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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懒得搭理火葬场_分节阅读_第1节
小说作者:瑞雪盈门   内容大小:257 KB  下载:白月光懒得搭理火葬场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04-25 00: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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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月光懒得搭理火葬场   作者:瑞雪盈门   简介:   桑榆初到浮屠山,事事都不熟。   万幸师尊对她很好。   只是每当桑榆记起过往,师尊都会温柔叮嘱她,“小榆,万般种种,冥冥之中皆是定数。你我缘分天定,注定是要相遇的。至于以前,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反正,我觉得如今的你很可爱。”   师尊在仙界名望颇高。   于是她以为师尊的言行都是对的,半点都不违背他的旨意。   “小榆,这个任务是有点难,但我交给你,是因为我相信你。”   “小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师尊救了你,你要做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当师尊虚弱地提起自己百病缠身夜不能寐时,桑榆采遍灵药默默放在他房中,不敢惊扰他养病;   当师尊遗憾地说起说自己的贴身佩剑灵气耗尽时,桑榆寻来一柄灵力充盈的佩剑,乖巧地献给他。   朝恒玉习惯了桑榆为他处理好一切事情,习惯了桑榆的温顺听话。于是当桑榆说她要离开时,他只当她说的是一句玩笑话。   从小就被灌输要听师尊话的好徒弟,如同被剪了翅膀的鸽子,飞不远的。   更何况,桑榆还是个神识有缺,意识懵懂的小傻子。   她知道个什么。   ——   桑榆替师尊值守孤岛两年归来,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师尊朝恒玉颇为惊讶她能回来,同样觉得惊讶的还有朝恒玉身边的女子——   一个不知道何时多出来的小师妹。   朝恒玉有些尴尬,但转念一想,桑榆对他百依百顺。他都不需要花费力气,估计她自己就顺着台阶下了。事实也是如此,回来以后的桑榆不仅没在意小师妹的事,也没有提及在孤岛的种种艰辛。她仍旧是乖乖修炼,不曾抱怨过半句。   朝恒玉很满意。   可是只有桑榆自己知道,她在孤岛除妖时,看到了一段幻境。幻境里面的师尊和新来的小师妹已经暧昧许久,如今她回到浮屠山,师尊不仅不会履行娶她的誓言,甚至还会将她抽离意识炼成剑灵……   桑榆害怕幻境的结局,只身离开浮屠山。离开后她才知道,世上千人千面,师尊不过是假好心罢了。因为真心实意想对她好的人,藏不住喜欢和爱意。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榆,宁念初 ┃ 配角: ┃ 其它:预收【重生后小师妹断情绝爱】 一句话简介:因为白月光被高岭之花追走了 立意:自立自强,擦亮双眼,追寻强大的力量与美好的感情 第1章   ◎重回浮屠山◎   桑榆孤身处于藏风岛。   海水漫卷,巨浪滔滔,身后的深蓝色海水和远处的浓浓乌云在海天相接处慢慢融为一体。   藏在深海里的巨妖甩动了尾巴,掀起一大片泛着咸涩气味的海水,劈头盖脸地打到桑榆的脸上。   秀气的眉头蹙了蹙,伸手胡乱地抹去溅进眼睛里的水滴,饶是眼睛里被刺激得酸疼异常,此刻她也是半刻都不敢闭眼。   破旧的灵剑在狂风里发出沉闷的低吟,这经不起风浪的模样根本用不到什么海兽侵蚀,只需要这风再吹大些,剑身就能一掰两断。   可桑榆手持长刃,紧紧盯着海底的动静。   泛着灵气的锋利剑锋与少女秀气的面容映衬在一起,格格不入。漂亮的杏眼微微一眯,淡淡的眉头稍微蹙起,忽然,她的眼睛蓦然一亮!   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她双手极快合印!唇中念念有词!   长剑立刻向着水中的目标冲去!   只见砰地一声!   ……   却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桑榆皱了皱眉,正疑惑时,只觉得空气里的咸腥味突然加重。她的鼻头动了动,正欲转身,可她身后的海兽猛地张大嘴巴!锋利的牙齿上下一合!   只需片刻。   桑榆便被它吞入腹中。   “哈哈哈哈,两年了,你到底还是有失手的时候。”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两年你赢了那么多次又如何?我们只需要赢你一次,你便死无葬身之地了。区区凡人身躯,居然妄图和我族一争高下。真不知道要说你执着,还是愚笨啊。”   “真不知道浮屠山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只派个小姑娘过来守藏风岛。这不是给我们加餐吗?”   “的确是挺厉害的,毕竟单枪匹马也能和我们耗这么久。不过事到如今,桑榆已经是个死人了,她再厉害也没用了。不知道老大吞了她能长多少年的修为?我猜以她的灵力和资质,百年应该有吧……”   都说人死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桑榆以前不知道真假,如今她知道了。   巨海兽的肚子好臭、好腥。不知道它以前吞噬过多少小鱼小虾、吃了多少人……师尊会来救她吗?   桑榆呆呆地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脑海里一片茫然。   她已经乖乖在这里呆了两年了,今天是她最后一天值守藏风岛,过了今天就不是他们门派镇守这里了。   按道理来说,师尊应该会接她回去的。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   ……可是他没有来。   她微微垂下眸,眼里没有害怕、没有惶恐,没有情绪。   其实桑榆知道他不会来,她又不是真的是个小傻子。   这里好黑好潮湿啊。   好想睡觉。   桑榆在巨海兽的肚子里抱着她那把用了不知道多久、开始变得锈迹斑斑的、被巨海兽的肚子溶蚀的长剑,慢慢地闭上了眼。   好累好累呀,也许这样也是种解脱吧。   桑榆的意识开始涣散,只不过她仍有些闷闷的。   早知道会被这头丑鱼吃掉……   还不如选个肚子里稍微香一点儿的。   意识彻底涣散,耳边再也听不到海兽们的议论声。桑榆背后一阵恶寒,她猛地睁开眼!   是梦啊。   她捏了捏自己的指头,指尖传来的疼痛感告诉她,她还没有被海兽吞食掉。   ……   外面是轰隆隆的雷雨夜,她伸手摸了摸,手下传来的柔软的触感。   是床。   是她在浮屠山睡了半年的床。   床比稻草暖和多了。   她忍不住摸了又摸。   她揉了揉眼睛,呆呆地看着墙壁。饶是已经回到浮屠山两天了,她整个人却依旧时时被藏风岛的噩梦缠绕。梦里她被那些海兽拆吞入腹、被山林的妖怪啄伤眼睛……在她的梦里,她已经死了成千上万遍。   看着窗外的大雨,她裹紧了被子。   真奇怪啊。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赢了,已经将那些妖兽斩杀得片甲不留了,自己却还是这么害怕?   呆呆地垂下脑袋,她伸手摸着自己的心口处,那里跳动得很缓慢很缓慢。她将整个人埋进被子,语气轻轻,像是那两年里的每一个害怕的夜晚一样,熟悉地安慰自己,垂眸道,“没事了,我最厉害了,明天我一定还会活下来。”   “哦……不对,我已经回来了,那……那我最棒了。”   -   “师尊,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是不问,我却总是十分好奇……小师姐她怎么看起来有点奇怪呀?”娇小动人的女子坐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边。   男人剑眉星目、五官俊朗非常。好看而修长的手指正捏着笔处理着各个宗门送上来的事宜,认真且专注。   寻晚晚她双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偷偷瞧着他。   师尊真好看啊。   不愧是浮屠山第一美男子。   她来这里也有一年半了,很少听师尊提起那个名叫桑榆的小师姐。是以两天前,当桑榆出现在浮屠山时,她都不认得她。毕竟她来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没有桑榆小师妹,只有晚晚小师妹了。   寻晚晚隐隐升起一丝危机感。   虽然桑榆小师姐和师尊看起来,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师徒情深。但是莫名的危机感始终缠绕着她,从桑榆踏进山门的那一刻,就从未消散。   她皱了皱眉,觉得问什么都不太合适。可什么都不问,更让她夜不能寐。   尤其是她最近两日时常听说“师尊应该可开心了吧,阿榆小师妹回来了,他那般疼惜阿榆,这会终于是将人等回来了。”   寻晚晚不知道其他弟子说的是真是假,但正是因为不知真假,她心里才总有些担忧。   可转念一想,她抿了抿嘴。   哪怕桑榆回来了又如何,这一年半里,陪着自己看晚霞的是师尊,陪着自己买夜明珠的也是师尊。   他们之间经历的那么多事,桑榆她知道什么?她又是如何能够相比呢?   “晚晚,你该回去了。”朝玉桓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将她的思绪拉回。   “我还不想回去,我还想多陪陪师尊。”寻晚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的崇拜和依赖浸染了整双眼眸。   朝恒玉皱了皱眉,但看到外面的狂风暴雨,又看了看面前小姑娘娇小的身躯,到了喉咙里的话终究是变成了,“好,那便等雨小些再走。”   “嗯嗯,我就知道师尊最疼我了!”她照常搂住朝恒玉的手臂,脑袋靠上他的肩膀,将人抓地紧紧的,“要是师尊能一直这么疼我就好了。”   朝恒玉失笑,他自然地抬手覆抚了抚身边少女的头发,语气微微无奈,“我还不够顺着你吗?”   自从把晚晚带回浮屠山,他便将人收为关门弟子。别的宗门弟子眼馋的灵器资源,晚晚要多少有多少。他座下也只有她一个小徒弟,平时吃穿用度更是没有苛待过她。一年半载的工夫过去,倒也不负他的心血,少女出落得越发秀气可爱。   唯独,性格上有些娇惯。   朝恒玉侧眼看了看她,只见少女眼里的憧憬和依赖快要溢出来。   他最是喜欢寻晚晚这双会说话的眼睛了。   罢了。   娇惯就娇惯些,依赖他就依赖他,他又不是护不住她。   “师尊,晚晚有件事想要问你。”看他心情不错,寻晚晚犹豫半晌,似是不好开口。但思来想去终究是压着嗓音别别扭扭道,“是关于桑榆小师姐的……”   桑榆。   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朝恒玉的眼底升上一丝迷茫。   陈旧的记忆终于是有了些许要被翻动的迹象。   桑榆,他自然是印象深刻的。她当然也是他的弟子,而且她天资聪颖,对他更是唯命是从。   他慢慢回忆起那些好久都不曾想起的往事。   记得刚带桑榆回到浮屠山的那半年时间里,她不是在后山里修炼,便是跟在他身边乖乖地听候差遣。   整个浮屠山里,弟子成千上万,但没有一人,有桑榆那般听话懂事。也没有人能比得过桑榆的天赋。扪心自问,朝恒玉当然是很喜欢她的,那半年的相处时光是极为快乐的。但是与桑榆相处得越久,他越发现桑榆这小姑娘呆呆愣愣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师尊?”寻晚晚见他半晌不说话,便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嗯?”朝恒玉收回神,笑着看向她。   两人目光相对。   一双灵动的小鹿眸子撞进他的眼底。   哦,他终于知道了。   桑榆哪里都好,唯独少了一双灵动的眼睛。   见朝恒玉看她的目光依然纵容,寻晚晚心里的石头稍微落了下去。她蹙着秀眉,唇瓣几度启合,欲语还休地看着他。   外面的风雨更大了。   寻晚晚下意识地靠近了他一些,想要汲取更多的温暖。她虽然不说话,但小肩膀都在瑟瑟发抖。漂亮的眼眸里染上了一抹忧虑,有些害怕地看向外面。   晚晚胆子小,怕打雷。   朝恒玉拿起件衣袍披在她身上,语气温柔,“都多大了,还怕这些……”   说着,朝恒玉突然失语。他隐约记得,桑榆也害怕这种狂风暴雨的夜晚。但是她都已经在藏风岛锻炼两年了,早就比晚晚坚强些,必定不需要人安慰。这种时候想起她,着实是浪费心神。   桑榆想必已经变得足够坚强了,不需要人哄了。   “师尊,大家都说藏风岛妖怪众多,环境险恶。本来每个门派都应该派出最厉害的弟子去轮番镇守,你派桑榆小师姐去,是因为她最厉害吗?”寻晚晚皱了皱眉,语气隐约有些不甘心。   据说桑榆去的时候不过是筑基期,这么点的修为,哪里就是最厉害的呢?   她如今明明也到了筑基期,肯定不会比桑榆做得差。   “晚晚,这种事就不用了和阿榆去比较了,不是什么好事。”朝恒玉看出了她的小心思,道,“藏风岛地势险恶,要不是初微神君的指令不可违抗,没有哪个门派会派弟子过去镇守海妖的。”   寻晚晚狐疑地问道,“那师尊为什么要派桑榆去?就不怕她……”回不来吗。   说道到一半,她猛然住嘴。好像她说错话了,她小心翼翼看看朝恒玉的模样,看他表情依旧,似乎也没有对她生气,她惴惴不安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寻晚晚对他吐了吐舌头,识趣地认错道,“晚晚说错话了,不该揣测师尊的用意,师尊莫要生气。”   倒是没有生气。   毕竟——   “不是我让小榆去的,是她自己要去的。”朝恒玉轻描淡写,“她说为了浮屠山,为了仙界苍生,她愿意去。”   “可是……”   “没有可是,她如今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此事到此结束,往后也莫要再提,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本章评论区发20个红包~ 第2章   ◎扔掉师尊给的灵石◎   浮屠山对于桑榆来说好熟悉,可浮屠山也好陌生。   桑榆仅仅在这里呆了半年,便被送去了藏风岛。这么说起来,她在这里认得的人,都没有在岛上认得的妖怪多呢。   