何处,芳龄几许,家中可有婚配啊?”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李安安有些招架不住,她嘴角抽了抽,礼貌笑道:“我是谢家夫人的丫鬟李安安,今日不过是陪着他们两个出来玩一玩,正好就碰见了这事。”   “原来如此。”   “既如此,几位也算是救了在下,若是不嫌弃,可愿到我府中一叙,也好报答几位的恩情。”   嘴上说着谢谢三位,实则只是对着李安安一个人道谢。   “一点诚意没有。”秦十堰白了他一眼,嘟囔着。   几人走到外处,这才发现天色渐渐暗沉,太阳也已落下西山。   高明毅忽地歉意万分,改了口道:“对不住各位,今日天色已晚,家中有明令规矩,恕不能接客,下次,下次我定登门拜帖邀请你们前来我高府做客。”   秦十堰欲发作,被何商与拦下,“无妨,郎君请便。”   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确实让人心生猜疑。   有鬼。   一无所获的三人游荡在街上,不知何处的糕点芳香萦绕到李安安的鼻尖处,她努力地嗅着香气的来源,看见了刚刚逃走的那名粉衣女子。   “是她!”李安安下意识扯了扯身旁之人道。   发现自己扯的是秦十堰后,看见他那双眼中发出透亮的光时,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转而扯了扯何商与的衣袖。   秦十堰倒是没在意,反而还有几分雀跃,“她在那糕点铺做什么,旁边还有一男子,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偷偷上去看看。”何商与提议道。   三人躲在糕点铺旁的一侧巷口处,正好能听见也能看见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   在女子身侧的男子身着一袭蔚蓝色劲装,看起来十分干练,像是修行之人。   “丝丝,别生气,尝尝这块糕点。”男子举起刚买的糕点喂到女子口中。   “甜吗?”   “好甜,像你一样。”女子娇羞道。   三人:“……”   过了一会,那男子侧过脸来,终于让他们看清了他的面貌。   “大师兄!?”何商与和秦十堰同时讶异道。   “什么?!”李安安也不淡定了起来。   这就是原书中与妖相恋,为爱痴狂的大师兄苏卫?!   那那名女子就是深海之妖叶丝丝,传闻中的八爪鱼。   躲不下去了,两人拉起还在震惊的李安安就冲到苏卫面前。   “大师兄!”   “你们,三师弟,五师妹,六师弟?!”苏卫一脸惊喜道。   “阿卫!就是她,她毁了我们的计划!”   不只是发尾,叶丝丝此刻所有头发都变化为深紫色。   ?!   作者有话说:   叶丝丝:好甜,像你一样   苏卫:(害羞)   三人:呕! 第70章 山匪   ◎叫我寨主◎   苏卫是早在三年前被长老们破格让其下山的, 其中缘由也是他的师尊问清长老算出他命有一劫,需得下山自渡,方可保其自身。   也是年轻, 且久居深山之中, 心思自然单纯, 这三年被不少人给骗,唯独遇见叶丝丝之后,终于不再受别人蒙骗。   说起来, 倒还算是一次美好的相遇。   那时苏卫追寻为了一只为祸百姓的恶妖,不小心闯进了赌坊之中, 奈何人群过于杂乱, 妖气也被其掩盖住,他失去了方向。   正当他自责之际,忽而被一只纤细有力的手给拉了住。   一瞧,竟是位长相异丽的少女。   少女身着一袭烟绿色衣裙, 长至腰间的乌黑青丝微蜷,眼睫下淡紫色的水眸最是衬出她的异域之姿。   “这位娘子有何要事?”苏卫问道。   “我见与郎君有缘, 何不与我博上一局。”少女顾盼生姿道。   苏卫扯开了搭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拒绝道:“不了,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少女惋惜道:“郎君这么急着走,想必是不想抓住方才偷溜进来的东西了。”   见苏卫神情略有松动,烟绿色的衣袂飘然划过他的手背, 人已经落座于他对面处, 一只手迅捷地拿起装有三颗骰子的骰盅。   “我叫叶丝丝, 敢问郎君姓名。”   “在下苏卫。”苏卫抱拳道。   这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经过双方一番解释后, 李安安三人也终于知道, 苏卫和叶丝丝今日也是为了接近高明毅而查明高卫林为何突然转性的真相。   而叶丝丝也知道了这三人是苏卫的派中同门, 也是为了查清高卫林转性的真相的。   他们本计划着让叶丝丝进到赌坊中去,故意激起高明毅的愤怒,再让苏卫接近他从而进一步接近他套话。   谁知这么被李安安这么一搅和,全黄了。   但其中引人深思的一点是,为何这高明毅会坚定指认叶丝丝是妖?   知道她是妖后,秦十堰并未有过多的排斥感,只是何商与仍心存芥蒂,必定是想起了早年间遭妖祸害的经历。   但现下有一点好的就是,这高明毅已经对李安安产生了一定的好感,也许可以从这下手。   解释清楚误会之后,叶丝丝也不再以敌对的目光冷眼看着突然闯上前来的三人。   “都是误会。”苏卫含笑道。   “原来大师兄你们也知晓这高家人有问题啊。”秦十堰绕到苏卫旁说道。   “因为我们看到了刘家人发出的急讯,为了帮助他们,所以今日才来此查探一番。”   “这刘关张倒是聪明,来人就收啊。”李安安不住吐槽道。   “天色晚了,大师兄可要与我们一同回去?掌门也在。”何商与发出邀请道。   “丝丝?”苏卫看了一眼叶丝丝。   叶丝丝浅笑点头,答应了这番盛情邀却。   苏卫没想到几人此番下山历练,还能有掌门陪同,听秦十堰讲了一番他才知道,掌门竟收了一个女徒弟。   “这定是担心自己的宝贝徒弟,陪着下山来了。”叶丝丝一语道破其中内含。   “同道中人。”李安安带有欣慰的目光看向叶丝丝。   二人同为女子,自是对这种事看得更清楚些,没说几句话后便已熟得像是认识了很久的好姐妹一样。   这是男人间不可媲及的速度。   李安安似是找到亲人一般挽着叶丝丝的手,欢欢乐乐地朝着回府的路走,后面的三人看着眼前一幕,也是说说笑笑地跟在后头,讲述着这几年所发生的事情。   “我八只脚出老千都能被那高明毅看出来,他肯定有问题!”   “对对对!八只脚出老千都被发现,肯定有问题!哇!你真的有八只脚啊?那你是不是很费鞋?”   “当然不是啦!我也和你们一样的。”   “那你有这么多脚是不是很方便,走路走累了就能换另外两只来?”   “……”   听到二人这炸裂的相聊方式,三人几乎同时静默。   回到谢府门前时,正好遇见了一同回来的谢执和慕宁。   “掌门!”苏卫当即抱拳道。   “嘘嘘嘘!”秦十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谢执看了一眼苏卫身侧的叶丝丝,这一眼怵得她发尾开始变为淡紫色,苏卫慌忙挡在她身前。   眼神示意之后,众人心领神会地进了门,秦十堰将所有侍从屏退至厅堂外,聚在已经摆好了饭菜的厅桌中。   秦十堰讲了来袁州路上所发生之事,告知了他几人现在是师川来的普通人,借此身份更好接近高卫林。   “原来是这样。”苏卫恍然大悟道。   “小师妹,我是你的大师兄,苏卫。”苏卫站起身来向慕宁拱手道。   “慕宁。”慕宁简洁地介绍自己道。   “别说,还真挺般配!”叶丝丝悄悄附耳到李安安旁道。   “那是。”   众人用过饭后,谢执将今日在外的所经之事全数告知了众人。   “今日接触到高卫林,确实与传言中那般变了性子,我同慕宁伪装了身份,来路,为得就是能接近他。”谢执沉声道。   “那掌门您是如何说的?”苏卫问道。   “我说我们在袁州城郊处遭遇了山匪,特请他前去剿匪,他信了,要去那剿匪,”谢执顿了顿,“但那山匪是我随口捏造出来的,所以,我们要去城郊处乔装一番,在那头直接将人给拿下,不论他是人是妖,扣下便是。”   “尚可。”慕宁同意道。   “弄出一座匪寨并不难,稍使幻术便可,为了防止他们明日行动,我们今晚便要做好一切准备。”   “是!”   新雪覆盖的郊林中透着刺骨的寒意,随着夜里深深,温度自是愈降愈低。   “师妹,你太不讲义气了,怎么自己偷偷加衣服不告诉我们?”秦十堰哈着气,吐出的白气在月色下更加明显。   “他给我加上的。”慕宁指了指身侧的谢执道。   秦十堰一瞧,对上谢执笑意盈盈的眼眸,愣是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有鬼有鬼有鬼!”秦十堰密音传入几人识海中,特意将慕宁给排除在外。   “师妹病了,你也不多长些心眼。”何商与无语道。   落至一处隐秘的藏身点,正好是适合安营扎寨之地,几人将此地设为匪寨。   谢执抬手做出结印,青绿色的光芒笼罩在前方上空中,伴随着光芒地铺散,一座规模极为宏大的营寨蓦然出现在林影之下。   “我要做寨主。”慕宁忽声道。   慕宁只是觉得当寨主很好玩,而且她才不会屈居人下当谁的小弟。要做就做这寨中之王。   这才符合她的个性。   “好。”谢执轻笑道。   “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想做,便给你做。”   秦十堰表面垮着脸,内心已经激起千涛骇浪了,何商与只感觉自己的识海快要被他的声响炸开了。   “你还不觉得他们有鬼吗?!”   “不觉得!”何商与没好气回道。   唯有李安安和叶丝丝两人背过身去,不知在说着什么悄悄话,苏卫虽然知道偷听并不是君子所为,但她们两个转过身前的神情实在是太过古怪,而且那交谈的声音也实在是太过引人好奇,他只能依稀听见一点碎乱的话语。   “促……加把劲……好……”   苏卫:“……”   讲得什么这是?   “今夜就在此睡下,明日记得换身扮相,要装得像匪徒一些,记得了?”谢执回身提醒道。   “明白了!”   翌日一早,几人相聚一堂,看见对方的扮相时不由啼笑。   “噗哈哈哈!三师兄,你这胡子拉碴的也太像回事了!还有大师兄,你怎么还卷起头发来了!”秦十堰笑得捂着肚子,转头对上李安安想要说些什么时,骤然停住了,“你……”   李安安没给他好脸色,冷哼一声。   她装扮成女匪的模样,脸上涂了黄,弄了些能遮盖住真是容貌的斑点,还是有几分像样的。   叶丝丝就更不用说了,她是妖,所以直接变换成另一幅没有人见过的模样,便可将人给骗过去,留有那一头微蜷的长发方能辨认出是她。   “这是丝丝给我弄得,你懂什么?!”苏卫哼道。   “你这不行,师兄给你加上一记。”何商与掏出怀中的胡子就往他鼻下一贴。   秦十堰闪躲不及,感知到自己嘴唇边缘多了什么黏物,摸上去时还有些许的扎人。   慕宁出来时,众人皆是一惊。   悠悠而来的谢执也是装扮成一副谁人都辨认不出的模样,二者皆有异曲同工之处。   之前白皙透亮的脸蛋现在被涂得蜡黄,仅此还不足以遮盖她的真实容貌,她还在右眼处画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来。   “师妹你,厉害!”秦十堰由衷夸赞道。   将脸涂黄是谢执为了掩盖一下她太过出众的相貌,但那道疤痕是慕宁亲自提出要加上去的。   对此,她十分满意。   见到谢执最初的扮相时,她并不是很满意,所以她强拉着人在他的左眼上也画了一道疤痕。   一左一右,正好对称。   她觉得,疤痕就是象征自己战功累累的业绩。   毕竟是第一次扮演他人的这种行动,慕宁还是隐隐期待着接下来的动作的。   谢执很是无奈,但他还是默默接受了慕宁的好意。   “叫我寨主。”慕宁冷声道。   “是!寨主。”   作者有话说:   秦十堰:有鬼有鬼有鬼!   何商与:并不觉得!   李安安:喝喝!才知道吗?(小声bb)   叶丝丝:我看行!   苏卫:你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   李安安、叶丝丝:美女的事你少管! 第71章 石室   ◎有骨气◎   果不其然, 第二日高卫林和郭全中便带着一队精锐人马在郊林处找寻谢执口中所说的匪寨。   日头正晒,将那霜雪融了大半,温度也随之低了几分。   郭全中得了令, 今日一早便整顿好人马, 来到这城郊外准备拿下那些罪孽深重的匪徒。   在此之前, 谢执就特意透出有关城郊匪寨的口风,为得就是让他们相信。   这个寨子名唤无回寨,寨头是个女子, 行事狠戾毒辣,比那男子还要强上三分。   这是郭全中得到的情报, 他如数回报给了高卫林。   马蹄声蹄携而来, 整齐有序地行走在林间,那阵仗好不威风。   有城中百姓见到此情此景,还以为是高卫林终于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要为袁州的百姓主持公道了。   但从昨日亲见到他在公堂办案时的百姓口中又得知, 他不过是见那报案的小娘子貌美,这才做出公正严明之举。   喜悦之情瞬间燃灭。   他们都道这袁州已无光明之日, 日后怕是会更加混乱。   “报!”   一穿着红甲的衙卫手持长剑跪行在高卫林欲行的道路前,他坐在高大的马背上使得他能看清楚前方喊报之人。   “说。”高卫林不冷不淡道。   “找到那匪徒的营寨了, 里面约摸着有六七人看守,敌处地势明朗,可直接攻取, 一举拿下。”   高卫林眯了眯那双有着几分精明的眼, 不屑之色在他眼底一划而过, 他拉起缰绳, 将头往后仰了仰, 冷嗤一声, “还从未见过女子做寨主头的,看本官不亲手将她缉拿归案。”   郭全中看着正前方精神矍铄的高卫林,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高卫林年近四十,墨黑的发也生出了好些根白发。   他的外貌较之前比没有任何的变化,唯一变得就是他通身的气质。   不一样了。   郭全中是早十年前跟随高卫林一同来到袁州的,这十年内,他无不尽心尽力地做着副手的样子,但每每他想做一些利己的事,都会被他呵斥怒骂,这颗心也就不敢继续生着其他什么东西了。   可夫人病故后,这人就像是换了魂儿一样,平日里他最为爱戴的百姓也置之不顾了。   早之前,高卫林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常年累月的办理那些公案,劳累压得他丢了一副好身体。   但现在,高卫林的身体健壮不已,竟是比年轻男丁还好好上几分。   他曾问过久年二人所历经之事,高卫林都是笑笑回答,且答得并无一处错漏,这也让郭全中不能相信他是被妖怪附身。   为了试探,他做了一些明里暗里的小动作,有意使其发现后,高卫林却也是满不在乎。   他告诉自己:“做官这么久,总是要得些好处在身上的。”   那一次,他真正明白,高卫林是变了,也是疯了。   “郭全中。”   一声叫唤将他从遥远而又漫长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县令有何吩咐?”郭全中驭马前行至高卫林身侧道。   “你带一行人先进去,以刀剑相撞之声为号,我速速跟进将他们一网打尽。”高卫林说道。   如此草率地进击方式,也就只有现在的高卫林会这么做。   此等行事,与那山夫草莽并无二致。   郭全中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半分的,又想到这无回寨如今只有寥寥数人看守,就任由着他的命令行事。   “是。”   郭全中带着一拨人跟随着那名前来报示的衙卫来到了那隐在荫林中的无回寨。   从外边看去,这无回寨高大崔巍,俨然是座在这扎根已久的老屋。   门前却是没有任何人把守,这样的异常让有着多年经验的郭全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翻身下马,命其中一人前去敲开这寨门。   良久,也不见其有任何的动静,正当他自己走上前去,想要亲手推开那扇门时,里边的人倏地将门拉了开。   出来的是两个手持大砍刀且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郭全中的错觉,这两个山匪看起来身板与他印象中的山匪完全不一致,甚至是要清瘦许多,而且他总觉得这两个山匪脸上的凶恶是挤出来的。   “做什么!”其中一山匪狠声道。   此等粗哑的吼声让他忽视了这两个人不合平常的身躯。   郭全中本想笑着回应他的回答,但他忘记了自己身后的衙卫是穿着最令山匪嫉恶的红甲服。   “是官府的人!大禾!砍他!”   说时迟那时快,那名大禾手中所持有的大砍刀像是有方向似的朝着郭全中的旁侧砍去,这才让他有机会得以从刀下逃脱。   站在后边的衙卫见状,连拔起刀来,就往两人身上刺去。   这两名山匪也是默契十足地分到两头去,往寨子里跑散开,一股劲上来了的衙卫们紧追其后。   刀和剑的清脆碰撞响应在营寨之中,里面窸窸窣窣涌出好几人来,有男有女,像是要加入到此次打斗之中。   听到动静的高卫林带着剩余人马一团冲了进去,看着里面屈指可数的匪徒,他甚至都放缓了前行的步伐,慢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就这么点人?这也好意思叫匪寨?”高卫林嗤笑道。   直至自己的脖颈处落下一片冰凉的锋利感,那触感让他生出一种无端的恐惧来。   “做官久了,连轻敌这样的大忌也会忘记么?还是,你原来的身份,就不是官?”   最让他身躯一颤的是这声凉如冰霜的低沉声。   他低下眼看向脖子上那柄闪着亮银光芒的长刀,将双手缓缓举至半空中,尽可能地安抚着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有话好说。”   郭全中最先注意到高卫林这边的异象,他高声叫停道:“住手!”   衙卫们顿时僵住了手,扭头看向高卫林处,手中半举不举的长剑似是在犹豫要不要放下。   “放下!”郭全中喊道。   衙卫们一咬牙,将举起的长剑扔在了地上,匪寨内的山匪们将其团团围住,不留一丝缝隙。   “绑起来。”   “——砰”一声,寨门骤然合上,一气势凌厉的女子从内屋中娓娓而出。   将人悉数捆绑至匪寨中心的空地处时,寨子里的人一个个像是看猴一样盯着高卫林瞧。   其中一女匪说道:“不是妖。”   众人问道:“真的假的?”   “是不是打了便知。”   无回寨寨主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来,她右眼处的疤痕让高卫林见了都不得不暗暗啧叹。   慕宁在里面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他们了。   她拿起秦十堰手里的大砍刀,掂了掂重量,调侃一声:“略重了些,不过我喜欢。”   这是叶丝丝跑去另一处匪寨中顺来的几把砍刀,那处匪寨里的人胆小怕事,不敢多生事端,就算丢了几把刀器也不吭声。   慕宁如同捏纸片般握着那刀,将刀面贴在高卫林的脸上,冰凉的触感惊得他心脏一抽,但他面上并未显现出害怕之意。   “有骨气。”慕宁呵笑一声。   他装作一副要杀要剐随她便的不惧姿态,闭上眼不去看面前之人。   而后他感知到那刀从他的脸颊处一直滑落至脖子上时,灼热的刺痛感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温热黏腻的液体也顺势流落,他用余光瞥见了那从内到外渗出的鲜血。   “等等!”高卫林惊叫道。   语气里有着他自己都不甚察觉的惊惧与惶恐,他后悔这般草率行事了。   “我问你,真正的高卫林在哪?”慕宁并未收回手中刀,那刀尖还停留在他的脖颈上。   高卫林眼里飞速掠过一丝慌色,他闷声道:“我就是高卫林,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高卫林?”   刀尖又刺进半分,这样清晰且缓慢的疼痛感让他不得不叫停道:“我说,我说,高卫林,他,他在高府内侧居里的密室中。”   此话一出,随行而来的郭全中和衙卫们皆是一震,这么说来,真正的高卫林被他给藏起来了。   难怪这些个月“高卫林”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但他为何又和真正的高卫林长得一模一样?   谢执走到慕宁身侧道:“话里真假,还需先判断一番才是。”   叶丝丝忽地站出来道:“我去。”   苏卫提议道:“那我陪你一起。”   叶丝丝摇头拒绝:“不必,我独自前去探明情况会方便些,况且我是有本领在身的,放心吧阿卫,我很快回来。”   想到她的身份是妖,进出各种场所也会便捷些,带着自己这么个人反倒是有些拖累,苏卫面色沉重地点头道:“万事小心。”   “放心。”   叶丝丝将自己的踪迹隐匿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高府之中。   此时西边的天色逐渐昏黄,夕阳也已落下,留有几片绵红的云层飘浮空中。   高明毅也在此回到府中。   高明毅定是知晓侧居的所在之处,叶丝丝这么想着,摇身化为府内的侍女,走在园中小径处,迎面碰上方回府的高明毅。   “郎君安。”她轻微俯身向其请安道。   高明毅轻瞥了她一眼后便掠过了她,但是走到一半时又折返回来,挑起她的手问道:“我见你有些眼生啊?”   “回郎君,我是府里新来的下人,对府内路况还有些不熟悉,冲撞了郎君,还望郎君见谅。”叶丝丝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挪开,低下头轻声道。   高明毅以为这又是那高卫林新采买进来的侍从,便也不再多想,又见其生得还算不错,一时起了心思,他柔和一笑道:“那我带你熟悉熟悉?”   “多谢郎君。”叶丝丝将头低得更深了些。   以为她是害羞了的高明毅,此时还在为其乐道,殊不知叶丝丝已经想用自己的其他手爪扇他了。   “这是府里的花园,那是高卫林的居所,那是厅房,这,是我的居所。”   最后一下,叶丝丝听出了他里面暗含的不怀好意。   “是。”叶丝丝只能低头掩盖自己的怒意。   这里附近他都介绍完了,唯独东边一处院所高明毅没有介绍给她,她好奇道:“郎君,那里是何处?”   叶丝丝清晰可见地见到高明毅的脸色沉了一瞬,笑意荡然无存,他换上一副十分严肃的语气道:“那里不是你一个小侍女可以过问的,在这里吗必须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去的也不要去。”   “是。”叶丝丝慌乱点头道。   高明毅转而变为笑脸道:“吓到了吧?别怕,只要做好你平常该做的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先去做活了,郎君走好。”叶丝丝慢声道。   “去吧,记住,我的居所在这。”高明毅指了指西处那宽敞的院落。   “我省得了。”   送走高明毅之后,叶丝丝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吐出一口气,“真是想扇死他。”   想必方才那处居所便是侧居了,高明毅这般提防,里面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天色渐晚,最后一点红光也淹没在山头处,随即是暗沉的黑夜铺盖而来。   叶丝丝加快了行动的步伐,她再一次施法隐蔽自己的行踪,快速飞跃至侧居。   行至门前时,叶丝丝正要推开房门,却不曾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昏暗的石室之中,室内仅有一根发出微弱光亮的油灯照着,而且自己的手脚被绳索捆住了。   她以为是自己的行踪被高明毅发现了,这才将她绑至此处,但过了一会儿后,她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原尝试想用法术解开时,却惶遽地发现自己使不出妖力了。   她观察了石室周围,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张装有红纱幔的木床,而她也终于看清了自己周围还躺有两个女人。   气息似乎也是妖。   叶丝丝试着用脚踢了踢离自己最近的穿着白衣的女妖,想着把她给踢醒。   那女妖动了动眼,眉头轻皱,眼睛闭着嘴却动了:“哪个不长眼的敢踹我!?”   “哟,醒了。”叶丝丝惊喜道。   还剩那一个一身橘黄的女妖,离得有些远了,不过那白衣女妖应当能踹到。   白衣女妖猛地惊醒,她侧过头来看着叶丝丝:“你谁?”   “我叫叶丝丝,是只八爪鱼,不知道怎么就被抓来到这了,你呢?”叶丝丝昂昂头,靠在石壁上。   “我叫洛如,是只蝶妖,也不知道怎么就到这了。”   “是么,那你现在是毛毛虫吧,我看你蝶翼还未长出,”见洛如又气几分,叶丝丝赶忙催促道:“哎!你把那个女妖也踹醒!”   想起方才屁股上被踹了好几脚,原是这叶丝丝的杰作,脸上的怨气不减反增,她挪好角度后,在那女妖的屁股上也踹了几脚。   “谁!”   “她!”叶丝丝将目光转向洛如,“好了,既然都醒了,想想办法怎么出去吧。”   叶丝丝和洛如又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得知这女妖是只菊花精,名叫平汝,也是一样不知为何来到此处。   洛如尝试用术法将捆在自己身上的绳索给解开,被叶丝丝的话给打退了。   “没用的,在这不知道为何,使不出妖力了。”   “还是这位小娘子聪慧啊,知道就好,不要想着逃,你们出不去了,只能留在这里陪着我。”   石室的门陡然转开,幽微的光线进入到里面片刻后又随着石门的关闭而消失。   她们警惕地看着进来的人,不,也是妖。   待他走进些后,三只妖看清了那妖的面目。   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   那是一头猪妖,从何得知,因为他并未成功幻成人形,整颗头都还是呈着猪的半形态,留有猪耳、猪鼻,其余都是正常的状态。   “你将我们绑来,有何目的?”洛如质问道。   “我都说了,是来陪我的,你这小娘子,真是耳力不行啊。”猪妖不满地啧啧道。   “方才我在外面都听到了三位美娘的名字,实在是美丽动人,和长相十分相匹,那我也介绍介绍自己吧,在下真身是只人见人爱的香猪,我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朱浪。”   三妖:“……”   他是不是对可爱有什么误解?   “好了,介绍到此,我也该办正事了。”朱浪咧嘴一笑道。   “什么正事?”平汝惶惶道。   他那口中,应当是做不出什么有利于她们三个的好事的。   “自然是成亲了!”朱浪兴奋着,甚至还嚎叫了两声。   “什,什么?!”   “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朱哥别这样!”叶丝丝喊道。   “我没事的,不会嫌弃你的。”朱浪老实笑道。   ?!   “那不行!”   洛如和平汝在一旁看着好戏,就差抓两把瓜子坐着欣赏了。   谁知那叶丝丝急转话题道:“那两个,一个花妖,一个蝶妖,我是只八爪鱼,她们两个的真身都比我好多了,要不您先看看她们?”   洛如和平汝脸上正挂着的笑意蓦地收了回去。   “说得有理,”朱浪停下身来,转头看向另外两只妖,“不急,不急。”   “我先亲一口!”   眼见朱浪的嘴往自己脸上越靠越近,叶丝丝慌不择路下变回原身,露出八爪来将他扇了回去,“滚开滚开滚开啊!”   作者有话说:   三妖:家人们谁懂啊!遇到下头男了! 第72章 破门   ◎杀了◎   被鱼爪甩开的朱浪一下跌到了洛如身上, 洛如手脚并捆着,看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将自己压倒,又急又慌, 用着那双稍稍能动弹的脚将其踹了开。   朱浪被这一扇一踹, 脑袋发了昏, 一时不知该往哪看。   看见叶丝丝真身时,朱浪嫌弃地撇撇嘴道:“你这真身还是不及我万分之一啊。”   叶丝丝干笑道:“哈哈,那既然这样, 与你成亲这么好的福气,当然是给她们两位了。”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洛如骂道。   “这两位娘子过于泼辣些, 我还是喜欢温婉的, 那就这位平汝娘子先来吧。”朱浪抚了抚有些昏胀的头,转过身就往平汝走去。   平汝骤然瞪圆了眼,她原以为这两妖能助她拖延些时间好让她找出逃脱之法,千算万算没想到, 此刻这朱浪会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   “死开!”平汝的脸上隐显出一朵开得黄灿灿的菊花来。   好像下一秒平汝就能用那花将他给绞死,朱浪后退了几步, 巡视一圈被绑在石室里的这三只妖。   皆是以愤恶之色瞪着他。   朱浪被这么一出给吓了一跳,“怎么抓回来的全是这样的?”   “真是, 今日的好心情全被你们毁了,罢了,肯定是我太过心急了, 等日后我们相处久了, 你们就会知道我的好了。”   朱浪很是大度地挥了挥手, 转身离开了石室。   “臭不要脸的死猪, 终于走了。”平汝狠骂道。   等到第二日, 朱浪又带回了一只女妖, 还附带了好多金银玉器。   那女妖身着一袭轻粉,发髻上钗有一只桃枝状的木簪,身行所落之处且伴有阵阵桃花清香。   “我听闻女子向来喜爱此等财物首饰,便就随意带了些给你们,你们看看可还喜欢?”   “她们喜欢,我不喜欢。”叶丝丝说道。   “我也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朱浪:“……”   这能哄女子开心还真是一桩难事。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朱浪将那一堆金银玉器丢弃物般扔在石室的地面上。   “你怎么老是把女妖抓回来?”洛如好奇道。   她们看了眼同样被绳索绑起来的那名女妖,她一如她们昨日那般不省人事的地倒在那。   “洛如娘子可是吃醋了?”朱浪欣喜地扬了扬笑意,“那我尽量下次不带妖回来了。”   洛如嘴角抽搐着,苦笑一声。   “这些不喜欢,那我再去给你找其他能让你们喜欢的东西。三天内,你们必定会爱我爱的死去活来的!”朱浪自信道。   随着石门一关,他又出去了。   “这回该轮到我踹了吧!”平汝抢先一步挪了过去,移到那妖后侧方。   平汝卯足了力往她屁股上一踹,应是昨日的怨气过重了些,这一脚把她生生地给踢滚了一圈。   “谁…啊!”那妖咬牙切齿道。   见她醒后,三只妖齐聚在一团,默契十足地盯着她看。   简单介绍完毕后,这才知晓了她的姓名。   “那芜夭你又是怎么来到这的?”叶丝丝问道。   她很是好奇,自己是为了调查高卫林才被绑来此处的,那她们三个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芜夭很是平淡道。   