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修士们虽然勉强护住了长城，但原本坚守的防线已经崩溃，防线迅速缩小到长城脚下的位置。这一夜，除了重伤失去行动力的修士们，几乎无人安睡。

　　防御工事要修补，善后工作要处理，还有归拢人手发动攻击，因为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到后来，也无人记得还要找个人的事情了。

　　所以，当第二天，天地间微微露出一丝白光表示白天来到，居雍双手抱住一个完全失去了人形，浑身光秃秃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的人，说这是她儿子的时候，众修都惊呆了。

　　那人似乎长期被浸泡着，露出的皮肤都皱皱巴巴的，而且经过了腐蚀，新皮叠着旧皮，斑驳一片，看着会让人十分不适。

　　居雍却不在乎：“他是言川，他真的是言川，他还没死，有医师么？救救他，救救他啊，我求你们了！”

　　她抱着儿子，知道儿子的重量。

　　别看他浑身浮肿，但实际上都是虚的，他身上应该没有几两肉了，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她的道侣肃宁道君正在长城最西的一段驻扎，虽是化神却也不能擅离职守，在这里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维周道君对上她求助的目光，不禁走上前来，仔细的看了看：“是言川！”而后对着暮星恳求道：“请夫人援手啊！救救言川，老朽愿意奉上半个储物袋。”

　　秦言川和吴竹韵同样是他徒弟，但孰轻孰重高下立判。

　　老牌化神修士的半个储物袋，可想而知里面的收藏有多丰厚。

　　居雍连忙跟着道：“我愿意奉上整个储物袋！”

　　柳扶风灵光一现：“莫非，他就是微明说的那个，在山体里头还活着的人？”

　　众人恍然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的。

　　还是得暮星上：“他掌握了本源之力中的土，但是却被人吸干了所有的精气，不光如此，似乎血也被抽干过……但是生命力真的旺盛，一直没死，可能是因为这样，他还被炼制过……听闻你们人族有一些专门游走在规则边界钻篓子的，像是那些炼药人，炼‘活兵器’的，还有……”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刚开始，居雍还很急切的想知道儿子的状况，但后来，暮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她的心一样，她养尊处优待人诚恳的傻儿子，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这老天，是真的没长眼啊！

　　众人想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还是居雍自己对暮星道：“对不住，是我失态了，请夫人谅解……我知道现在受伤的修士非常多，但我儿子还差一口气了，求您，我求您救救他。”说完她又对着周围的修士们行礼：“我也求求诸位，让我插个队夹个塞，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要说苦，眼下这光景谁都不好受，要说伤，那一排排的都是受伤的修士，但是只要儿子能好，她就算豁出去这张老脸，胡搅蛮缠一回又如何？

　　暮星答应下来：“我会帮他稳定伤势，要想彻底脱离危险，还得等主人醒过来。”以她的本事确实无法救人，因为这人现在的样子，可能不能称之为完全意义上的人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坚持，暮星身为魔尊夫人，身份算是贵重，叶炽也曾表示无需喊她主人，但暮星每次都会答应下来，下次提到叶炽依旧是“主人”相称。

　　有一次平安问她，会不会觉得难为情，暮星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主人就是主人，没有她，我可能还要再等万余年才能恢复，哪里还能看着你长大。”她教导平安：“做人做事不能忘本，无论是魔尊夫人还是铁匠娘子，只要自己行事立得住，就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为了面子，在人前不喊主人为主人，就一定能得到尊敬么？

　　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她和复曜玄还需要这等虚名么？

　　叶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她微微动了动手指，被震碎的脏腑已经自己修复如初，但还有一些骨头需要她自己接上，最麻烦的是再度断了的经脉，现在的身体自我修复能力太强了，短短三天有些已经自己长上了，但是遗憾的是没长对。

　　所以，再不醒来，她可能都要经脉逆行。

　　没办法，还得耐心的把那些自我发挥的经脉们再弄断再重新接上，不得不说，真疼啊。

　　季岫风受的是外伤，差不多恢复之后已经挪了出去，这里只剩下叶炽和玄度，叶炽吭哧吭哧的把自己的经脉纠正回来，不知不觉已经满头大汗。

　　玄度看了半天：“一会儿你给我接经脉的时候，能不能……把我打晕？”

　　叶炽：“你醒啦？还挺快。”

　　玄度：“彼此彼此吧。”

　　等到暮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叶炽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玄度的经脉也已经续接好了，但是他主动要求喝药，他其实超级怕痛的，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省心。