大雨哗啦啦地冲刷着地面,桑榆躲进被子里,只留出一双眼睛看着黑乎乎的房间。她对这间房也并不熟悉,因为这里也不是她以前的房间。   桑榆居住的流星苑离着师尊的小院最近了,哦,已经没有流星苑了。   那个地方现在叫晚芳斋。   住着她新来的小师妹。   ---   她蹙了蹙眉。   好讨厌下雨,下雨的话,她好不容易重搭的小棚子就会被呼啦呼啦的大风掀翻。   稻草又湿又冷又不容易干,海兽凭借着雨水又能兴风作浪,藏风岛的庄稼又要被毁掉……   好看的杏眼里升上浓浓的哀愁,不开心的情绪根本无法被清澈的瞳仁藏住。桑榆发散了好一会儿思绪,恍惚间她的目光顿了顿。   眉头蓦然舒展。   咦。   是不是想多了呀?   最大最凶的臭哄哄的海兽也已被她拦腰斩断,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坏鱼会毁掉庄稼,藏风岛主和岛民们再也不用跟着她一块儿找野菜吃。   事情都结束了。   不是吗?   不知道是认床还是紧张,她眨着眼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想来想去,许是被自己这浪费时间的做法气到了。   她索性坐起身,闭目打坐,重新在丹田内运气。   只见黑暗的房间里,一抹微弱的灵力在她指尖缓缓跳动,萤火微光慢慢地顺着经脉进入她的内府。桑榆屏气凝神,只觉得心脏跳动的速度都在砰砰加快,她小心翼翼地护送着这抹微弱的灵力进入心脏处,但感觉心口猛地一痛——   心脏像是被一根银针不声不响地刺了一下。   那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灵力蓦然烟消云散了……   她的内府又归于一片黑暗,连带着连心跳都缓慢了几分。   糟糕。   还是不行。   七经八脉全断,能吸收灵气的内丹也被那混蛋海妖震个粉碎。莫说是重新修炼了,如今她连呼吸一下,身体都是痛的。   抿了抿唇,她的小手紧握成拳,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她皱着眉,重新捏诀,闭着眼睛又引入一丝灵气入府。   这次还不如刚才呢。   那微弱灵气刚一进入指她的尖经络,便像是碰到了一层厚厚的壁障,瞬间碎成荧光粉末,黑暗瞬间将他们吞噬,消散得无影无踪。   “!”   好痛。   胸口又是猛地吃痛,桑榆捂住心口,整个人蜷缩在榻上,她脸色煞白眼位绯红,额头上的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呼——”又过了两炷香,她缓缓起身,长舒一口气。她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胡乱地擦了擦汗珠,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黑暗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桑榆在房里也看不明白任何东西。可她只是盯着手腕的方向,淡淡的眉峰微微蹙起,慢慢地转动着自己的手腕。像是在思考什么她想不明白的东西,呆坐了好久都不说话。   直到天色泛起鱼肚白,她才照常觉得困意袭来,微微闭眼。   --   “砰砰砰!!!开门啊师妹!”   “桑榆小师妹,师尊叫你过去一趟。”   “桑榆小师妹,醒醒快醒醒。”   “哎呀她怎么一回来就偷懒啊。两天没去拜见师尊还不算,如今师尊让我们来请她,都不带开门的。”   “我们这两年可是日日都早起修行,她倒好,睡得昏天黑地。看来藏风岛也就那样,说的那么恐怖是不是吓唬人的啊。”   桑榆呆呆睁开眼,侧头看了看天色。   天色尚早。   她睡了不过半个时辰。   看来朝恒玉依旧保持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谢谢师兄师姐们。”她老老实实地打开门,看向他们时目光依旧澄澈,声音还是懵懂,“待会儿我自己过去,辛苦大家喊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得桑榆好像有哪里变了,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浮屠山的这些弟子也不过就是两年半前见过她,那时她不是在外面为师尊找灵药,就是日日跟随在师尊身边当个小尾巴,要不肯定就是得了师尊的好处不知道躲到哪里修炼去了。是以,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对她就如同对待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根本不熟悉。   “嗯,你知道就行了,记得快点过去,别让师尊他久等。”其他人本来奉命要护送桑榆过去,见她主动这么说,大伙儿立刻散了。   “好的,桑榆知道了。”   关上门。   ——“桑榆怎么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两年了,没长进啊。”   ——“不知道,管她呢,只不过她回来就有好戏看了。你们难道忘记了师尊先前对她有多好吗?现在呢,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咯,晚晚来了以后你看师尊还提起过她多少次?真是让人唏嘘。”   ——“你唏嘘什么,她也得到了很多好处啊,不然为什么短短半年就从一个凡人修炼到筑基期了。师尊只不过是看清了她想要捞好处的真实意图,这才把她送到藏风岛去历练。谁知道她居然还有脸回来?”   关上门看来也关不住门外的声音。   看来是她的耳朵变得更加灵敏了?   她身上的灵脉尽数毁段,但是能感觉到的是,她的五感倒是比以前更加敏锐。也算是因祸得福。   只是……这祸太重,而福又太轻罢了。   关上门又稍微睡了两刻钟。   直到再次睁开眼,脑袋里终于装的不是一团浆糊的时候,她才慢吞吞地起身梳洗。   ——   早已日上三竿了!   朝恒玉在主殿内等了很久。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等过人了。   桑榆怎么还不来?   他不耐烦地在殿内来回走动。   朝恒玉想不到桑榆有什么特别的优点,但唯独她“听话乖巧”的性格让他很是满意。以前只要他叫桑榆过来,都不要半柱香的时间,她人就到了跟前。若是让她去为他找灵药,那更是火速非常。   哼。   莫不是觉得自己有些本事了。   也开始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他面前开始摆谱吧?   他的眉心皱起。   像是忽然记起来了什么,他转身从储物戒里翻找许久,最后从里面找出一个灰扑扑的玉石。   灰尘把玉石本来的颜色遮盖得严严实实,他拧着眉犹豫片刻,终究是拿起玉石吹了吹。   灰色的尘埃散落,紫色的光芒显露。显然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块玉石居然是紫色的。   紫色的通讯灵石可是很珍贵的。   “小榆,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为何还不到?”朝恒玉急促发问。   他隐约记得他上次和桑榆传送消息还是在两年前,不知道这传讯玉石还有没有用,要是桑榆手上那半块石头破损了,那她可就听不到他的消息了。   破损肯定是没破损的。   师尊给她的东西,她都有好好收着。   云海这边的桑榆看着一直发光的紫玉传讯石,迟迟没有接收的意思。她在藏风岛的两年里,期待了无数次师尊的消息会传来,不知在多少个濒死关头都紧紧地捏着它,希望想象里犹如神明一样的师尊会履行他的承诺带她回去。   但是她的心愿没有被听到。   或者说,她手上的半块石头只能接收朝恒玉的讯息,不能主动联系他。   要不是如今朝恒玉突然先想起来用它,桑榆都要忘记了还有这么个多余的玩意儿。   是时候该扔了。   桑榆向前一步,望着云峰下的茫茫云海,手心向下,紫色灵石瞬间落入云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依旧干净,依旧纯粹,依旧不染尘埃。   此时,一只漂亮的仙鹤适时地停到她身边。   桑榆眨了眨眼,眼底升起一抹淡淡笑意。   “谢谢小白还记得我,还愿意载我一程。”她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抚了抚仙鹤的羽毛,轻声道,“等我把剑重新修好了,就不用麻烦你啦。”   仙鹤扇了扇翅膀,贴了贴她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她,像是很喜欢她。   它蹲下来让桑榆坐在自己的背上,等她轻轻拍了拍它的羽毛,仙鹤才重新展翅起飞。   浮屠山说大不大。   但是弟子在此常常都是御剑出行。   桑榆的剑在藏风岛被海兽咬成了两截,至今没有修好。   ——   日头正高。   朝恒玉已经在殿不知道来来回回踱步多久了。   他实在是想不到她到底是有什么理由磨蹭到现在!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是天刚亮就派人去通知她了。   难道她真是胆子大了?连他的话都不放在心里了?   不会的。   桑榆是个什么性格,别人不清楚他却清楚。她不会违背他的命令,只要他说想要灵药,刀山火海桑榆都下过,更遑论连藏风岛那样的虎穴龙潭,让她去她也没说半个不字。   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正想着,桑榆敲门的声音传来。   “进。”朝恒玉几乎是迅速就给了回答。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从她进门开始,他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桑榆身上,眼神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把人盯出个洞来。   来人眉眼同两年前没有什么变化。清丽、可爱、乖巧、懵懂,这便是朝恒玉对她的全部印象。   “小榆——”为何让师尊久等?   他本来是想这么问的。可桑榆肉眼可见的消瘦了。去的时候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现如今已经瘦得颚骨线清晰分明,她的个子也没怎么长,还是那般高,依旧不及他的胸口。再往下看去,朝恒玉的眼角不免注意到了桑榆的手掌。   晚晚的手心很柔软,很细腻很白皙,让人握住了便不想再放开。   不像小榆的手掌这般,伤痕斑斑。   她估计也吃了些苦。既然如此……自己还是不要在这些礼数上对她苛责,毕竟她还小。   他何必要和个小姑娘过不去呢?   朝恒玉自觉大度,心情又忽然好起来,“小榆你去藏风岛一趟,据说把那里的海兽灭得一干二净。其他门派的掌门都想来见见你。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到时候来浮屠山小聚一番,你可要好好表现。”   末了,他补上一句,“师尊很看重你。”   桑榆点了点头,眼里依旧茫然。   看到她这副模样,朝恒玉愈发觉得自己先前多虑了。小榆单纯天真,从他救她回来那时候开始,他便将自己视作救命恩人。   以她一根筋的思考方式,认定了的事哪里有不执行到底的呢?   想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由得温柔了些,“既然回来了,也可以给师妹传授些外出历练的经验,她不久也要独自下山去,我不大放心。”   “师妹?”桑榆有些疑惑。但这疑惑很轻,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朝恒玉反复确认了桑榆的眼底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后,他才向后招招手,“晚晚,过来。”   寻晚晚掀开后面的帘子,眼神一下子盯在面前的小姑娘身上,盯着看个不停,却是一句话都不说。不知道为何,朝恒玉忽然感觉到现在的气氛有些僵持,他没由来地对着桑榆解释道,“昨日雨下得大,晚晚害怕,我便让她住在客房了。”   还未等他解释完,寻晚晚已经上前,她一把抱住他的腰身,躲在他身边,只探出半个脑袋,语气重回娇憨,好奇地打量着,“师尊,她是谁呀?”   “她便是我常和你提起的小榆,你的桑榆小师姐。”朝恒玉不知为何,总感觉气氛好像真的不太对劲,他突然有些心虚。   曾经对桑榆说过的话猛地被他自己回想起来。   他想起了之前对桑榆说的那些话,但看桑榆面色如常,朝恒玉瞬间又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她痴傻懵懂,必定听不出来他以前的话中之意。   “咦,可是师尊并没有提起过小榆师姐呀。”   朝恒玉下意识看向桑榆,见她没有反应,他立刻岔开话题。   “好了,你快起来,初次见到师姐,你就是这副没有礼数的模样吗?”朝恒玉故意压低声音,寻晚晚果然很有眼色地立刻站直,嘟着嘴小声对桑榆道了句好。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桑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师尊,师妹。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桑榆的心口有些疼。   倒也不是别的原因,毕竟连呼吸都疼的话,站的时间长了也疼,这也说得过去。   “你——”   朝恒玉想留她说两句话。   但身后晚晚一直缠着他。   他一句话在脑海里百转千回反复酝酿,可他也着实不知道该和桑榆说些什么。以前的那些事他既不想旧事重提,也不想和他说起自己和晚晚的事,想来先去,两年没见,他竟是对桑榆没什么话说。   “那你便走吧,往后晚晚还有很多事找你请教,你多带带她。莫要辜负了师尊对你的信任。”   作者有话说:   本章依旧发红包~ 第3章   ◎朝恒玉不值得她信任。◎   桑榆没有任何反应,或者说她不想有任何反应。   看朝恒玉着实没话说,眼神都开始飘忽不定,她很识趣地转身离开。   其实——   她曾经在脑海里想过很多次,当她回到浮屠山,再次见到师尊时,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应该会攒了一肚子话想和他说吧。   想和他说那些臭烘烘的海兽真的好麻烦。   想和他说藏风岛主很信任她。   想和他说她被吞到妖怪们的肚子里好多次,每次破开鱼肚出来,她都觉得身上也臭烘烘的,要是不好好洗三天澡,她都不好意思见人。   