所有人都是不知道,这猪妖也是突然出现的,她是在高卫林府上的侧居前被打昏来到这的。   说明这猪妖定是与这高府有什么联系的,那也说明了,这另外三只妖出现在此也是和高卫林有关的。   已经过去一天了,苏卫定是要急坏了,她得想个办法出去。   *   叶丝丝前去高府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也未见回来,苏卫开始着急了。   “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丝丝还未回来,肯定是出事了,不行,我要去救她!”苏卫从椅凳上一下站起身来道。   几人安抚着他此刻的焦躁心理,猜测叶丝丝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耽搁了时间。   尽管苏卫焦急万分,但还是只能按下心来等她回来。   可就这么等了一夜,也不见其踪迹。   一大清早,苏卫拎着刀就冲到“高卫林”那去,“说,你们把丝丝抓到哪里去了?”   “高卫林”被绑在外吹了一夜的寒风,现下冻得有些神志不清,他虚弱道:“我都被你们绑在这了,我怎么去抓她啊?”   “不对。”李安安打量着他,想要在他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高府里面肯定有问题。”   既然他说真正的高卫林在高府侧居之中,那他是如何替代高卫林的?又为何将真正的高卫林关起来后不杀了他好以绝后患?   这些问题在场之人都想到了,唯有气愤上头了的苏卫现在一心只想杀到高府去。   见他还是这副神情,定是知道什么,苏卫拿起刀就准备冲过去拿刀砍他。   其余人见了,赶忙拦住他,秦十堰死死抱着苏卫的腰不让他动,何商与则是抱着他的腿,使得他无法行走。   “苏卫。”谢执沉声道。   这一声称叫将失了理智的苏卫给叫了回来,苏卫冷静了下来,示意两人松开后,微躬着身向谢执拱手道:“弟子莽撞了。”   慕宁从谢执身侧缓缓走出,“那就亲自去一趟高府,将那翻上一遍便可找出人来了。”   “你们都留在此处守着这些人,我和谢执两个去就够了。”   “好。”众人齐声道。   只有苏卫抗议道:“不行!我也要去!”   “丝丝不见这么久,我担心她受到伤害,我要去救她!”   慕宁皱了皱眉,思索片刻,看他那副不让他去叶丝丝就要马上死了的样子,勉为其难答应道:“可。”   原本急躁的苏卫倏尔神色平缓了下来,他将手中的砍刀转交给何商与,“给,若是这冒牌货有什么其他动作,砍了便是!”   “嗯…好。”何商与僵硬地点了点头道。   见过慕宁和谢执的人此时都已被绑在这了,所以现在他们三人到高府去救人就不必刻意隐藏身份了。   行至高府前,府门处守门的小厮以为又是什么在公堂前伸冤不成跑高家来找高卫林的,喊来几人就要将人给赶走。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是来你们府上找高卫林的。”苏卫举起手中佩剑道。   见其身上携有武器,不敢贸然上前,守门小厮不耐烦道:“我们县令老爷不在府内,有什么要说的到东街公堂说去,跑人家里算什么?”   “我们不是来伸冤的,既然高卫林不在,那高明毅总是在的,让开,我们几个有要事。”苏卫厉声道。   原是计划者找到高明毅,而后向他口中套出话来,这样才好快些找到叶丝丝所在之处。   谁知那守门小厮更是嚣张,几人叉着腰嚎着嗓子道:“不是伸冤的那就更不用来此了!我们这不是谁都能进的!”   “你!”苏卫恼怒地指着他道。   “这有何可吵的?”慕宁不解道。   “就是!”守门小厮翻了个白眼,牛气冲冲地昂着头看向上空。   不过一瞬,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际,将高府内的人都给引了来。   守门小厮看着自己被生生掰断的手,一时不知是该喊痛还是该逃跑,断了的手上蔓延出锥心的痛来,他直直跪了下去,只能用仅有的一点余光看到那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那翩跹的红色衣袂。   “直接上手便是,大师兄也过于啰嗦了些。”慕宁头也不回地越过这些看傻眼了的小厮轻飘飘道。   “掌门,师妹历来…如此么?”苏卫也是看傻了眼。   看着那凌厉潇洒的背影,苏卫心里扬起一阵敬畏之心,对慕宁的见解又更深了一步。   “习惯便好。”谢执轻声道。   谢执同样绕过这些还未回神的小厮们,轻点了那被慕宁掰断手的小厮,而后紧随慕宁身后。   “我的手!手!哎?”小厮动了动那手,“好像不痛了?”   进府前,苏卫随手抓来一人拎进府中,狠声道:“侧居在哪?”   “我,我不知道!”小厮拼命摇头道。   “不说我也将你手给打断!”苏卫威胁道。   “那那那!”   此等威胁果然有用,一下就将人给吓住了,三人紧忙前往侧居。   在推开房门的一霎时,听见慕宁肃声道:“屏气,装晕。”   另外两人极其信任地听了慕宁的话,三人一同装晕了过去。   直至有人将他们抓起来时,好似要运到其他地方,停在一处幽暗的石室门前时,慕宁倏地睁开眼。   三个人是被床褥般大的叶片给抬进来的,谢执与慕宁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后,转头看向走在正前方的“人”。   “不是人,是妖。”谢执传声道。   那双飞耳大如扇,身躯壮大不似常人体格,是妖无疑。   “杀了。”慕宁淡声道。   慕宁冲破这层草床的束缚,一个翻身就将面前的妖给打倒在地。   谢执来不及阻拦,只好跟着一起下手。   “元清,落!”谢执施法结印,一张金色的巨网落在那妖身上,将其捆绑住。   “发生什么了?”苏卫渐渐清醒,看来是没有屏住呼吸。   是真晕了。   奇怪的是,这妖被袭击时竟是一点声响都未曾发出,莫不成是哑巴妖?   苏卫恢复意识后,回想起方才在侧居门前慕宁说的那句话,懊恼地拍了拍头,“啧!慢了半拍。”   意识到不对劲后,他翻下身来往那妖的附近一瞧,他戳了戳这妖的手,旋即那妖便化为碎片般消散在这石室门前。   “假的!?”   “破!”慕宁对着石室门发出指令道。   黑紫色的雾气凝做一团,轰地将这石门碎成块,沉闷的声响与满地被弹起的灰尘融聚在一起,谢执上前一步将人拉了回来,用袖袍挡住这些飞扬的尘土与碎屑。   “咳咳!”苏卫咳嗽不止着。   石门破开后,慕宁扯下谢执挡住的手,道:“可以走了。”   “嗯。” 第73章 坍塌   ◎会◎   石室之内, 叶丝丝仍然在找寻着逃出去的办法,闲暇之余她还会在这几只妖口中套些话出来。   她们来此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来找高卫林。   这高卫林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她们不惜危险也要来此的?   芜夭被扔进来不久后, 朱浪又折返回来了。   这次, 他还带来了一整套婚服和红喜蜡烛, 而他自己身上已经穿好了婚服,这架势看起来像是来这成亲的。   成亲!?   “朱哥!你你你,你要做什么!?”叶丝丝惊恐道。   “自然是拜堂成亲了, 先拜堂后洞房,这礼数我自然不会委屈了你们, 但是你们有好几个, 我就只有一个,怕是有些人无暇顾及啊,所以我决定,今日从你这只八爪鱼开始, 明日是你,后日是你, 再后日就是你!”朱浪一个一个指下去道。   “为什么是我!?”叶丝丝抗拒道。   朱浪将婚服搁置在石桌上,慢慢悠悠地换下油烛, 将红喜蜡烛给换了上去,喜烛点燃后,幽暗的石室内登时火红一片。   “丝丝娘子就不要再问东问西的了, 准备好嫁给我就是, 之后的事宜我都会处理好的, 不需你来操心了。”   重点是这个吗?!   叶丝丝尝试挣扎着束缚住自己的绳索, 奈何不论她怎么动, 那绳索就像是黏在她身上一样怎么也掉不下去。   “别激动, 成亲这件事我还是很有经验的,”朱浪捋了捋袖口,旋即施法将婚服给叶丝丝换了上,看见红服上身的她后,朱浪不住赞叹道:“呀!还真是,美若天仙啊!”   朱浪不知施了什么术法,叶丝丝方才还有挣扎的力到此刻却是一点都动弹不得了,似是被控制了般。   “你们还不知道吧,今日我运气好,带了两男一女回来,那两个男的是人,那女的倒是不人不妖的,这次洛如娘子总不会吃醋了。”朱浪这么说着,就往叶丝丝的方向走去,一边笑着一边纳闷着,“现在应该快到了,我的分身怎么还没将人带过来?”   两男一女,这是男女通吃啊这猪妖!   朱浪停了前进的脚,忽地面色一滞,眉头蹙起,似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一般。   “丝丝娘子,看来今日我们洞房要延迟一会儿了,看我不把那几个不听话的皮给扒来送你!”朱浪怒声道。   叶丝丝庆幸着,还好躲过这么一劫,趁他现在要出去,赶紧想办法逃。   可朱浪人还未出去,石室的门轰然坍塌,滚滚落石从内到外如泄洪般一倾而下,荡起的尘灰宛若浪潮般拍打在朱浪的脸上。   吃了满嘴尘土的朱浪脸色骤然涨成了猪肝紫色,本就是猪妖,这么一恼,那特色就愈发的鲜明了。   “岂有此理!”朱浪咆哮道。   待那尘屑散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他今日欲带回石室的三人,而且皆是清醒姿态。   “阿卫!”叶丝丝激动道。   叶丝丝虽动弹不得,但一张嘴还能说话,她直直地站立在那,神情委屈地看着苏卫。   “丝丝!”苏卫看见了穿着喜服的叶丝丝,又喜又气的。   谢执和慕宁同样也看见石室内的场景,见到了另外三只妖。   芜夭出现在此,说明此处定是有什么值得她关注的地方,想来这几只妖来此的目的应当是相差无几的。   看着石门处的二人,芜夭不由身形一抖,心下不安隐隐发作。   此刻自己妖力全无,若是这慕宁记起上次自己想要杀她的情形,她此时这样岂不是会报复她?   她将整个身子往洛如身后挪了挪,丝毫没有注意到洛如也在往里挪,两妖挤来挤去,将那空隙一点都没留下。   “挤什么啊你!”芜夭低骂道。   “你在我后头做什么!非要往这钻?”洛如没好气道。   另外两只妖慕宁是不认识的,但是见到洛如那张脸时,谢执沉思了片刻,两双眼对上视线,见到洛如神色稍微不自然地挪了开。   竟是那日在慕宁吃醉酒的酒楼时遇见的,天湘楼的楼主。   倒是有意思,换身份换容貌来接近他们,此刻却是落入了此处。   “原来你就是丝丝娘子的那个夫婿啊,也不怎么样嘛,还没我朱浪万分之一强。”朱浪不屑道。   “你!”苏卫气得血液翻滚,“明知道她是有夫之妇,竟还将她拐来此处,你这猪妖,我今日便要替天行道,好让你此后不再为祸她人!”   “好大的口气啊!”朱浪夸张地做出表情道。   看着这一人一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对峙,慕宁没忍住问道:“你们晏清派的弟子都是这样的么?”   谢执低下头,苦恼道:“也不全然,你就不一样。”   慕宁颔首看向他,被他这番言语给逗了笑。   “你还真同那修士成亲了?”洛如疑问道。   “怎么,妒忌我啊?”叶丝丝虽不能动弹,但那张嘴依旧气人。   “我和阿卫可是情比金坚,虽未成亲,但我早就把他当做自己夫婿了,我们可是在月老庙下发过誓的。”   洛如呵笑一声,极为敷衍道:“好好好。”   “丝丝真女人!”平汝赞叹道:“我夫君也在家中等我回去呢,等我有了妖力,第一个就宰了这头猪。”   “好!”叶丝丝赞同道。   朱浪指着前面三个人道:“你们一起上吧,正好展示展示你朱浪哥哥我的威风给这几个小娘子看,定能让她们更喜欢我!”   “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慕宁嗤笑道。   这朱浪身上本也就没什么特别大的本事,唯独这间石室才是厉害的。   这石室是由锁灵石铸造而成的,建造出来的房屋可以锁住被困之妖的妖力,唯一能破解之法就是佩戴有与锁灵石相克的千木条。   锁灵石并不稀有,但也是难得,且稀有的是千木条这一灵物。   千木条生长于穷寒之地,与那万年清算是同一生长之地,千木条一处只生一棵,且它自身有灵气,会加以掩盖住自己的真身原貌,所以,只有真正将千木条采得之人,才能知晓这千木条到底长什么样。   不巧的是,慕宁见过。   千木条上刻有冰霜似的花纹,许是与环境有关,这千木条的形态也似那冰棱般,通体偏蓝,与朱浪脖子上改工过的木条相差无几。   朱浪能在此为所欲为,想必是同时得到了这两样东西,这才敢明目张胆地将妖给拐来。   他的脖子上恰有一条细绳串着几条千木条,最快的方法便是将他脖子上的东西给抢来,如此,事情也能快速解决。   “看见他的脖子了吗?大师兄。”慕宁传音道。   苏卫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识海居然能被慕宁打通,但此刻不是讶异这个的时候,他将实现放在朱浪的脖子上后,回道:“看见了,怎么了?”   “这石室是用锁灵石做成的,它戴的那是千木条,可以克制锁灵石,这个锁灵石就是让这几只妖逃不出去的原因。”   “这样。”苏卫了然道:“那我这就砸了这间房。”   慕宁停顿了片刻,“也可。”   苏卫抽出剑来,做出剑指,剑身逐渐凝聚出一道通身泛金的光芒来,“万尘,破!”   正准备接下这道剑气的朱浪倏尔傻了眼,那剑光竟不是朝着他去的,而是对着自己辛苦建造了月余的石室!   “不!”朱浪悲痛万分地叫道。   只此一剑,是断然不够力的,那金光之中还伴随着点点紫气,将这间石室顷刻间坍塌,其他几只妖也因此恢复了妖力,趁着间隙,登时就化身跑走。   谢执见状拉起慕宁的手就往外奔逃,看着眼前这个拉着自己逃跑的人,慕宁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方才聚在石室内的所与人此刻皆已逃出,全部都聚在了一所宅子的庭院之中,看这景象,倒像是那高府的密庭。   “无事吧?”谢执轻声问道。   慕宁抬起自己那只被紧握住的手,满是无奈道:“想有事也难啊。”   “阿卫!”   叶丝丝穿着那身火红的嫁衣就往苏卫那奔去,翩飞的鲜红衣袂像是一只美艳的蝴蝶一般飞身而过。   被定身了这么久,终于能动了,她能动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到苏卫的怀里抱着他。   苏卫心疼地安抚着叶丝丝,眼睛看向那灰头土脸的朱浪时,恨不得将它撕开。   “别怕,已经没事了,掌门和师妹都和我一起来救你了。”   朱浪的脸上满是尘土黑屑,他定定地看着石室的方向,听着那巨石滚落的声响,绝望之色涌上双目。   “你你你!你居然毁了我辛苦建造的锁灵室!”朱浪愤恨地指着苏卫道。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苏卫愤慨道。   苏卫还未动手,一抹亮丽的橘黄色就冲到了朱浪面前,气势比他还要更为凶悍上几分。   “死猪妖,敢绑你奶奶我?”平汝气势汹汹地张开双手,预备作战的姿势。   “平汝娘子?”朱浪面有惑色地看着她。   “平你奶奶个腿儿!”   平汝背后顿时冒出数十枝似人大小的花茎藤来,直往朱浪的脸上打去。   被困一日的洛如心中也有怨气,一同加入到殴打朱浪的队伍之中。   “叫你姑奶奶我什么!还吃你的醋?现在告诉我高卫林在何处,我就饶你猪命!”   “高卫林不就在外面好好当着官吗?”朱浪道。   “撒谎!”   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出好戏的二人理智尚未丢失,敏锐地捕捉到了洛如口中的信息。   她也在找高卫林。   在苏卫怀中的叶丝丝原本也想冲过去打他一顿,但是碍于苏卫在,只能扮作委屈模样诉苦道:“阿卫!你都不知道!那朱浪还想亲我!”   “什么!?”苏卫高声道。   叶丝丝赶忙摆手道:“但是没亲到!”   “你等我,我这就为你报仇!”   失去了锁灵石的朱浪不过一只普通的野猪精罢了,比不得这两个个修为高深的妖,没打一会儿,就落了下风。   再加上苏卫的突然到来,朱浪那张本就鼻青脸肿的脸上蓦地又挨了一拳,紧接着是一拳又一拳地落在他身上各处。   “还来!?”朱浪哀嚎道。   最终还是谢执收了这妖,才免得朱浪继续惨遭苏卫的毒打。   “带回去细审,打死了算你的么?”谢执冷声道。   苏卫自知自己行为过激,略有羞恼地垂下头道歉:“弟子知错。”   “没事没事。”   叶丝丝不敢正面回怼谢执,只能很有眼力见地安慰着受到责骂的苏卫。   经历这一事件下来,这侧居就是个幌子,真正的高卫林在哪还需重新询问。   在临行之前,平汝见朱浪被收,也不再多留,瞬刻离去。   而谢执将洛如给绑了来,还封了她的嘴,至于那芜夭,早就在石室崩塌之时逃遁于无形之中了。   回无回寨的途中,慕宁好奇地问了句:“谢执,如果有一天我也不见了,你也会这么着急找我么?”   “会。”   谢执的回答地很快,而且给人的感觉是毋庸置疑的。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我?”慕宁掰起手指数着,“一日?两日,还…”   话未说完,谢执便伸手按下她竖起的手指,正声道:“不会有那一日的,况且若是你真的不见了,我一定会在一个时辰内找到你。”   一个时辰。   “你就这般自信?”慕宁不解道。   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自信的慕宁正细细打量着谢执的神情,想要在上面找出一丝纰漏,但她寻了半天也未寻到。   他说:“你与我有因缘在身,你在哪,我一定能寻得到你。那,你信我么?”   谢执的这声反问倒是把慕宁给难住了,她还真是不确定自己之后若是不见了,谢执能一个时辰内找到自己,但是又见他这般信誓旦旦的模样,那颗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抬眸对上他的眼,慕宁静默了半晌,神色有些别扭道:“勉强信你一次吧。”   “承蒙厚爱。”谢执的唇角弯起丝丝笑意来。   城郊处的绿林之中,挟着被金光照耀的白雪,寒气深入林间。   若是细瞧,便可发现那身着绯衣的少女行路间都裹挟着愉悦的气意。 第74章 前因   ◎想死尽可编来◎   将朱浪带回到无回寨后, 守在寨中的几人瞪圆了眼看着这个罪魁祸首。   在见到没有伪装的慕宁和谢执二人后,“高卫林”瞳孔震惊着,“你们居然骗我!”   见其不再伪装, 其余人也都褪下一身装扮, 恢复原来的样子。   这一幕看得他有些花了眼, 原来这城郊的确没有什么山匪,都是他们假扮出来的。   而“高卫林”见到朱浪时,不可置信且逐渐崩溃的神色在他的脸上不断变换, 他也不由崩溃大叫起来,“你你你!我我我…”   “你什么你, 我什么我, 怎么,”秦十堰指向被放出来的朱浪,“这就是你骗人的底气啊?”   想来定然是这样,这朱浪在高府中为其撑着腰, 也保其他人不敢前来闹事,就算是闹了, 也会被吓退回去。   难怪这假的高卫林胆子这般大,竟是连本身的性格也不装一下, 就这般自然而然地在袁州放肆。   那高明毅又是怎么一回事?   被放出来的朱浪畏畏缩缩地挡着自己的脸,生怕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别杀我, 别杀我。”   叶丝丝一见到他这样就来气, 撸起衣袖后气笑一声, “你现在知道怕了, 当初将我拐走怎么不是这副样子, 怎么不像当初在石室那么嚣张了?”   朱浪后怕地用屁股往旁的空地挪着, 谨慎地看着她那将要落下的拳头,以免又遭到好一顿打。   “我错了!”朱浪哀嚎着。   叶丝丝翻了个白眼,气不打一处来,那带着能一下打死一个人的力就要往他身上挥去,还是被苏卫给拦了下来。   想起之前谢执的警告,二人都收敛了一些。   看着眼前这个庇护了自己好几个月的猪妖今日竟被这些人给生擒了来,“高卫林”心里就不是个滋味,现在他连逃也不是,求饶也不是。   “是没有想过会有现在的场景吧?跟我耍你那点小心思,我不介意直接扒了你的皮,”慕宁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只短小的匕首贴在他脸上道:“再不说出真正的高卫林在何处,你会比他更惨。”   这番赤裸裸的恐吓让他开始控制不止地颤抖起来,这天本就冷,且他们一圈人被绑在这山寨的空地中央整整一夜,现下又冷又饿,怕是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   “几位爷爷奶奶,就放过我们吧,我们是不知情的。”郭全中有气无力道。   他还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自从随着高卫林来到袁州,平日里的生活虽不能说是大富大贵,但好歹也是吃得饱穿得暖而且性命无忧的。   在这被冻了整整一夜,还不给吃的,就算是年轻气盛的青年人也是扛不住这样的摧残的。   “只要他说出高卫林在哪,我们就放人。”谢执朗声道。   “我,我真不知道,那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将人先提进去,别死在这,你们在里边问。”慕宁看向齐齐站一排的几人道:“至于这猪妖,冻不死,就留在这问,你们提进去也是麻烦。”   李安安几人将这些冻得僵硬的人一个一个给拖进了屋中生暖,毕竟这些人确实是有些无辜,都是因为听了这个冒牌货的命令才无奈至此的。   “多谢多谢!”郭全中不忘感谢着。   院中就只剩下慕宁和谢执,还有这只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朱浪。   谢执十分自然地覆上慕宁的手,感受着她手背的温度,“是不是冷了?”   “有些。”   这点冷其实慕宁并未有何感觉,但不知为何,谢执一问,她就觉得要这样说。   他手上忽地变出一只暖炉来,放置在了慕宁的手心处,这样的温度正好可以为她一直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暖意。   “拿好。”谢执道。   “二位行行好,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做了错事,我保证,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不不不,是以后都不会有这种事发生!我以我的脑袋发誓!”朱浪见这二人腻腻歪歪的,他直跪起身,信誓旦旦地举手做出起誓的手势来。   “哈,”慕宁发笑道:“你觉得,你说的有几分能听?”   “高卫林在何处?”谢执问道。   “我,我…”朱浪犹豫道。   “看来你是不想要脑袋了,”慕宁眸色一冷,伸出一只手来隔空释放出黑紫色雾气来紧紧绞住朱浪的脖子。   窒息感愈发强烈,朱浪使着仅有的气力想要拍散开这团看似能一挥而散的雾气,实际上却是毫无用处。   直至他红润的脸上逐渐化为青紫色,就像一个肿了的洋葱头般,他的舌头也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两眼快要翻上去时,那团雾气骤然散去,只留有一点令人心悸的烟尾萦绕在他周围。   他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粗喘着气,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想到有一日会被这不人不妖的人给掐的半死。   “我说!咳咳!”朱浪吸气吸地猛了,导致气息不稳一口气差点顺不上来。   差点就要做这世上第一个被活生生给掐死的妖了。   顺了半天的气后,朱浪终于恢复过来,他缓声道:“我早在几月前,无意闯入到不渡渊的一个小缝处,也就无意得到了千木条,还有那锁灵石。”   “想必您应该是知道的,这两样东西,都是上乘的宝物,所以才有今日的局面。”   “不渡渊?你知道在哪。”谢执冷声道。   见他声音突然降了好几个温度,像是下一刻就要将他杀了一样。   “我也是偶然经过此处的,那时我是因为迷路,”朱浪停顿了半晌,好似在回忆那日的情形,“就是在一片冰谷中,非常非常冷,简直不是猪待的地方!”   “所以,你又是为何偶然得到那两样东西的?”慕宁加重了偶然二字。   说偶然,绝对不会那么偶然,怎么可能会是因为迷路然后就获得这种极其难得的宝物?   朱浪犹豫一瞬,本想编出一套词来蒙混过去,奈何马上就收了那心。   “想死尽可编来。”慕宁低声道。   真是比他在鬼域中见过的恶鬼还要可怕!   “没有没有,怎么会?就是我在那里碰见了高卫林。高卫林那时十分虚弱,不知怎么就得到了这两样法器,我见他快死了,就帮他收下了,然后我就回来了,但是他临死前有个遗愿,叫我一定要做到。”   那时的朱浪见到这毫无边际的冰谷上有一个极其扎眼的黑点,他就跑上前去,想着还能做事物,没想到居然是个人。   那就是高卫林,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此,而且手里还握有两件变得极小的法器。   朱浪仔细辨别那是什么东西后,一双圆眼瞪得更圆了。   这锁灵石可是能困住妖类的好法器,而且还有千木条这能克制锁灵石的东西。   有了这两样东西,他岂不是可以在妖界独当一面了。   以后说不定自己就是妖界一哥了。   高卫林那时已经奄奄一息了,看见朱浪时,奋力地抬起那沉重的眼皮来。   他说:“我是不能活着出去了,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了,我只求你将我和我的夫人合葬到一处,你是妖,所以你一定有办法将我的尸体带出,我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求你带我出去,还有,帮我治理好袁州。”   “这可是好东西,哎!你就这么给我了?人还怪好的,我就勉强带你出去吧,谁叫你浪爷我心善呢,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死了。   是冻死的。   这很合理,一介人类,没有保暖的衣裳护身,也没有能提供热量的食物供饱,在这样极其恶劣的严寒下,是很容易就冻死了的。   朱浪将他手上紧攥着的两个法器抽走后转身就走了,扔下了高卫林趴在雪地上冰冷透了的尸体。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大雪已经将其覆盖住了,只留下一点一点分散开来的小黑点。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不忍,朱浪又折返回来,将人从雪地中扒开来,扛在了身上。“就当是报答你给我法器的恩了。”   朱浪不知过了几个白天黑夜,他终于带着高卫林的尸体走出了不渡渊。   他来到袁州内后,换了一副外表,询问起高卫林在这袁州内是如何的。   打听了许久,他才知道,这高卫林是这袁州城的一方县令,是个好官,带着所有百姓过着衣食富足的生活。   但是前段时日他夫人病逝了,这高县令也就好些时日没出现过了,就连他的儿子也不见了。   百姓们都在暗暗为其担忧着,毕竟高卫林是他们的父母官,带着他们富足,带着他们安居乐业。   朱浪听闻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他只道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人类所必须经历的,人生有八苦,必都要尝尽这些苦楚,才可重修下一世轮回。   他了结完高卫林的最后一个心愿后,就是把他和他夫人葬在一处,他发现了江边有个溺死的人。   听之前百姓对高明毅的描述,还有这个溺水之人身上的令牌后,朱浪发现此人就是高卫林的儿子高明毅。   也是够惨,短短几日,一家三口全数逝世。   他也就顺手把高明毅给埋了起来,让他们一家三口都整齐地葬在同一处。   埋完人后,他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在继续伪装下去,就恢复了真身,露出了妖身的面孔,准备到其他地方逍遥自在,完全不想接受什么治理袁州这个压死妖的任务。   也就是在这时,他碰见了两个人,就是现在的高卫林和高明毅。   他们两个原本是山贼,一个叫大勇,一个叫大凡,落难至此,原想投靠袁州县令高卫林做个小衙役就可,但看见道朱浪露出的妖脸时,吓得双腿直打颤,竟是连逃的气力都没有了。   “妖,妖妖妖妖啊!”大勇叫喊道。   朱浪本来不想理他们的,只想马上走,但是看着这两个人,脑中倏地就升起了一丝想法。   “你们,想不想做官,变得富贵?”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些忙,会适当地修修文,我预计大概在六月多就能完结啦,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75章 后果   ◎你看我不杀了你!杀了你!◎   李安安几人将这群被冻了许久的人带进到屋内后, 准备审问这个假冒高卫林的冒牌货。   回了温的“高卫林”面色渐渐润色起来,不再似之前那般苍白僵硬。   秦十堰还端来好些热汤分给他们,喝下汤后, 这才稍稍好转了些。   “汤也喝了, 交代一下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何商与厉声道。   见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机了, “高卫林”也不再继续隐瞒下去,“我说。”   “我原名叫大勇,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大凡, 就是现在的高明毅。”   众人俱惊,这是直接把高家仅有的人全都给替换了。   “四个月前, 我与大凡原是在元山岗野烽寨子里当山匪的, 后来因为我们寨主在外头闹得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就被官府给一锅端了,我们两人拼死才从那刀口逃了出来,流落到袁州城外, 经历过这一生死大事后,我们兄弟二人就准备金盆洗手了, 就想着投靠袁州县令高卫林做个普通衙役,也好讨口饭吃, 但途中听闻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就在我们不知该如何之时,碰见了那猪妖。”   *   那时正值夏末, 郊林内团着的一片暑热还未散去, 日头也是高高地照着这些莹莹发亮的绿叶片, 大勇和大凡徒步穿行在林中, 又累又热地引人烦躁。   