　　所以，暮星进来的时候，他打着呼噜睡得特别香。

　　暮星对叶炽道：“这位小师傅年纪也不大。”

　　叶炽点头：“比我还小几岁呢，不过他记忆多。”都涅槃九世了，这一世与他而言格外重要吧？

　　确定所有伤势都已经稳定，叶炽问暮星：“外头怎么样了？”

第194章 伐神之路（廿二）

　　◎我可以救他，但绝对不救敌人◎

　　“不用说了。”无论是隐士大能, 还是其他各方势力，能来的已经来了，能用出来的手段也用的差不多了, 之前没有太大的突破, 自己昏睡短短数日的功夫，估计也不可能有太大的变化。

　　暮星点头，将秦言川的情况告诉叶炽。

　　叶炽十分好奇, 再一联想秦言川的出现的方式和经历, 或许，这个人会是扭转战局的突破口？不过不急着去看秦言川，先给伤患们来个妙手回春。

　　不知道是因为再度重塑经脉的关系, 还是积累的到了一定程度，天赋树上的“医术”天赋变样子了, 最开始所有的天赋都是天赋树上的叶子萌芽，医术作为最早的一片已经有了枝干, 妙手回春和润脉行止则变成这枝干上的两片新叶, 但这回叶炽醒来，发现代表妙手回春的那片叶子变成金色的了。

　　不是枯萎变黄要落地的样子，反而像是要换发第二春。

　　这个比喻不算恰当，但叶炽知道，医术天赋肯定是增强了。

　　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还得试试。

　　席衡正在用本源之力补城墙, 七星阁的三名修士在保护他的安全，再外围则是李惟琛带着他的僵尸和一众剑宗弟子在迎敌。那天夜里破开的口子已经补好了, 现在修补的是这几天新造成的缺口, 大概十余丈的样子, 席衡修补了半个多时辰补好了三分之一。

　　因着这道口子, 引得无数活尸前部后继，像是要冲垮堤坝的洪水一般。

　　薛辞晚双手抱胸，看席衡如何驱使本源之力。

　　越看越觉得敬畏，这种东西太玄奥了，她是金灵根修士，以她的切身体会来讲，本源造化之力和灵力之间的天堑绝对要超过普通人和修士之间的鸿沟。

　　她已经是化神后期修士，席衡不过刚化神，修为都还没有稳固下来，但看到从席衡两指之间流泻出来的本源之力，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微小的尘埃，弱小到随便一阵风便可驱散。

　　席衡领悟的本源之力是金，在五行之中算是攻击力比较突出的，但他的动作并没有旁人看上去那般轻松，接连凝聚出一人高左右的三块铁板让他面色发白，不过有半张面具的遮挡着，倒也不显眼。

　　忽然，正打算休息片刻再继续修补的席衡一喜：“叶道友，你醒了？”

　　十来丈的缺口瞬间被蔓藤堵住，而席衡用本源之力凝聚出的铁板被叶炽踢到另外一处小些的缺口，三块铁板用蔓藤固定住，长城便修补好了。

　　二者速度不可同日而语，七星阁的修士们有些心惊。

　　薛辞晚走上前来：“微明道友。”

　　多亏当年没有听信风不同的话，满天下的追杀叶炽，照这样子，恐怕去多少人都是送人头吧。

　　叶炽还礼：“薛阁主，久仰大名。”

　　但没有太多时间寒暄，叶炽扫了一眼战场，给所有人来了个大加，见到众人迅速恢复状态，她的表情凝重中透出期待。

　　很快，结果出来了。

　　天赋确实升级了，原来要覆盖这么多人需要接连施放四次妙手回春，现在几乎一次搞定，而且回血速度明显变快，外伤迅速愈合。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叶炽注视着一名被活尸利爪抓破脏腑的修士，按照之前的样子，这等伤口必然会被转化，昔日的袍泽变成敌人，那修士本以为是将死之局，运力跳进活尸密集的地方，打算来个自爆一了百了，等跳过去才发现都过了这么久了也没有被转化，他还是人，而且伤口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了。

　　他没事了？

　　早知道就不跳了！

　　现在人没事，但在活尸堆里，即将就要有事了！

　　那修士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儿自爆的勇气也消失了，眼看就要被更多的活尸咬碎的时候，一根蔓藤把他直接拉到了长城上。