她攒了一肚子的话,把想对师尊说的话写了厚厚的一沓纸。   糟糕是糟糕了点,但这些事都很新奇也很有趣呀。   她好想好想事无巨细地全都告诉他!   以至于……她害怕自己会忘记想说的话,便日复一日地都将他们写在纸上,这样等她回来,她马上拿着纸就可以和他聊很久很久!   可以从立春说到大雪!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不再写这些有趣的小事情了。   她的分享欲慢慢消失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旁人误以为她葬身鱼腹,将她的死讯传回浮屠山,但朝恒玉说“小榆既然为了藏风岛付出了那么多,便把她埋葬在那里,让她好好守护那里吧。”的时候吗?   ——是岛主和岛民们都知道她已经完成了值守的任务,替她回信请朝恒玉把她接回去,但他说,“现在其他宗门人手不够,既然小榆已经有了一年经验,不如就让她再在那里呆一年吧。”的时候吗?   还是从更早的时候呢?   她迷惑地眨了眨眼,但忽而又觉得这些东西也不重要。   想了也白想,还是不要浪费心神为好。   那时候其实桑榆也不知道自己要在岛上待多久。   但是看到岛主忙前忙后地给她重新加固了她的小房子。   她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事情。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桑榆大获全胜。一柄灵剑杀得海兽片甲不留,居然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思绪重新回笼。   她回到房中开始打坐。   凝神屏气,重入灵府。   桑榆收拢所有思绪,注意力集中得不能在集中,运气时更是前所未有的专注认真——   可是,她的体内没有一丝灵力在流转……   为什么还是这样?   她低下头,呆呆地看了自己的手掌好半天,心里想要再次尝试,但终究是不敢融入太多的灵气。可让她就这样呆坐着等着身体好转,决然不符合她的性格。想来想去,她只能先挑起一丝丝灵气,尝试着慢慢地把它融入自己的血脉。   荧光渐渐,漆黑的内府里闪烁出微弱的光芒。   桑榆杀鱼杀惯了,难得做这样的细致活,小心翼翼的动作和大刀阔斧使用暴力碾压敌人着实是两码事,绣花般的活做的她浑身难受。   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点点灵力在自己的灵府里步履艰难地移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它再次烟消云散。   可越是怕什么,什么越是出现。   那微弱的点点星光瞬间在她一片漆黑的内府里烟消云散,彻底被黑暗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熟悉的心口痛感再度传来。   “嘶。”好看的唇角跟着抿起。   但也只有一瞬,她的神情慢慢恢复正常。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她对疼痛的忍耐和克制力绝对异于常人。像是心脏处的疼痛,之前已经尝试了一次,那么第二次的时候,她便不会再表露的那般折磨。   不是疼痛的程度减轻了,而是她对疼痛的适宜性加强了。   而今在她看来,疼不疼的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再吸收灵力这件事,让人着实痛苦。她盯着自己的手掌,眼里疑惑极了。   终究是不肯就这样放弃,她再次凝起一抹比先前更微弱的灵力,这次的灵力气若游丝,还没触碰到她的灵脉,便被吞噬得干干净。   比刚刚还要快,也比刚刚还要痛。   “唉。”   这次,她不善于表达情绪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迷茫的情绪。   如今连这么点的灵力都吸收不了。   她的修为何时能够更加精进?   桑榆心里默默算着自己以前计算好的迈入元婴的日期,满脑袋只有一个念头——   “不妙。”   她的眉头拧成个纠结的小模样,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   在修炼的道路上,她一直都十分地坚定。   以前是因为报恩,她知道自己必须要为师尊采药,要治好师尊的心疾,所以必须要努力修炼。   但是现在,师尊的心疾好像已经彻底痊愈了,他看起来很开心,似乎也不需要她再去那些深不见底的山谷为他找药引。   她好像已经失去了用处。   想着想着。   太阳穴有些疼。   还是先转换一下心情为好。   桑榆倏然起身,下意识赤脚走在地面上。如今晚上寒气冰凉,可她浑然不觉。   莲步生花,肤白细腻。   她的一双足腕生得极为漂亮,但是一道渗人的疤痕却牢牢地禁锢住了这双秀气的莲足。眼下她正蹲在一个散乱的包裹面前,扒拉着自己带回来的物件。   这两日太忙,都没来得及整理岛主送的物件。   她走得匆忙,岛民们往她的储物镯里塞了好多鸡鸭鹅,岛主还特地给了她一个大包裹,神秘兮兮地叮嘱道,“这里面可都是我们藏风岛的宝贝,我好不容易留到现在,桑榆你可要好好收着,以后都是对你有大用的东西呢!”   桑榆认真道谢。   可是有一说一。   作为在岛上生活了两年的过来人,桑榆对旁人口里“藏风岛比较贫穷。”这句话有很深刻的领悟。   哪怕是岛主本人,过年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吃得上鸡鸭鱼肉。桑榆只觉得岛主肯定又把晒好的地瓜干送给她当干粮了。   但是岛主的手艺不错,她晒的地瓜干巨好吃!   桑榆心里升起了一点小小的希望,她把包裹一翻开——   “咳咳咳!!”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她难受得不行。   她连连往后退,鼓鼓囊囊的包裹终于得见天日一般,不堪重负地散落出一面镜子。   这……   这是什么陈年古董?   桑榆被呛得眼尾绯红。   她好奇得打量这面奇怪的镜子。   银质、方正、镜中央像是水面又像是白银质地。镜子上还贴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行清秀的小字——   [问灵镜,可以与神明沟通。]   看这字迹,不像是风兰兰,倒像是上一任岛主的。   可以与神明沟通?   桑榆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可见她没有被这两行字忽悠住。   藏风岛上这样玄乎的东西多得是,但大多都是噱头,真真假假都是为了图个乐罢了。再说,如今仙界能称得上神明的……   还有谁?   她的思维顿住。   神魔之战之前的确还有,但是那一战以后,诸位神明和魔神尽数消散,此后……   倒也先不用管那么多。   她如今憋得慌,只是想找个东西说话罢了。   真真假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面镜子好看,合眼缘!   桑榆拂去问灵镜上的灰尘,举着它看了好一会儿,乖乖地问道,“神明大人您好,我是桑榆,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烦恼说出来了,桑榆心里终于松快了一些。   最后,她像是摸以前那只在她身边听她说话的大狗狗那样,摸了摸问灵镜的边框,“小灰不在,我找不到朋友说这些。我有时候遇到想不通的,就会想说出来。要是您不嫌弃我麻烦的话,以后您愿意听我说这些话吗?”   说完她就把问灵镜放在了一边。   就像是以前对着花说、对着草说、对着树洞说一样,在桑榆眼里万物有灵,它们都是可以说这些烦恼的朋友。   它们比人更有耐心,更愿意去听她说那些无聊的、却又奇怪的事情。至于有没有回应,那已经不重要了。   也是唯独在说这些东西的时候,她的眼底才能闪烁些许活泼的光芒。   收起问灵镜,桑榆暂时将包裹一股脑的塞进储物镯,她重新回想起之前断掉的思路。   浮屠山的众人如今都知晓的是,她打败了的凶恶的海兽们,给浮屠山增了不少光彩。但是没有人知道的是,当时她破开一只的海兽内丹后,神识强行被拉入了一阵幻象之中。   在那段幻象里,她以第三人的视角,看到自己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浮屠山,见到了师尊和寻晚晚。   她很开心能回来,也很开心有新的师妹做朋友。   事情似乎一切都向着良好的方向发展,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然后她依旧奉命为师尊完成各种任务,师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起初只字不提,但在犹豫了三个月以后,终于还是履行了两年前的那句“待小榆回来,我朝恒玉便立刻娶你,一定不让你再夹在这样的抉择里面,让你伤心难过。”的诺言。   桑榆乖乖地点头。   所有的事都按照他的意思办。   她神识有缺,尚且不明白成亲的具体含义是什么,但是师尊说,“往后我身边只有小榆一人,你为我牺牲至此,我此生定不负你。”桑榆大概能理解,师尊的意思是以后他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这样不就够了吗。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的发展,她不太能懂了。   师尊虽然与她成亲,但夜夜都宿在其他的殿内,反而比以前更加冷落她。她每日抱着剑在后山数蚂蚁,不能踏出山门半步。因为师尊并不让她外出历练,说是怕她受伤。   可是她真的很厉害的。   她想告诉师尊她不会轻易受伤。   但他却不肯听她说话。   桑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只知道这样的日子她不喜欢。   她不太开心。   终于有一日,她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拉住师尊的衣角,眼里满是迷茫地问他,“师尊最近去了哪里,今夜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山下看花灯?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朝恒玉便出言立刻打断,“小榆,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按照诺言娶了你了,咄咄逼人可不是你的性格。我不说就罢了,但是你又何必三天两头去找晚晚的麻烦呢?她如今都躲在房内不敢再见我了。”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桑榆根本听不懂半句话。   她着急地解释——   我没有。   我没有找晚晚小师妹的麻烦。   我每天只能去后山练剑,去找蚂蚁和青蛙玩,我哪里有机会……   “你应该知道,我娶你已经是辜负了她的一片深情。但是小榆,我说过的话就会算数。我不会与她发生不该发生的事,但你往后也该收手,莫要对付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以前的你可是不会仗着修为高,这样欺负人的。”   桑榆很想反驳,她也说了“我没有。”   她有非常认真地解释自己每日的时间和日程。   但是朝恒玉不知道为什么,执着地认为她就是做了些欺负人的坏事。   事已至此,桑榆已然不能够理解师尊话里的那些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她觉得这些事情已经足够能她头痛。   后来通过幻境的另一个视角,桑榆看到了在她离开浮屠山的两年时间里,师尊和晚晚小师妹过得很开心。   那时候的她忽然有些明白,如果她回去,只会让他们尴尬。或许从一开始,朝恒玉把她送过来的时候,就没有指望过她会活着回去。   幻境仍旧断断续续,可是故事的发展桑榆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反正三人就这样拉拉扯扯地过了好久,事情的最后,朝恒玉又突然跑过来找她,“小榆,你如今的身份暴露,一旦出了浮屠山,必定有好多人拿你当炉鼎。你相信我一次,我保证我会护你周全,让你安安稳稳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   桑榆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但是幻境里的她还是再一次选择了相信朝恒玉。   他是自己的师尊,是将自己从龙潭虎穴里救出来的恩人,应当不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吧。   后来,桑榆被朝恒玉藏在地下炼丹房,日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他也时常来探望她,比从前更加殷勤,真当是做到了“我身边只有你一人,日日都来陪你。”的诺言,甚至连吃食,他都要亲自喂给桑榆,从不假手于人。   桑榆有些开心。   师尊终于能够陪她了。   这样快乐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她便越发嗜睡。她每日除了吃东西,便是蒙头大睡。他对师尊说想去看看大夫,她觉得自己病了。可是师尊却笃定地说,“都是小毛病,小榆在地下呆多了,没见着阳光,免不了没有精神。”   “等其他的门派都不找你了,你再换个身份出现就好。”   “小榆再坚持一下,莫让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你这么懂事,应该能体会到师尊的良苦用心吧?”   桑榆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但那时的她已经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她终日意识混沌,最终在一片昏沉中,被朝恒玉炼成了剑灵。   朝恒玉没有丝毫犹豫地抽离了桑榆的神识,让她彻彻底底与他的剑融合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可逃离,让桑榆真正做到永世为他效力。   再后来,浮屠山掌门朝恒玉修为大涨,凭借着一柄长剑大杀四方,成为了仙界所向披靡的一号人物,而关门弟子寻晚晚则一直跟随他左右,也提升了不少修为。   