不久后, 大凡感受到了一丝丝泛着凉气的弱风, 扭着头去找那风源,就见到了一里外的一处江岸。   “大勇!那有水,快走!”大凡喜道。   这几日躲避官兵的追捕就只顾着奔逃了,也顾不上身上的潦草,吃饭也是有一顿吃一顿,吃上顿没下顿都是早已习惯了的事情。   每日都是这般心惊胆战且食不果腹的,且他们走了许久,又渴又累,见到江水,就像是见到了救命水般。   二人抛下一身数日来逃命带来的疲累,撒开腿脱下衣裳就往那江水中扑去。   大凡最先跳入了江水之中,他就弗若那水牛一般猛地狂饮了好几大口水,喝完后满脸舒快畅意,“大勇,你他娘的快下来,磨磨唧唧的。”   大勇哈哈一笑,加快了手中解衣带的速度,“你小子,等着瞧,看你爷爷我下来不把你给摁进去!”   大凡像条鱼般打起快挺,泼了好些水到大勇衣裳上。   原就要脱下最后一件衣裳的大勇,手中动作骤然停下,面上像是见了鬼一样的惨白,指着大凡的手不断颤抖着,连带着声也在踉跄,“你你你你快出来!”   “怎么了?怎么出来逃命就怂成这样了!”大凡嬉笑道。   大勇实在是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了,他指了指大凡后头,“后面!你后面有死人!别喝了!”   大凡显然不信,骂声道:“又来吓我,我可不怂!哪有什么死人?来一个我给他扛一个,爷爷我就没怕…”   他浮在水中的身子往后一转去,就见到了那在江中飘飘悠悠的浮尸,全身都已经被泡发了,脸也早已不成型了,大凡吓得连忙往岸上游去。   “你大爷的!我喝了这么多尸水!”   二人奋力将人给抗上了岸,人已经死透了,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应该是溺毙而亡的。   那张不辨其人的脸早已被水泡得肿成了一个球,就像是被水泡发了的白馒头,身上也都皱皱缩缩的,看这一身打扮,应是哪家的富贵郎君不小心跌进了江中。   “摸摸,看有啥值钱的不?”大勇教唆着。   他们奔波这么久,身上的钱财也早已散尽,看着这个被他们捞上来的人身上衣料并不平凡,料定不是一般人家,身上定是会有些什么值钱的宝贝,到时候拿去一当,也是能在袁州内活过一段时日了。   再者说他们本来就是山贼,做得就是那杀人放火的勾当,看着这样的尸体也是见怪不怪,现在只想着能从他身上捞得什么好处。   有那是最好不过,找不到高卫林,也可以拿着这笔钱去做其他的买卖,也是能活的。   大凡嫌恶地捏紧鼻子道:“就这种脏活想到我,这人在水里指不定躺了多久,混是腥臭味。”   他掀开层层浸水的外衣,在里头摸索着,摸到了一块玉牌,“嘿!还真有。”   但当他们看到那玉牌上刻的字后,瞬间傻眼了。   上面刻的是明毅两个字。   早在之前有过想要投靠高卫林的想法后,他们就打听个过高卫林一家的情况了,高卫林有个发妻,恩爱十余年,期间生有一子名唤高明毅。   且高卫林夫妇极为疼爱这个儿子,自他一出生就亲手刻了这个玉牌伴他长大,一直携身从不离身片刻,这怕是袁州城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牌子了。   这高明毅这么会死在这!?   大凡吓得将这身份玉牌给扔回了高明毅身上,方才那只攥有玉牌的手上留有几点牌上带来的水渍。   大凡眉头紧皱,向后退了几步道:“大勇,他是高卫林的儿子?”   高明毅不知在里面泡了多久,也不知因何掉进去的。   这么一想,这高卫林的夫人前些时日去了,灵堂正还摆在那高府内,而这高卫林不知所踪,高明毅却身死于江水之中。   这莫不是遭了天大的孽,才会变成这样?   二人原本就是想来投靠高卫林的,现在看到了高明毅的尸体,心中百感交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对着那块玉牌,心里又想又怕,最后还是决定将玉牌放回原处,为高明毅穿好了衣裳。   “大凡,把他放回去吧,免得别人连他的尸体也找不到,扔回江里,兴许还能有人能发现,我们现在这样的身份,不好露面。”大勇一脸凝重道。   “嗯。”大凡沉沉吐出一口气道。   之后将高明毅扔回江中,休息片刻后,二人就准备离去,去不了袁州,只能到别地另谋出路了。   也就是在这时,就碰见了正好把高卫林埋好后发现高明毅的朱浪。   从前都是对着人干的兄弟二人,此时碰见这突如其来的猪妖,也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了起来。   “妖,妖妖妖妖啊!”大勇尖叫着。   朱浪面有不悦地看着他们,而后又笑得神秘,像是心中留有的问题一下就解决了一般,他一个飞身瞬移到他们面前,逮住想跑的二人。   听到他的解释后,他们这才放下了几分害怕的心,但还是存有几分害怕对着朱浪那实属有些伤风化的脸。   原来不是吃他们的,还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松了气后继续听他道来,而后才知道这高卫林也是死了。   并且这朱浪竟想让他们两个替代高卫林和高明毅!这不是明着面地偷梁换柱吗?   虽然他们现在急需一个新身份活下去,但是这个要求他们属实是办不到。   先不说真假,就是这脸根本就对不上,还有性格,与熟人间的往事,是很容易就暴露的。   朱浪说:“这个你们无需担心,我会用法术维持你们的面貌,只要在黑夜时不外出就可,至于那些记忆,我想办法弄来,搞到你们的脑子里,然后平日里只要不做太过分的事,就不会暴露身份。”   山贼的身份和县官的身份是天差地别的,一个招人恨,一个招人喜。   “我们商量一下。”大勇苦笑道。   “没得商量,就是当个官,有什么难的,之后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了?这么好的事,一辈子怕是只有这么一次了。”朱浪威逼利诱道。   大凡见着朱浪那张脸就心慌得厉害,他连忙扯住大勇,对他挤挤眼,使了眼色,“我们答应,答应。”   高卫林和高明毅都死了,而且这猪妖还能帮他们换脸,别人尚且是看不出什么差错的,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人也可能没有了,这等买卖,不做白不做。   答应了之后,一开始他们两人还是有些许安分的,但是到了后来,在寨子里养出来的野性就全然暴露无遗了。   这期间,大勇好色的本性逐渐暴露,不顾那高卫林原来的名声,在外见倒漂亮的女人就要抢回去,完全就是之前那副山匪的本色。   大凡倒是没有他这般明目张胆,都是偷摸着干,他最喜欢的还是到赌坊中玩那些令他能够快活的东西。   这两人一来二去的,就把高明毅和高卫林的名声给搞臭了。   而朱浪十分舒心地住在了高府,他也借着这个府宅,用那锁灵石建了能锁住妖力的石室。   朱浪有个癖好,他不喜欢那些人界的女人,喜欢妖界的,特别是原身怪异的,这也是为何他要建这所石室。   他花费了四个月的时间,这才建成功石室。   四个月中,他很少去管他们两个人的事,都在忙着建造石室,这也给了他们两个作乱的底气。   后来的事,就是现在所知道的事情了。   “真不是个东西!”   最先开口的不是李安安之中任何一人,而是那跟着前来的郭全中。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郭全中用尽力气嘶吼道。   拿着高卫林的身份,搞乱袁州的章法,搞臭高卫林的名声。   “我…”大勇垂着头满含歉意道:“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结束了吗?!三个字就可以作毁他人辛苦劳作的一生?高县令一生最看重的就是他手底下的这些百姓,你一个山匪,因一己私利,将他辛苦治理的袁州弄成这副鬼样子,”他越说越来气,忘记手脚的束缚就往大勇脑袋身上一撞,就像是要撕了他这个人一样,“你看我不杀了你!杀了你!”   何商与一个后劈手将人给打晕了去,“他太激动了,先让他冷静冷静。”   苏卫给人解了绑,抬到了一旁的桌案靠着。   谢执和慕宁随后进来,慕宁的手中牵着一根细绳,顺下看去,是牵着那朱浪。   “看来是真的,两方的说辞相差无几。”谢执道。   “掌门,接下来该如何?”何商与问道。   “该送官的送官,该还报的还报。” 第76章 注定   ◎为何不让我杀了她?◎   此事一出, 袁州城内所有的百姓都明白了为何高卫林和高明毅两个人忽地性情大变,也都知晓了高卫林一家三口都在四月前全然失了性命。   百姓们皆道是骂错了人,得知县令遭遇后, 各个悲痛不已。   朝廷派遣下来的新县令还需几日才能到达, 在这之前, 大勇和大凡皆已被关押在牢狱之中,等着新县令的裁决。   而朱浪指出了高卫林一家三口的葬身之处后,百姓们纷纷携带着自家可用的一些食物、物品前来祭拜。   在这之后, 朱浪还说出了一个惊为天人的秘密,是关于高明毅的死。   他当时还纳闷着高明毅为何无端会死在江水中, 后来查取了高明毅生前的记忆, 这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高明毅因母亲病逝而伤心欲绝,寻不到父亲的他被一些纨绔子弟教唆着到酒楼去买醉,说是那样就可忘却悲痛。   从小就被教导为人要方正的高明毅,哪里会去碰这些, 但属实是找不到可以宣泄之地,别无他法下, 他决定买一壶酒来以此浇愁。   他酒性极差,店家卖予他的酒又是极烈的, 没喝两口后他就昏了头,花了眼,恍惚间来到了江水旁想要吹风醒酒。   不曾想就是这时, 天色昏暗, 看不清脚下路, 高明毅一个盘跚就掉进了江中, 酒劲上头的他, 也逐渐溺流于茫茫寒江中。   无人察觉, 无人知晓。   正巧就被大勇大凡还有朱浪给捞了起来。   这一切看来也都算是一种奇特的因果。   有了前因,才会牵出后果,世人间都是这般来回环扣,总是能寻得出一丝关联。   这处坟地是朱浪随意选的,而高夫人是在他埋高卫林之前顺带给偷出来的,那时没有高卫林的命令,没有人敢直接将高夫人下葬了去,这也致使他们的葬身处也就显得十分潦草随意且无人知晓。   高夫人的尸体被偷后不久,郭全中就拼了命地全城搜寻,生怕高卫林回到高府后发现高夫人不见了而发疯。   但之后假的高卫林回去了,并对这事并不上心,郭全中也就不敢贸然提起了。   四个月的期间内,没有人知道这里,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坟头上长着稀稀疏疏的黄草根,荒意尽然。   现下的黄坟前,排满了乌泱泱的人群,全部都是来此吊唁的,哭声、悲号声回响在整间山林中。   坟上的荒草是被郭全中一人独自清理干净的,此前有人想要同他一起清了这草,但都被他给拒绝了。   还有人曾提议迁坟,也被他拒绝了。   郭全中说:“不要打扰他们了,就在这罢。”   想来郭全中也是跟随在高卫林身边数十载的人了,听他这样说也没有人敢反驳些什么。   幕后黄昏,众人离散,独留有郭全中一人倚坐在那带着霜意的黄土上。   郭全中跪靠在墓碑上,掩面悲戚道:“你们一家都是极好的人,我怎么还是这样,怎么,怎么就又成了这样…”   他的眼里是止不住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洇在黄土上,又很快地消失在那片黄土上,什么也没留下。   寒风猎猎,刮在他带泪的面庞上。钻心的冷意他却浑然不觉。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守了多久,一夜,两夜,还是三夜……   *   事情解决完后,虽是不能询问高卫林有关万年清的下落,但是也可以从朱浪口中知道一些有关不渡渊的方向。   无回寨也就此散去,众人纷纷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装束。   几人给被绑住的衙役们解绑后,那些衙役也就带着郭全中和大勇大凡回了去,而朱浪则又被谢执给收了回去。   就在其余几人以为无事时,谢执一挥手,将被困住许久的洛如给扔了出来。   “这是谁!?”秦十堰好奇问道。   洛如被谢执给困在了一所金枷中,不管她做什么就是怎么也闯不出去,直到方才被他一下从里面扔出来,摔了一个大墩,她不由吃痛一声,本欲发作,但那外面的光照又刺入了她的眼,令她不得不回过神来。   “我出来了!”洛如喜声道。   还未欣喜一会,她就发现自己周围围满了人,都是些熟面孔。   “她说她叫洛如。”叶丝丝道。   还想装一下身份的洛如瞬间灰了下去,怎么忘了这茬?   秦十堰惊道:“你也叫洛如啊!”   苏卫不解道:“还有哪个洛如?”   秦十堰哈哈一声,道:“就是一位长相十分奇特的女子,怎么说呢,下次有机会去师川我介绍给师兄看。”   “是你自己说,还是等一会儿你知道该说了,你再说?”   谢执的声音蓦地从几人身后袭来,像是沉下水的长木,清响而又低沉。   洛如身子一抖,想起了方才在金枷里面的情形,她急忙开口道:“我就是那个洛如,我就是,秦郎君,是我。”   “啊!?”   认识洛如的几人除了慕宁以外,都在对她这句话而感到惊讶和不可思议。   “你,是洛娘子?那为何之前要扮成那副模样?”何商与疑惑道。   洛如呵呵一笑,以此想掩盖尴尬:“此事说来话长。”   李安安凑上前去,说道:“那她也是妖?”   叶丝丝的声音极其响,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响,“她是毛毛虫妖!”   见也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洛如干脆不装了。   “闭嘴八爪鱼,老娘是蝴蝶!蝴蝶!”   “没有翅膀的毛毛虫。”叶丝丝做了一个鬼脸道。   洛如气得当场就想与她决斗一场,奈何身上的枷锁未除,她一点都动不了。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自己也会被抓来,就因为之前瞒着他们自己是妖的身份吗?但现在看那八爪鱼也在这,还好好的,应该也不是因为这个抓她。   那是因为什么?   洛如神色心虚道:“你们抓我来这做什么?我可没做什么”   “是么?你当真没做什么其他的么?”   慕宁绕后而来,手中黑雾缭绕其间,似是鱼儿般地勾嵌道洛如的脖颈间,好像下一秒就能将她扼杀。   洛如深感压迫,慌色道:“我,我真的没有,我就是来这找高卫林问他万年清的下落的。”   李安安问道:“你为何也要来找他?”   洛如神色黯淡道:“是因为彩衣。”随后便听她缓缓叙说,“彩衣被带回去后,我原以为这件事情就此作罢了,但是我发现事情不对了,我们回去没多久,彩衣总是胸口疼,我以为是之前受到惊吓和伤害才会这样,但后来我发现,彩衣的心脏出了问题。”   “是什么问题?”何商与关切道。   洛如深吸一口气,道:“你们以为她的心脏没有被拿走,其实不然,那人早就将彩衣的心脏换走了,那晚的一切都是他做的局,彩衣现在这颗心,是假的,维持不了多久,所以我就想找到万年清来救她。”   “他是谁?”慕宁冷声道。   “是余长青。”   这么想来,那晚余长青的出现确实过于巧合,可他故意这样又是为何?   慕宁道:“你和他认识。”   洛如点点头,殊不知她此刻的言行皆已被慕宁洞悉完全。   慕宁讥笑道:“那晚你急着要与我们分开,是因为那场暴.乱是你造成的,当时我还有些疑惑,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你和他是一伙的。”   缠绕在指尖的黑紫色雾气倾然涌出,登时绞住了洛如那白皙细嫩的脖颈,窒息感扑面而来,洛如挣扎着想要扯开那团雾气,但那雾气一碰即散,怎么也碰不到边。   她此刻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在地面上不断扑腾、抽搐着。   “师妹!”   站在一旁观望的几人看不下去,隐含忧色的声音一齐传出。   慕宁微瞥了他们一眼,这一眼致使他们立马坠入冰窖之中,就连叶丝丝也寒颤了一下,见她撤回雾气后,他们松了口气。   “咳咳,”洛如不断吸着气,咳嗽不止,“我,我没有办法,他与我做了交易,如果我不去制造这场暴.乱,他就会马上杀了彩衣。”   “可我没想到,他竟骗了我,彩衣的玲珑心也被他剜了去,人没有心会死,又听闻万年清可让人类百病消除,我这才来找高卫林问他万年清的下落,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所以你就可以制造暴.乱让师川变成那副样子?”慕宁脸上怒气渐显。   相处这么久,还从未见过慕宁这般生气,看来那晚当真是让师妹生气了。   “慕宁。”谢执抚上慕宁的手以示安抚道。   手背上传来的温感让慕宁恢复了一些理智,感受到那只手的力度后,她逐渐冷静下来。   慕宁冷静下来后,道:“那晚余长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让你暴露。”洛如本还想在说些什么,又想到其中的利弊关系,她只能以眼神示意。   听到这话,慕宁不禁神色一沉,反抓住了谢执的手。   谢执察觉到慕宁的异常,忙问道:“怎么了?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慕宁抬起眼,狠声道:“我要杀了余长青,还有她。”   望见她眸底骤然浮现的戾气与杀意,谢执有些不知所措,他挥出另一只手,将洛如给关回了金枷,将被关锁着的朱浪和洛如交给了何商与后,带着慕宁离开了此处。   “掌门,你们去哪?”何商与焦急问道。   “你们回府,无需管我们。”谢执道。   此言一出,众人不好再继续追问,只能带着这两只妖先回了府,之后的事再行商议。   谢执将人拉到了外面不远处的一片梅林,梅香芳幽传至外院,沁人心脾。   “为何不让我杀了她?”慕宁愤声道。   “冷静些,慕宁。”   “为何不让我杀了她?”   慕宁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好似不得到回应就不罢休一般。   “你是在因为师川的百姓受到伤害了而生气,对吗?尤其是那对老夫妇,还有让我们松下一口气的秦老爷。”谢执温声道。   他细细地说着这些话,仿佛猜到了慕宁心中所想,也在敲打这她内心深处最碰不得的地方。   “他们本来可以不用死的,都是因为我,对么?”慕宁哑声道。   从前她绝不会因为谁的生死而有过牵绊,但是现在,她知道了每一个人的生死都会决定相关之人的喜怒哀乐,甚至是生死。   “我很高兴,你能悟出这些道来,这是一般之人究其一生都悟不出的道,慕宁,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制造恐乱的人。”   “生死本就是超出常理之外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看着眼前情绪低落的姑娘,谢执伸出手来揽住了她,一只手轻拍她的背,安抚着这个难过又失落的小猫,“慕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我当初还要好。”   “抱紧些我。”慕宁低声道。   谢执将手上的力度缩紧了几分,把她整个人都锢紧在怀中,右手不厌其烦地轻拍着她。   “我真的做好了么?”慕宁问道。   “真的。”谢执轻声哄道:“是顶好的。”   过了好半晌,慕宁终于平复好了心情,她松开谢执,环顾着四周的梅景。   “你能猜到高卫林为什么会去不渡渊吗?”慕宁拉着他来到一处能遮住半边天的梅树道。   “是因为他的夫人,他既知晓这有关万年清的来历,定是和他夫人有关。”谢执轻叹道:“我们探来的消息里,都说明了高卫林与他夫人是如何恩爱,但他夫人病逝了,他又贸然出现在不渡渊,定是想要拿到万年清想让自己的夫人起死回生。但世事难料,不仅他的夫人没救回,自己也死在了不渡渊,唯一的儿子也死在了滔滔江水之中。”   “这就是因缘么?”慕宁问道。   “是。”谢执侧过头望向她道:“这是属于他们的因缘,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如果高卫林不去执着于救他的夫人,那么他的儿子也就不会孤身一人无处排解心中忧难。”   “那我们的因缘是什么?”慕宁好奇道。   “来到晏清派,成为我的弟子,是你选的路。收你为我的弟子,教授你修习,帮你寻回本体,是我选的路。”   “你我二人,早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注定。   慕宁望着上空高悬的一只红梅,傲骨凌然不屈新雪,覆上的霜雪仍旧没能将其压折,也没能掩住它霜雪下的艳意。   “我信你。”慕宁偏过头眼含笑意道。   虽不知慕宁说的这句话是何意,但能听出来,慕宁终于完全信任了自己。   “你当然可以永远信我。” 第77章 红梅   ◎小心些◎   梅林僻静深幽, 不失为一处好景。   这么一大片梅林,想必是有人精心栽培过的,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好的美景出现在此。   果不其然, 在这梅林深处, 就建有一屋木制房, 雪白的屋顶上缀着点点红梅,檐下又挂有数枝长梅,应了这雪景, 也应了这梅。   “有人,走吧。”慕宁说道。   声音里夹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未觉察到的失落。   这是片有主的梅林, 二人也不好在此久留, 只能离去。   谁知方一转身,就被屋内出来的人给叫了住,“二位不来坐坐吗?”   这道声音孱弱至极,像是病入膏肓之人说出来的感觉。   回过头一瞧, 倒是令二人愣了愣神。   那青年男子身着一袭石青色长袍,瘦弱的身躯令其看起来在风中摇摇欲坠, 好似下一瞬就要被风给压倒了去。   “这人居然同三师兄长得一模一样。”慕宁犹疑道。   “想必是巧合。”谢执解释道。   木屋前站着的青年男子虽是同何商与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那通身的病气实在是过重了些, 与何商与健康的体魄完全不一。   而且何商与整个人的气质是比较鲜活张扬的,此人神色恹恹,面色苍白如霜, 两个人除了那张脸, 其他的什么都不像。   面对他的邀请, 慕宁还是婉拒了, 毕竟互不相识, 也没有什么必要在此过多停留。   慕宁眼神示意谢执后, 谢执便浅笑回绝道:“不必了,”   “咳咳咳,”那名青年见不好挽留,道:“既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了,方才我见二位喜欢这红梅,咳咳,不如折一只带回去罢,也全了我这待客之道。”   这倒也是奇了,二人只是途经此处的过客,怎就值得他以礼相待了?   况且他病成这样,居然还有闲工夫打理这片梅林,想必这屋应不止他一人居住。   好奇大过于离去的心,慕宁改了主意,听了他所说的,进去坐坐。   “这里就你一人居住么?”谢执问道。   “还有我的妻子,她叫平汝,她现下外出了,应当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青年边咳边说道:“对了,忘记同你们介绍我了,在下孟文,二位呢?”   “在下谢宁,他是我的弟弟,谢执。”慕宁面不改色道。   正喝着茶水的谢执听到这话时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杯盏中的茶水差点就浸湿了外袍,看着慕宁那人畜无害的神情,谢执干笑一声,“是。”   孟文只一眼便了然,不禁笑了一声,这一笑反而又刺激到了他的喉管,咳嗽声连连不止。   见他咳得面红耳赤的,谢执只能为他倒杯水顺顺气。   “多谢。”孟文喝下水后道谢道。   慕宁三人正坐在木屋中的一户小窗前,在这里正好可以观赏到外面的梅景,每棵梅树排列的错落有致,能瞧得出,这里面是下了功夫的。   她拉着人来到这坐下后,后面交涉的事就都交给了谢执,自己则慢悠悠地赏着景,悠闲不已。   从他们二人的交谈中,得到了一些关于这个孟文还有他妻子的信息。   他原是师川人,因生了场重病,身子愈渐败落,幸得妻子平汝不离不弃,平汝得知袁州城内有人知晓他这病该如何医治,于是带着他来袁州治病。   为了能安心在此治病,平汝便亲自建了这木屋来供二人居住。   孟文独爱美景,以往最爱到山间密林,又或是茫茫白雪中找寻他曾在书中所见过的诗境,偏生此时身子不好,平汝知晓他最喜梅色,便亲手栽种了这么一片梅林赠与不能远行的孟文。   正当孟文还在述说着自己因为身体原因已经住在这里许久了,从未见过任何其他人来到此处,今日终于见到除自己妻子外的其他人,心下喜悦之时,他的妻子回来了。   “阿文!我回来了!”外面的女子高声喊道。   “我今日抓,买来了几只鸡,还带了瓶酒回来,晚上我们…”   高昂的女声倏然停下,走进屋内的平汝见到这突兀至极的二人后,拎着鸡的手蓦地放了开,连带着酒也滚落到地板上。   感觉到翅膀不再被束缚后的鸡乍得扑闪着有力的翅膀,不着方向地向着左右乱窜。   “汝娘,你回来了,咳咳,这两位是今日误入到此的过路人,我把他们留下做客了。”孟文起身将酒瓶捡起后道。   慕宁和谢执在见到这个平汝的面容时,倒是有些意外。   平汝脸色一沉,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上次被那朱浪抓去本就不爽,这两个修士居然为了抓她跟到这里来了?!   “你们抓那猪妖也就罢了,抓我做什么?”   木屋门陡然被一阵风合闭,发出好大一声响,这道刺耳的响声震入慕宁耳中,使得她原本放松的身躯下意识地紧绷,垂下的手也下意识地抓住了谢执的袍角。   注意到异常的谢执,忙声轻抚道:“无事。”   慕宁看了眼身侧的人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攥着他袍角的手,面露冷色的望着平汝。   “汝娘,不是的,他们是误入此地的,也是我强留下他们的。”孟文解释道。   说着,便又开始咳嗽了起来,他撑着胸口,身体随着不断的咳嗽而在剧烈地颤抖着,这次比方才那次还要严重。   “阿文,阿文。”平汝抬手凝出一道橘黄色的微光来,缓缓渡入到孟文的额心处。   孟文的咳嗽声逐渐平息下来,平汝脸上的担心之色未减半分,她转过头去看着二人,凶狠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离开这里,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平汝一介妖类,敢在孟文这么一个普通人面前这般暴露自己的妖法,想必是这个孟文早就知晓自己的妻子是一只妖了。   但他并不知道谢执二人的身份是修士,专门除妖的修士。   他只是许久没有同其他人接触过了,所以见到外面的人一时欣喜,将人给邀了进来。   平汝原以为那次能找到高卫林问出万年清的下落,谁曾想半路杀出一个朱浪来,害得孟文独自一人在木屋中等了一日一夜,想起那就气不打一处来。   此刻这两人正是她所见到的破阵之人,也是顺手救了她的人,但现在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心下不由得警惕起来,也就忘了那日的救命之恩。   屋内氛围紧张,双方都在僵持着。   “你也配同我这般说话?”   慕宁周身的黑紫雾气愈渐浓郁,环绕其间弗若蜿蜒扭曲的毒蛇一般,好似下一刻就要朝平汝袭去。   “慕宁。”谢执拉住她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道。   “实在是对不住二位,咳咳,”孟文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度,“待我同汝娘解释清楚,你们下次再来。”   孟文指了指慕宁之前折下的一只红梅,面带歉意道:“带上那只梅罢,权当是我与汝娘的赔罪之礼了,下次再来,我们定当好礼相待。”   谢执将红梅取了来,递到慕宁手中,“走吧。”   慕宁一把推开谢执的手,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执面带微笑地向孟文点头致意,也跟着离去了。   追上人后的谢执将人拉了住,不让其继续走,随后将手中的红梅变戏法般落到了她的眼前,无奈道:“若是还生气,我便带你到他那梅林中将红梅都折走可好?”   “那你去折。”慕宁拍开面前的红梅道:“折完了再来回话。”   谢执被这话给惹了笑,他弱下声势道:“若是为师被那菊花妖给抓了现行,交战是必不可少的,难道你想看为师受伤么?再说,那孟郎君已在解释了,我们下次再来,光明正大地折,好不好?”   “少拿这些话来唬我。”慕宁仍旧置气道:“那菊花妖打得过你么?有我在,她不敢造次,打便打了。”   只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叹,转身望去,就见谢执那双饱含春水的瞳眸正温柔地凝望着自己。   半晌,听他说道:“慕宁,我们可以有许多方法来解决同一件事,以暴制暴并不是最好的方法,戾气浓重便会改变人的心性,我不想看到你变成那样。”   “我本来就是这样。”慕宁沉声道。   “你在我心里,仍旧是个小姑娘,你并没有自己说的那般糟糕,”谢执将红梅递到慕宁手心,“走吧,谢宁。”   慕宁被他这一声给噎了住,没好气地说道:“背我。”   “好。”谢执莞尔道。   一双灵活的脚尖轻轻一踮,如燕的身躯猛地跃上,慕宁的双手报复性地往谢执的脖颈处一勒,她将头凑到谢执耳边处,轻声道:“小心些。”   “勒死了可就没人背你了。”谢执不甘示弱道。   看着眼下这个被自己勒得红了脸的人,慕宁就觉得好笑。   她微微侧过头去瞧,看他漾起的笑意,一个没忍住,就亲了下去,舌尖轻点后倏地缩了回去。   背她的人瞬间顿住了脚,身下之人的背突地紧绷了起来,“你,你在做什么?”   慕宁松了松勒住他的手,将头靠在他肩膀处,道:“没什么。”   谢执平复了心情后,继续背着人走出这里,静静地感受着背上之人狂跳的心脏。   没有人注意到方才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与羞涩,唇角上勾出的弧度走了好久才缓缓放下。 第78章 答应   ◎她活不了了◎   袁州城新上任的县令已经开始落实以往布下的规章制令了, 也在其中添了些新的制度,深得人心。   大勇和大凡皆被斩首示众于刑场之上,落得个万人唾弃的下场。这二人之前所抢夺的女子都被放回了家去, 新县令都为其寻得了好归宿, 这一作为令城中百姓无不称赞。   只是以前那每日都伴行在高卫林身侧的郭全中不见了踪影, 有人说在城郊处高卫林的坟前见到过他,又有人说在高明毅落水的江岸旁见过他。   