　　叶炽将灵力探入他的经脉周身，须臾松了一口气：“成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天赋技能升级之后，终于能够对抗那种毒素了。

　　旁边席衡欢喜道：“成了？被咬了也不会变成那东西了？哎哟喂，还得是你老叶啊！走走走，我跟你讲讲这段时间的事情。”

　　叶炽：“边走边说？我预备去看看秦言川。”

　　“行，我跟你一起。”

　　修士很难露出老态，何况是居雍真君这般年纪轻轻就服用了驻颜单的，但这短短数日，她竟然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帐篷外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她听着纷乱的脚步声，心头焦急如麻。道侣肃宁道君已经得到儿子回来的消息，但是那边也有活尸攻城，他作为防线指挥一时半刻还拖不得身。

　　她给秦言川掖了掖被子角，其实就算冷些，修士又哪里需要盖这么厚的被子呢？她只是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就找些事情做罢了。

　　“咳咳，可方便进来？”叶炽提高音量。

　　正沉浸在自己封闭世界的居雍真君一抖，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叶大师？席先生！快请进来！”

　　见到是叶炽她是欢喜的，等把叶炽二人迎进来，她走在叶炽身后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脸颊已经冰凉一片，她哭了很久么？

　　叶炽走到秦言川床前，倒是也没什么男女之别了，她直接掀了秦言川的被子。旁边的席衡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太惨了。

　　旁边居雍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声，为什么给儿子盖被子，因为她这个当娘的都怕看到儿子的伤势，不光是皮肤没有人样了，那些伤还在溃烂，外面里面，血淋淋的。

　　她的目光在叶炽和秦言川之间来回转换，叶炽看得很仔细。

　　外头依旧是接连不断的脚步声，但帐篷里静悄悄的，居雍是唯恐呼吸都惊扰了正在给儿子探查伤势的叶炽。在她无比期待的目光中，叶炽终于停手，而后对着她颔首：“能治。”

　　居雍大喜过望，张着嘴半天惊说不出一句话，等反应过来还是无法出声，最后竟然要给叶炽下跪。

　　叶炽自然不能受，只是用平静的语气道：“别着急谢我，我会在他的识海之中种下禁种。”

　　一起一落，刚刚还大喜过望的居雍反应了半天，还是不明白：“为……为何？”禁种可不是随便种的，一旦成了，只要叶炽一个心念，儿子可就魂飞魄散了。

　　叶炽直截了当：“我可以救他，但绝对不救敌人。”

　　居雍：“他不是敌人啊，他是我的儿子。”

　　“我知道。”叶炽只好再解释：“他被当做药人炼制过，识海中还留着一道主仆契约的残存印记，主人是个水灵根修士，还是本源之水，但令郎也领悟了本源之力，被那岩浆浸泡了不知多少日夜却始终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

　　主仆契约？主人拥有本源之水，除了吴竹韵还能有谁？

　　居雍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吴竹韵撕碎了，但还知道这个时候是儿子的伤势要紧：“那契约可能破除？您为何又要给他下禁制？”

　　“因为，他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了。”叶炽直接点破：“您应该也早就察觉到了吧？我可以帮他解了那道主仆契约，但当他彻底苏醒过来，实力将无法估量，大概率还不可控。”

　　她是绝对不会放任这样厉害的不确定性在己方营地的。

　　“我对他的经历深表同情，但只要不死，每一个刹那的经历都会让他变得更强。别看他现在意识全无，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肤，可只要我把他的伤治好了，这普天之下恐怕没有几人能成为他的对手。”叶炽顿了顿：“决定吧，若要我救他，必须允许我能控制他。”

　　“我同意！”居雍几乎没有迟疑。

　　“若是我儿子醒过来还甘愿做那女人的工具，不用叶大师动手，我会亲自杀了他！”

　　“好！”倒是干脆，叶炽也痛快：“现在便开始吧。”

　　“啊？”居雍又开始紧张起来：“不用准备么？”

　　叶炽掏出来禁制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个普通的七品隔绝阵：“咱们修士把大半身家都带在身上，有什么好准备的？两位都出去吧，治疗期间不能打断，除了这个没什么可注意的。”

　　居雍吞了吞口水，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席衡拉了出去：“走吧，难道您不想秦道友能早点醒过来。”

　　“想！”

　　“那出去，让微明好好给他看看。”

　　“好。”

　　两人出了帐篷，居雍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地面，仍旧觉得不真实，儿子真的有救啊！她嘴角抿了抿勾勒出一个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