仙界都知道晚晚仙子心悦恒玉仙君,但恒玉仙君的心里只有已经逝去的原配桑榆,世人都说他痴情,赞他深情,也可惜晚晚仙子的求而不得。两人风评极好,名誉绝佳。   可是,是真的求而不得吗?   幻境中的他们在人前的确冷漠疏离,但在人后,却完全相反。   桑榆当时看完了幻境,整个人都是蒙的,她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信息量,她久久不能从其中抽离出来。   她不懂。   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喜欢一个人,便是要对她好,要一心一意,然后两个人同心努力,一起修炼,永远都相信对方,坚定地站在对方身后。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可是在朝恒玉这里,桑榆看到了太多超出她认知底线的事情。她无法理解师尊的做法,她觉得感情不该是这样。可是她也想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饶是她在幻境之外,幻象里发生的事情却是让她从头到尾皱起了眉头。   该如何解决这些事情呢。   桑榆不懂。   可是对于想不出答案的事,她也不想懂了。   如果说先前她还对师尊的感情存有一丝丝希望,觉得他会履行诺言,会待她好,那么这段幻境看完以后,她已经对师尊没有任何的想法了。她满脑袋都只有自己被炼成剑灵的画面,被抽丝剥茧,被打碎骨髓……   好痛呀。   桑榆抱紧了小脑袋。   不想要被做成剑灵。   好痛呀。   至于寻晚晚,桑榆也没有任何的想法。最初她看到幻境里她对着师尊痴缠撒娇时,桑榆的心里有些小小的憋闷。师尊答应过她的,师尊说过“很喜欢小榆,辛苦小榆赴刀山下火海为我找来灵芝入药。”   可两年的日日夜夜太久了,看到最后,桑榆连心底那一抹小小的憋闷都没有了。她甚至觉得他们俩真的很配。   至于自己——   桑榆垂眸看了看自己灵脉全断的手掌。   “得快些好起来。”她低声道。   跟她不能理解的风花雪月相比,活下去,才是更重要的事。   她理解不来师尊和晚晚的关系,也理解不了师尊对她反复无常的态度。但如今的桑榆已经彻底没有理解他们关系的好奇心了。   因为,在她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失信的人,她已经不会再去相信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留言~下章更新前,这章留言的小天使还是发红包哈~~ 第4章   ◎啊这,初微神君回消息了◎   桑榆自从回到浮屠山,一门心思抱着药草集录看。   恨不得把书读死。   “灵鹊草、解百毒。丰腴叶,去腐生肌。”她默默抄录着可能有用的药草,按着稿纸,认认真真地临摹着集录上的图案。终于就这样整整两个通宵,她临摹抄录的稿纸厚的像是本新的药草集录。   她要的灵植是清楚了。   可是,该去哪里找到这些东西呢?   想了又想,愈发头疼。   若是以前尚有灵力傍身,这个完全不是个能困扰她的问题。但是如今比不得先前了,还是得由近及远慢慢来。   她记得,后山有很多草药。   -   桑榆提着小竹篮穿梭在荒草丛生的后山。   她低着头飞速辨认身边的药草,如果是看书,眼神可以称得上一目十行。   她的动作极快,纤细的手指在不同的草丛里来回摘择,不多时,她的小竹篮变得满满当当。   其实浮屠山内各宗门的内门弟子,都可以直接去药草房领已经熬制好的药丹。桑榆作为朝恒玉的内门弟子,她每月的份额相当充裕。只要她去药房,想要什么自会有人奉上,完全不需要她亲自来采药。   但桑榆不想那么做。   她总有种很担忧的感觉,下意识不想让朝恒玉知道她如今的状态。   倒不是出于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幻境里的画面太真实,桑榆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她被炼制毫无意识的剑灵的事。幻境里的朝恒玉喂她吃各种丹药,毫无疑问是想要通过这些东西去瓦解她的意识,废除她的修为,以方便他动手。   试想,要是他知道了她此刻灵力全费,灵脉尽毁,连骨头都是支离破碎的……光是想想,她便觉得遍体生寒。   桑榆可不敢和他说自己受伤的事。   或者说,她无法再信任他。   桑榆向来言出必行,她便也固执地认为这应该是人们交往之间的常态。   但朝恒玉却实际行动告诉她,言出必行的人可能才是非常态。   她不知道师尊曾对她说了多少次“我会好好保护你,相信我啊好不好。”之类的话,但她内心里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如果时机成熟,师尊会再次把她炼制成剑灵。绝对、绝对没有任何犹豫的那种。   她皱起眉。   本来她还在纠结如何瞒过师尊的眼睛。   毕竟她着实不善于撒谎……如果朝恒玉忽然问起她有没有受伤,她一定非常苦恼。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个很难搞的习惯——   如果她说瞎说话,免不了鼻尖发痒耳朵发红。   拙劣的演技和诚实的身体反应,根本骗不过任何一个人。   好在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她多虑了。   师尊并没有问及她的身体状况,他看见桑榆的外表没有任何异常,走路也没有缺胳膊断腿,他问也没有问过半句。   以至于她原先在脑海里预想了千百遍的对策,一个都使不上用处。   还好还好,这样也不错。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度过呢?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有些出神,连带着篮子里的药草多摘了好多,都要掉出来了。   好像——   有声音?   过于灵敏的听力让她立刻防备起来,桑榆左看右看,发现此处没有遮蔽自己的树木,她上树无门,只得抱着竹篮赶紧蹲下去。   “哎呀,我真的要哭了啊。堂主为什么要让我们摘这么难认的东西啊!红玉你看看啊,这俩东西长得有区别吗?她这图上画的不是一模一样吗!她她她都不体谅体谅我们是新来的!新人需要被保护!”   “好啦好啦,你别抱怨了。再这样下去,待会儿天黑了都摘不满一箩筐。晴风堂主可是说过的,我们摘不完就别回去。”   “……她好狠心哦,哼。”   “别说话了,晚上山里有狼!还不赶紧做事?”   “哼,有狼?什么狼?我看是有人会月下偷会倒是真的。”   “窣窣!”草丛里传来一阵响动,药草堂的两个弟子立刻闭嘴不做声。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没出声,而后一同警惕地看着前面,语气里满是戒备,“是谁在那里!出来!”   桑榆乖乖从草丛里站起。   她担心有人发现她偷偷采药,于是听到有人说话,她立刻抱起小竹篮蹲下去。只是那说话的两名弟子迟迟不动,那她只得缓慢移动。   结果,还是被这两人发现了。   桑榆想了想,她胡乱抚了抚头发,头发上粘着的、用作掩护的大芭蕉叶也被她蹭掉。   药草堂的两个弟子见来人不是寻晚晚,她们纷纷放下悬着的心,立刻松了一口气。   看桑榆面生,她们只当是别的仙堂的弟子过来采药,戒心瞬间又放下一半。   “你怎么在那里啊?”高个子的绿石问道。   桑榆如实回答,“抄近路回去。”   近路?   绿石和红玉迷惑地看着草丛里歪歪扭扭的小道,想着这小姑娘怎么傻里傻气的,看着可可爱爱的,可脑袋莫不是傻的?她要是想抄近路只能在那草丛里匍匐前进,或者说是得蹲着慢慢挪动。那不得把衣服都弄脏了?   不过看桑榆已经沾满土的衣服……   两人:“……”   看她们不是朝恒玉的弟子,桑榆也松了口气。   既然没被敌人发现,还是速速离开这里比较好。   “打扰了,要是不嫌弃的话,这些还请你们收下。”跑之前,桑榆把篮子里多采的大半框草药送给两人。   药草堂的两个小姑娘不明所以就被塞了一大堆药材,两人先是面面相觑。   而后喜出望外!   “诶,她给的好像是最难辨认的毒狼草?”   “还有青赤骄玉叶!”   绿石反应极快,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来,一下子拉住了桑榆的衣袖,柔声细气询问道,“小妹妹,你是哪个仙堂的呀,能不能先别走,帮姐姐们找一找这上面的药材好吗?我们保证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一旁的红玉也反应过来,“你帮帮我们吧,我们堂主可凶了,要是今天完不成她交代的任务,她要把我们抓去喂狼呜呜呜。”   桑榆回想了一下记忆里的人,随后摇摇头,似乎十分肯定,“我觉得晴风堂主不会那么做的。”   “你认识我们堂主?”   两姑娘异口同声。   “不是,我的意思是后山没有狼。”桑榆认真答道,“她只会把你们扔去陪小熊崽玩,那只熊崽崽是晴风堂主精心喂养的。”   看她们面露紧张,桑榆耐心细致地补充道,“不用担心,那头熊崽很小的,两年前我还抱着它和它玩过,它才只有那么大。”她比划了一个小团子,解释得更加认真,“它的确是和小猫差不多大的身形,还可以抱在怀里。”   药草堂弟子:“………”你也说了是两年前了……   两人被桑榆的一阵解释搞得更加心乱如麻。   再说了,要是只是碰到熊崽,那还不是什么麻烦事。就怕碰到……   “小师妹,你忙不忙呀?喜不喜欢吃阿胶呀,我那里有很多哦,你要不要帮姐姐们找一找这些东西呀?”   “对呀对呀,我这里还有鹿茸,仙品的!”   桑榆眼里的星星亮了亮,她本想拒绝——   可她们给的实在是很多了。   她如今缺药少食,即便是普通的凡品级别的补品,于她而言都很重要。   “好的。”她拿起小竹篮就往身后的草丛里冲,很有拿钱办事的觉悟,“我会努力干活的。”   “那就谢谢小师妹啦!”   两人本想着有桑榆在,她们肯定能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去。   可没想到桑榆辨认草药的速度太快了!   她的眼睛就像是什么精确的记忆法器一样,只需要看一眼她们名单上的药草名和图案,快速又准确地找到想要的东西。   即便是真的在乱七八糟的一堆杂草里面,她也能飞速找出藏在其中的药草。跟在身后的绿石红玉二人都看傻了,两人眼观鼻口关心,一度都以为桑榆才是她们堂主收的亲传弟子。但她俩也不是尽等着坐享其成的人,桑榆动作快,她们也跟着学着摘。   三人合力,不出片刻,她们的任务超额完成。   看着满满一篮子药材,绿石爽快地把答应好的东西一股脑塞给桑榆,还大大方方打包票,“谢谢你哈,下次你到我们药草堂来,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叫绿石,她叫红玉,报我们俩的名字,保证你再要要什么灵芝鹿茸这种的药,都想办法给你弄到手。”   如果去药草堂领东西,师尊肯定会发现些什么。桑榆很大可能不会去那里,但看到两人亮晶晶的眼睛,她还是认认真真地答道,“嗯好。”   “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看桑榆提起小竹篮就要走,绿石下意识喊道。   “我叫桑榆。”   话音还未落地,银针刺骨的感觉重新升起。   心口突然又开始发疼。   桑榆下意识轻轻皱眉,随后简短地和绿石红玉道了别,加速了回家的步伐。她走得快,都没看都身后两人诧异的表情。   “原来她就是桑榆呀?可是……怎么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呢?”绿石疑惑道。   绿石和红玉两人所在的药草堂在浮屠山并不受重视,事实上,每个医修的宗门在各自的门派都不怎么受重视。   医修本身就十分吃天赋,需要长时间的修行以及诊疗的病人足够多,才能积攒经验。浮屠山又不是专门的医修门派,药草堂也只是作为十二个仙堂中的其中一个,本来分到的资源就有限,平时练手也就给外门弟子看些小病小痛。哪怕是她们的堂主柳晴风,她也不能自己说有根治重伤的能力。   只能看些普通病症,危及根骨的重病她们又无能为力。药草堂便在浮屠山被边缘化,所收的弟子也都是人家宗门挑剩下的。   名气不如别的宗门,自然没有优秀的有灵根的弟子来拜师,哪怕偶然碰上有医修天赋的弟子,也大都因为医修这条路要比剑修、气修和其他修行花更多的时间,也更难提升修为等级而退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修行门派,使得不少人望而却步。药草堂进入了恶性循环,是以,她们的地位在浮屠山里也是最差,极其不受人重视。   别的仙堂弟子莫说帮她们摘草药了,就连去药草堂拿草药都拽的像是个大爷一样,哪里会像桑榆这样帮她们。两人看着满框的药草,得知她是掌门的弟子但又不仗势欺人后,心底对桑榆不禁更多了分好感。   红玉轻声道,“我看寻晚晚那娇滴滴的动不动就要掌门帮她处理事情的模样,还以为掌门收的内门弟子都那副模样,看来也不是嘛。”   “唉,掌门的弟子就仗着自己是浮屠山的主修一派,见了我们像是见了仆人一样,总是动不动就来搜刮药草。他们还说桑榆就是因为有掌门给的药草灵器多,所以才修炼快的。可我看桑榆刚刚摘药那模样,她需要别人给她药草吗?她甚至都懒得去我们堂里搜刮好不好。”   “看来传闻不尽可信呐。”   “那剑宗的其他弟子为什么要传桑榆坏话?说她只知道蹭掌门的修为,去藏风岛也是为了占便宜?藏风岛有什么便宜可以占?”   “搞不懂他们。”绿石曾经去过一次藏风岛,为了取海兽的鳞片,她差点没能回来。她从来都不觉得那地方有什么宝藏,她只觉得那些传谣言的人没长脑子。“我看再这样下去,掌门的剑修一派迟早要完蛋,人心都不齐,要垮只是迟早的事。”   “嘘,别说啦。”红玉小声道,“咱们还是快走吧,待会儿要是又撞见了掌门和寻晚晚夜游后山,那我们又得尴尬了。”   绿石却没那么好脾气,她闷闷道,“起先还不知道桑榆的状况就算了,可是当初那事你我都知道。桑榆看起来就是个小姑娘,说得不好听点,感觉她还有点呆呆傻傻的。掌门真当我们都失忆了,不记得他当时说过的话了吗?要是真是这样,他怎么还好意思天天和寻晚晚……”   “嘘嘘嘘!!”红玉捂住了她的嘴巴,“赶紧走吧我的姑奶奶,再这样说下去咱们仙堂估计要被除名了。现在仙界本就不看重医修,我们要是离了浮屠山,堂主带着我们一块儿喝西北风去啊?那些事我们管不了,你就莫要再提了。”   绿石看着桑榆帮自己装满的一大筐草药,憋了憋嘴,却也是无计可施。   ——   桑榆的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滴答滴答落下。   她回到房间立马锁上房门。   而后瞬间跪倒在地,手捏成拳,指甲都快要深深地陷进肉里。   她垂着脑袋抱着膝盖,紧紧地蜷缩起来。