只是再后来,就无人见过他了。   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此行来袁州, 本是为了从高卫林口中问出些关于万年清的下落,但现在人不在了, 谢执决定直接到不渡渊中找寻万年清。   被困在金枷中的朱浪也决定被一同带了去, 记得他之前说过自己曾去过不渡渊,有他带路,想必会方便些。   慕宁的身体日渐虚颓,而且记性也开始不大好了, 有时出门后没多久就忘记自己出门要做什么了,有时外出后竟是连家也找不到了。   每次都是谢执将人给找回来的, 见她这般,也不好在拖下去。   所以在众人商议下, 他们明日就准备动身前往不渡渊。   但现在还有一事,颇为麻烦,就是那洛如, 上次从她口中得知, 她来此也是为了打听万年清的下落的, 而师川死伤无数也是因为她。   她还有个急于救治的女儿, 若是将洛如带走, 彩衣就没有人照顾了, 但若是留下她,定是祸患无穷的。   谢执了解过有关万年清的疗用效果,像彩衣这种缺了心的人,除非找回原来的心,否则就是神仙下凡也是极难医治的。   所以万年清对她无甚用处,洛如得知后仍不想放弃,她苦苦哀求着众人,只求能将彩衣治好。   最后谢执决定,留下叶丝丝和苏卫看着她,防止袁州也突生什么事故。   洛如自知理亏,不好争夺什么,只道:“可以帮我将彩衣带来么?她现在一个人,需要照顾。”   “我去帮你带来。”李安安自告奋勇道。   “我也去!”秦十堰跟道。   李安安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秦十堰厚着脸皮笑了笑,就当是她同意了。   二人一同去到洛如所说的地方,将彩衣给带回了府内。   说来也是奇怪,彩衣并未像洛如说得那般虚弱,将人带回时反而整个人都是容光焕发、活蹦乱跳的。   在她见到洛如时,高兴地奔向了洛如。   “阿姊!”   洛如紧紧抱住向她跑来的小女童,“彩衣!”   说是母女,但从彩衣的称呼中得知洛如又骗了他们,彩衣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   “阿姊,我想吃周里街家的酒酿小圆子了。”彩衣小声说道。   “等着,阿姊等下就买来给你吃好不好?今日可有哪里不舒服,胸口可还疼痛?”   彩衣摇摇头,笑颜开怀,“阿姊,我觉得我好了,我身上哪里都不痛了,我还能跳了!你看,”说罢就蹦了两下,“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像是之前那样。”   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幅度的奔跑过了,彩衣像只兴奋的小兔子般到处乱窜着。   生怕她又出什么事故,洛如担忧道:“彩衣!慢些。”   看到这一场景后,慕宁不知何时来到了洛如的身侧,她淡声道:“我可以帮你,找到余长青,拿回彩衣的玲珑心,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洛如满怀希冀道,“只要你帮我找回彩衣的玲珑心,我什么都答应你。”   “护好师川百姓安宁。”   听到此话,众人皆是一惊,惊叹慕宁会说出这种话来,不似她往日风格。   “不是你教的么,我有在学。”慕宁坦然地对上谢执的双眸道。   看来上次师川发生的事让她记忆深刻,到此都念念不忘。   谢执微微睁大了双眼,旋即低下头轻笑一声,发出喟叹:“你自是悟性极高的。”   “我答应你。”洛如真诚地说道。   所有人的行装都已收拾完毕,只等明日一早出发。   现下闲暇无事,洛如想要去周里街家给彩衣买那酒酿小圆子,其他人不敢贸然将其放出,但是慕宁同意了。   彩衣在他们手上,洛如不敢乱来,而且若是她跑了,也就不会有人去帮她找寻余长青拿回玲珑心了。   何商与对此不解,“师妹,妖类狡猾,谁知会不会就此逃跑,你现在怎的如此心软了?若是买点心,叫人去就是了,何必你亲自去。”   跟在苏卫一旁的叶丝丝感觉有被冒犯到。   “我不会的。”洛如解释道,“我亲自去是因为那周里街是妖类流连之地,若是你们去了,少不得起冲突,我常去那便不会有太多麻烦事,况且你们明日就要走了,别被这些小事给耽搁了。我就去买份点心给彩衣,如果我跑了,定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这种毒誓立于此,李安安和秦十堰已经信服了,何商与还是觉得她在妖言惑众。   慕宁懒懒地抬起眼皮道:“她跑不了的,我在她身上下了逆术,若是她做了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死法不止一种。”   果然,慕宁还是原来的那个慕宁。   可逆术是何术法?他们从未听说过,想必是师妹从何处习得的术法,其他人也就没再过问。   洛如苦笑道:“我真的不跑。”   彩衣从石径上跑来,兴奋道:“阿姊,你要去买酒酿小圆子了吗?”   洛如摸了摸彩衣的头,温柔地说道:“是啊,彩衣乖乖等阿姊好不好?”   “好!”   李安安拉起彩衣的手,给了洛如一个安心的眼神,“洛娘子放心去吧,我带小孩还是有一手的。”   “我帮你我帮你。”秦十堰附声道。   “那就多谢你们了。”洛如道谢道。   洛如离去后不久,李安安就带着彩衣在园中到处逛,但还是担心她的身体,所以一些比较剧烈的活动都不会让彩衣去玩。   冬日里,最不耗费体力的游戏就属堆雪人了,李安安先是给彩衣加了好几件衣裳,后再带她到园内堆雪人。   秦十堰则是死皮赖脸地非要跟在后边,李安安属实无法,最后只能选择视若无睹。   “哥哥姊姊,你们对我真好,和阿姊一样,都是好人。”彩衣一边堆着雪人一边说道。   李安安浅笑道:“是吗?他看起来不像好人。”   这个“他”除了秦十堰也再无其他人了,秦十堰小声嘟囔着,委屈至极,“我没有。”   李安安轻哼道:“你有!就是有!”   “那若是我承认自己不像好人,你会原谅我吗?”秦十堰的语气中隐含试探,后又听他满怀恳切地道歉,“那日是我不对,一时情急才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也是我多想了,让你白白气这么久,对不起。”   犹记那晚李安安解释开误会后,秦十堰又羞又愤,气急了什么话也不经过脑子就全给说了出来,李安安本欲解释,却被他给推了开。   后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秦十堰冷静过后,细细想来这也不能都怪李安安,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也是自己太会想象。这么一想,问题好像都出在自己身上。   李安安已经好久没有理过自己了,这让秦十堰很慌,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还惹得人哭了。   秦十堰小心翼翼地等着李安安的回答,没有注意到彩衣正悄悄地在他们两人身下捂嘴偷笑着。   “哥哥姊姊不要吵架啦!若是姊姊还生气,就向哥哥砸一个小雪球,这样一来,气也消了,人也和好了,彩衣说得对不对?”   彩衣将手上刚捏好的雪球放到李安安手心处,示意着她快扔。   李安安低头瞄了一眼,后又见到秦十堰那视死如归的神色,不禁被逗了笑。   雪球被她快速抛出,尽数散落在秦十堰的身上,还伴随着他的高呼声,“冰冰冰!”   还是觉得不解气,李安安又拾起一颗雪球来,扔向正舞动得厉害的秦十堰。   “五师姐,你可解气了!”秦十堰便躲边跳道,“我知道错了。”   李安安含笑道:“好啦,不生你气了,别叫我什么五师姐了,还是叫我安安吧。”   和好如初。   冬日的暖阳下,映照着园内三人的笑颜,如同新春绽放出的红绿般耀眼绚烂。   这样美好的场景,却被一声惊呼给打破了去。   “彩衣!”二人同时奔向她。   不知什么缘故,方还活力十足的小女娘此刻却紧闭着眼,神情痛苦不堪,一双手死死攥着胸口处的衣襟。   听到园内动静后,所有人都赶了过来。   “发生何事?”谢执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刚刚还玩得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秦十堰急声道。   正当情况危急时,一缕紫气缓缓遁入彩衣的心口处。过了一会儿,彩衣的神情不再似先前那般痛楚,拧成一团的弯眉逐渐平顺,彩衣似是睡着了,应是被这紫气缓解了下来。   “她活不了了。”慕宁低声道。   她将自己的真气探入到彩衣心口处,发现那处地方已经坏的得厉害了,现在只能用术法延缓她的疼痛。   彩衣的玲珑心已经丢失太久了,坚持了这么多日想必也是洛如一直靠妖力维持,但是现在她的身体已然达到油尽灯枯之地了,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而方才她所表现出的一切,不过都是回光返照罢了。   “不可能!”秦十堰慌道。   “明明,明明刚才还和我们一起玩得好好的,怎么就会没救了呢?”李安安心神不定地呢喃道。   谢执无奈地回应众人道:“却是如此。”   “方才是回光返照。”   慕宁道出了这一残酷的事实,再怎么不能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被病痛折磨的人,在死前是会回光返照的。   寻常人见了会误以为被折磨已久的伤病突然就好了,而这往往是最刺痛人的事。   病者,逝前伤痛全无,逝后状若安详。   “将人抱回房吧。”谢执说道。   买完东西回来的洛如恰巧就碰见了秦十堰抱着彩衣的情形,她以为是彩衣玩累了,就被抱回去睡觉了。   但她转念一想,为何所有人都聚在彩衣周围?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移至秦十堰身前。   洛如隐隐不安道:“彩衣怎么了?”   只见所有人氛围沉重,皆闪躲着眼神,无一人开口说话,洛如心下有了不好的猜测。   半晌,慕宁打破了这一僵硬的局面,说出了洛如最不想听到的话。   “她快不行了。” 第79章 愿景   ◎“从前有只小绿虫,流落一片深草丛,最后变成蝴蝶啦……”◎   深冬下的凛风寸如刀割般划在洛如的脸颊处, 她现在只觉自己浑身上下流动着的血都是冷的。   她的左手上还提着一篮食盒,里面装得是新鲜出炉的酒酿小圆子。   难得彩衣今日想吃些什么,洛如站在那摊前从头盯到尾, 就是为了能买到新鲜的小圆子。   平日那周里街家做得点心, 都是提前做好了贩卖的, 但是今日洛如为了能让彩衣吃到最好吃的小圆子,跟那摊子卖点心的妖讨了好半晌的话,那妖被烦得实在不行, 这才现做了一碗给她。   不知为何,明明很轻的一篮食盒, 此刻在她的手中却是有千万斤, 像是忽地往里灌了石头,沉重地快让她要倒了下去。   她抬手想要去抚摸彩衣那毫无血色的脸,却还是僵在了离指尖只有一寸的地方。   明明,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脸也是红扑扑的,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谢执提醒道:“先将人抱进去。”   彩衣躺在床上, 苍白的面容显得极为平静安详,洛如将食盒放置在一旁, 里面的东西被她用妖力维持着温度,想着要是人醒了,就能马上吃到了。   洛如转身对着慕宁就是一跪, “慕娘子, 我知道你很厉害, 我求求你, 救救彩衣, 都是因为我, 她才变成现在这样,我求你,救救她吧!”   慕宁面对她这一跪也是怔愣了瞬刻,她敛眸道:“她气数已尽,我没有办法,救不了她。”   洛如蓦地瘫软在地,双目无神地呢喃道:“连你都救不了了,那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阿姊,阿姊。”   床上传来的声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寻声望去,就见到彩衣虚弱的睁开眼喊叫着。   “阿姊在!阿姊在!”   洛如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踉跄又跪到了床前,她拉起彩衣的手,强挤出一抹笑来,温声道:“阿姊在这。”   “阿姊将酒酿小圆子买来啦,想不想吃?”   彩衣咧了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阿姊,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听到这话时,在场之人无不眼眶泛着酸,却又没有一人出声,都是静静地看着她。   洛如假意凶了一下,但又马上柔下声来道:“胡说!呸呸呸!”   “呸呸呸。”彩衣学着她的模样道。   彩衣的眉眼弯弯,喜悦的笑容挂在脸上,但这抹笑却让其他人开心不起来。   “哥哥姊姊们,我都看见你们掉眼泪啦,你们不要哭,彩衣知道自己特殊才会这样,但是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能遇见阿姊,还有你们,谢谢你们没有伤害阿姊。”彩衣虚浮着气力,强撑着道:“我都知道,在师川的时候,也是哥哥姊姊们把我救回来的,那一晚死了好多人,都是因为我,你们不要怪阿姊,我现在就当是自己的报应了。”   本想偷偷抹眼泪的李安安和秦十堰二人一听这话,眼泪止不住地下淌着,忍着劲才没哭出声来。   洛如抓紧了彩衣的手说道:“不许这么说,这都怪阿姊,要遭报应,也应当是我,你没有错,一点也没有。”   彩衣还想在说些什么,奈何心口处又是一紧,突如其来的痉挛使其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拧着眉头,放在被褥的手死死掐着自己心口处,以此来缓解一些疼痛。   洛如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眼见她的手就要探上自己心口处,彩衣眼底划过一丝慌张。   “没,没有。”彩衣用尽力气扼制心口带来的疼痛感,然后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阿姊,我想吃酒酿小圆子了。”   “阿姊这就拿来,就在旁边,还热乎着呢!”   洛如手忙脚乱地去拿那篮食盒,谁知刚将装着小圆子的碗端出来时,也不知是慌的还是急的,捧着碗的手一抖连碗带汤的就全部撒在了地上。   汤水撒落在地上,瓷碗也应声破碎,发出极其刺耳的碎裂声。地板上肉眼可见地冒着热气,那白滚滚的糯米圆子也沾了地面上的尘土,混在一团。   谢执拉住慕宁的手往后退了退,但慕宁的身躯明显还是震了震。   “都怪我都怪我,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啊!彩衣别急,我马上再去弄一碗给你。”   洛如此时的理智渐渐丧失,她蹲在地上一边捡着破碎了的瓷片,一边捞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小圆子,最后又放弃了捡这些东西,径直起身就要往外赶去。   彩衣叫着她:“阿姊,阿姊。”   仅存的理智被彩衣的叫喊声给拉了去,她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满了泪水,但她自己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听到彩衣的呼唤,她擦了擦手上的污渍,跑去床榻旁握住她的手。   “阿姊在呢。”   “阿姊,我不吃了,你也不要去买了,其实那个酒酿小圆子一点也不好吃,彩衣就是随便说的,阿姊莫要再费心了。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我有点困了,想睡觉了,阿姊,你给我唱首歌吧,就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绷不住的秦十堰和李安安皆背过了身去,各自咬紧牙关默默流着泪,再一点点擦掉,但是怎么也擦不完。   见惯了生死的何商与心中也深有体触,眼角也泛起了几滴莹莹的泪光。   苏卫和叶丝丝是今日才见过彩衣的,虽说心中并无多大的触动,但还是被洛如与彩衣之间相互依偎的情谊给感动到了。   慕宁的心里早已掀起大翻浪涛,面上虽不显,但她用力握住谢执的手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此刻是说什么都无用的,谢执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侧,感受她的情绪,再解开她身上由情绪带来的结。   “阿姊别哭,”彩衣伸出手擦了擦洛如脸上的泪珠,“哭了就不好看了。”   “阿姊不哭了,不哭了。”洛如迅速地擦掉了脸上的泪,温柔地笑道:“阿姊给你唱歌。”   “好。”   洛如唱得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歌谣,曲调听起来怪怪的,但是词却是好的。   “从前有只小绿虫,流落一片深草丛,最后变成蝴蝶啦……”   彩衣努力地撑着眼皮看着洛如唱完这首歌,听她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听下去。   以前她就笑话过洛如唱歌跑调,但是她仍然爱听,听一千遍一万遍,她也是愿意的。   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是洛如带她回了家。   她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温暖,幸福和快乐。和洛如在一起的时光,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虽然她很想继续和洛如生活下去,但是现在的情况,看来是不能了。   但她并不觉得有任何的遗憾,她很满足。   “阿姊,天黑了吗?我是不是可以睡了。”   彩衣忽感屋外透进的光线逐渐暗淡,眼前也模糊一片,心口处也不是很疼了。   可是现下正是艳阳高照,哪里有半分天暗的迹象?   洛如颤抖着手去彩衣眼前晃了几下,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已经到了丧失五感的地步了么?   现在是眼,那接下来就是口、鼻、全身各处以及耳处。   她唱着歌的喉咙愈发颤抖,声线也愈加不稳了起来,看着彩衣的眼睛毫无知觉地缓缓闭上,洛如心中是说不出的刺痛感。   “别哭,阿姊。”   彩衣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已经在空中虚浮散开了。   过了片刻,彩衣的手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地从洛如的手心滑落,重重地垂在被褥上。   “彩衣!”   屋房内,抑制许久的哭声陡然爆发,悲戚之色流连于整间房屋内。   掀开被褥想要将人抱起的洛如,发现了彩衣一直放在被褥中不抽出来的那只手正死死地拧着心口处,为得就是抑制痛感,但又不想被人发现。   见此,洛如多日压抑在心中的苦感、悲感接踵而至。   此刻她却是再也哭不出来了,尽管悲伤之感已经踊跃至全身各处,她却好像丢了魂般,两眼空洞地望着撒在地上的酒酿小圆子。   彩衣到死都没有吃到酒酿小圆子。   这个她馋了很久的点心。   别人不知道,但是她洛如很清楚的知道,彩衣是爱极了这个小圆子的,有时候胃口好她可以一下吃三碗。   她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她们担心。   “洛娘子,节哀。”何商与沉重地看着她道。   洛如很平静地用术法将地上的东西理了干净,将彩衣给抱了起来后,她走到慕宁身前,道:“慕娘子,我去准备彩衣的后事了,多谢你的宽容,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   慕宁顿了许久,还是问道:“我并没有拿到彩衣的心,为何答应?”   “我知道你们尽力了,这一切都归咎于我,也是我造下的孽,却让彩衣替我受了,”洛如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放心,等我办完彩衣的后事,我会到师川守护好那里的人。”   本要明日出发不渡渊的几人,被慕宁给延后了一日。   大家也知道其中的缘由,既是她自己提出的,便不好再说些什么。   洛如将彩衣的墓安在了袁州的内的一片花林中,希望她下辈子可以像花一样过得漂漂亮亮,不要像今日这般受罪了。   何商与还问过她为何不将彩衣带回师川安葬,她说:“彩衣就是在师川出的事,之后回到师川,我便给她立个衣冠冢就好,也能在我想她的时候去看她。而且想必她肯定不喜欢师川了,生在袁州好,她喜欢袁州,喜欢这里的一切,我也希望她下辈子可以投身在袁州内一户好人家,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   愿是如此。   在彩衣的墓前,所有人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彩衣的来生会如同洛如说的那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办好彩衣的后事时,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临近傍晚,众人回到府中。   洛如也要辞行了,她打点好一切后,跟众人道别,就在出府门时,她看见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还有之前那只同她一起被朱浪抓去的菊花妖。   “孟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31 21:33:46~2023-06-02 22:0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芷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相识   ◎“他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怕不是聋了?”◎   自那日慕宁与平汝闹不快后离去, 孟文心中十分愧疚,劝了平汝好几次这才来到他们居住的府门前,特来邀请他们再次做客。   找到他们的处所并不困难, 平汝随便打听了一下, 就知道他们是新搬来袁州的一户富商。   来到谢府前, 孟文颇有些紧张,但又有些兴奋的期待。   开门的人是位女子,那女子身着缟素, 神情悲戚,眼圈周围红红的, 似是刚为谁料理后事的模样。   莫不是这谢府上谁出了事?   但她一开口就把孟文给惊到了。   这女子居然知晓自己的名字, 还对自己出现在此很是惊讶。   “这位娘子,你认识在下?”   洛如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孱弱的青年男子,对上那双眼时,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感, 仿佛两人从未相识过一般。   洛如皱着眉凝视着他,“你不记得我了?”   孟文本欲继续, 平汝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话,戒备似地盯着她, “洛娘子竟识得吾夫?”   “吾夫?”洛如只觉脑中一片眩晕,脚下也不稳了起来,“你和她什么关系?”   往日在师川一别, 再见他竟已与她人结为夫妇了么?   “你们是?诶!?他和三师兄长得一模一样!”   见到府门前的洛如迟迟不走, 好像在和谁说着话, 李安安好奇走去一瞧, 发现立身于洛如对侧的青年男子居然与何商与长得别无二致。   但他身上病气过重了些, 还是和何商与有些许差别的。   “什么什么!?”   秦十堰听到外头的动静, 赶忙跑来,连带着其他人一同都堆在了府门口处。   何商与见到孟文时,眼底不禁闪过一份愕然,更多的是惊骇。   世间居然会有如此与他相像之人。   “咳咳!”孟文也被吓了一跳,咳得更厉害了些,“郎君,你…”   平汝也是一愣,但回过神后又将视线略过了去,自顾自道:“跟阿文比差远了。”   秦十堰小声说道:“这个,不会,就是洛娘子所说的孟文吧?”   站于院中的谢执说道:“既然如此,都先进来吧,别站在门口吹风了。”   本要离去的洛如又折返了回来,跟着众人一同进入了府内。   秦十堰疑惑道:“洛娘子,你不是要走了么?”   李安安扯住他的手,把他身子拉下来没好气道:“还看不明白吗?别说话了你!”   洛如:“我迟些走。”   之后秦十堰吩咐下人备好了晚膳,几人落座于厅房之中用饭。   孟文娓娓道来了此行的目的,为得就是再邀请慕宁和谢执到他们的小院之中做客。   孟文缓缓起身,满含歉意道:“上次真是抱歉,让娘子被误会,孟文在此给你赔个不是了。”   慕宁:“不必,我也不去。”   围在桌前的众人都很好奇这个上次是什么时候,他们又是如何认识的,又是如何结下梁子的?   平汝放下手中长箸,面露不悦,微愠道:“我们都给你道歉了,为何还是这般?”   慕宁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只那一眼,就将盛气凌人的平汝给震慑住了。   孟文拍了拍平汝的肩,“汝娘。”   这一称呼令洛如下意识转了过去,发现他叫的人不是自己后,方才眼底踊跃的光芒瞬间暗淡了下去。   平汝不满地瘪了瘪嘴,不再继续说话。   “如此,我们也不叨扰各位了,实在是对不住。”   “来都来了,吃完饭再走,免得别人以为我们把客人给赶走了。”慕宁平静地吃着碗里的菜食道。   听到她这么说,孟文温和一笑,慢慢坐下道:“多谢各位的招待。”   他的身子实在是差得厉害,吃这一餐饭,不知道咳了多少次,每一次咳起来都像是被压弯了的长竹一般。   看着这一幕,何商与不由得有些异样的感受。   平汝不知喂他喝了什么,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里面好像装着深红色的液体,喝下后没过一会便神色如常,咳嗽的次数也少了。   洛如见他能正常说话后,冷不丁地问了句:“孟郎君可是袁州人?”   “不是,”孟文浅笑着摇了摇头,“我原先是师川人,后来因身体染了疾,汝娘听说这里有能救治的方法,才来的袁州。”   洛如细细琢磨这其中的话语,那么他和平汝就是在师川认识的了。   “你们夫妻二人是如何相识的?”   这种私密之事被她这般突兀的在饭桌上问出,饶是忍了许久的平汝也忍不下去了,她警惕地看了眼洛如,但洛如对她的警告视而不见,双眼依旧紧盯着孟文,等着他的下文。   平汝冷声道:“洛娘子如此好奇,这是要问出我们夫妻二人所有的事来吗?”   孟文安抚道:“汝娘,无妨。”   “阿文!”   今日来此本就不是她心中所愿,现在又凭空多出来一个认识孟文的妖,虽然上次几只妖一起被朱浪关在石室中,但她还是不得不防着些,谁知道打的什么坏主意?   洛如讥讽道:“我不过是问问,平汝娘子何必这般紧张,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厅房内的氛围异常诡异,沉得住气的人仍旧顾着吃饭,沉不住气的人早已传音遍入到其他人的识海中了。   秦十堰:“她们等下不会打起来吧?快吃饭啊,等下被掀了!”   李安安:“看起来火药味冲天了,怎么这么巧啊!”   何商与:“这位孟郎君和我当真是像极了。”   苏卫:“你们怎么还能使出多人传音啊?还有,你们也认识这个和三师弟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吗?”   慕宁:“闭嘴。”   识海倏地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诚惶诚恐地吃着晚膳。   孟文解释道:“不是的,洛娘子误会了,汝娘只是性子急了些,还望见谅。”   “我以前是个教书先生,是在师川的柳府家教书,与汝娘,就是在那相识的。”   洛如“蹭”地站起来,吓得秦十堰那端着碗筷的手一抖,连带着李安安也抖了一下。   “你说的可是师川楚水街柳忠明家的柳府?”   孟文似是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也意外她竟知晓自己是在哪里教书。   “是。”他点点头道。   不可能!   洛如在心底嘶喊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明明在楚水街家柳府前与他相识的是自己,是她洛如,怎么会是她平汝?   洛如压下了心中的愤然,带着十分明显的敌对与质问语气道:“平汝娘子,当真如此?”   平汝冷哼:“还能有假么?”   洛如冷静了片刻,唇角提起起一抹冷笑来,“既如此,吃完这顿饭,就尽早回去吧,免得孟郎君又沾上风寒,病上加病,伤身。”   一听这话,平汝又一次放下手中长箸,登时起身,环视一圈后,道:“看来你们并不欢迎我们,这样,也没有什么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阿文,我们走。”   孟文自知这顿饭的不愉快都是因他而起,也不好继续打扰,只能欠身道歉,“抱歉,我们先行一步了。”   在他们走后没多久,洛如也对着众人又一次辞了行。   “今晚是我的不是,扰了各位的兴致,下次来师川天湘楼,我定当好礼相待。”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众人总觉得洛如先去的地方不是师川,而是孟文的家。   平汝带着孟文回到梅林之中,将人扶进屋中躺下休息后,独自一人出了门,在这木屋上设了一道屏障。   这道屏障可以阻隔屋外一切杂声,任是打雷刮风屋内之人都是听不见的。   但是这种术法极其耗费妖力,她却还是使出来了。   “出来吧。”   平汝早就察觉了那跟了他们一路的洛如,只是碍着孟文的面,没有直接戳穿,现下人已被他护在其中,这洛如就是有一万个心也是动不得里面的人的。   白色的倩影悄然出现在梅林之中,接着是那一身毫无掩饰的杀意腾冲而起,直直地往平汝那下压。   “你到底要做什么?”