安静的房间里针落可闻,漫漫黑夜吞噬了整个房间。   突然,有什么白光在闪烁。   桑榆抬眸,诧异地看向那一闪一闪发光的地方。   那里是——?   强烈的好奇心和诧异感在这一瞬间压过了身体上的痛感。   桑榆挣扎起身,慢步走过去,她疑惑地拿起发着白色光芒的问灵镜,一行笔法精妙、铁画银钩的字迹出现在镜子的正中央——   [为今之计,勿焦勿躁,万万保重身体,不可迫切行事。]   再往下一看,落款是——   [初微。]   作者有话说:   桑榆:巴拉巴拉巴巴拉,今日的吐槽就说到这里啦。   初微:已接收√   桑榆:????   初微:?   桑榆:没有回应的树洞才是好的树洞,懂了吗?   初微:懂了,已读不回√ 第5章   ◎桑榆,要爱惜你自己的才能。◎   “初微?”她轻声呢喃。   哪个初微??   是那个万年前就人间蒸发的初微神君吗?   桑榆浑身一个激灵,瞬间都顾不得疼了。   过去看过的史册古籍在她的脑海里翻涌——   【……混沌初开,六位神君奉天命守卫各自的神域。其中,初微神君法力最强,所辖神域最广,修为最为深厚。神界与人界联系密切,各自繁荣安稳。千年之后,不知从何处诞生的魔神搅乱人间,魔神集结了大批心术不正的修士,率领众人攻打神域,神魔之战一触即发……】   【……魔神在人间肆虐横行,众神与魔神竭尽全力对抗……神魔之战过后,魔神彻底被初微神君封印,但此后六位神君不见踪影,应当是神识消散了……】   那么,这是那位灵力深厚、白发苍苍的、神识应当早就消散的初微神君……回复了她那些吧啦吧啦不着边际的话语?   桑榆心跳都呆滞了一拍。   糟糕。   她好像吵着老爷爷睡觉了。   若是别人能得到初微神君的回复,指不定要如何喜出望外,将这面镜子视若珍宝。   但遗憾的是桑榆很不擅长和上锋打交道。并且,或许是有朝恒玉珠玉在前,她打心底里觉得和位高权重的人交流,实在是太难搞了。   她不喜欢这样。   如今她甚至下意识就想把问灵镜扔远一些。   可看着问灵镜上的[初微]二字,她又皱了皱眉头。   如此行事,不太礼貌。   但是回复的话——   说点什么都感觉不太合适。   毕竟年龄差距太大了。   桑榆巴巴地看着问灵镜子,想到对方应当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她愈发愧疚了,她觉得让他听完自己那堆吧啦吧啦没有营养的废话,着实有些不太好意思。   思来想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轻声道——   “桑榆知晓了,谢谢神君。晚辈不知道您真的能听到问灵镜的讯息,实属无疑冒犯您休息,我保证不会再这般不懂事吵到您了,还请神君见谅。”   回复完了,她如释重负,立刻把问灵镜往背包里一塞。   恰在此时,身上的痛感再度蔓延开来,桑榆才舒缓下来的眉心顿时又蹙到一起。   疼痛又如潮水般袭来。   ……   夜雨声声。   她皱着眉,蔫头耷脑地地将采回来的药草分类整理好。   顺带还升了一个小火炉。   桑榆手上拿着把小扇子,对着火炉的出风口慢慢扇风。   杏眼眨巴眨巴,呆呆地看着火势。   冷风在院内呼啸,地上的小石头都被吹得乱跑。如今她居住的院子人迹罕至,院内草木凋零,没有生机也远离人烟。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   她默默垂眸,视线转移到自己的手腕上。   很棘手的伤。   她只是不爱说话,并不是懵懂无知。   她知道的——   灵脉尽毁,内府破碎,她如今的身体连半丝灵气都难以吸收,犹如强弩之末。   “唉。”   修炼之人,灵与骨早就密不可分。越是厉害的人,体内的灵力越是与气血融为一体。而一旦灵气变得虚无,剩余骨架便是空荡荡的空架子,迟早会坍塌掉。更不谈桑榆这副骨架也只是她勉强粘合起来的,她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若是能懂些灵修之术就好了。   桑榆抱着脑袋,眼含懊恼。   等等。   灵修?   想到这灵修,她的眼睛亮了几分。灵修是仙界里极为艰难的一条修行之路,修习此道的人已控制灵气为根基。与医修一样,灵修同样是一种既吃天赋又吃经历的修行道路。但比医修更甚的是,灵修没有任何经验模式可以沿袭。   药草堂的弟子尚有堂主柳晴风带着习医,有浩如烟海的医术古籍可以学习。但是灵修之人纯粹靠自己摸索,每个修习此道的人方法各不相同。古往今来,真正从灵修之路里走出来的也就只有神域里的那些神君们。   桑榆没有妄想踏入神域。   但灵修之道意味着对灵气的控制能到炉火纯青的境地,整具身体由灵力流转支撑,不再靠骨血撑起。   若真的能那样,便能彻底避免被师尊抽筋断骨的可能了!   “咕噜咕噜咕噜。”药煮开了。   桑榆收回神,捧起一碗墨绿色的药汁,毫不犹豫地咕噜咕噜一饮而下。面不改色的小模样撑不过三秒,秀气的眉头便又拧到一块儿去了。   “真苦呀。”说着,她又抱起罐子,把剩余的药都咕噜咕噜咽了下去。   ——   药草堂。   正气氛凝固着。   柳晴风是药草堂的堂主,年轻时是仙界有名的大美人。   肤若凝脂、身形纤细,她的眼角眉梢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但这痕迹并不让她显得疲倦,反而更给她增添了一抹年龄里独有的沉静气质。   但眼下,她似乎心情不大好。   “老实交代,以前采药都稀里糊涂磨磨蹭蹭。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采药这么快。”柳晴风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轻,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但她的声音听着便有种让人不敢不听从的威严与气势。   站在一旁的绿石顿感不妙,在心里大喊失算。   早知道采完药就去山下玩儿一趟了!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或许她再放点野草野花在里面混淆是非更好,免得让堂主生疑她们今日采药为何如此快狠准。   失策失策啊!   红玉就没她那么胆子大了。她的脑袋低得不能再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别人都说她们堂主是浮屠山的大美人,可只有自己仙堂的弟子才知道,晴风堂主不仅是美人,关键她还是个蛇蝎美人。   她对门下弟子的要求太严厉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她们采药时。   红玉有时候真觉得如果她去人间考科举,按照堂主的这个作息要求,她高低得是个状元,绿石至少得是个榜眼。   榜眼如今正水深火热。   绿石古道热肠,很讲义气,她自然不能说是桑榆帮了她。桑榆也是好心答应了她的请求才帮她做事,她们药草堂行的正坐得直,没有卖友求荣的习惯,红玉也是如此。她虽然胆小,但此刻一句话都没吭声。   眼见着两个人都不说话。   柳晴风拿起了桌上的柳条,眼含幽怨,表情似嗔似怒,“你们不说也没有关系,我其实知道是谁。刚刚他已经来过我这里了,她说你们非拉着他不放,让他帮忙。你们不要面子,我还要呢。摘个药而已,何苦要他到我面前逞威风,还要教我如何管教弟子?”   啊?   不会啊。   绿石咋舌。她摸了摸脑袋,脱口而出——   “不对啊,桑榆摘完药就回去了啊。而且她离开的方向不是药草堂啊,她如何能来训斥堂主呢,你一定是遇到骗子了!”   红玉惊恐地看着她,绿石却仍旧义愤填膺。   “桑榆回来了吗?”   柳晴风忽然顿了顿,她倒没有想到。   绿石的义愤填膺瞬间变得茫然失措,然后变得呆若木鸡。最后开始装死不说话。   红玉:……   “既然这样,你们去把桑榆请过来吧。”她放下手中的柳枝,重新回到座位上,像是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   绿石不敢再多说话,生怕一不留神又坑了桑榆。她眨眨眼看队友,红玉果然秒懂她的意思,“堂主,我们知错了,您就不要再惩罚桑榆了。如今天都黑了,她又是独自上山采药,肯定是身上有伤。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不能明早再说呢?”   柳晴风闻言忽然表情一敛,“那今晚就更要把她请过来了。”   绿石红玉不敢再劝,只得照做。   柳晴风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自己又如何能将桑榆怎么样呢?   朝恒玉的弟子,她又如何能说她些什么?   浮屠山里各仙堂泾渭分明,自己是无论如何都管不到桑榆头上的。况且,也就只有趁着夜晚月黑风高,她才能把桑榆喊过来看看瞧瞧。   想到自己的做法如此小心翼翼,柳晴风忽然失笑。   浮屠山到底还是变了天了,连她这样的娇蛮的人,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还都要避人耳目行事。   到底还是被朝恒玉阴了一把,元气大伤。   比不得当年那般风光肆意了。   ——   桑榆来的时候,就看见柳晴风在撑着脑袋发呆。   来的路上红玉和绿石已经给她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但桑榆其实并不害怕晴风堂主。   浮屠山上上下下爱都传她娇蛮任性不好惹,传她先前在人间做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甚至传言她比起上任掌门更不好对付。但在桑榆的记忆里,晴风堂主对她并无苛待,甚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   总感觉晴风堂主对她有点纵容。   不同于朝恒玉一贯只停留在口头上的纵容,柳晴风对她的纵容,桑榆能明显地在很多细微之处察觉到。   敲了敲门,来到她房里。   “晴风堂主,桑榆擅自破坏了药草堂的规矩,自愿领罚。”桑榆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   “罢了罢了,快起来吧。你不想要你那膝盖骨了?”柳晴风自从踏入仙途以来就是修行医道,她对人的观察细致入微,与旁人早已不一样。   于是自从桑榆进门开始,她便立刻就察觉出桑榆她走路缓慢又不稳。   想来是她的膝盖骨碎了。   “谢谢柳堂主。”桑榆乖乖抬头,不自觉歪了歪脑袋。   果然,晴风堂主果然很纵容她。   她回来以后,见到师尊也没有行过像刚才那般的大礼了。跪下的时候膝盖好疼,她不想再为朝恒玉忍受那样的疼痛。但刚刚对柳晴风如此,更是感谢她往日对自己的那些照拂。   从藏风岛回来以后,桑榆才知道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过于珍贵。   即便是为了柳晴风对她的那些善意,她也想来看看她。本来正愁找不到理由来药草堂,如今柳晴风主动邀约,桑榆倒是省了大力气。   “你都回来了,为何不见朝恒玉和大家说一声?”柳晴风语气里带着些不满,“找人上刀山下火海的时候想着你,如今风波给他定了,罪也替他受了,他这会儿怎么不嘴上处处挂着你了?要我说你就是……”   柳晴风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   她知道在桑榆心里,她的好师尊比任何人都重要。   她没兴趣在桑榆面前诋毁她喜欢的人,谁还没有眼瞎的时候呢?   只是,不知道这傻丫头何时才能抽身啊。   柳晴风心底真是越来越着急了。她以前尚在人间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就因为女子的身份而饱受磋磨,处处碰壁。后来好不容易踏入仙途,她又因为女子的身份被前任掌门另眼相看,错失掌门之位。   就是因此,柳晴风是打心底里认为女弟子更应该努力,不要寄希望在其他人或者其他的事情上,应该将自己的时间和经历更多的投入在修炼上来。唯有自强,方能在这论资排辈的浮屠山里站得住脚跟,留有一席之地。   她是真的打心底里想珍惜桑榆的才能。这若是她的弟子,自己必定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把她教导成医修界里最厉害、最年轻、最有前途的修士。她自己目前还不能达到这一步,但如果是桑榆来做,她有信心将桑榆培养到这样的高度!   但她真是怎么想都想不通桑榆这样好女孩子,这么强的的天赋和灵力,怎么偏偏就着了朝恒玉的道!   不止是柳晴风爱惜桑榆的天赋。   整个浮屠山内,除了朝恒玉这个莫名其妙当上掌门的人,其余靠着实力成为十二仙堂堂主的,有哪个不是爱惜才能的呢。   浮屠山能在仙界有些名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尊重弟子的天赋、善于培养弟子的能力。有天赋、肯努力的人在这里能得到公正的待遇,真的能有拥有的资源。至少,在老掌门还在的时候,浮屠山内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态势。   想到这里,柳晴风只觉得心里头更堵了。   “伸手让我看看。”   也不等桑榆说话,柳晴风抬手为她把脉了把脉象。   桑榆心中一慌。   不是她对柳晴风有戒备,而是幻境里的画面太过真实。   她害怕这浮屠山里有人知道她状况大不如前,情况不容乐观。   但柳晴风的神色已经变得凝重。   她的医术高明,只需片刻的功夫就能看出端倪。   桑榆吞了吞口水。   心跳如鼓。   心下莫名的紧张。   短短几息的功夫,她的眉头都要拧成了一个川字。   另一边柳晴风把了足足有一刻钟的脉象,但一直都没有说话。   她几度看向桑榆,次次都是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桑榆轻声叹了口气,主动道,“晴风堂主,您能帮我保守秘密吗?”   柳晴风先是一愣,足有半晌工夫,她的表情忽而变得很是愠怒,“保守秘密?你为什么要瞒着他?你都伤成这样了,他不应该为此负责吗?!他想装傻想蒙混过去,可我们当初可都听过他说的话呢。桑榆啊桑榆,你是真的糊涂啊。”   柳晴风很想借着说下去,但想到桑榆身上的重伤,她忍了又忍,居然忍了下去。但抬头一看她呆呆傻傻的眼睛,柳晴风想起朝恒玉这两年的作为,终于像是忍不住了。   她握着桑榆的手心,漂亮的娥眉拧得极紧,语气似怨又似劝,“桑榆,我不知道我说的你能不能听懂,但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你为之追寻,道侣诚然是其中之一,但是以你的天赋和才能,你不应该止步于此。   