平汝瞬刻闪至洛如面前几米处,“我与你应当没有任何仇怨,为何要追到此处?”   “无仇怨?”洛如讥笑道:“你最好重新说一遍,你和孟文,是如何认识的?”   “他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怕不是聋了?”   洛如蓦地腾至平汝面前,二人相隔仅有一臂的距离,她身上仍穿着白日的丧服。   素白的衣裳在夜晚的凛风下摇摇晃晃着,随着她眼底的凌厉之色愈发强烈,打在衣袂上的风劲也就愈加威猛,衣裙的下摆随着那风的力度开始疯狂地躁动着,她周身唤来的凛风压得平汝有些喘不过气来。   “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平汝也不逊色,旋即召来这四里八外能用上的花枝树叶,全部化成一柄柄锋利的刀剑,悬浮在她身后欲试待发着,“少废话,打赢我再说!”   梅林中一片狂风席卷,她们术法交集发出的爆响声传遍整片山林,战斗猛烈至极。   屋内之人却毫无知觉,仍在床榻上安歇着。   只是不一会,就被剧烈的咳嗽给弄了醒。   孟文的胸前起伏剧烈,一只手死死撑着胸口,“哇”的一口吐出好大一滩鲜血在地板上。   他想,自己可能已经到了大限将至的地步了。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平汝。   她陪了自己这个病秧子这么久,也是苦了她,现在这样也好,总不会再拖累她了。   孟文擦拭了嘴角溢出的鲜血,奋力起身走到书案前,拿出笔墨纸砚来,右手持着一只沾了墨水的紫毫,在宣纸上写下排排小字,虽是笔翰如流,但持笔的手还是因为身上的病而有些绵软无力。   写好后,他将其放入了事先准备好的信封中,搁在了平汝的床头下。   现下这么晚了,还未见到人回来,孟文有些着急,他先收拾了地板上的血迹,生怕平汝回来看见而担心,但是现在已经收拾完这么久了,还未归来,他只好披衣外出等着人归来。   他提起一盏油纸灯,推开了屋门,设在屋外的屏障顿然消失,屋外震响山野的打斗声如同快马一般传入了他耳中。   幽黑的梅林中,他依稀只能看出有两人在争斗着,看那身影,他不由一惊。   “汝娘!”   这一声叫喊生生叫停了二人,她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那屋前之人。   “孟文!”   “阿文!”   平汝率先一步来到孟文身前,用自己的身躯挡着他,防止洛如的下一步动作。   洛如急声道:“孟文,我才是那个与你在楚水街相识的女子!我不知这菊花妖使了什么妖法让你忘了我,但是你之前所说的,在楚水街相遇的女子,是我洛如,不是她平汝!”   二人在外斗了许久,身上脸上皆是斑驳血迹,已然分不清到底是谁身上的血了。尤其是洛如那身丧服上,全是鲜红的痕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孟文的手骤然一松,攥在手心的油纸灯应势而倒,发出纸张碰地的清脆声响。   油纸灯里的灯火与那油纸相碰在一处,瞬间点燃了起来,火势也跟着风力旺盛了不少。   平汝伸手一挥,挥开了那快要蔓延至屋内的火灯,顺带将其给熄灭了去。   孟文向前走了几步,将平汝给护在了身后,“洛娘子可能是认错人了,我在楚水街确实是与平汝相识的。”   “不可能!”洛如近乎咆哮道:“那是我!是我先变成一副极丑的相貌,碰见了你,我们一起救了墙角里的猫儿,那也是我们第一次相识!”   孟文一口气又顺不上来了,猛地一咳,像是要把肺里所有的东西全部给咳出来,平汝慌忙掏出玉瓶想要将里面的东西喂他喝下,却被他一手推了开。   “不,不必了。”孟文虚弱道。   接着又是一咳,这一咳相比之前在房屋里要猛烈得多,同比之下,肺腑里积攒的污血吐出来更多了。   这一吐把一旁气势嚣焰的二人都给吓坏了,纷纷施法医治他。   但用妖力维持的健康终究会失效,而且他已经病入膏肓了,再施妖力救他不过是于事无补,而且这种延长性命的术法施多了,也会让妖变得更加虚弱。   “洛,洛娘子,你也许真的认错了人,我现在只想同我夫人一起,对不住,今日不能好好接待你了。”孟文捏紧了搭在胸前那只手的袖口,若无其事地擦去又溢出的鲜血,礼貌一笑道:“烦请你先回去吧,天色晚了,若有机会,下次我请你来此做客。”   洛如的心如针扎般,终究是拗不过眼前之人,她哽咽道:“好。” 第81章 夜景   ◎“不打扰你,我出去走走。”◎   晚饭结束后, 众人纷纷散去,准备着后日的行程。   夜风寒凉,拂至身处不免瑟缩, 尽管手已冰凉, 但慕宁就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 独自倚靠在院中的一座摇椅上,悠悠地望着夜空景色。   幽蓝的深夜上点缀着数不胜数的星点,每一颗星星都在闪着光芒, 虽然都大致相同,但每一颗单拎出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掩在云层下的月亮悄然露出一点尖角来, 照亮了一方暗色。   一张带有温度且并不厚重的白色毛氅披在了慕宁身上, 四处飘摇的寒风也不能继续侵袭在她身上了。   “怎么不进屋?”   来人站在她身侧,为她披好毛氅后就静静地垂头看着她。   慕宁仍旧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这样的场景,她以前好像有过类似的经历, 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忽而想到身旁来了人,她回过了神, 道:“不用管我,你进去就是。”   虽然高卫林一事已经过去, 慕宁和谢执二人也就没有要再继续伪装成夫妻身份的必要了,但是到现在他们仍然还是睡在同一间房中。   但仅限于此,谢执仍是打着地铺睡。   其他人虽好奇, 但也不敢问。   想问的都被李安安和叶丝丝给拦了回去。   听着身侧之人缓缓离去的脚步, 慕宁也不望着夜空了, 垂下眸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 就听见那脚步声又回了来, 慕宁偏头看去, 就见到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被摆在了她的脚下。   慕宁语塞道:“你……”   鲜红的焰火在铜盆之中来回摇曳,底下堆着粒粒烧得通红的炭,盆里发着鲜亮的光芒,照亮了慕宁那双漆黑的双眸。   谢执温笑道:“在屋里待久了是有些闷,看看夜景缓解一下也是好的。”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些,若是放在以前,慕宁根本不会在意太多,但最近几日,她的情绪起伏实在是太过频繁,频繁到有时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也许,和他们待久了,也生出了些许的恻隐之心。   慕宁发出一声轻叹,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我累了,进去吧。”   她起身走向屋内,铜盆也被一应熄灭,被谢执给放了回去。   第二日天明,谢执早早地出了屋。   慕宁睡到正午才缓缓醒来。因为身体越来越虚弱的原因,她这几日起得越来越晚,极其容易疲累。   等她醒来后不久,谢执就提着一袋黄纸包着的东西进屋,似是料到她已经起床了,便将手中之物放在桌上,道:“我买了些糕点,想着你起来就能吃到了,还热的。”   说不出的感受。   慕宁好像对这样的生活生出了几分眷恋感,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现在的一切。   这样平静的生活是她以前可望而不可求的。   谢执见她愣愣地站在那,也不说话,以为她身体不适,忙走上前问道:“可是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了?”   慕宁道:“没有。”   显然是不信,他伸手探向慕宁的手腕处,后松了口气,道:“快尝尝。”   打开这层外包着的黄皮纸,那还冒着热气的糕点香气扑鼻而来,做工也是精致小巧,让人见了就很有食欲。   谢执坐在一旁,指着那粉白色的糕点道:“这是芙蓉酥,袁州挺有名的糕点,说是很好吃,就买来给你尝尝。”   慕宁默默拿起一块芙蓉酥,咬了一口,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   睡了许久,她倒是也馋了,这芙蓉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味道不错。   还未吃下几个,外头便传来一阵热闹至极的声音。   虽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慕宁对此不为所动,专心地吃着手中的芙蓉酥,谢执则是在旁笑盈盈地看着她。   没过一会儿,秦十堰就跑了来,看到慕宁手中的糕点时眼底飞速掠过一丝讶异,语气夸张道:“掌门一大早去春水巷的糕点铺排这么久的队伍,买来的糕点居然只给师妹一个人吃!”   慕宁顿了顿,“是么?”   “是啊是啊,春水巷那糕点铺的东西本来就难买,每天那巷子里都堆满了人,而且我听说,今日掌门一去,人比以往更多了,大部分都是女子,将那路都堵了个水泄不通,啧啧。”   慕宁挑了挑眉,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地吃着手上的芙蓉酥。   谢执瞪了他一眼,秦十堰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在看到谢执满含警告的眼神后,蓦地捂住了嘴。   在这没有李安安给他兜着,嘴比脑子快,都忘了还有正主在这。   谢执沉着声,隐含不悦道:“你过来是有何事?”   秦十堰微微睁大了眼,终于想起了来此的目的,“对了,之前那找我们帮忙的刘关张刘老爷来我们这了,还带着他的女儿刘怡婉,说是请我们去他府上,要好好谢谢掌门的恩情。”   “奇怪,明明是我们一起的,怎么单单谢掌门一人?”   “去说不必了,我们明日就走了。”谢执婉拒道。   “什么!”   屋外传来一道脆亮的女声,伴随着阵阵踏步而来的声响。   粉艳的身影自那光下兀然出现,来人竟是那刘怡婉。   “刘娘子,你怎么来了?”秦十堰怔惑道。   刘怡婉没有回应秦十堰的疑问,她看着另外两人,又见到慕宁手中的芙蓉酥,心中不由酸涩。   谢执平声道:“刘娘子可有何事?”   “谢郎君为何走的如此突然,不在袁州多留几日么?”刘怡婉急切问道。   第一次见到谢执的时候,她就芳心暗许下了他,那时她陷入绝境,是谢执他们的出现才挽救了自己。   她不是没见过好看的青年郎,但是谢执这样的,她还是头一回碰见。   当她得知谢执一行人解决了自己的事后,她欣喜若狂,喜自己不用再嫁给那个同自己父亲一般大之人,也喜自己能在此碰见这般好的男儿郎。   她日思夜想,想到最后发了痴,求着父亲想要去说说煤,若是成了,那也是极好的,若是不成,她也不能强求。   她了解过了,像他们这种修士,是可以有伴侣的。   谢执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久留。”   “什么事这般急?”   还未等他开口,慕宁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径直起身就要往外走去,被谢执拉了住,“去哪?”   慕宁笑笑,“不打扰你,我出去走走。”   旋即她暗自使力,抽出了那只被他拉住的手,而后看向刘怡婉,对她很是礼貌地浅笑了一下,之后便走出了这所院落。   谢执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盯着慕宁离去的背影,不禁失笑一声,后收回手正色道:“刘娘子可有何话想说?”   *   李安安和其他几人正在外厅接待着这个说是要来邀请他们做客的刘关张,但是看这阵仗,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拆房。   好不容易能偷偷溜出来喘口气,却又被谁给逮了个正着。   “偷偷溜走!被我发现了!”   李安安猛地抖了一瞬,平滑的肩膀瞬地耸了起来,后又叹了口气,道:“叶丝丝,你又吓我!”   叶丝丝闪身到她跟前,洋洋自得道:“一个人跑走不带我,真没义气!那刘关张到底要干什么啊?邀请就算了,怎么连他女儿都带来了?”   二人同时静默着,忽而双眼相视,眼眸中皆放着不同寻常的异光。   “你也这么想的?!”   这句话几乎被她们两个一同说出,得到证实后,两个人更是兴奋了起来。   李安安用手臂碰了碰叶丝丝,“我就知道,你跟我,是同道中人。”   她们都猜到了,这刘关张此次上门,就是为他女儿刘怡婉说亲的,至于那说亲的对象,除了谢执并无他人了。   毕竟她们都是眼睁睁看着刘怡婉悄悄尾随着秦十堰去的。   身为慕宁的最佳后盾,怎么能看着自家的墙角被人撬走?想了对策,她们决定去找慕宁商量商量。   巧的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慕宁的身影慢慢悠悠地出现在这花园中,李安安和叶丝丝相视一眼后,马不停蹄地凑到了她的跟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   看着这两个心思写满在脸上的人,慕宁居然凭空生出了想要离开的想法。   奈何她们太过热情,将她拉到了别院,三人就坐于院中的石桌前。   “师妹,你说,你突然出来,是不是吃醋了?”李安安很是直接道。   “就是就是。”叶丝丝跟道。   慕宁不解地皱了皱眉,“我?吃谁的醋?”   接着,两人对着慕宁一顿追问,闹得她有些头疼。   李安安:“刘怡婉说了什么?是不是因为她的出现你心里不好受了?还有还有,你最近和掌门关系如何?你们两人睡一间房,是不是也是一张床啊?”   叶丝丝:“诶,你问的太浅了。小宁宁,你是不是看见那刘怡婉就想揍她?是不是也想揍那谢执?你现在是不是很不开心?你们亲过没有?是不是天天睡在一张床?”   听着这些十分炸裂的问题,李安安很是佩服。   果然,有男人了就是不一样。   慕宁扶额,偏过头去逃避着她们的回答。   为了让慕宁更好的回答,叶丝丝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壶酒,一点一点地给人灌下去。   她原以为喝下这些酒后,这两人就不再纠缠她问那些无聊的问题了,谁知她一醉,理智渐渐开始混沌起来。   她只听见有人问她,“是不是和谢执亲过了?”   酒劲上来后,慕宁身形摇晃,脑袋也晕晕乎乎的,听到这问题后,相比之前,竟是开始思索了起来。   点下了头后,就听见耳旁传来两声极其刺耳的尖叫声。   听得出来,那是两声极为兴奋的叫喊。   再之后,她就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好刺激捏 第82章 朝霞   ◎拂了心中难,新点一枝春。◎   “人已经走了?”   在离一处院门前不远的小径上, 一女子鬼鬼祟祟地观望四方,问着另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两人中间还扶着一女子。   周遭路过的侍女小厮皆有眼色地避了道, 纷纷跑到其他地方去忙活。   中间被架着的那女子面色酡红, 神色昏昏, 在昏黄色的天空下显得极为艳丽。   紫衣女子点点头,“放心吧,我已经看过了, 那些人都走了,现在里边只有他一人在!”   兹事体大, 二人又确认了一番后, 这才将中间架着的人给松了开。   “师妹!放心大胆去做,我们支持你!”   在叶丝丝那壶酒的作用下,她们问出了一些非常重大的事情。   就是。   慕宁是喜欢谢执的!   将慕宁灌醉了的酒可是叶丝丝大老远从魇海带来的乌藤酒,这酒味道极佳, 也极易迷醉。   乌藤酒里的乌藤是她从魇海深处好不容易采来的,采了大概数百条才做出这么一壶酒来。   这魇海也是个危险的地方, 那可是魔域,一般的小妖是万万不敢踏足的。   她也是幸运, 不仅从那安然无恙地出来了,还带回来了这些乌藤。   此番为了从她口中问出些东西来,她可是下了血本的。   别院里, 三人围坐一团。   看那酒盏见了底, 叶丝丝就赶忙满上, 而李安安也加快问询的速度。   刚开始还没问出些什么, 但是随着那装有乌藤酒的酒壶渐渐变轻, 慕宁倒开始认真回答了起来, 但有些问题她还是故意给避了开。   李安安直接道:“师妹,你,喜不喜欢掌门啊?”   慕宁有些倦怠,微阖着眼皮,看着像是在思索,但又好像是睡着了。   “师妹,师妹?”   发软的身子被李安安轻推了几下,慕宁不悦地抬眼看去,把人吓得一哆嗦。   李安安讪讪地收回手,假笑着伸手请示,“没事了,没事了。”   叶丝丝白了一眼没骨气的李安安,“怂啊。”   下一瞬对上慕宁的双眸时,倏地打了个寒噤。   奇怪,明明自己是水妖,并不畏寒,现下怎的突生了寒意?   “咱俩算是半斤八两,看来是问不出来了。”   正当二人准备放弃时,慕宁突地开了口。   “他说他喜欢我,但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   心有余悸的二人:“!?”   她们争先恐后地挤到慕宁身上去,一左一右地疯狂输出着,听得慕宁不知该先回谁了。   “他说他喜欢你!!”   “宁宁,见到他心跳得厉害就是喜欢他!见不到他时想见他也是,总是想和他独处也是!”   ……   心跳得厉害,就是喜欢他?   好像还真有过几次,当时自己还以为是生病了,原是这样么?   还有她说的那些,好像也是这样的。   叶丝丝吹着耳边风,刺激着她道:“你看看那刘怡婉,今天来这的目的绝对不单纯,肯定是看上谢执了!她那眼神,只有女子对男子露出爱意才会有的,宁宁,你还不抓把劲啊?”   慕宁想了想,那刘怡婉的目的确实不是很单纯,想到这,她就开始心烦了。   不是只管自己吗?刘怡婉又是怎么回事?   许是乌藤酒的作用,她越想越委屈,居然瘪着嘴呜呜地哭了出声。   二人:“!??”   不是,这是怎么回事啊?   喝了酒的慕宁和平时的慕宁完全不是一个样。   叶丝丝忙安慰着,还伸手搂住了慕宁,轻抚着她的头道:“别哭别哭!”   李安安:“你敢摸她头!她醒来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杀了你的!”   “事情紧急,且这乌藤酒喝下后就记不得什么事了,没事的没事的,先将人哄好才是要紧的。”   慕宁顺势搂住叶丝丝的腰,哽咽着:“他不要我了?”   叶丝丝:“没有没有!”   李安安:“要你要你!只要你!”   哭声骤然收回,慕宁抬起那双微红的眼,望着叶丝丝,“真的?”   叶丝丝十分真切道:“真的不能再真了,但是你现在去跟他说,哪里还有什么刘怡婉,就是刘二婉谢执都不理。”   慕宁喜笑道:“好!”   这情绪变化也过□□速了些。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带你去!”   *   夕阳斜暮,粼粼烧云排浪似地滚卷在天边,一道道金光从那云缝中透出,散着些许暖意。   谢执十分有度地将刘怡婉给送了走。   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也甚是无情地断了她的念想。   刘怡婉临行前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远远地再望他最后一眼。   她记得他说的那一句话,实在是令她沉了心。   他说:“在下乃修道之人,红尘之事,于在下而言,皆为虚妄。”   毕竟是头一次这般倒着男子贴,刘怡婉也是面皮薄的女儿家,他这番说辞,已是寒了自己的心。   她刘怡婉也不是非他不可,只是留有遗憾罢了。   之后没多久,刘家的人就撤离了谢府,就连之前说的要请他们去府上做客也绝口不提了。   谢执站在那屋门前,望着慕宁离去的方向,整个人宛若一座石雕般岿然不动。   他敛眸低语道:“去了何处,怎的还不回来?”   前几次忘了归家的慕宁让谢执有些后怕,这次不会也是出去忘记家在哪里了吧?   被这刘怡婉拖了时间,他想也不想就大步向外走去。   还未出院,就闻见了一股极其浓郁的酒气。   下一刻,怀中落了个醉醺醺的人,酒气与旃檀香融和在一起,飘绕在他周身。   偏头一瞧,还有两个逃的极其迅捷的人。   不用猜都知道这两个是始作俑者。   谢执皱眉道:“她们给你喝了多少酒?”   慕宁举起一只手,将那手指头掰来掰去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她记得自己一只手明明只有五根手指,怎么现在多得都数不清了?   而后她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这个不重要,我有话要同你说。”   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还要硬扯着他说些什么。   “外面风大,进屋说好不好?”   但慕宁的眉头紧蹙,面露不满,带有些许烦躁不安的情绪,“不要不要,等下就迟了,迟了。”   见她快要落下泪来,谢执连忙抚慰道:“好好好,所以我们先进去,我不走,慢慢听你说,可好?”   他已暗暗决定,以后谁都不能让慕宁喝酒。   犯者,当罚抄经一百遍。   “好。”慕宁晃了晃脑袋。   将人扶坐在软榻上后,慕宁又噔地起了身,谢执怔了一瞬后也没再继续让她坐下,站在她面前,柔声道:“要说什么,可以说了。”   慕宁乖巧地点了点头,扬起一抹极其坦荡的笑靥来,“谢执,我喜欢你。我要同你恪守不渝,生死不离。”   谢执僵硬在原地,眸底浮起几分平日少有出现过的愕然,白皙的面容上升起片片红晕,说话声也有些不利索了起来,“你,怎,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想到她现在是喝醉了的状态,谢执也不敢将她这话当真,只能稍稍含蓄着问她。   “你是不是看上那刘怡婉了?所以不要我了?你之前说喜欢我的话还作数吗?现在我喜欢你了,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慕宁抛球似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来,谢执有些招架不住。   “你怎么不说话?”慕宁神色黯然道:“果然是我迟了,你也扔下我了。”   眼前少女俨然到了崩溃的边缘,她低垂着头,看不清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紫黑色的光雾缓缓凝聚在她手心处,似在蓄势待发着准备着什么。   慕宁想好了,今日就是将人给绑了,也要带走。   只是还未等她的想法实施出去,自己就被人给揽入到一个宽厚温暖的身躯之中。   “你与我恪守不渝,生死不离。”他说,但还觉不够,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用那数十年被他掩盖极好的偏执与疯气继而道:“永生永世。”   慕宁缩紧环住他的手,贴近他的喉间,热气带来的酥麻感流窜其中,“你是我的。”   “嗯。我是你的。”   她在灰暗的时刻,碰见了那抹独属自己的光霞。   以往的种种苦难,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化为了柔碎的春风。   拂了心中难,新点一枝春。   酒劲已经散去大半,慕宁拉起谢执的手就往院子里跑去。   以往都是他拉着自己跑,现在终于是她拉着他了。   停落在中心处,正是昨晚慕宁赏星空倚坐之地,她指了指西沉的太阳,“我不喜欢日落,明日你带我去看朝霞。”   “好。”   沉落的夕阳终归是会逐渐黯淡,但是朝霞不同,它会升起光辉,照亮四方。   但今日的落日,她并不讨厌,反而心生欢喜。   在峪骨岭的时候,她就从未见过朝霞,后来也是。   她只见过那令她茫然颓丧的落日,那永远不能继续升起来的光辉。   是他让自己重新长出了血肉,生出了对着世间的眷恋,让自己心海中最幽深阴暗的地方被万丈光芒照亮,遍地生春。   那是苦寒之地,是无际的荒芜,终是被那拂生万物的生气给添了色。   她喜欢谢执,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   暮色的天空飞过几只回南的春燕,剪子似的燕尾齐齐划过红云,奔赴着有归之地。   院中的梨树上开满了点点白花。风动间,携来几朵摇摇欲坠的白梨花往至二人之间。   朦胧的黄昏下,慕宁望着这个满眼都是自己的青年,俯身吻了上去。   谢执拥住眼前人,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这绵软香甜。   这次是她主动的,真真正正,第一次回应自己。   临近深夜时,谢执一如之前般将木柜中的床褥搬出,铺至在地上。   慕宁坐在床榻上,对此行为感到困惑,“你为何还要睡地上?”   谁知他说:“我可以睡床么?”   慕宁:“……”   “为何不能?”   谢执停下手中铺被的动作,颔首道:“我以为不能。”   再之后,他就很是利索地将搬出的被褥给放回了木柜中。   一开始,他还有些拘谨,倒是慕宁显得有些主动了。   “我喜欢你抱着我。”慕宁说道。   她见谢执这般,便自己钻进了他的怀中,谢执顺势抱住后,无奈一笑。   总觉得今日来得太不真实了些,谢执在慕宁快要睡着时,问道:“你可记得你今日说了什么,记得我是谁?”   慕宁将头埋进他怀中,虽已困顿,但仍是好脾气地回道:“记得,你是谢执,我们要永生永世都在一处。”   听着她逐渐消弭的尾音,谢执满足地笑了笑。   “明日,我们一起去见朝霞。”   慕宁轻声道:“嗯。”   谢执一整晚都没睡着,他就这么抱了一夜,看了一夜,像是突然间获得了什么珍宝般,兴奋至极。   天光快要破晓时,他才不舍地将人放了下,起身去准备一些吃食与保暖的衣裳。   但是在他回到屋内时,里面躺着的人凭空消失了。   里外他都翻了个遍,直到朝霞升起时,也没找到人。   今日是出发不渡渊的日子,所有人一起出动去找人,但都无果。   朝霞的光照笼罩了山林,慕宁却仍不见踪迹。   作者有话说:   诡计多端的谢掌门   我是女子敢死队的一员!熬到现在真是要了我老命了,这段费了我好长时间!呜呜宝贝女鹅终于表白心迹了    重归 第83章 冰崖   ◎我不会让你死的◎   慕宁醒来时, 发现自己在一处既陌生又熟悉的卧房中,周围还残存着除自己以外的他人气息。   那是一股极其浅淡的雪松香,倒是能抚平她心中的一丝躁意。   看着这一切, 她已然明白了。   她又一次失去了记忆, 记不得之前发生的所有事。   这还意味着一件事情。   她快死了。   但并不代表她真的死了, 只是现在这副身体会逐渐迈入衰竭之态,但没过多久她就又会重新得到一副身体,并且以新生的身体继续找寻自己所要寻求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 就得下一次醒来才能知道了。   看来这次又没能找到。   趁现在无人,慕宁套上了挂在屏风上的毛氅, 匆匆出了门。   在出门前, 她发现了一件很让她惊异的事情。   她手腕上的玄心铃不见了。   但现在她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不能耗费心力去找回玄心铃,只能等下次苏醒再找。   望着东山坡上的一缕霞光时,慕宁先是停顿了瞬刻, 一时间竟有些无奈的悲凉。   也许是她快死了的缘故,才生出这些没由的情绪。   行至街口时, 人群并没有因为天色过早的缘故而稀少,起早的小贩皆已在市集上卖力吆喝着, 来往赶路的行人也正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叫卖声、马蹄声、撞物声交杂四方。   慕宁拢了拢帽檐,往城外走去。   *   “掌门,街上找遍了, 没有找到师妹。”   何商与急冲冲地跑向谢执, 一早听闻慕宁不见了的消息后, 所有人都在外找寻, 现已过了半个时辰, 依旧杳无音讯。   “师妹不会又忘记回家的路了吧?”秦十堰犹疑着, “但是这一大早师妹出去做什么?”   问到了关键点上,众人都在思索慕宁大清早出门的目的。   唯有谢执一言不发,望着那已经升起一半的朝阳,定了定神后,执手结印。   其余人还未回过神来,偌大的院落中蓦地迸现出如柳絮般的金色柔光来,将其整个人给围裹住,后听一声咒令,“扶风,落。”   金光色的柔光顿时涌向天边,宛若丝丝缕缕的金烟遁散开来,在脚下的青阶上还留有点点碎光洇没其中。   其他人并不知晓这咒令有何用处,但李安安知道。   这是原书中谢执偶然间在异令这本古籍上发现的,学此咒着,可寻至心中所想之人。   但既是异令,也说明了这本书上并不能学到什么好的或是对自己有利的。   她只记得原书谢执只使用过一次,就是在慕宁突然失踪的一次。   没想到,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脱离了剧情,但还是能误打误撞到原剧情。   也就是在使用这个异令后,谢执的修为大不如前了,但还是坚持走完了他的道。   完成了故事的结局。   李安安惊诧地望向谢执,他现在的面色极差,笔直的身躯却没有半分弯折。   没有给其他人留下说话的时间,谢执便跟着那能指引方向的金光飞身离去了。   何商与想要跟着一起,给人拉了住。   他扭头一瞧,“五师妹,你拉我做什么?”   李安安抿了抿唇道:“我们还是在这等他们回来比较好,等下掌门找到人了,我们就可以马上出发不渡渊了。”   “没错,”叶丝丝赞同道:“你们那个什么掌门一出手,肯定能把人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想到这,何商与心中疑虑万千,虽不知谢执方才使得是什么咒术,但他还是疑惑,“你怎知掌门一定能找到人?”   李安安摸了摸后脑勺,神色心虚道:“这个,你难道不相信掌门的实力吗?”   何商与追问道:“我自是信的,但为何五师妹如此肯定?”   “管那么多做什么?”叶丝丝拉过李安安,“等着就是了。”   秦十堰和苏卫也走到他跟前,秦十堰拍了拍他的肩道:“是啊,三师兄,掌门这么厉害,肯定能把人带回来的。”   *   那缕金光朝着城外的方向飘摇着,谢执看着下方那片熟悉的山林,大致已经猜到了慕宁所在之处。   伴随着离目标越来越近,那缕金光所散发的光芒也就愈发强烈,最后落至在那红梅枝头上,化为碎光随风而散。   