桑榆,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对你说这些,毕竟我的确不是你的师尊,也不是掌门,甚至可以看到的是,在不久的将来,你的修为还能在我之上……但是,但是,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柳晴风按着她的肩膀,像是看自己曾经那个活泼可爱的妹妹一般地看着桑榆,“我很多次都看你一个人呆在后山练剑,那么枯燥无味的事情你能重复一下午。浮屠山这两年来新进的弟子,你是鲜少的能让我看到鲜明的未来的人。”   “桑榆,你听我一句劝,清醒点好吗?你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柳晴风忍了两年,实在是忍无可忍。灵力和爱情,若是桑榆真的想选择爱情,那也无妨。但是现在很明显的事情是她极有可能两样都得不到。   “我——”桑榆刚开口。   “桑榆。”柳晴风皱着眉头,摇着她的肩膀,“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嗯,我清醒着的。”桑榆收回手,反扣住她的手心,认真地和她道,“晴风堂主,我刚刚想说的是,我不能让师尊知晓我的伤势,不是因为我害怕他担心,而是因为——”   桑榆忽而顿住。   她着实想不到什么词可以形容脑海里的想法。   看她不似作假,柳晴风立刻察觉到桑榆眼底的情绪不同往常了。从未有过的猜测在她脑海里形成,她试探道,“而是因为什么?”   “我不是因为怕他担心你的伤势,而是因为我觉得他不能知道这些,他知道了会很碍事。”   “嗯?”柳晴风睁大眼睛,她左看右看,看桑榆眼底坦然,半点不似说假话。   于是她更加惊愕了!   刚想问问为什么,但转念一想,也是。   就算曾经再欢喜又如何,她这两年是死里逃生,朝恒玉则是温香软玉在怀。只要是个女子,都会对他失望的吧。桑榆的情绪向来都很单纯,但也很干脆。能这般果断地说出这番话,她定然是已经想开了。   既然如此,那就好。   “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柳晴风紧紧握着桑榆的手,语重心长。浮屠山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仙堂的堂主是女子。其中艰辛,自是不必说。   桑榆是这么多年以来,她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弟子,说不定……她能改变这一切。   柳晴风甚至觉得只要桑榆想做,她将来即便当上这里的掌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既然决心已下,那就好好保护自己。”柳晴风温声道,“好好珍重身体,我会帮你打听重塑筋骨的方式。从今往后,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知不知道?”   “知道。”桑榆认真点头,乖乖许诺,眼里隐约浮现罕见的执拗,“我会的。” 第6章   ◎“桑榆一定会听我的命令。”◎   柳晴风欣慰地点点头。   她心里终于舒服了。   说是她爱惜桑榆的天赋也好,说是不想看到桑榆重蹈她妹妹的覆辙也罢,她心底着实不想看到一块美玉这样放弃自己。但她也知道,沉溺在风花雪月里的女子,哪里能听得进旁人的劝说?   但所幸的是桑榆听进去了。   但一想到桑榆接下来要面临的处境,柳晴风舒缓了没多久的眉头又拧到了一块儿去。   ……   浮屠山分为十二仙堂,朝恒玉所在的剑宗为浮屠山主脉,其余仙堂均为支脉。老掌门浮屠子还在的时候,门派里还算是人心稳定,铁板一块。但自从老掌门去世,朝恒玉接手后,十二仙堂四分五裂,人心散乱得像是海边的泥沙。   聚都聚不起来。   朝恒玉知道有些堂主不服从他的管教,毕竟他们有的是浮屠子的师兄弟,是朝恒玉师叔辈的人物,他不敢管教。   还有的仙堂的堂主是像柳晴风这样的,同为浮屠子的关门弟子,是朝恒玉的师兄妹。但朝恒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不敢和他们开口。   在这样的处事态度下,他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   但凡他遇到要和其他仙堂协商的事情,通通推给都让桑榆,让她出面去和其他仙堂沟通。   可是以桑榆的资历,她如何能对各位堂主们提要求,指示他们做事呢?   各仙堂的堂主都是桑榆的前辈,他们看到朝恒玉每次都推个小姑娘出来当挡箭牌,心里自然是更加不屑。   但每每桑榆被撵着过来交代任务,他们也都不情不愿地做了。究其缘由,有的是懒得和小姑娘计较,有的觉得长辈之间的事情不至于牵扯小孩子进来,还有的是看在桑榆心智不全的份上,对那些无可无不可的事,都卖了个面子给她。   但他们越是这样,朝恒玉越觉得桑榆可以替他办事,他越发觉得自己找到了处理门派矛盾的解决办法。   于是,对于门下各仙堂每月开支的缩减、弟子们月例的削减,他全都推给桑榆去通知。得罪人的事,尽数交由她去办。   一来二去,各仙堂的堂主一看到桑榆过来,便不甚开心。朝恒玉料定了堂主们在尚能容忍的尺度内,他们不会纡尊降贵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事实也是如此,他们都是些长辈,也确实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但做不出不代表乐意接受。   因此,桑榆每次奉命来传达那些削减开支、仙会筹备、分发任务的事项时,他们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有些冲动的弟子会指着桑榆的鼻子骂,“你懂不懂开支分配?一下子把我们仙堂削减那么多,你什么意思?”   桑榆每每骂的狗血淋头,却不能反驳。   一边是师尊下达的命令,一边是师叔们的不满,她夹在中间,无能为力。   好在这种日子只持续了半年就结束了。   在和海兽斗智斗勇的这一年半载里面,桑榆只觉得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面对门派里复杂的人情世故。她不懂这些东西,她也不想懂。   每每被夹在中间做事,两面不是人的时候,她何尝不觉得头疼呢?   不过现在,她又回来了。   从回到山门内的那一瞬间开始,对于人情世故的焦虑感又重新将她包围。她不得不再次面对这种困境。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也没人教她如何在这般复杂的局势下求生存。朝恒玉或许知道她的处境吧,但他知道又怎么样。   还不是只要桑榆挡在前面,他就装作不知道。   ……   桑榆抬眸,重新看向眼前的人。   柳晴风在这种情况下,在别人看她像是看个催命符的态度下,她却从来没有让她为难,总是和颜悦色。   即便大多数时候桑榆带来的通知都对药草堂不够友好,但柳晴风始终没有迁怒于她。   “晴风堂主,我们以前见过吗?”桑榆忍不住瞧她。   “哈哈哈傻丫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柳晴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是啊,为什么呢?”   她顿了很久,久到桑榆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只听得柳晴风轻声道,“因为我总觉得,若是我妹妹还在的话,也是和你一般大,想必是和你一样天真可爱。”只是她不听劝告一意孤行,非要和所谓的好情郎在一起,最终只剩下她这个做姐姐的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不该问这些。”   她没有让晴风堂主伤心的念头。   早知道就不该问了。   桑榆暗自懊恼,眉头都要拧到一起去。   她果然很笨。   丝毫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   “罢了,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柳晴风只有片刻失神,但随后便询问道,“药草堂要开新的功课,每个仙堂都要派弟子过来学习,怎么不见你来?”   “是你没有报名吗?”她略有疑惑。别的门派的弟子或许会嫌弃她们仙堂的功课枯燥无聊,想尽办法逃课。但柳晴风可是知道桑榆的好学程度,她曾经为了尽快提升修为,将自己闭关所在后山半月未曾出来。   她耐得住枯燥乏味的生活,又喜欢和她说话,想来想去都不可能不来啊。   可是柳晴风没有在名单上看到桑榆的名字。   “我不知道这件事。”   朝恒玉从没对她提起这事,或者说,朝恒玉在她回来以后,没对她说过任何事。除了让她好好照顾小师妹,他便再也没有召见过她。   “嗯?这样吗……”柳晴风翻开手边的名册,仔细看了一遍,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   “朝恒玉把剑宗的名额让了五个给其他仙堂,剑宗最终只剩下一个名额……呵,他倒是大方。”柳晴风轻斥一声,眉眼里满是不满。   这次的授课不同以往,这次是她们药草堂研制出了新药,来听课的弟子们能第一时间获得了解新丹药的功效,还能得些药丹带回去。往日逃课的弟子们这次都巴不得抢着过来,名额本就紧张。   是以,这次各门仙堂都争相选送自己最优秀的弟子过来。还不是都想着能一步到位学到真东西,把这新丹药的方子也顺带学回去。   若是朝恒玉送个听话懂事的弟子过来学习,她倒也没有意见。只是想起寻晚晚上课时的模样,柳晴风眉心蹙起,越想越觉得这是浪费了她的丹药。   “罢了,今日夜已经深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柳晴风不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叫桑榆知道,她捏了捏桑榆的脸蛋,下意识当妹妹哄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快回去好好睡一觉。最好能把你那糊涂的小脑袋睡得清醒些。”说罢,还点了点桑榆的额头。   “红玉,时间不早了,你把桑榆送回去。”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小孩子家家的,让姐姐们送一下怎么啦?”   “……”   两人走后,柳晴风靠着窗户轻声叹了口气。   脑海里回想起桑榆几近于无的脉象,她心事重重,半晌没有说话。   桑榆真的伤的太重太重了,就刚刚那个气若游丝的脉象,柳晴风甚至觉得桑榆如今还能站在自己跟前,凭借的完全就是意志力。但看样子她又不像是在勉强支撑,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已经适应了这副身体状态。   她的身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这样一种极度疲惫的状态,所以她还能像是个常人一般。可是她已经脱离了藏风岛那样的环境,在如今这个相对平和安全的浮屠山,等桑榆何时适应了状态,她脑海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彻底松下来——   不堪设想。   在那之前……   还是得让她好好休息,莫要为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耗费心神。   不然以桑榆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再不好好休息,只怕更加难搞。   ……   隔日。   桑榆的生物钟驱使她天不亮就醒了过来。   她起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   她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脸,好不容易让眼神变得不是那么呆呆的。   可是……想到昨晚又是一晚上的噩梦,她轻轻叹了口气。   梦里她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葬身鱼腹。   到底什么时候这种梦境才能结束?   用冷水洗了把脸,她抱着那柄满是缺口的长剑打开房门。   今日想再去试试剑法。   虽然昨天聚气又没成功,但是至少如今还能练习剑术,不是吗?   没有灵力护身,也不能懈怠。   桑榆垂眸。   幻境里的画面时不时从她脑海里闪过,被海兽吞食的场景又总让她惊醒。   若不找点事情做,她的思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   她不喜欢那种无力感。   她也不要坐以待毙。   想着想着,她握紧长剑。刚出门两步,身后的声音跟着传来——   “桑榆小师姐。”声音陌生,带着女子特有的娇俏。   “嗯?”桑榆回应了声寻晚晚,便又要抱着剑出发,看起来并没有要停下来等她的意思。   “诶你等等!”寻晚晚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前,上下仔细打量她。忽然,只见她从袖子里匆匆忙忙地掏出一摞纸,猛地一下全都塞给桑榆,“师尊让你写一下药草堂的功课重点,写好了就翻印一下,发给我们剑宗的弟子们看。”   药草堂的功课不能白上。   柳晴风的严厉在浮屠山称得上数一数二。   得了她的丹药,听了她们的课程,断然没有白听的道理!   课后每个人都要写一份课程重点给她过目,不合格者下次不可再过来药草堂领药。   寻晚晚平时很喜欢去拿阿胶鹿茸,她不能不领这些东西。   想到这里,她赶紧加了一句,“你写完了以后,记得发给剑宗的弟子们每人一份。这样没有去的师哥们也能知道药草堂新讲了什么,对我们门派也是件好事。对师姐而言,既可以巩固知识,又可以为帮帮去不了的师兄们,好事一桩。”   “我没有被安排去听课,不知道晴风堂主讲的什么,要做你自己做。”桑榆退后一步,被塞到她怀里的皱巴巴的纸张瞬间飘落在地。   哗啦哗啦散落下来,桑榆的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怎么和师尊说的不一样?   寻晚晚有些皱眉。   师尊说过的呀,只要桑榆听到是他的命令,她不会问理由,会立刻接下的。如今不接东西就算了,怎么还敢还嘴?   “这可是师尊说的!”寻晚晚嘟了嘟嘴,重复强调。   “那又如何。”她回应道。   桑榆的语气很认真,甚至称得上是认真且谦虚,仿佛真的是在回答寻晚晚一个问题。可就是这样的态度却彻底惹怒了她。   