是孟文他们所住的梅林。   虽不知慕宁为何突然到此,但是现在已经知道人在哪了,谢执悬着的心也逐渐沉落。   说起来,这片梅林的占据地也十分壮阔,方圆几里内皆是红梅,排排错落其间,嫣红的梅色不禁让误入此地的人眼花缭乱。   不过片刻,谢执在梅林深处的一棵小树下,看见了人。   那人穿着早前他挂在屏风上的毛氅坐靠在梅树下,双眸微阖,面容宁静极了,似乎并未发觉不远处正有人看着她。   谢执双手微颤,就连走向她的脚步也有些缓慢,正因为这样,坐靠在树干下的少女警惕地睁开眼,缓缓起身,紧盯着朝她走来之人。   不过她再警惕也无任何用处了,以她现在的处境,根本打不过眼前之人。   当她想口头威吓时,却不想被他给一个闪身拉入了怀中。   鼻尖沁了些他带来的冷意,还有一股极其熟悉的浅香,好似是今早在那卧房中闻到的味道。   这也使得她忘记了挣扎,就像是她本当如此接受这个拥抱。   他说:“一个时辰内。”   “什么?”   少女有些不解。   “我没有食言。慕宁,一个时辰内,我找到你了。”   谢执加紧了手中的力气,势要将慕宁给揉进骨血之中,生怕自己一个不留心人又不见了。   见他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也没有要杀她的意思,看来应当不是与她敌对之人。   慕宁索性放松了下来,也好透些气。   这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你来此做什么?”   听着上方传来的问声,慕宁也在想自己为何会来此。   她从那出来后,便已经没有了方向,但不知怎的就来到了此处。   半晌,她回了句:“等死。”   感受到身上的力松减了几分,谢执小心翼翼地退了半分,垂头不解,“此话何意?”   慕宁见此机会,顺势就推开了他,眸中冷意尽显,“听不懂么?你是何人?为何能知道我在何处?”   望见她那陌生的眼神以及眼底的戾气时,谢执怔愣了住。   回想起方才慕宁坐靠在梅树下的场景时,谢执的心不由刺痛一瞬。   原来她是在此处等着死亡来临,一个人闷声不吭地悄然离去,躲在这。   眼前这人傻愣愣的,一上来就对着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慕宁趁着他还未回神,悄悄地挪了挪脚,就往外跑去。   “你要去哪?”   朗润的声响传至耳旁,慕宁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道:“我去哪与你何干?”   谢执走至她身侧,作势要拉起她的手,被慕宁一把甩开,“做什么?”   “带你回去。”   慕宁发笑道:“回去?去哪?”   谁知他又一次伸出手来拉住自己,这回竟是挣也挣不开。   慕宁有些气恼,另一只没有被他攥住的手用力拍打着他,但面前的人依旧没有松开半分,最后还是自己先泄了力,疲累地放弃挣扎。   “你现在应该是奈何不了我了,”谢执勾唇笑道,眼底闪过一丝精明,“听话些,我带你回去。”   可恶!   这次怎的遇到这种没脸没皮之人?慕宁权衡了片刻,后不情不愿地别过头去。   “拉着我,不然有你好果子吃。”谢执耍无赖道。   谢执猜了个大概,现在的慕宁应与常人无异,甚至更弱。   所以他要保护好她,不让她再受到一丝伤害。   “走不动。”慕宁抗拒道。   原以为谢执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居然转过了身去,示意着自己上去。   “上来,我背你。”   慕宁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心道:“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谢执威胁道:“快些,不然我保不准自己做出些什么对你不好的事来。”   慕宁咬咬牙,轻跳上他的背,故意往他脖颈处勒了勒,但又像是受到什么刺激般猛地将勒住他的手松了松。   好像自己之前也对谁做过这个动作。   身下之人含笑道:“小心些,勒死了就没人背你了。”   也罢,此人应是对她无害,反正自己没多久就会换一副身体,就当是这次临死前的游行了。   离去途中,恰巧碰见这片梅林中的主人。   那是一个极其孱弱的青年男子,他屹立于木屋前,一句话也没有,但是咳嗽声连续不断,人也只是舒眉笑眼地看着他们两个。   谢执似是看见了他,回了一个笑给他后,背着人就离开了此处。   一路上,他都在自言自语地讲述着什么故事,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还告诉了她现在的身份。   他说自己是晏清派的掌门,虽然自己根本没有听过这个门派,但看起来这谢执应该不是什么半吊子。   她又回到了原处,那处她一早逃出来的地方。   一回到这,就突然多了好几个人围住她问东问西的,弄得她烦了,她就借势躲到谢执身后去,“他们好吵,你帮我杀了他们,我就听你的。”   众人见到慕宁眼中的杀意后,纷纷默契十足地退成一团,左一言右一言的继续争论着。   也不知他们在争论些什么。   谢执被她这一举动惹了笑,他偏过头去,“乖一些,我们要出发了。”   慕宁:“去哪?”   谢执:“不渡渊。”   *   越往北,寒气更甚。   朱浪终于被放了出来,不再受困于那金枷之中。   苏卫和叶丝丝被留下守在袁州之中,为保之后突生变故,这里起码还有人能照应。   前往不渡渊的路途上饱经风霜吹打,越往深处,可见的其他色彩就愈渐减少,徒留下一片素白。   “为何要带我来此?”慕宁扯了扯谢执的衣袖,又指向前方带路的朱浪,“还有,这猪妖是做什么的?看着就让人心烦。”   朱浪:“……”   谢执倒是没有直接回答,“可是累了?累得话为师背你。”   慕宁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明明自己已经问得很清楚了,怎么他说的都是些没头没尾的话?   “原本我可以在梅林中等死,你非要带我来这苦寒之地,是何居心?”   走在后头的三人听到这话都变了脸色。   何商与迎着冰风跑来,“什么?师妹你那日跑走是在等死?”   秦十堰和李安安也跟着来到慕宁身旁,“可不能这么说!”   慕宁不耐烦道:“我不认识你们,也别唤我什么师妹,再多嘴我就杀了你们。”   此等与之前大相径庭的反应让三人怔了怔,但很快,秦十堰就咧嘴笑了笑:“不会的师妹,我们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说完,另外两个人想想也是,虽然慕宁现在失去记忆了,但她若是真的要杀他们,早就杀了,更不会等到现在。   况且谢执还在,他们三人也就没把她的话当回事了。   三人退了两步,又围在一团。   何商与:“这次我们把万年清采来治好师妹,到时候她就能记得我们了。”   秦十堰:“对对对。”   李安安:“现在师妹情绪不稳,还是得多避着些。”   秦十堰:“对对对。”   何商与:“有何好怕的,我们都是同门,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不可因此退缩!”   秦十堰:“对对对。”   二人:“……”   慕宁捂住自己的耳朵,满脸烦躁地闭着眼不再去看那边听那边的动静。   陡然间,冰谷中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只能听见呼啸在谷隙间的拂风声。   三人被谢执下了禁言术,一路上都不能开口讲话。   捂住耳朵的手被人慢慢拿下,抬眸望去,竟是望见了冰谷中的一边春江。   “我不会让你死的。”   慕宁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   “上来。”谢执道。   显然是没有意会到谢执的意思,片刻后,他解释道:“背你。”   走了这么久,这具身体早已疲累不堪了,还好有个傻子乐意背她,不然自己还没死成倒是要累倒在这什么冰雪之地了。   她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之后便是一路前行着,这不渡渊极其诡谲,入此地者,不论是妖还是修士,都只能徒步前行,就连术法也被束缚着。   朱浪看着这茫茫一片,也有些茫然。   “几位,我回想回想。”   萧萧素雪零落于冰谷之中,只听一声裂响,冰石从左至右延着裂隙直直断开,生生地将几人分断开。   谢执见此情形,赶忙放下背上睡得正香之人。   慕宁还未反应过来,本想发脾气乱骂一通,下一刻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径直掉落于冰崖下。   “掌门!师妹!”   坠落的速度极其迅猛,恍惚间依稀能听见二人衣袍相撞的猎猎呼声,尤其是那风劲,刮在脸上生疼得紧,宛如刀割。   若是放在以前,她哪里需要忍受这些?   但是现在她法力全无,还被这人拐到此地来受罪,真是倒霉。   谢执垂眸看着怀中之人,见她脸色不佳,开口安慰道:“莫怕,我在。”   到崖底时,二人脚下突生一股力来将其抵住下方的压力,青紫色的屏障平铺在脚下,直至二人安全落地。   跟着一起掉下来的,还有朱浪。   “哎呦喂!”朱浪哀嚎一声,“您不抱我下来也就算了,怎么也不给我也设个保护啊?”   “皮厚。”   朱浪:“……”   崖底的风光比上面还要艰苦些,若说上头还能望见些什么植被,这底部就只有一片白芒了。   风寒料峭间,呼啸声渐渐明晰在耳中,再无其他声响。   好似刚才的异动就是在这发生的。   刹那间,慕宁好似有所感应,脑中的疼痛不断袭来,她面色苦楚地捂住头,脚下一个踉跄就要往冰面上跪去,眼疾手快的谢执将人扶了住。   “怎么了?慕宁。”   正当谢执想要施法缓解慕宁的疼痛时,她却缓缓直起身子来,打断了谢执的动作。   “无事。”   “快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朱浪指向西北方的一窟冰洞中,“好像是妖!”   只见冰洞这弥漫着滔天的橘黄色妖气,还有些许修士的气息,两者相融相伴,分不出个上下来。   还有另一特殊的气息,令慕宁倍感熟悉。   “我要去那。”慕宁指了指那冰洞道。   *   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妖掉下去,三人一齐喊出声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是何时能恢复说话的。   何商与欲想跟着一起下去,被李安安和秦十堰给拦了住。   “三师兄,你疯了吗?”秦十堰大喊着,“掌门那么厉害,肯定能保护好师妹的,再说,还有那猪妖垫着,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秦十堰说的没错,”李安安面色凝重道:“掌门修为高超,不会有事的。”   何商与有些崩溃,“你们总是这样说!”   秦十堰按住他的肩膀道:“冷静些!”   不知这好端端的冰谷为何会忽然断裂,从这看下去,那冰崖似有千丈深,见不到底端的情形,无端让人心中忧虑。   就在三人望着幽深的冰崖时,后头传来一道媚妩至极的声音。   “这是发生何事了?看起来很是伤心呢。”   回头望去,三人聚惊。   “芜夭!?” 第84章 离别   ◎跟在我身后◎   轻粉色的身形兀然出现在这素净无垠之地, 看向他们的眼底充满嘲意。   何商与警惕地握住剑柄道:“芜夭!你怎么会在这?”   芜夭呵笑一声,这声笑以极快的速度被没在似刀锋的流风中,她悠悠道:“我么, 自然是来取那慕宁性命的。”   她的身影瞬时飘至三人跟前, 眸底泛着幽深的寒光, “虽见她掉落崖底,但也死不成,她现在与常人无异, 我要杀她也不过是顺手的事,至于你们, 之前三番两次帮她坏我的事, ”芜夭的嗓音突然变得扭曲起来,“今日我便一并解决了你们,为云娇报仇!”   何商与反应迅捷地抬起手中剑来抵住芜夭的招式,可只他一人终究是吃力, 没抵住一时半刻便连连败退,脚下的冰地被靴底磨出一道长长的划痕来。   “三师兄!”   秦十堰和李安安见此一幕不禁捉急着, 皆拿出自己身上携带的佩剑来与何商与一同抵抗芜夭的杀招。   “芜夭!你好好想想,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云娇的事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你的执念也太深了,你就算把我们都杀了,云娇也回不来了, 你现在这样如果她看到了你觉得她会高兴吗?”   李安安边退边喊着, 朔风顺着她那张口说话的嘴里猛灌, 叫喊声听起来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挣扎感。   “笑话, 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何用?我已经找到能救云娇的办法了, 你们别再白费力气了, 受死吧!”   云霭似的光晕叠伏在芜夭双手周围,层层粉光凝聚于内,谷内寒风卷席而来,一时间竟作有山海狂狼之势。   眼见这浪就要朝他们滚来,李安安情急下抬起手腕的玄心铃,大喊道:“玄心,反!”   陡然间,玄心铃内猝然爆发出通天的暗红光芒,两股光雾以势如破竹之力猛地相撞在一起,玄心铃内所释放出的力量明显更胜一记,将芜夭的攻击尽数给破了回去。   芜夭闷哼一声,躲不及后只能接下,整个人犹如落败的花瓣一般垂落在冰地上,吐出一大滩鲜血。   “哇!有用!”李安安兴奋道。   “师妹这个法器也太厉害了些。”秦十堰好奇地打量着她手上的玄心铃。   何商与将剑锋抵在芜夭眼前,冷声道:“芜夭,我劝你还是别再做那些不好的事了,伤害云娇的人都已经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你再继续这样下去,会越走越偏的!”   芜夭不屑地笑了笑,硬撑着仅存的几分力坐起了身,她抬起那双浅色的瞳眸望向何商与,满含挑衅道:“你同我说这个有何用?你就是她那个三师兄吧,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喜欢她,但可惜,她已经跟你的掌门有了情啊。”   何商与脸色一变,将剑锋所指之处离芜夭更近了些,“你胡说些什么!”   他平日自诩清正,对儿女之事也只是暗藏于心,更别提现在还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来。   芜夭笑得更肆意了,一双肩膀抖动得厉害,丝毫不注意自己唇角处漫溢的鲜血。   “你笑什么?”何商与不悦道。   “我笑你,”芜夭顿了顿,趁其不备时施放出一缕紫气遁入到何商与眉心处,后阴沉道:“可怜。”   这团紫气顿时窜入何商与眉心处,散入到他的双眼中,黑白分明的双眼霎时间闪过一瞬紫,将其全部占领,片刻后又恢复清明。   “你!”   何商与踉跄了几步,执剑的手也有些晃荡,另一只手则是捂住自己的额头,似有些许迷惘之色。   “所以,我与你合作,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就不杀慕宁,我将她抢来送你,你看如何?”芜夭得意道。   “休想!”何商与作势要将手中剑刃刺去,被秦十堰和李安安给拦了住。   “师兄师兄,别被她蛊惑了!”   芜夭见状,一个挥袖化为丝缕烟气便逃了去,何商与支撑不住将剑刺入寒冰中,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三师兄!”   秦十堰将人扶住后,李安安则站在一旁沉思着。   她从来没有想过何商与会对慕宁产生什么其他不一样的感情来,方才芜夭那么一说,倒是让李安安震惊了一瞬。   仔细想想,以前慕宁在场的时候,何商与好像总是会有些莫名的羞涩,也总是会帮着她说话,但他又掩藏得极好,如果不是芜夭点出来,他们也许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   不管怎么样,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能祈祷慕宁他们能找到万年清。   *   莹白的冰窟透着刺骨的寒意,窟外明净亮堂,窟内却是深黑一片,只能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的打斗声。   慕宁察觉到窟内那股令她十分熟悉的气息,不顾身后之人便要跑去,被谢执一把拉住。   “你又要做什么?”慕宁皱眉道。   “跟在我身后。”   慕宁愣了愣,对上他那双坦然的双眸时,心不由一震,她抿了抿唇后,极其别扭地说了句“嗯”。   谢执松下手后,牵住了她的手,慕宁本想挣开,但潜意识却让她乖顺得紧。   “二位,等等我!”朱浪跟在后头道。   踏入到冰窟中,冲天的妖气萦绕在洞内,还有一股与其相反的修真气息,这倒像是流云派的气式。   冰窟中的地势要比外面复杂许多,到处都是蜿蜒崎岖的岔口,窟顶上透着日光,但在里面走着稍稍不注意些便会被顶上的冰棱给刺到。   两人一妖躲到窟内一旁的冰石后,观望着里面的情形。   只见一抹亮橘色的身影正对着前面站着的数十名穿着统一蓝袍的修士。   “那那那不是平汝娘子吗?”朱浪惊异道。   “还有流云派的人。”谢执沉声道。   那是平汝和流云派的人对决着,而流云派为首之人便是那崇明。   平汝愤声道:“你们这些修士,为了成仙还真是煞费苦心。”   崇明嗤笑道:“这天下中,谁人不想得道成仙!况且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给我们掌门采得那万年清,帮助他一举成仙,好振兴我们流云派!你一介妖怪,也妄想采得这万年清成仙吗?”   平汝道:“放你娘的屁!老娘才不稀罕成什么仙!就你们这样的,我看是练上十辈子都修不成仙!”   “哼,”崇明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师弟们,都给我上,杀了这妖,为掌门夺取万年清!”   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万年清应当就在这冰窟之中了,就是在何处不得而知,而且还有这些人要抢夺万年清,之后的行事也颇有些麻烦。   正当他们鏖战之时,那崎岖的冰岩上盘伏着一条巨如山丘般的多头长蛇,赤红的蛇身上长有数百只光滑的鳞片,在那明光的照耀下更显诡异,每颗蛇头盘踞扭曲在一起,石头大小的鼻孔里透着热气,数双蛇眸宛若一盏盏通红的灯笼正紧盯着下方的一群人。   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危险的来临。   “那上面!”朱浪指道。   谢执抬眼望去,将身侧的慕宁往后拉了拉,低声道:“我曾在古籍上翻阅过,那应当是上古恶兽巨虺,这应该就是在不渡渊中守护万年清的巨兽了,你等下跟着我,别乱跑。”   慕宁定定地注视着那条长蛇,黑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亮,对于谢执的一番嘱咐也没听进去一点半点。   前方交战激烈,不少冰石都被震碎开来,连带着整座冰窟跟着动摇。   “菊花妖,你已力竭,再与我们斗下去,只是徒劳无功,万年清我们必会拿到手,而你也会死于我们之手,现在求饶,我还可饶你一命!”崇明叫嚣道。   “求饶?”平汝仰天一笑,似是对他的这番说辞感到可笑,“你也不看看你们是什么东西!我今天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万年清拿走!”   现下两方皆以心力交瘁,平汝虽只孤身一人,但崇明那边都是些没什么实力的修士,几番交战下来也都已经感到了吃力,尽管崇明比他们要好些,但终归是力不从心了。   所以现在只能靠威胁恐吓将其吓走,若真要继续交战,他们也绝对不会讨到什么好处。   见平汝根本不吃这套,崇明心下也有些惶遽,暗骂道:“这妖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两方僵持着,在崇明一行人的后上方上,那条巨蛇缓缓靠近着,数不清的头颅分别接近着他们,平汝敏锐地发现了那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眉头微皱着,脚也跟着慢慢往后挪。   崇明看见她的行为后,以为她是害怕了,得意笑道:“算你识相!”   下一瞬,那条巨蛇伸出其中一只头颅来,将内里的好几人瞬间咬了去,惨叫声响彻冰窟之中。   崇明循声回头一瞧,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从未见过长相如此的怪物。   不过弹指一瞬,被叼走的流云派中人全都被咬断成散尸掉落在地,有的甚至连碎落的肢体都寻不到影。   崇明颤声道:“这是什么怪物!怎么会有这么多脑袋?”   早就往后跑的平汝不忘喊道:“要你命的怪物!还在那得意什么?果然是蠢货。”   “跑!”崇明喊道。   来不及与平汝争辩,崇明用尽全身的力气往窄路里跑,为的就是不让那巨蛇追来。   里面情形一片混乱,谢执想着趁此机会潜入其中,顺蔓摸瓜找到那万年清。   “跟着我。”谢执嘱咐道,“记得了吗?”   慕宁极其敷衍道:“嗯。”   “那那,我呢?”朱浪问道。   “你在此候着,我们找到万年清后马上离开此地。”谢执叮嘱道。   朱浪惶恐道:“明白明白。”   谢执本想自己一人前去找寻万年清的,但还是放心不下慕宁一人留在此处,放在自己身边也能有个照应。   他不能再一次让慕宁离开自己了。   慕宁看着那巨虺在里面玩闹般地追着崇明一行人,唇角隐隐弯起,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一靠近此地时,就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慕宁的真身就藏于此处,历经这么多年,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真身所在。   而重回真身的办法不仅要万年清,还要让自己的魂魄重新聚回去。   此行恰巧帮助了她。   瞧着前面这人拉着自己的手拉得死死的,动也动不得,只能另寻机会了。   而这机会,就在眼前。   二人行至一处暗角旁,那巨虺还在追着他们,前方的路口不再有冰石遮掩,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注意到。   谢执再三叮嘱,生怕慕宁忽然玩心大发开了口。   “等会噤声,”谢执严肃道,“别被发现了。”   慕宁垂下眼来,放缓了嗓音,“我的手被你捏的生疼,很疼。”   谢执这才注意到自己抓住的手腕已经被捏的通红,他蓦地松了手,满含歉意道:“对不住,是我没分寸了些。”   谁知下一刻,慕宁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来,灵敏地跑了出去。   “赤野。”   少女的身形就像一阵风般飘了出去,纷飞的衣角如流云般浮过,谢执欲拉住的手终是落了个空。   “慕宁!”   他还是大意了。   被唤作赤野的巨蛇登时停下了追逐,看着右侧方那绯衣女子,灯笼似的眼眸扑朔着,吐出的蛇信子仿若发出了兴奋的信号,转瞬间从一个巨物化为一个穿着赤色衣袍的俊美男子。   赤野的双眼处生有极其诡异的暗红色花纹,眸中泛着金色的异光,瞳仁也不比寻常人,只有一道竖线,身上的玄袍衬得其极为妖冶。   “尊主!”赤野眼底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闪身到慕宁跟前半跪道:“您终于回来了。”   “慕宁!”谢执将人拉过,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赤野,“他是谁?”   赤野微眯着眼道:“你是谁?为何拉着尊主?尊主,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慕宁冷声道:“松开。”   谢执十分执拗道:“不松。”   一听到这,赤野就发了怒,“你是傻子吗?没听见尊主说放手啊?”   慕宁无奈道:“罢了,赤野,他要拉就让他拉着吧。”   闻言赤野更是来了劲,“尊主,你怎么出去一趟脾气变得这么好了?你看我,我把他骨头拆了给你做玩具!”   谢执听后,脸色沉了沉。   原来慕宁的暴虐都是跟他学的。   对上谢执的双眼时,赤野皱了皱眉,“你摆个臭脸给谁看!你松开尊主,我们大战一场!”   “什么尊主?”谢执不解道。   “哼哼,”赤野不屑着别过头去,给他翻了个白眼,“无知小儿,我们尊主乃是魔界之主,是峪骨岭的魔尊,岂是你们这种人界的修士可相比的?怕了吧,怕了赶紧给我松开,我和你大战一场!”   慕宁,是魔。   谢执惊愕地看着慕宁,见她一脸无畏的模样,还有以往她的性格,终于知道了她为何会如此。   半晌,他道:“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魔,我只知道你是慕宁。”   本来还想着怎么从他手里逃出的慕宁顿时怔了住,她猝然抬眸,满眼中蕴含着不解之色。   寒风呼啸间,一道剑光直击谢执而来,慕宁猛地将人转了过去,那柄长剑刺破了她的胸膛。   “噗嗤——”一声,剑刃划破了她的衣裳,带着淋漓的鲜血穿透了慕宁的整个身子。   “慕宁!”   风声好像停止了,她只能听见谢执那细微的声音,也只能感受到他双手搭在自己身上的颤抖。   她没来得及看是谁偷袭,就是下意识地将人给护在了身后。   这痛感让她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了,她只能听见谢执的声音。   他好像哭了。   谢执发了狠,将背后袭击之人给击飞几里外。   那是崇明,他连人带剑的被击落到了冰棱上,砸碎了冰柱后被其掩盖在下,失去了知觉。   谢执小心翼翼地搂着慕宁,方才站在这的赤野也不见了去处。   他手上还留有慕宁身上留下来的血,看着那愈涌愈多的鲜血,他只想将其按住不让它再继续流出来,只是他再也按不住了。   慕宁胸口处淌出的鲜血有如泉涌般汩汩而出,而她也奄奄一息着。   “别死,求你,”谢执一边摁着她的伤口,一边哀求道:“慕宁,看着我,不能,不能。”   这是他第一次流泪。   寒风从窟外袭来,落至在二人身上,想到慕宁怕冷,他就将人紧紧地抱在怀中,供她取暖。   “不要睡,不要,跟我说句话,求求你,慕宁!”   不知怎的,慕宁很想很想对他说一句,“不要哭。”   谢执只能感受着怀中之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自己却无能为力,他恨极了,恨自己的无能。   慕宁终究是一句话没说,死在了他的怀里。   旋即她的身体便化作了粒粒碎光,迎风散去,消失在这片冰窟中。   躲在暗处的朱浪见此刚忙跑来,谢执颓然地倒坐在地上,看着被埋没的崇明,眼底泛起了少有的杀意。   那双平日里温润平和的桃花眼中遍布血丝,猩红的眸子里浮满了异常的戾气。   但还是没能支撑下去,他刚站起后没多久,便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被赶来的朱浪给扶了住。   作者有话说:   呜呜 小谢伤心了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出来我之前写何商与的时候其实还挺隐晦的 第85章 悔   ◎是贪、嗔、痴、怨。◎   胸口处隐隐传来的痛感席卷着谢执的全身各处, 他却无知无觉,粗粗地用手擦去唇角的鲜血后,推开了朱浪的搀扶。   “仙士!”朱浪惶恐道。   此刻他已看不清谢执的表情了, 但一双眼阴沉得可怕, 朱浪只觉周身气压沉沉, 直逼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为难得很。   只见谢执屹立在那,直直伸出右手来, 带着几分怖意的语气道:“问世,召来。”   他的右手上凭空出现一柄泛着青红色幽光的长剑, 剑身布满充沛的灵气, 其上雕有一道极为显眼的青龙图腾,暗暗泛着光芒。   自他握住这把剑时,这问世剑便发出了铮铮的鸣意,震得在场之人皆有些头疼脑涨了起来。   下一瞬, 谢执将手中之剑对准崇明所在方向,那将他给埋没了的碎冰全都被打散了开, 而崇明整个人也被暴露了出来。   谢执已有许久不曾用过这问世剑了,一来是近年无事发生, 二来是他不喜在外与人争斗。   可今日,他却将这问世剑给召了出来。   问世像是许久被遗忘了般,难得今日能出鞘, 连带着剑意也开始兴奋了起来。   剑总是要被鲜血滋养才能生得久的。   他其实并不想做什么门派的掌门, 也早就没有了什么生的念想。   如若不是柳山青将他带回到晏清派, 也许他早已在十二岁那年消亡在那熊熊烈火之中了。   柳山青和慕宁在他的心中, 都是极为重要且不可估量的存在。   若是柳山青是那仙人下凡, 渡他苦难。慕宁就是一抹新初的朝阳, 教他重生。   在那一小方卧室中,炭盆前,慕宁烧掉了那困住他许久的戏服,也烧掉了他心中的恨。   是她逐步对自己的信任,到最后的依赖,给予了他生在人世间的留恋。   他生出了情,那是眷恋、贪婪、嫉妒,还有对她的爱恋。   是贪、嗔、痴、怨。   为何老天如此不公?就连他身边最后的,唯一的朝阳也要夺了去?   崇明被冻得不清,他倒在那碎冰之中,之前偷袭所用的剑也掉落在了一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上泛着些青,看起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别,别杀我。”崇明颤抖道。   谢执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正前方,剑尖与冰面相撞,发出“刺啦”的刺耳声,地上还留有蜿蜒不平的剑痕。   躲在远处的平汝见此一幕,不禁大喜。   这下就没有人与她争夺万年清了。   就在她要往洞内更深处去找寻万年清时,整座冰窟都在发生剧烈的摇晃。   猛烈的震荡使得内部的冰岩开始破碎,一块接一块的碎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坍塌,砸在冰面上与其发出清脆的裂响声。   天摇地动间,谢执也不曾动摇过半刻要杀崇明的心。   冰窟内晃动得厉害,而崇明也挤出自己全身上下的最后几分气力爬了起来,想要向外逃去,却被谢执施下的咒术给拦在了半路。   “谢大掌门,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时被气冲昏了头,这才袭击你的,我知道错了,求您大发慈悲饶了我吧!”崇明求饶道。   他整个人悬在半空中,一双腿早已被冻得失了知觉,就是连挣扎也显得极为无力。   朱浪闪避着那些碎冰喊道:“仙士!仙士!这里要塌了!”   可谢执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话,此时他的脑中只有杀念,对外的任何事物都并不在乎,他只想杀了崇明。   “别杀我!别杀我!”   问世剑浮于谢执身侧,旋即化为道道剑影屹然出现在他周身,只待其一声令下,便可将前方哭喊无果之人万剑穿心。   只是没来得及出手,谢执的顶上方恰有一块碎冰要落下,朱浪见状即刻飞身过去,将人给拦截了住,并用自身最大的气力将其给打了昏,也打断了谢执要杀崇明的动作。   许是现在的谢执过于虚弱了些,朱浪其实还未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人就已经昏了。   他猜测是悲伤过度导致的。   不管怎么样,先将人平安带出才是最重要的。   上次是带高卫林,这次是带谢执,他朱浪还真是这拖人走的命。   那崇明他是管不着,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已经将谢执带出来了,塌了死在里面也是好的。   将人带出后,那冰窟也轰然塌了下去,带着这一片冰谷震颤了一瞬,发出了闷声巨响。   *   守在冰崖前的二人此时又急又愁,愁这何商与还在昏迷,急这崖底下的人情况如何。   二人将何商与给拖至一处背风之地,也好抵御这迎面而来的严寒。   “好冷。”李安安蹲下身抱住自己瑟瑟道。   秦十堰将何商与给移到更里处后,挨到李安安一旁,扭捏道:“咳,你要是冷,可以抱着我。”   李安安才不理会,无语了一瞬后偏过头去,望着那白朦朦的冰原,忧思着崖底下的人。   而后她感觉到自己身上落下了一坚实有力的臂膀将其给揽了去,身上的寒气也逐渐被温暖包围,她扭头看去,“你干嘛?”   “怕你冷。”秦十堰嘟囔着。   李安安似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感觉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流过耳畔,但她也没有这个精力去思索这个了。   能暖一些是一些。   听着这猎猎风声,不见任何人影,李安安心中总是惴惴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这个预感在朱浪出现的时候被证实了。   朱浪背着谢执,不知他是如何重返到崖顶上,在外呼叫着:“仙士们!我将这位谢仙士给带回来了!你们在哪?”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他的嗓门粗野,在这源源不断的风声中也没被埋没了去,依稀还能听见其声响在冰谷之中回荡。   “那是?那好像是朱浪的声音!”李安安一下跳起来道。   秦十堰被她这么一跳险些给撞到后面的冰柱上,还好他稳住了下盘,不然肯定要摔个狗吃屎。   李安安寻着那声音的来源找去,一眼就看见了朱浪那别具一格的体型,背上似乎还背着个人,看起来像是谢执。   二人冲过去,就只看见他们两个,且谢执还是处于昏迷的状态,李安安心中的不安感顿时上涌,“朱浪,师妹呢?”   “掌门这是怎么了?”秦十堰跟着问道。   朱浪将谢执给放下,秦十堰接了过去,抬手将其给扶了住,只见他摇摇头,面色不佳,“这,先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吧。”   坐下后,朱浪先是叹了口气,后道:“刚刚我们去到一处冰窟之中,那里应当就是你们所要找的万年清的所在之处了,不过里面并不安全。”   “那里还有其他人,有平汝娘子,还有你们掌门所说的什么流云派的人,还有一个最厉害的,好像是在那守护万年清的恶兽,叫什么巨虺,那长得可威风了!这位仙士是被我给打晕了带出来的,当时那里要塌了,没办法我只能出此下策。”   昏了好些时辰的何商与终于转醒了来,他睁开那双朦朦胧胧的眼睛,观察着周边的情况,后看见一旁的谢执时瞬间清醒了过来,忙唤道:“掌门!”   何商与顿时坐起来问向旁人道:“掌门他怎么了?对了,怎么只有你们,师妹呢?师妹怎么不在?”   见他问东问西的问个不停,朱浪嚎了一声,“听我说!”   这下才安静下来。   朱浪怕这何商与又追着他问个不停,只能把方才说过的话又重新复述一遍,再之后便讲述接下来的事情。   “当时这位仙士叫我躲在暗处,我想着也是,就在那等,谁知道你们那师妹突然就冲了出去,把那巨虺一下就给引了过来,但好像那恶兽与你们的师妹认识,一下就变成了人形,还叫你们的师妹什么什么‘尊主’来着,就在他们说得起劲的时候,那流云派的人就拔剑偷袭,我还没来得及喊,你们那师妹就替这位仙士给挡了下来,然后,然后……”   何商与急声道:“然后什么!你说啊!”   “然后,就死了。连尸体都没留下,变成光点就散掉了。”   众人缄默。   “不可能!”   何商与显然又开始崩溃了起来,他那一双眼好像要裂开一样,抓着朱浪的肩膀就是晃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妖言惑众,我要杀了你这猪妖!”   他拔出剑来对着朱浪就是一砍,好在朱浪躲得及时,另外两人见情况不对也赶紧将人给拉了住。   秦十堰拉着何商与握剑的那是只手劝道:“三师兄!冷静!冷静啊!”   李安安拉住何商与的另一只手道:“冷静!冷静!”   朱浪也是委屈得很,躲到一旁的冰石上,愤愤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将你们的掌门给带回来了,还要我怎么样啊?”   “别气,别气!”李安安又顾着这头道。   情势本来就乱,加上何商与现在这么一闹,更乱了些。   冷静过后的何商与一人独坐在角落处不吭声,也没有其他什么动作。   折腾这么久,李安安也开始忧伤了起来。   为何已经脱离了原剧情的走向,结局竟还是一样?   她是熬夜看完这本名叫《同仙》的小说,谢执是原书中清冷一方的男主,女主则是她现在穿来的这个李安安,女配就是慕宁。   但慕宁的真实身份原文也没有提及过多少,写的极其隐晦。有人猜测,她是有魔性之人,早先被谢执收为徒弟,期间谢执对慕宁极好,好到当时以为他们就是主角的地步,而慕宁也因此默默地爱上了谢执。   谁知半路突然杀出来一个五师姐,也就是她现在这个身份,那谢执就突然转向了原女主,慕宁的心性就此发生了不可扭转的偏移,自此以后,就开始了相爱相杀的戏码。   但故事的结局却又让人大跌眼镜,这慕宁因救谢执而死,而原女主也没能和谢执在一起。   因为之前的一些缘故,谢执的修为大跌不少,最后的最后,不知作者到底想要如何,居然将谢执给直接写死了。   原因是,灵力枯竭而亡。   也是够狗血的,但也赚足了读者的泪。   总体来说,这《同仙》前半部分写得还算合理,后面就开始崩了起来,就好像是作者换了脑一样,写得烂七八糟,有些地方也不合逻辑。   所以当她穿到这里时,那系统要求自己攻略谢执,她呵呵一笑。   狗都不去!   原著中的谢执和慕宁长长久久在一起不好吗?非要横插一脚。   反正这系统也不能威胁到她什么,也没说不让她回去什么,她就为所欲为了起来,甚至直接暗暗撮合他们两个。   但李安安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不干涉而且还促成他们在一起居然还是会沦落成这个结局。   慕宁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安安抬眸,眼底满是坚定,“我不信师妹就这么死了。我们回去,将掌门治好,再寻救师妹的办法。”   坐在角落的何商与忽地动了动,死气沉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第86章 怨   ◎他真的,很想她。◎   谢执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回到晏清派的一个月后了。   几位长老合力将其给救了回来,要说当时只是被打昏,并不至于昏迷这么久, 但在医者的诊疗下, 才知道他的身体愈渐败落。   姜玉泉得知后匆匆赶回, 经他的救治下,谢执才有好转之势。   但他也说出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时的谢执不是醒不来, 而是不愿醒,仿佛就要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但始终还是有什么东西在牵着他走的, 这才令他有好转的机会。   朱浪因为已经将人成功带到了不渡渊, 之后没有什么理由再跟着他们了,但他也没有什么去处,最后还是李安安决定将他给留在了晏清派。   虽然他是只妖,但好在之前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且此行也将谢执给安全地带了出来,门派内的其他长老也并非恪守古板之人, 就让他留在了无遗山,在里头做些打杂之事, 说起来也算落个清闲。   这一个月里,流云派的人听闻谢执重伤不治,带着好几拨人前来闹事, 将晏清派搅得鸡犬不宁。   而那本该被困于冰窟中的崇明, 不知怎的又出现了, 也是他来挑的事。   还是后来姜玉泉坐镇, 这才让他们稍稍收敛了一些。   谢执醒来时, 已入了春。   无遗山中的冰雪消融, 山间渐渐冒出了嫩绿的青芽来,逐层覆在那零落的黄土上。   春寒料峭,虽已入春,但风中还剩些未带走的寒意。   所有人都回来了,苏卫也带着叶丝丝回到了晏清派,但是慕宁没有。   唯独只有她,没有回来。   他没有将人安然无恙地给带回来。   此时谢执正坐在慕宁院子里的秋千上,那是他早在下山前就为她打造的,为得是让她回来时可以更喜欢这里。   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   而姜玉泉得知他醒来后,慢慢悠悠地赶来找他。   姜玉泉与柳山青差别极大,虽然他已到了古稀之年,但举手投足间皆透露出一股快意的洒脱与刚劲,是与柳山青全然不同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我还是问了扶风的那个女徒弟才知道你在这。小木板,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   “小木板”这一绰号是姜玉泉给小时候的谢执取得外号。   那时他刚被柳山青给带回来,除了平日里对柳山青说上几句话,其他人一概不理,像个板着脸的小木头一样。但久而久之谢执也慢慢转变了一些,人也开朗了不少。   姜玉泉很喜欢逗他,所以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外号。   “已无大碍,多谢师叔挂怀。”谢执微声道。   看他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姜玉泉就好奇,到底是什么女子能让这木板可以这般模样?   这些时日,那几个下山历练的弟子一直窝在那万书阁中,听说是在找能救那个死去的女弟子的方法,但过去一个月了,也没什么结果。   “你那徒弟?”姜玉泉试探地问道,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算了。”   他以为谢执也会跟那几个弟子一起到万书阁中找寻救人的办法,但他没有,醒来后便是无所事事地漫游在晏清派之中。   “师叔可还有其他事?”   听到这话,姜玉泉轻笑道:“这是要对师叔下逐客令了。罢了,这么说吧,门派内最近事情繁多,我就都替你处理了,这些时日你就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就要走了。”   “嗯。”   不冷不淡地应答让姜玉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捋了捋长须,随后摇摇头道:“你呀你,又回去了。”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离去了。   他又是一个人了。   谢执起身,走进了慕宁的卧房之中。   这里被保护得极好,里头依稀还能闻见慕宁身上那股淡而幽的旃檀香,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这里还保持着她下山前的样子。   他打开了那扇装物的木柜门,红色的桐油新的发亮,扑面而来的是女子身上的馨香。   里面装得都是慕宁的衣物,还有他送与她的衣物。   夹板上放着一个朱红色的四方漆盒,上面落了锁,也蒙了尘。   谢执想要施法将其打开,但却怎么也弄不开,似乎是慕宁在上面下了什么禁锢,淡紫色的辉光裹在四方漆盒上,做出保护的屏障。   想想也罢,他只得上手拂去那层灰,只是碰到漆盒的一刹那,下有禁制的铜锁瞬间落了开,掉在了柜底的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锁落了,禁制也跟着消了。   拂灰的那只手颤抖着,仿佛眼前之物是什么珍贵至极的宝物一般,就是连碰都带有些小心翼翼。   漆盒被打了开,里面装着之前他送给慕宁的小玩意。   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竹蜻蜓,一只长得和小黑差不多的布老虎,环环相扣的九连锁,长得和慕宁八分相像的小泥人,还有一个婴孩耍弄的拨浪鼓。   当时他并不知道女孩子会喜欢什么,他去问了那些有着育人经验的长老们,也是那些长老第一次见到谢执来请教他们,还以为他是要教育那个小娃娃,便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教授给了谢执。   这才买了这些孩童玩耍的小物件。   后来那些长老才知道谢执问这些是为了给他的新收的徒弟的,一个个赶着去劝,但发现他已经将东西送出去了,避着谢执好几天,生怕他来责问。   可没曾想,谢执根本就没有来找他们,而他那徒弟,也是对他送的这些东西表示很喜欢。   慕宁真的很喜欢这些东西。   这些小玩意都被精心摆弄过,似是主人为其找了一个好地方,安置在这。   谢执抚摸着那与慕宁八分像的泥人,喉中哽塞,眼眶处也泛着酸。   垂眸,一滴热泪从他眼角处滑落,砸在了袖袍上。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慕宁。   也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日光普照的朝晨,小黑驮着一大堆自己买给慕宁的东西,而她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他想她。   他真的,很想她。   将东西原封不动地锁好放回后,他走出了这里。   他先去了紫星阁,小黑还在门前守着,看见谢执时也是兴奋到了极点,想要冲上前去一把扑下,但又察觉到了谢执的心情似乎低落到了地底,只能换成摇着尾巴,犹犹豫豫地走过去。   谢执没有注意到它,小黑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跟他一起的那个漂亮娘子不见了,小黑很是纳闷。   推开那扇门,谢执看着那处找到黄鹂的地方,盯了好半晌,也没进去,就只是呆呆地站在那看着,最后又关上了门,不知去了何处。   慕宁带着黄鹂一同消散了。   他从紫星阁出来后没多久,就碰见了苏卫和叶丝丝。   “掌门。”苏卫作揖道。   谢执轻点了头,没有给他再说话的功夫,从他身侧快速走过。   不知走了多远,依稀能听见叶丝丝在苏卫身旁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之后的一路上,也能听见其他弟子的欢笑嬉戏声。   而后他又来到了无遗山,碰见了正在镜湖旁钓鱼的朱浪。   朱浪笑眯眯地打招呼:“仙士!你醒了,我最近在这生活的挺好的,简直比我以前的日子好上不知多少倍!诶!仙士,你要不要吃鱼啊?我钓上来送你几条!”   “不必。”谢执摇头拒绝道。   他又走了,踏入了无遗山更深处,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疲倦,也不知时间。   直到天黑得透了,他才从里面出来。   没有人敢去问他怎么了。   宛若有长刺狠狠地扎在心口上,痛得他不能呼吸。   他开始生了怨,对自己的怨。   *   万书阁中,何商与三人被淹在了那一片凌乱的书籍之中。   何商与眼下乌青一片,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像是很久没有睡过觉了一般,“为何还是没有!”   李安安和秦十堰也颓唐了起来,这一个月里,他们在这万书阁中查遍了古籍,仍旧没能找到救回慕宁的方法。   自打他们进来,这万书阁里就乱成了一片,到处都是被掀开过的书册,看守着万书阁的人也是无奈,听从了长老的示意后也不再去管他们。   权当是给他们一个念想了。   姜玉泉来到这时,就看见了这乱糟糟的一幕。   “师叔祖。”何商与慌忙站起道。   另两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对着他就是一拜。   姜玉泉拂了拂手,“不用做这些虚礼,听闻你们在此查了一个月的古籍,可有找到什么办法?”   何商与立即将头低下了半分,颓然之气浮悬其中,“不曾,”后又打了个激灵,往姜玉泉身前就是一步,“师叔祖可有方法?”   李安安和秦十堰也带着期盼的神情望向他。   姜玉泉轻叹一声:“你们那师妹的事,我也听说了,她是消魂而亡的,魂魄都没了,自然是回天乏术了,你们还是尽早看开一些。”   何商与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谢执醒了,”姜玉泉说道,“人不知道去哪了,你们谁能猜到他在哪吗?”   李安安不确定道:“也许,在师妹的院子里。”   姜玉泉得到了线索,便走了,留下他们三个,还有他说的那句回天乏术的话。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来过万书阁,一切的一切都一如往常般。   就好像是慕宁从未来过晏清派一样。   直到有一日,崇明又带着人来挑衅,何商与积攒了一个月有余的怒气,拿起剑就要往下冲去。   崇明嗤笑道:“哟!急了?”   崇明带来了许多流云派中人,就是想逼那谢执出面,好报那日的杀身之仇。   何商与敌不寡众,根本碰不到崇明一分一毫,再加上他多日未休的缘故,身心力竭,被打退了回来。   崇明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弟子们,笑得十分嚣张,“看,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   “不仅是你的师妹,就连你的掌门,还有整个晏清派,我都要毁之一旦。”   狠戾的语气回荡在何商与的耳中,他操起手中剑,奋力往前刺去,但还是被崇明轻松躲了开。   崇明大笑着,声音回响在整座山峰,他蹲下身附在何商与耳边,“你,就是晏清派的一条狗,现在看来还真是可怜至极啊!你不是想要救回你的师妹吗?来我的流云派,做我的狗,我就帮你救她。”   何商与气得眼睛发红,怒声道:“你做梦!”   旋即何商与朝他胸口一击,将他击退至几米开外。   崇明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登时怒形于色,拿起剑来就要往何商与身上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色光芒打掉了崇明手上的长剑。   “流云派的狗,也能来晏清派撒野了?告诉徐风随那个蠢物,以后找弟子要找聪明些的,别尽带些没有用的蠢东西来,丢人。”   何商与回头看去,“师叔祖。”   “呵,”崇明不屑一笑,对着何商与道:“你若是还想救你那师妹,就来流云派寻我,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投靠流云派才是正确的选择。”   姜玉泉看他还在此危言耸听,又在他跟前落下一记金光,吓得崇明退后了好几步,临走前还不忘说上几句。   “等着瞧吧!” 第87章 赝品   ◎“一个赝品,你和她一点都不像。蠢货。”◎   又是一月, 寒潮褪去,春暖花开。   姜玉泉找到了谢执,彼时他已经将养得差不多了, 但比之前还是差了些。   “小木板, 我大限将至, 怕是不能再陪你继续走下去了,往后之事,恐要你独自承担下去了, 我用我最后的气运给你算了一卦,过不了多久, 你命有一劫, 此劫为凶兆,若是渡过,便可安然无恙,但若是渡不过, 怕是…”   他欲言又止,谢执抬手示意道:“师叔不必多说, 命数既已定,那便听天由命罢。”   “好, ”姜玉泉叹了口气,“那我走了,往后多多保重, 别再要死不活了, 开心一些, 多笑笑。”   谢执终于抬起头来, 眼中划过一记晦涩不明的暗光, “师叔, 保重。”   姜玉泉走了,离开了晏清派,至于去哪,不得而知。   谢执又重新挑起了身负掌门的重担,只不过大多事务他都无暇顾及,每日忙着在慕宁的院子里栽花种树。   门派管辖松懈,新入门的弟子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将晏清派整得乌烟瘴气,还是由一些年岁较长的弟子们管束后,这才稍稍收敛。   何商与见不惯,跑到慕宁的院中,找到了谢执。   “掌门到底要如何?如今派内事务繁多,您一概不管,师叔祖的嘱咐您全然忘记了吗?”   谢执垂首不闻,蹲在院角旁拨弄着新进的长春花,花瓣上还沾有几滴露水,颜色鲜亮,惹人喜爱。   “掌门!”   何商与冲上前去,想要将那长春花全部摧毁,被谢执一挥手给退了出去。   “如今不是很好?新弟子入内,你们管束得很好,还有其他长老帮扶,我也无事可做。”   “出去,以后没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来此。”   谢执沉下声,俨然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何商与对此感到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今日一事后,不知是谁撞见了这一幕,将何商与与谢执起了争执一事传露了出去,引得派内上下人心不齐。   他们觉得,这样的人不应当坐在掌门这个位置上。   若还让他继续担任掌门一职,怕是以后晏清派都要跟着没落。   但他们都忘记了,当初是谢执独自一人挑起了五大门派之首的职责,也是独自一人挽救了晏清派。   后来,何商与投靠了流云派,带着李安安和秦十堰一起。   晏清派的其他弟子们反应过来后,对这三人唾弃不已,有的甚至也跟着逃了去。   愈显荒凉。   流云派的原掌门徐风随在前几日忽然暴毙而亡,似是吃了什么丹药后生命垂危,临死前将掌门一职托给了崇明。   现在的流云派,是崇明做主。   随着他势力的壮大,流云派的名声也远扬在外,晏清派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惹人艳羡的门派了。   山下有许多人慕着流云派的名前来,纷纷加入其中。   流云派在崇明的带领下越做越大,他还扬言要重新在这月初九,在岳沂山峰,重新选出五大门派之首。   其他门派并无这般好强,只得连连应下,草率答应此事。   而谢执根本毫不关心,依旧是日复一日的在慕宁的院子里弄植花草。   就连三人投靠流云派一事,也无甚于心。   外人皆道他是对自己先前收下的徒弟情根深种,对外他无声宣告了自己对慕宁的爱意。   而苏卫承起了大师兄的职责,教导着派内为数不多的弟子。   对于此事,他也不知该如何,也不明白为何他们会投靠到崇明那一头去。   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   何商与从谢执那出来后,决心要去流云派投靠崇明。   那日,崇明不仅告诉了自己有救慕宁的方法,还告诉了他万年清就在他的手上。   是了,当初就是知道万年清能救慕宁才去的不渡渊。   他不想再看见谢执这样颓废下去,也不想看见自己当初求道之地落败至此。   所以他要去崇明那拿到万年清,让一切都回归到最初的模样。   当夜,他收拾好行囊,就要悄声离去。   他对谁都没说过,甚至是自己的师尊,也只口不提,他要独自一人完成这件事。   恰巧秦十堰这会儿听说了白日里何商与与谢执争吵的事,带着李安安来到他屋前,想要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还未叩门,何商与背着行囊的模样便随着屋门的张开出现在他们眼前。   “三师兄?你这是要走?”秦十堰不敢相信道。   随即他伸开臂膀,神情严肃,“掌门就是太过伤心了,三师兄别在意,这还有我们,你要是走了,晏清派就真的散了。”   “是啊是啊!三师兄,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说罢,李安安就卸下了何商与身上背着的行囊,往里一扔,秦十堰也很有默契地将人给拉了进屋中。   屋门紧闭,誓是要将人关在里面直到他不走为止。   “你们。”   何商与叹了口气。   “我要走,你们拦不住我的。”   二人一听这话,忙得将人死死拉住,何商与左右两只手分别被扯着不让动弹。   “为何一定要走?”秦十堰问道,又用力扯了他的手臂,“要走你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三师兄,我们肯定还有办法的,再说了,你要走去哪?”李安安劝道。   “流云派。”   扯住何商与的两双手瞬间松了开,继而是两道质问声。   秦十堰:“什么?三师兄你为何要去流云派?”   李安安:“你要去投靠崇明吗?你疯了?”   “你们听我说,”何商与敛了敛眸,“崇明说他手上有万年清,可以救回师妹。”   李安安顿感不妙,“他说的你也信啊?”   秦十堰眉头紧皱道:“对啊,三师兄,崇明的话根本不能信啊!”   “我没有办法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你们看见了掌门如今的模样了吗?和当初哪还有一点相像?而且我们晏清派里不少弟子都被流云派给抢了去,现在的晏清派,根本不似当初了!”何商与偏过头去,不知在看些什么,“朱浪说那日崇明已经被埋在了冰窟中,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也是知道那里有万年清的,我只能赌上一把了。”   “赌他真的能救活师妹。”   何商与的嗓音沙哑,像是含尽了无数风沙,愈显沧桑之感。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所以你要去那做卧底吗?”李安安问道。   “对。”   “我们同你一起。”   *   群耸的山峰欲发着鲜涌的岩浆,一眼望去,似如火烧。   山峰环绕之间,落有一座穷奢至极的辉煌宫殿。   殿内深处,摆有一张宽大的晶莹冰石,上躺有一身着黄衫的女子,容色昳丽,被身下的冰石衬得极为艳美,仿若那琉璃至宝上生出的美玉。   一旁还站有穿着玄衣的青年,神色紧张,似是在等待什么。   终于,那黄衫女子的眼睫微动,渐渐苏醒了来。   这是,峪骨岭。   她也终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肉身。   “尊主!”玄衣青年跪下身来,趴在她的脚边哭喊道:“八百年了,您终于回来了。”   历经八百年的轮回,慕宁终于回来了。   慕宁缓缓起身,望着殿内熟悉的陈设,还有眼前这个哭天喊地的赤野,刚醒过来的头便开始微微泛疼了起来。   “闭嘴。”慕宁无情打断他的哭声。   赤野倏地闭上了抽噎着的哭声,抹干净眼泪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慕宁。   纵是再怎么想哭,赤野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慕宁的脾气并不是很好,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   自八百年前的一次事故后,慕宁的身体就在不渡渊的那座冰窟中沉睡着,整整八百年。   那座冰窟是八百年前那人亲自选的,且正好里面长有一株万年清,只等慕宁的魂魄重聚,她也就能借着万年清回到肉身。   也是因为在极寒之地太久的缘故,她的分身才会畏寒,也会有些身体上的副作用。   赤野在这等了八百年,期间来过许许多多的人或妖想要来抢走万年清。   但他是什么?他是上古恶兽之一巨虺,岂能让那些贪心之人抢走慕宁的万年清。   这本就是慕宁的。   那日在洞内,见到慕宁身侧还有一人,看起来有些眼熟,那脾气也是臭的要命,明明他们两个没有见过面,就对自己这般态度。   他忍不住好奇道:“尊主,那日你身边那男的,在你分身死后,哭得可伤心了,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明明只有那样才能让尊主的魂魄回到肉身,难不成,他是在伤心尊主重回肉身了?!”   赤野的这一番猜测令他开始愤恨了起来,“好小子,居然敢这么咒我尊主,尊主你等着,我这就去拆了他的骨头给你做玩具!”   “赤野。”慕宁冷冷地瞥了一眼他。   马上他就停住了脚,委屈地低下身,“尊主,八百年了,您回来也不问问我怎么样,还老是凶我。”   说到越后面声音越发小了下去,底气十分不足。   慕宁没有理会他的卖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道:“我要去见他。”   “啊?”赤野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尊主,您还没完全好呢,现在这样,要去见谁啊?”   *   四月初九,岳沂山。   水秀山明,天光大好。   