寻晚晚好久没有这种不受重视的感受了,她心里憋得慌,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面。   桑榆傲什么傲?   也不问问,她这两年在浮屠山要什么有什么,何曾有人这样不给她面子,不买她的账。   再说了。   不给她面子,就是不给浮屠山的掌门人朝恒玉面子。   “罢了,我说不动你。你和我一起去见师尊,我们让他来评评理。”寻晚晚曾听闻桑榆心智缺失,说话做事都比普通人慢半拍,连思考方式都和常人不一样。往日耳听为虚,如今她是眼见为实了。   说好是师姐,怎么一点都不照顾她呢。   师尊莫不是被桑榆呆傻的外表蒙骗了?   她说着就要拉桑榆的胳膊,怎料桑榆往左边一退,轻松一跃翻身上了一颗树,她淡淡地看了寻晚晚一眼,居高临下的视线让寻晚晚很是不满,还没等她命令桑榆下来,桑榆转瞬间就消失在树林里,不知道往何处去了。   寻晚晚急的直跺脚,大呼上当!   她分明和师尊描述的那个又蠢笨又愚钝的桑榆是两个人!   她哪里听话了?她明明听不进她说一句话!   寻晚晚捏着药草堂的书本来来回回踱步。   难道真的要她自己写吗?   她皱了皱眉。   柳晴风讲的那么快,谁听得懂啊。   转念想了想,寻晚晚只觉得夜里寒凉,这破地方好冷。她也不多纠结,转身就御剑回了主殿。   ——   刚踏入主殿,一看到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莫名的委屈情绪瞬间涌上来,她忍不住抱怨。   “师尊!师姐不接卷册!”寻晚晚埋怨道,“我说不动她,你去说说她嘛!”   “不可能。”朝恒玉下意识道,“你没有和她说,这是我的命令吗?”   我怎么没有说?!   我说了。   可一说她就跑了!   寻晚晚捏着朝恒玉的手掌,别扭道,“师姐好像不喜欢我,我想和她好好说话来着,可她都不看我。”   朝恒玉倒也没有立刻安慰他,反而陷入了沉思。寻晚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很害怕朝恒玉真的为桑榆考虑,便赶紧抱着他的手臂摇晃道,“师尊!你快让师姐写嘛。柳晴风马上就要收这些功课了,我还没动呢……”   看她这般着急,朝恒玉想了想桑榆,又看了看她,冷不丁地忽然试探着道,“要不还是你自己写?”   “啊!?”寻晚晚的眼睛顿时睁大,眼里的不可置信和埋怨都要溢出来。“师尊你骗人嘛!你答应过让师姐帮我写的!我哪里会写这些东西嘛,你说话不算话!我,我……”   “好了好了,师尊哪里会骗你呢?你呀,太单纯了。”朝恒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刚刚我是逗你的。你看看你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只不过没有下次,记得吗?以后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做。总是这样,一次两次小榆尚且能帮你,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寻晚晚才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她只知道桑榆这一次两次能帮她便可以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师尊快让师姐写啊,你看看,药草堂的人又催我了。一天天的催催催,听了她两堂课像是要被催命一般!下次我不要去了!”寻晚晚拿起发光的绿色灵石,急忙断掉了柳晴风的灵讯。   “胡说八道,这可是好机会,别人想去听我都没答应。你放心,有师尊在担心什么。我亲自去和小榆说,马上就让她写的满满当当,你很快就能完成任务。”朝恒玉顺手拿过卷册,信心满满。   “真的吗?可是小师姐又没有听过……”寻晚晚当然是不想自己做的,但是一想到桑榆她又觉得不靠谱。   万一她什么都不会,做的乱七八糟惹柳晴风生气怎么办?   她可不想替桑榆挨骂。   “放心,她有办法的,你安心睡觉去就是。”朝恒玉笑着摇摇头,“别多虑了,晚晚。桑榆一定会听我的命令。” 第7章   ◎“我不去。”桑榆拒绝了朝恒玉。◎   摆脱了寻晚晚后,桑榆来到后山的老地方打坐,可片刻后她却发现自己的内心根本静不下来。   她如今连呼吸都是疼的,更不用谈吸收灵力这回事。   吸收不了丝毫灵力,意味最近也无法提升修为。   无法提升修为,她心底便会不受控制地弥漫出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藏风岛的日子让桑榆彻底意识到——   修为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   日日精进,保有强烈的危机意识,才能活得更长久。所以即便在岛上那样极端的情况下,她还要每日都要修炼打坐,更何谈是现在?   她皱眉许久。   手心摊开又合上,合上又摊开,最终,她再度抽出一道神识去查探自己的内府。   神识沿着灵骨缓慢前行,越靠近灵府,她内心越不安。最终她看到——   她的内府照旧满目疮痍,废墟一片。   “果然不行。”   她低语道。   按照她往常身体的恢复速度,这次的受伤程度之深,会让她未来的三年五载难以再吸收灵气。   她对医修的了解非常浅薄。   但这个结论已经是她在知识范围内做出的,最乐观的判断。   一想到要以这样的状态再呆三到五年,桑榆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秀气好看的眉头紧紧地蹙起,仰起下巴,眼神呆呆的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眼巴巴地看着蓝天上悠闲自在的洁白仙鹤,眼底难得浮现起了郁闷之色。   当真要如此吗?   桑榆的思绪停滞两息功夫,想来想去,还是不愿意坐以待毙。   如果是以前,受伤不能修炼那就罢了。但是如今的浮屠山让她没有丝毫安全感。   莫说是安全感,她如今在这里的每一秒都难以静心。   “唉。”   她又一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目前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顺着健体修身的方向练习。   在剑宗里,所有的灵力和剑术都是是建立在修行者的身体之上。   越是强大坚韧的身体,越能能承载更多的灵力。甚至,有时候基础之上的技巧也能胜过入门剑修的剑术。   最近这两日她也的确是照着健体的方式在修行,就连刚刚也是。   但如今她明明已经大大削减修炼时间了,为何——   心脏处还是好痛啊。   桑榆头疼地想着。   也不知道是哪个骨头又断了。   会不会又像是上次一样,断掉的小碎骨戳到灵脉里去了?   坐立难安。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随便摸了快大石头蹲坐在上。一只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拿着不知道什么丹药往口里塞。   就在此时,她的储物镯里发出耀眼灿烂的白光。   桑榆正头疼脑热,想不明白她是有哪个物件会发光,只能胡乱地在储物镯中摸了摸,最终拿出问灵镜——   [桑榆,我是初微,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我的消息。]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以前云游四海的时候,我曾经在浮屠山的后山放置了一些药丹葫芦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一直往南走,看到一颗梧桐树就停下,丹药就埋在了树下。]   [不知道那些丹药对你有没有用,如果能帮到你的话,随意拿走即可。]   [希望我这次能及时帮到你。]   桑榆一目十行地看完灵讯,迅速抓住了重点。   梧桐树?   桑榆倒是知道后山里的确有一颗能够遮天蔽日的梧桐树。   老掌门说它是神树,是初微神君亲手栽下的。   桑榆原来一直不知真假,但……看来老掌门说的都是真的。   汗水沿着她的额头,慢慢从脸部轮廓下滑。最终下滑到下颚线,滴答一声,从下巴落到地上。她的脸上通红,嘴唇却是发紫的。额间碎发满是细碎的汗水,湿哒哒地黏在脸上。   她好像暂时没有力气去找药了。   奇怪啊。   止疼的药丹明明已经入口,但却像是没有效果一样。   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得巨疼!像是又无数双手在撕扯她的心脏一般,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她连病痛的根源都找不到!   她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整个难受得想蜷缩身体。   桑榆趁着自己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赶紧在地上捡起了一块尖锐的石子。心脏处的疼痛让她下意识紧握住石块,尖锐的石块被她狠狠握在手心里,用力过猛,石头划破了她的掌心。桑榆这时候才能瞬间意识回笼,感觉到片刻清醒。   疼痛能让她稍有清醒,但她快仍旧要呼吸不过来。哪怕身体只是稍微一动,便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在心上,几斤将她压到当场昏厥。   “小榆。”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又在练习剑术?”他并没有看出桑榆的不对劲。在朝恒玉的印象里,桑榆经常到后山练习。她十天半个月不出山也是常有的事。如今这副景象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桑榆练习完剑术后太劳累了。   桑榆没有回答他。   她根本喘不过气来。   “小榆,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答我?”   好烦。   “小榆,小榆?”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闭嘴吗?   桑榆根本没空去搭理他,她如今正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药瓶,满脑子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止疼丹不管用了?   她还是觉得心口疼。   她吃了那么多都不管用了吗?   “小榆,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朝恒玉喊了她半天,可桑榆居然没搭理他。他站在她身后,又看不到她的表情。   “小榆是有什么心事吗?”朝恒玉随口问道。   往常他只需要主动起个头,桑榆就会全盘拖出她的想法。她表达疑惑和问题的时候,表情才会比平时生动一点。诉说不解的时候,她那双呆板的眼眸,才会有接近晚晚的那种灵动的神采。   因此,朝恒玉倒是不厌烦桑榆对他说心事。   无论桑榆说什么,他只需要附和两声,最后好好宽慰她就好了。朝恒玉觉得虽然桑榆比晚晚呆板,但是她倒是有个优点——   比晚晚好哄多了。   他自认为耐心地等着桑榆说话,等着等着,不知等了多久之后——   “谢谢师尊关心,我没有什么心事。”桑榆抹掉脸上的汗珠,并没有看朝恒玉。   本来是有事的。   但朝恒玉这一顿烦不胜烦的询问让桑榆意识回笼了。   她着实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破绽。   朝恒玉越是靠近她,她内心就越坚定地想要活下去。   她不想在朝恒玉面前倒下去,这比让海兽吞了她更让她难以接受。   靠着朝恒玉一声又一声的念叨,桑榆反抗的念头不断加深,她好想站起来让这个让人闭嘴。   凭着这股劲她硬撑了半柱香的功夫,然后……剧痛居然被她扛过去了?   “………”   小榆不对劲。   朝恒玉心里生出一抹异样的感觉。   往常的桑榆什么都可以和他说,对他极度信任。朝恒玉也知道,放眼整座浮屠山,没有人比桑榆更忠诚。   但是如今她不和他说这些,她有瞒着他的小秘密了……朝恒玉颇为意外。朝恒玉这回居然发现自己猜不透桑榆的想法了。明明她的想法总是很简单,表情也容易被猜透。   往常,朝恒玉就是能够猜中桑榆的想法,所以总能在她容忍的范围内让她为自己做事。可是就这么一会儿,他明明看到桑榆在苦恼,却再也猜不出其中缘由。   但他也没多想,只当桑榆是练剑累了,没心思说话罢了。   毕竟她这般的心智,又能有什么深沉的心思呢。   “没事的话,就帮师尊做件事。你等练完剑就去帮晚晚把课业写一下,今晚交给我就可以了。”朝恒玉像是和往常一样吩咐任务,不等桑榆说话,他又体贴地补充道,“做完了记得送到主殿,若我不在,就放在桌子上即可。”   桑榆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眼里有疑惑,有不解,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让朝恒玉看不懂的情绪。   “师尊,我没有去药草堂修习,无法写出课业。”   “你可以去找柳堂主问问啊。”   看她果然还是懵懵懂懂,不通人情世故。朝恒玉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果然是法多余,桑榆还是那个桑榆,呆板又固执,没有丝毫变通意识,“我记得她对你还不错,你去问她,她肯定是不会为难你。”   心里那种窒息感猛然又加重。   她心里升出些一样的感觉。这样的情绪她很陌生,以前只有在面对大鲨鱼的时候,她才会有这种情绪。   看她半晌不说话,朝恒玉这才意识到她的状态有些不对。   看到她面色惨白,低着头不说话,像是一朵失去太阳的向日葵,无精打采的。直到这时候,朝恒玉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些许。   桑榆从藏风岛回来后,她没那么粘着他,两人倒是生疏了些。但他最近着实很忙,桑榆向来懂事,总不至于为这种事跟他计较。   他想了想,似乎是在向她解释,“小榆,你别想多了。师尊是看你回来太累了,就没有让你去草药堂学习。再说了,以你的勤奋刻苦,那些药草知识你随便看看就懂了,不至于为了这花费掉一个名额。你自己学学就会了,要懂事些。”   桑榆垂眸。   在朝恒玉眼里,这便是她在乖乖听他说话,感到羞愧不安的模样。   果然,她还是那样。   一如既往的乖巧。   