这一日是崇明所举建的五大门派选举首位的比试,分别由五大门派的掌门来对试。   赢者,可成为这一届的门派之首。   谢执本不想来,奈何苏卫提出了何商与三人也会出现在那场比试上,他便动摇了。   苏卫知道,谢执心里还是放不下的。   岳沂山的峰顶上有一条极为宽敞的平崖,此次的比试就是设立在此的。   同上次的宗盟大会并没有相差许多。   流云派之人坐落在左前方,与晏清派处于相对的架势,而显而易见的就是能看见何商与三人站在那崇明的身后。   “掌门!他们…”苏卫顿了顿。   随行而来叶丝丝拉住了苏卫,“先别说这个,他们做出叛变这种事情,也算是我们瞎了眼看错了人。”   苏卫嗫嚅着唇,似要再说些什么,垂眸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谢执,终归还是止了口。   站在崇明身后的三人同样看见了对面的几人,崇明坐在摆好的椅凳上,嗤笑道:“瞧瞧,那晏清派之前万般威风,如今也是凄凉矣矣。”   “你,”崇明指了指何商与,“给本掌门捏捏肩。”   何商与面上不显任何情绪,十分自然地上前为其捏着肩膀。   之后他又指了指李安安,抬起手腕上的东西,道:“这玩意怎么用?”   那是玄心铃,是慕宁送给李安安的玄心铃。   当时为了表忠心,李安安和秦十堰将这玄心铃呈给了崇明做投礼,不过是假的,真的还在李安安的身上。   李安安一脸诚挚道:“掌门,请跟着我念。”   “天灵灵,地灵灵,玄心铃它不显灵。”   “天灵灵,地灵灵,玄心铃它不,不显灵?”崇明愕然回眸道。   “咳,不好意思,”李安安满含歉意地低下头,“被掌门的英姿吸引,一时间说错了。重新来。”   崇明对她这一番马屁拍得很是受用,也就原谅了她的冒失。   “本掌门原谅你了,这回给我好好说。”   秦十堰后退了半步,掩着嘴不知在做什么。   李安安正色道:“听仔细了。”   “暗似透绿,似透春绿。”   “怎么不一样了?”崇明犹疑道。   “是这样的,”李安安解释道,“配上刚才的,念咒时一定要大声说,还要很快,不能让别人听出你是在念咒语,不然被其他人听了去,岂不是都知道了玄心铃的用法了?”   “怎么样?试一遍?”李安安问道。   崇明勾勾唇,摆了摆手,“等会在场上与谢执比试时你们就能看见了,在这之前,我要送他一个大礼。”   就在众人都好奇是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从空中飘落至台中央。   那抹黄亮眼极了,一如当初在岳沂山上独自打退几十人的慕宁。   当她扭过头,露出那张让人熟悉不已的面容时,有的人坐不住了。   “那是,师妹?!”秦十堰不确定道。   何商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了对面那站在台上的少女。   “师妹?!”苏卫也惊叫了一声。   谢执那只捏着茶盏的手跟着一紧,险些洒出盏中茶水,他猝然抬眸,对上了那双剪水般的眸子。   慕宁缓缓走向谢执,春风带过她的衣衫,鹅黄的衣袂掠过了众人的心神。   她笑靥如花,最终停在了他的前方一臂之距。   谢执蓦地腾起身来,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好半晌,便听她含笑着开口:“师尊,我回来了。”   此时隐秘在人群中的一男一女正注意着上面的一举一动。   “尊主!居然有人冒充你!看我不把她的皮扒下来给你做小鼓!”男子恶狠狠道。   “呵,”女子漠然地笑了一声,用那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最狠辣的话语,“要是谢执敢认错了人,我先将这冒充我的杂碎给拆了,再将谢执给绑回去。”   慕宁和赤野二人问了一路,这才知道今日那些门派之人都在这岳沂山里参加什么比试。   再一瞧,谢执已经慢慢伸出了手。   慕宁的眼逐渐覆上了一层霜,围在她身边的人都开始纳闷了起来。   “诶?不是春天了吗?怎么突然这么冷了?”   只见那“慕宁”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谢执那只修长白皙的手逐渐靠向自己的脖颈处。   他笑得温柔,像是那春风十里,化来的柔情蜜意。   可就在他将手搭在自己脖颈上时,那双眼沉得可怕,没有人看见谢执是以什么样的速度将她的脖子给扭了断。   只听“咔擦——”一声,骨骼断裂的声响响彻整座演台,还有她那临死前眼底的错愕与不甘。   所有人都被此举吓得一震,他们以为谢执疯了。   “慕宁”带着最后的一口气,听见了那道阴沉的嗓音。   “一个赝品,你和她一点都不像。蠢货。”   “是假的?”苏卫还未回过神来。   只见这冒牌货顿时化为沙影,消散于天地之中。   叶丝丝说道:“是皮妖。”   对首处的何商与怔住了,又庆幸又失落。   李安安失望道:“假的。”   何商与低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大礼?”   崇明面色一沉,脸色不知比方才黑了多少,“哼,真是废物。”   这风波过去了,事情也算消停下来了,该比试的又开始着手准备着。   就在谢执重新落座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至,黄沙漫天叫人睁不开眼。   幽幽的空灵声回荡在山峰之中,带有几分蔑视之气。   “流云派的废物。”   “谁?!”崇明心中倏地警铃乍响。   又是一道鹅黄色的背影,她的背后仿佛有高楼般大小的蛇影岿然在上,那抹鹅黄与那漫天的黄沙不同,那抹色彩更为亮眼吸睛。   与这黄沙融为了一体,但又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身旁,还站有一穿着玄色衣袍的青年男子,二人屹立于黄沙之中,俨然给人带来想要向其臣服的压迫感。   待那风停,沙落,二人的容颜也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又来一个?!”秦十堰讶异道。   崇明一下慌了神,那是,真的慕宁?   苏卫还想提醒,回头一看,发现方才坐下的人瞬间没了影。   谢执的速度形如魅影,倏然出现在慕宁身前。   慕宁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就当所有人以为他又要亲手了结了这个女子时,谢执抱住了她。   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但手上的力不减半分,好像只要他一松手,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臭小子!松开尊主!”赤野叫道。   赤野迫切地想要将二人给拉开,但被慕宁一记警告的眼神给逼退了下去。   “你回来了,”谢执颤声道,“我很想你,你是否也想我了?”   慕宁还在记恨方才那幕情景,干巴巴道:“没有。”   谁知谢执并未生气,反而笑出了声,“骗子,胡说。”   想起这一路他们打听下来,听闻谢执因为自己,颓废得不成样子。   她有些心疼,将人回抱住,“对不起。”   “既然知道对不起我了,那就永远陪着我,别再离开我了。”   “好,永远陪着你。” 第88章 错   ◎不甘心◎   “那是, 真的师妹!”李安安兴奋道,旋即流下泪来,鼻子控制不住地泛酸,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师妹…”何商与双目无神地凝望着台上的慕宁。   慕宁回来了, 他们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流云派当什么卧底了。   秦十堰传入密音到另外二人识海之中,“师妹回来了!我们回去,不留在这什么劳什子流云派, 也不用再看这个崇明的脸色了。”   李安安:“好!”   独独没有何商与的声音,秦十堰暗暗推搡了他一下,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何商与:“好。”   三人径直地往对面走去, 崇明见状,不禁勃然大怒,“你们这是做什么!要叛逃吗?”   李安安对其做了个鬼脸,“逃?那是回家!你小心点, 师妹回来了,看你还怎么嚣张。”   演台上, 二人相拥而立,山间的清风抚过, 漾起那垂扬又柔长的衣带。   “走,我带你回家。”   谢执不舍地松了力,紧而又攥住了慕宁的手, 带着她向台下走去。   赤野对着谢执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很是不爽地甩手掀翻了背后崇明所在之处的桌椅。   流云派众人闪躲不及, 被那飓风掀倒在地, 连连发出哀嚎。   崇明随手将人抵在身前, 避开了这道突如其来的攻击, 随后他扔开了手中被他当做盾牌的人,厉声道:“站着!”   台上之人根本没有听他讲话,也不理会他的勃怒。   就在下台后不久,李安安三人跟到了后头。   苏卫一脸警惕地持剑挡道:“你们还来做什么?”   “大师兄,你误会了,我们这么做都是有苦衷的。”李安安连连摆手,“我们都是为了能在他那打听到救师妹的法子,不得已才去了流云派,但是现在师妹回来了,我们也不必装下去了。”   “真的!”秦十堰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道:“我发誓,如有假话,定让我们惨死银剑,饱受锥心之痛,不得好死!”   “苏卫。”谢执回过身来道。   苏卫领会了他的意思,也觉得他们投靠流云派实属不合理,想了想,也是放下了戒备。   只有何商与神情恍惚,当他重新见到慕宁时,却是有些不敢靠近。   尤是那紧紧相握的手,他的心中刺痛不已,回想起当初的种种,一时间觉得可笑了起来。   何商与靠近了几步,垂下头来,“掌门,对不起。”   谢执并未在意,他的心情是这一个月以来最好的一次,所以当何商与认错之时,他也只是笑笑而过。   “无妨,我知道。”   一旁的叶丝丝拉来了李安安,“你们去那做卧底怎么不喊我?没义气。”   李安安歉声道:“啊呀,这不是事出紧急嘛。”   秦十堰也同那苏卫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左右两旁,交谈声繁杂但又喜闹。   峰谷上盘桓而过的野鹰嗥叫声挥荡其间,白云皑皑,晴空万里。   谢执的眼神坚定而执着,他垂眸,是以掩盖心中慌乱。   胸膛下,他的心跳声如雷贯耳,仿佛震响天地。   若是能有人听见,必是能知道他的爱意有如涛浪,天地可鉴。   他愿化作长流、山风,去作呵护她的万物。   谢执伸出手来轻轻拂去慕宁额前的碎发,像是在呵护自己苦苦寻得的至宝。   “叮——”,摇铃声贯入到所有人耳中。   无人在意。   “等我们回去,我就娶…”   利刃穿过了谢执的胸膛,伴随着何商与的咆哮声。   “为何为何?!为何你总是见不到我?慕宁,你为何会喜欢他?为何!”   慕宁弯起的眉眼渐渐僵滞在了风中,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朝她的心口处席卷而来。   “…你。”   伴随着长剑的抽出,谢执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何商与!你疯了!”   苏卫一掌击退了何商与,拔剑相向,形成了对立面。   其余人几乎是愣在了原地,似乎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实的。   鲜血从谢执的胸口处缓缓流淌,没过多久便已撑不住力向下倒去,慕宁想要扶住他,但自己身上的力居然也是一点都使不出来了。   二人应势倒下,慕宁坐倒在地上,死死搂着他。   “对不起,”谢执弱声道:“我可能要失信了。”   “不许死,本尊命令你,不许死。”   又是一声铃响,何商与头也不回地往崇明的方向奔去。   “他,叛变了?”   崇明的笑声传至各处,他得意极了。   “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何商与,你做得很好。”   秦十堰俨然不能相信何商与叛变的事实,但是方才的情形犹在眼前,他不敢不信,也不能不信。   “掌门,他。”李安安更是小脸煞白,全身上下都在发着软。   慕宁握着谢执的手,她此刻发现,他的手竟是那般大,大到自己根本握不全,也好像握不紧了。   谢执安慰道:“好了,别哭了,说不定哪一天我也像你一样就回来了。”   他已经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强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何商与那一剑正中他的心脉,只因为所有人都放下了戒备,没有人注意到何商与的不对劲。   正是因为这一刻的松懈,谢执就要在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唯一遗憾的就是,只是和心上人才相见,就要分别了。   他还没娶到她,没能和她永远在一起了。   眼底的不甘化为了虚无,他想,要是早些遇到她该多好。   只是,没有只是了。   “赤野。”慕宁哑声道   赤野见此幕也是惊了一瞬,他听到慕宁的叫唤后,马上蹲下身来。   “尊主,我在。”   “把人带回晏清派,拦者,杀。”   苏卫低声道:“师妹。”   “别唤本尊师妹,你担不起。”   她已经信不过任何人了。   “是,”赤野有些犹豫,“那尊主您呢?”   “别废话。”   赤野一听,赶忙将人给带了走,一阵风过后,便已消失不见。   接着,慕宁慢慢地起了身,看着得意至极的崇明,眸中寒光阵阵,黄鹂蓦地出现在她手中。   在场的其他门派之人见状,全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一点要躲的想法都不曾有。   霎时间,黑云蔽日,雷声滚滚。   万里红焰隐隐蛰伏在乌云之中,显露出极其诡异之感。   岳沂山中,青树飘摇,宽叶被风拍打着发出簌簌的沙响,宛若域鬼的哧语声。   只一刹,所有人好像都陷落到了地狱之中。   崇明发觉不妙,大声喊道:“诸位,此乃魔族,混入人界便是来作乱的,我们一起将其诛杀,除魔卫道!”   “什么?”   “是魔!”   “快逃!”   众人听闻崇明的一席话,哪还有身为修士的模样,接连逃散开,却又被一股无形之力引回了原处。   反复来回好几次,终于发现他们已经逃不出去了。   慕宁立于演台中央,手中黄鹂鸣响,从里到外透出一股王者之势。   “魔族?呵。”   “你,第一个。”   慕宁指了指自己正前方的崇明,眼中杀意翻涌,戾气滔天。   黄鹂的剑身上凝聚有许多混紫色的浓雾,渐有雷霆聚集,引入剑魂。   眨眼间,剑气便直冲崇明所在的方向。   崇明却毫不畏惧,他伸出手,快速且大声喊道:“暗似透绿,似透春绿!反!”   手上的玄心铃毫无反应,甚至算得上是一点用处都无。   眼看剑光就要击中自己,崇明一挥手将一旁的何商与拉来挡下了这道剑气。   单凭他一肉体凡胎,自是挡不住慕宁的攻击,但也为他挡下了要害,勉强逃过一劫。   崇明见其没有了用处,想要逃走,而何商与就要往自己身上倒去,不知拿什么来推开他,最后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刺向了倒向自己的何商与。   何商与被长剑没入了胸膛,心口处的疼痛蔓延开至四肢,他中剑时,眸中残留着的紫气顿时散开,眼神逐渐清明。   他想起来了。   自己被摇铃操控住,杀了谢执,杀了自己的掌门。   崇明轻轻一推,他便向后倒了下去。   耳边传来的声音有些模糊,他听不清,也看不见了。   扬起的尘土迷了他的眼,他闭上双眼,回顾了方才的情形。   他做了错事,弥补不了的错事。   依稀感受到胸口处的血液缓缓流至自己的手背处,感受那温热时,他睁开了眼。   他向下望去,就见那长剑挂在自己的身上。   清明的眸子逐渐涣散,他想起了好多事。   想起了小时候被妖迫害,想起了那从天而降的修士,想起了自己在晏清派的过往种种,想起了自己最后犯下的错事。   他蠕了蠕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说不出来话了。   想必他们都恨透了自己。   对不起。   何商与死了,死在了崇明的剑下。   忙赶来的秦十堰一行人将人扶了起来,却发现人已经没了气。   悲痛欲绝下,他们被一阵风掀下了台。   慕宁闪至崇明身前,亲手将他的手脚筋脉挑断,废了他一身修为。   崇明瘫倒在地,对着天空,口中喊道:“我不甘心!不甘心!我只是想变强!为何都要阻拦我!”   “我不甘心啊!不甘心!”   最终,慕宁用剑尖砍断了他的长舌,一把将其甩在他的手上,令其感受着自己舌头的触感。   他手筋尽断,动弹不得,有苦不能言,只能无声承受着这痛苦。   最后,气绝而亡,死于演台上。   雷霆乍响,慕宁本欲离去,却被绊住了脚。   “真是没用的废物!慕宁,今日,我要同你好好算账!”   来人正是那多日不见的芜夭。   还有,消失已久的余长青。   “本想借着这修士之手将你根除,没曾想他这般没用。我都已替他除去了唯一能阻碍他之人,竟还是这般无用!”芜夭冷声道。   “慕宁,好久不见。”   慕宁眼底泛着森然的寒意,她收回黄鹂,讥笑道:“妖王余轻,也会沦落到和一个小妖为伍么?”   余轻勾唇浅笑道:“不然。慕宁,我是来娶你的,你为魔,我为妖,我们本就是天生一对,何苦对立呢?”   “你是要反悔?”芜夭怒道,“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帮你杀了谢执,我杀了慕宁。”   余轻笑她天真,“芜夭,你可真是太过天真,你以为,谢执死了,我还有什么需要担忧的么?”   “慕宁,同我回妖界,我们成婚,我替你杀了这桃花妖。”   慕宁闻言是他想杀了谢执,心中怒意翻腾,聚于乌云层中的雷电瞬势落到余轻身上,却被他躲了开。   “区区蛇妖,也配同本尊谈条件。”   隐匿许久的红焰倾巢而出,犹若那跳动的岩浆直直向下喷落。   那红焰似是有目的般的直朝芜夭的身上穿过,芜夭怎么也想不到,慕宁的实力居然会如此之强。   她还是打不过她。   红焰透过自己身体时,强烈的灼烧感袭来,烧遍了她身上的枝叶、花瓣。   魂魄消散前一刻,她看见了云娇。   她明明还没有成功聚回云娇的魂魄,怎么就看见了她?   定是临死前的幻想罢了。   芜夭伸出手,云娇也同样伸出了手,抓住了她。   她听见云娇说:“芜夭,你为我做了太多错事,放下执念,重入轮回吧。”   泪水从芜夭眼角流落,所有的不甘、苦楚,都在此刻化为虚无。   也许她真的做错了。   “好。”   她的身体化为粒粒粉色的花瓣,随风而去,散于天地之间。   演台下的人躲的躲,逃的逃,却都被余轻给围了住,困作了一团。   余轻狂笑道:“慕宁!你说我杀了这些人当做送你的聘礼如何?”   风起间,已有无数人暴毙而亡,惨叫声连寰不绝。   慕宁震破余轻的禁制,重新设下一道屏障,护住了下方所有人。   “你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你变了。”余轻说道,“这些人不该死么?为何你还要护着他们?”   “啰嗦。”   慕宁双手召来腾腾烈焰,乍得往余轻的方向攻去。   本来对付他并不需要多长时间,余轻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她重回肉身,有许多地方还未修养得当,拉长了交战的时间。   余轻阴笑着,手中骤然聚出团团黑气来:“等我打败了你,你就会乖乖地任我摆布了。”   “口气不小。”   慕宁召来了云雾中所有的雷电与红焰,二者合二为一,幻化出一道极为艳丽的色彩。   黑雾与红焰以雷霆之势相撞在一起,空中爆发出了一声巨响。   余轻和慕宁同时坠落,他们都受了重伤。   但慕宁还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其了结。   云散,天晴。   巨大的蛇影蓦然出现,将慕宁给带走了去。   被护得好好的秦十堰几人,难免被震了心神,待其回过神来时,场上一片寂静。   众人不欢而散,岳沂山也终是成了五大派的禁忌之地。   回晏清派时,秦十堰发现了一个很重大的问题。   李安安不见了。   什么东西都没留下,就这样突然消失了。   遍寻无果后,几人只能将何商与的尸体先行带回去,之后再找寻李安安。   回到晏清派时,他们得知了消息。   谢执死了。   死于何商与的剑下,死在了慕宁的院子里。   几人安葬好他们后,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正轨,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也许来年,亦或是后年,他们也就会对此事渐渐遗忘。   此后也再没有见过慕宁回到晏清派,而秦十堰也没有找到李安安的下落,他告回了师川,想要用自己仅有的能力找到她。   苏卫执掌了掌门一职,振兴了晏清派,日子渐渐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第89章 新春   ◎我带你回家。◎   赤野将慕宁带回了峪骨岭之中, 他急得要命。   怎么他就将人送回去一趟,尊主就变成这样了?   当时谢执尚存有最后一口气,叫他将自己送到慕宁的院中去, 赤野本不想听他的, 但是又想到尊主这般待他, 只能照做。   后来回到岳沂山,事情竟发展成这样了。   此后慕宁重伤不醒,赤野将峪骨岭中最会医治的魔医温灿给抓了来, 他只是摇头。   赤野骂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能说话赶紧说,长着舌头装哑巴呢你?!”   温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尊主其实并无大碍, 只是她不愿醒,陷入了梦魇之中,若是一个月后还未醒来,怕是要一辈子陷在里面了。”   赤野只得守着, 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自言自语。   这有什么?八百年的苦寒他都受过来了,这区区一个月算什么?   当初是尊主救下他, 他才有命活到现在。   慕宁就是他的天,谁都不能碰。   *   瑶池台旁, 玉琉晶瓦。   “恭迎上神归位。”   遥站在高栏前的青衣男子正俯视着下方众人。   那青衫长袍,垂落栏台,琉璃似的面容未显现出一丝感情。   历经八苦, 重回神位。   青衣男子那长长的睫羽终于松动了一瞬, 他未曾留下一句话, 便离开了。   *   过去了一个月, 慕宁依旧未有要苏醒的意思。   赤野闲时无聊了, 便化作原形在这偌大的宫殿处四处游荡找乐趣。   不过这殿内的魔都被他给吓跑了, 现在很少有人来这里了。   真是无趣。   赤野才不会相信一个月醒不来以后就永远也醒不来的鬼话,他守了慕宁八百年,不也照样等到了。   所以,他根本不担心。   只是这段时日,慕宁总是会呓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偶尔听到清晰的一两句,便是在叫谁的名字。   好像是在叫“阿止,阿止”。   无所谓了,赤野不在乎,他只在乎慕宁什么时候能醒来。   他想像以前那样,和慕宁到处砍,哪个不顺眼就看哪个,那日子,简直不知比现在快活多少倍!   今日的宫殿之中,好似有些异常。   居然敢有人独闯峪骨岭。   外头的魔兵真是越来越会偷懒了,连外人闯入了都不知晓。   他倒要瞧瞧,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   但他还未出去,那人就已经进来了。   “你,你没死啊?”赤野奇异道,转而又晃了晃头:“不对,他是人,你好像,我去,你们天界的人真是卑鄙,居然趁我们尊主之危啊!”   “你就是那重新归位的漓光上神谢无止吧!卑鄙小人。呸!”   赤野幻作蛇形,誓死守护殿内之人。   “我,是来救她的。”谢无止说道。   语气诚恳,不像假的。   可赤野哪能让死对头进去,还是不肯让步。   谢无止面色一沉,“你要是不想让她活,大可与我在这耗费时间。”   思量许久,赤野妥协了下来。   当他看见躺在冰棺上的慕宁时,心不由跟着一颤。   “对不起。”   谢无止双手颤抖地抚上她的面颊,一改先前的冷静,他半跪在冰棺前道:“对不起。”   赤野催促道:“别动手动脚的,快点救我们尊主!”   谢无止低声道:“出去。”   赤野觉得十分好笑,夸张着指了指自己,“我?出去?你开什么玩笑!”   “不出去,我没办法救她。”   “嘶~”赤野不满道:“别给我耍什么小动作!”   待他出去后,谢无止设下了禁制,任何人都进不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止从里面出来了。   赤野问道:“尊主醒了?!”   谢无止摇摇头,“但是很快。她现在的肉身损坏的极其严重,我用莲花为其重塑了一副肉身,过不了多久,她便可重获新生了。”   “姑且信你。”   *   十八年后。   听闻师川慕家生有一女,名唤慕宁,貌若天仙,性子却是强势得很。   有人曾在她六岁时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慕宁居然每日与蛇为伍,弄得邻家孩童避而远之,都不与她同玩。   她倒也不甚在意,独自一人,与那长相奇异的蛇玩得不亦乐乎。   慕宁出生后,就被家中之人捧为掌上明珠。   自慕宁识字后,便做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只与那不知从何冒出的怪蛇一起。   奈何她是家中独女,慕老爷又喜爱得紧,也就由着她的性子去了。   新春之际,爆竹震响。   “快来!”慕宁招呼着人。   不远处,只有一条蛇盘踞在角落里盯着他们两个,眼底满是幽怨的光。   “又不带我!”   慕宁将手中的爆竹递去,“谢无止,你给我放!”   谢无止扬了扬唇,接下爆竹后挑挑眉,“就这样使唤我啊。”   月色正浓,幽光照着院落内的花花草草。   慕宁勾了勾手,他凑了过去,而后她用手将其脖子给搂了住,就要贴到他的唇瓣时,十分俏皮地擦了过去,将唇附到他耳畔,微声道:“不可以吗?”   谢无止顺势环住人,扣上她的腰际,轻笑道:“当然可以。”   角落处的“怪蛇”翻了个白眼,不知跑到哪去了。   院子里传来的嬉笑声与烟花爆竹的“砰砰”声融为一体,显得极为融洽。   谢无止没有用法术点燃,而是亲自将其点燃,一连串的响声在这院中炸响,他连忙去捂住慕宁的耳朵,慕宁也抬起手来抓住自己耳朵上的两只手。   “开心么?”   “和你一起的每一日,我都很开心。”慕宁放下手,回过身来笑盈盈地望着他。   万家灯火通明亮堂,上方的烟花也不及眼前之人的耀眼。   他的眼中,她是唯一,其余的色彩皆是陪衬。   终于等到你了。   谢无止俯下身,吻向了这个只属于自己的珍宝。   “慕宁,我等不及了,明日我便上门提亲。”谢无止将人箍住,“永生永世,我们都要在一起。”   慕宁眼中仿若装有星河璀璨,“好。”   翌日,慕家。   “慕凌飞!能不能管管你家的蛇!这怪蛇到处乱跑,吓得我家孩子昨日除夕都不敢出门了!现在还窝在被子里呢!”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家的!没证据别来胡编,走走走!”慕凌飞将人赶走,“去去去。”   “证据!”那人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我们墙上那印子!哪条蛇长成这样?这么多头,除了你女儿的那条,怕是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条来了。”   此时正在府中闲逛的赤野慢慢悠悠地爬了出来,吓得来人落荒而逃。   “你你你,下次别这样了啊!”   慕凌飞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条蛇来了,起初看见这条蛇时,他们还是心有余悸的,但后来,他们发现这蛇除了长的丑些,并没有其他什么能让人害怕的地方了。   渐渐地,府里的人也都习惯了。   毕竟这蛇有时候看上去还有点笨笨的。   “下次你给我收敛一点,别给我到处惹事!不然我就让小宁收拾你!”慕凌飞威胁道。   赤野翻了个白眼,又慢慢悠悠地晃走了。   “爹!”   慕凌飞笑眯眯地回过头,“小宁啊!睡得好不好啊?吃过饭没有?今日天气好,要不要爹带你去踏青啊?”   慕宁打断道:“爹,我要上山。”   慕凌飞点点头道:“上山,上山也行,我这就备车,我们家一起出去玩,等我把你娘叫上,她这会还在睡呢。”   慕宁摇摇头道:“我想一个人。”   “那不行,太危险了!”   慕凌飞态度十分坚决,慕宁就不说话,每次这样,他就会败下阵来。   “好吧,闺女大了,出去走走也是应该的。不过得带上你那条蛇啊!”   慕宁点点头。   但是她没带。   她想在谢无止提亲之前,自己去一趟晏清派,十八年过去了,也不知那变化如何了。   而且,她更想知道自己当初的院子现在是什么样的。   只是,走着走着,她又迷路了。   不巧,眼前飘过一抹青色。   “可是找不到家了?小黄鹂。”   她今日确实是穿着一身鹅黄,像极了当初与他初见时。   “是啊。”慕宁叹息道,“不知怎么就又迷路了。”   漫山素雪,层叠山叶。   大雪纷飞间,二人的间距逐渐缩短。   “我带你回家。”   (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就算完结啦!   第一次写完这么长一本书,感触挺大的,写着写着,我就感觉他们已经不再是我笔下的人物了,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真实存在的。   我挺喜欢这本书的!   但毕竟我是第一次写完这么长一本书,有些地方可能还不是很足,希望以后我的小说能越写越好!   故事虽已完结,但他们之间的故事还在继续,只要你想,就永远会在。   番外之后还会有,不定时更新。   么么!谢谢支持我的小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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