一如既往的懂事。   他也没耐心分析桑榆的想法,随手把卷册扔给桑榆,“那你快点做完,师尊今晚还有急事,就不陪着你了。”   走出两步,似乎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太好看,于是他又退回来,放轻了声音,状似关心道,“小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如果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多喝些热水,不要这样争强好胜,知不知道?好了,乖乖听话,莫要让我担心了。”   他的安慰就像一道自己施加给自己的任务,也不等桑榆说话,说完他就迅速转身速速离开,还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象。像是生怕耽搁了功夫,他又走得快了些。   说着,他忽然又转过身来,“做完了这些你顺路去一趟炼石仙堂,让烙堂主赶紧把这月的上品灵器差人送给我。”   烙堂主是老掌门的师兄弟,论资排辈称得上是朝恒玉的师叔,但他们两人素来关系不和。再说这些事分明有专人每月做,可他总是让桑榆去亲自讨要。桑榆来得晚,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一想到又要去从烙堂主手里要东西,她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我不去。”她笃定道。 第8章   ◎想离开浮屠山◎   但朝恒玉早就走远了。   于他而言,他的命令就是命令,从没有给桑榆选择做与不做的机会。   或者说,在他的意识里,桑榆不会拒绝。   实在是,很不尊重人。   看着悠悠然远去的背影,桑榆的心里蓦然升起一种陌生的情绪。   她看着地上被扔给她的卷册。   她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不喜欢没有选择的、也不喜欢一直被夹在中间的处境。   好烦。   要是能离开这里就好了。   这个念头才刚从脑海里升起,她的眉头顿时舒展!   以前桑榆从没有想过离开浮屠山,可是如今——   她对这里的信任和依赖感逐日减少。   若再不走,只怕有一日,信任会变成厌恶,感恩会变成失望。桑榆不能理解那样复杂的情绪,也不想理解那些让她不安的念头。   她不想沉浸在这些糟糕的情绪里。   身上的疼痛感已经彻底过去,但她也不知道下一次的锥心之痛会何时到来。来不及想那些有的没的,她紧紧地拿着问灵镜,飞快地向着梧桐树的方向跑去。   老掌门还在的时候,的确说过那是一颗神树。   但是浮屠山里没人相信。   后山的路崎岖不平,因此没几人愿意费劲巴拉地跑到这里看梧桐树。   也幸亏是没人,桑榆才能跑得这么无所顾忌。她飞奔跑到树下,只见梧桐枝叶繁茂,在夕阳下每一片树叶都被撒上了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桑榆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画面。眼前的场景与脑海里的画面有一瞬间重合,桑榆的眼神忽而清明,她下意识想捕捉那副熟悉的画面,只不过它稍纵即逝。   “初微神君,您在吗?”桑榆握着镜子,随意擦去指甲上的污泥,“我挖出来一个箱子,但是……”   她说话的声音都用了些力,“我打不开它。”   [你把手放在它的锁扣处,用指头压上去。]   秒回。   桑榆却是瞪大了眼。   怎么还有如此古怪的开锁方式?   她有些惴惴不安。能让初微神君封锁起来的箱子,必定需要非常之人来开启。她瞧了瞧自己脏兮兮的小拇指,赶紧仔细擦去指腹上的泥土,轻轻将拇指放在锁扣上面。   一道灵光闪烁,这锁扣居然自动打开了!?   “魂凝丹。”   “含灵膏。”   “粘骨散。”   “……”   仅仅是默念着它们的名字,桑榆都知道价值不菲。   这些都是在药书里才有的药名,传说是初微神君自己配置的方子,时间久远也没有留下记录。只是它们的功效被传的神乎其神,桑榆不知这药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但随便其中一瓶,放到现在的仙界行情上,都能买下浮屠山的一个小山头。   要是吃了这个,想必就不会再疼了吧。   可——   无功不受禄。   桑榆看愣了,她诧异许久,半天都些不敢碰这些东西。   箱子里的每一件灵药都价值千金,更有甚者是她只在书上看过名字的东西。她皱了皱眉,半天没有伸手去拿药。   [嗯?为何没有声音了,是这些药膏于你无用吗?]   看桑榆半天没有声音,镜子那边的初微有些疑惑。他抬起手,以灵力为墨,在镜面上写下——   [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若是不嫌弃,你便都拿了去罢。]   这都不是值钱的东西吗?   这分明是有价无市的珍宝!   桑榆握着问灵镜的镜柄,秀眉轻蹙,“我没有对应的东西能补偿给您。”   初微:……   嗯?   是这样吗?   因为没有对应的东西补偿,所以她都不想伸手去拿。   倒也不用如此乖巧。   镜子那边的初微挑了挑眉。   [哈哈哈这没什么,如果不是你,这些药膏还不知道要在地下被埋藏多久。它们能发挥用处,本身就是件值得的事。]   看桑榆依旧没回话,初微抿了抿唇,摇了摇头失笑,只觉得她真是乖得过头了。可惜有时候,过于乖巧听话,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在浮屠山是这样。   看她真的没有拿药的意思,初微不得不接着道——   [要是实在不好意思的话,你按照先前的打算照做就好。]   “嗯?先前的打算?”桑榆来了兴趣,眨了眨眼睛问道,“先前什么打算?”   [……]   [先前不是说要和我多说说话吗?嗯?]   明明是用灵力写出来的字迹。   但分明有几分委屈的感觉。   桑榆揉了揉眉心诚心实意道,“晚辈念叨的都是些没有营养没有价值的废话,您不需要为这些东西费神。晚辈很担心打扰您休息,所有不敢因为琐碎的小事扰您清静。”要是因为她的那些废话让初微耽误了神域里的正事,她整个人都会很有负罪感的。   [无妨,不叨扰我。神域清净无聊,你不同我聊天说话,我也没有其他的事。]   [再说了,我也不认为你那是废话。]   哦。   原来老祖宗是想找她解闷哇。   桑榆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个白胡子老头手拿灵镜,躺在一张摇摇椅上,一边逗鸟一边和她聊天的画面。   想到这里她的负罪感减轻许多。   也是,神域里没有别的乐趣。   如果她能成为初微神君解闷的一种方式,也说明她在有认真地发挥自己的作用。   这药不白拿。   “好的!”桑榆抱着镜子,“晚辈的确有事想请教您。”   “我想离开浮屠山,您觉得可行吗?”   [可行,你是一定要离开的,但不是现在。]   依旧秒回灵讯。   ……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桑榆这才拿着剑走出竹林,未能痊愈的脚踝深一脚浅一脚。但她如今心里安心了些,不知道是因为有丹药傍身,还是因为初微说的那些可行的方式,桑榆此刻只觉得这几日压抑在心头的那股力量忽然减轻许多。   果然,诉说是最有效的解压方式!她真的很喜欢絮叨,不需要有回应,也不需要和人来说,最好是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它们是最好的诉说对象!   但初微——   好像也可以说这些。   至少目前没有嫌弃她烦。   等哪天被嫌弃了……她就去找后山的小熊崽聊天好了。   忽然,狂风呼啸。   她疑惑地看了看星象,今日月朗星稀,不像是有风的天气。   “呼——!”   “呼————!”   又是一阵狂风,风力大到让人觉得可怕。桑榆抱紧身后的大树,可她手中的剑却被风吹得五六米远!她有些着急,便小心翼翼地往后面挪动,她的每一步都谨小慎微,稍有不慎,这股怪风就能将人卷到天上去。   “轰隆隆……”   “轰隆隆!”   好奇怪呀。   远处传来马车的声音,那声音居然大的可怕。车轮子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声音像极了雷鸣。那声音由远及近,桑榆担心是有妖物潜进浮屠山,她赶紧抱着一颗大树,把自己藏在粗粗的树干后面。   “哈哈哈哈师尊!这个化风丹真厉害!你还有吗!”寻晚晚的欢声笑语从白龙马车里飘来。   桑榆还没上前,只听得“砰!”的一声,她的长剑被马车后面的两个轮子压成了两截。   “师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呀?刚刚好像压坏了什么东西?”   “无妨,荒郊野岭的,总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今日正是人间的花灯节,你不是总吵着要去吗?还不加快速度?”朝恒玉的声音好温柔,犹如晚间微风。   “谢谢师尊!”寻晚晚笑着又往窗外扔下了一个化风丹,“好厉害,有了这个我就不用学习御风术了,这个好厉害!可是,我要是去玩的话,不带上小师姐,她会不会又生气呀?她生气好可怕……”   “小榆不会生气。再说了,她早就见过这些花灯节了,想来是不稀罕这些。”朝恒玉似乎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起桑榆,“若你怕她生气,不告诉她便可了。”   “嘿嘿,好的!遵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07 21:35:04~2022-12-09 23:4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派学家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她还真是个怪力少女啊……◎   刚黏上的灵剑再次断成两半。   桑榆垂眸看着被碾近泥土里的断剑,站在原地许久。   这把剑是朝恒玉送给她的礼物,如今剑被碾断,她身上唯一与他有关的东西也消失了。   桑榆认真看了看剑口断裂处,碎得七零八落,毫无拼接可能。   再说了,她也已经不想再拼凑这把断剑。本就是强行续接上的裂口,哪里能够经得上一毁再毁。   桑榆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   可奇怪的是,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心里涌现出的唯一情绪,只有对长剑的遗憾。她原地找了根木棍挖了个坑,将两半残剑埋进去。   “这两年辛苦了。”她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吧。”   ——   夜里灯火通明。   今日在人间是花灯节,在浮屠山,也恰好是一年一度的比试大会。说是比试,其实也只是各仙堂弟子的内部比拼。   桑榆路过炼石堂的时候,里面人声鼎沸。但她心里记着初微劝道的话,没有心思掺和热闹事。   “喂,你不会又是来拿灵器的吧?”   “今日大好的节日,都不给我们放松放松吗,掌门好狠的心啊,把我们当牛使啊!”   “这次又想要什么呢?桑——榆——大——小——姐。”   一群炼石堂的弟子将她团团围住。   她蹙眉。   奇怪。   她今日不想找麻烦。   炼石堂是炼制法器的仙堂。   浮屠山有定下规矩,炼石堂每月要适当送些趁手的武器给其他仙堂用。但自从朝恒玉当上掌门后,却是直接命令炼石堂打造他想要的法器,可他从不亲自过来要东西,只是借着桑榆的嘴去说出他自己的想法和要求。   炼石堂的烙堂主常年闭关,桑榆从没见过他。但两家弟子都知道彼此的师尊辈分不同,关系也不和。因此桑榆每每过来,他们都是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再者炼石堂和药草堂完全相反,仙堂里都是男弟子,他们大大咧咧惯了,也没有和小姑娘吵架的兴趣。但若每回小姑娘都是来催债的,他们再好的脾气,最后也只剩下抱怨和懒得搭理。   “我们堂主今日出关,你能不能和掌门说让等两天。”炼石堂大弟子石焱皱着眉,“这个月的武器都打造得差不多了,但今日是真没空。”   “嗯好的。”桑榆敷衍得很是明显。   “你不是来要东西的?”石焱瞬间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石师兄。”桑榆困了,“我只是路过。”   “是么?”石焱摸了摸下巴,还是有些怀疑地盯着她看。   他越想越不对。   太阳还能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今日是月底,朝恒玉那家伙总是让桑榆月底来收货,这么久了雷打不动。   但看桑榆的确没有兴趣和他说话啊,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皱眉调侃,“你这两年不在门派里,都没人催过我们。我这一看到你就想到你是来拿东西的,不好意思哈。”石焱说话直来直往,但他看桑榆如今真不是来讨债的,连语气都松快了不少。   “两年不见,你咋还没长高点?”   桑榆:?   她的瞌睡瞬间醒了。   瞬间她踮起脚尖,不服输道,“我长高了。”   石焱也垫脚,挑衅般地说,“那肯定是我长大太快了,以至于感觉你没怎么变化啊,小矮子。”   桑榆:……   “师兄,你在门口干什么呢?”炼石堂的弟子在里面喊道,“快回来啊!堂主下血本了!速回!”   “来了来了!”石焱转身就跑,可他回头看见桑榆依旧是那副不明世事的模样,又想到朝恒玉近两年做的事,他的表情瞬间复杂起来。   她傻,他们可不傻。朝恒玉做什么,浮屠山上下都看在眼里。身为掌门的他一碗水没端平,对寻晚晚的态度与对桑榆的态度大相径庭,这不就是欺负她是个小傻子吗。   石焱转回来,忽然将她的手臂一拉,“傻了吧唧的干什么,走啊!进来一块儿玩儿!”   桑榆莫名其妙被拉着进了炼石堂。   堂内其他弟子看了看大师兄,又看了看她,均是神色诧异,面面相觑,个顶个地在哪里疯狂使眼色。   本来就是直来直往的半大小子们,压根也不记仇。炼石堂的弟子们平时也就对打铁炼器感兴趣,往常的那些私事都不会在心里放太久。再说了,他们都听说了桑榆活着从藏风岛回了。   藏风岛!   那可是藏风岛!   想到桑榆能暴力征服藏风岛的海兽,其他人恨不得听她赶紧讲讲细节!   如果她能展开说说——   他们愿意既往不咎!   桑榆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她只觉得眼前的场景让人摸不着头脑。   炼石堂的前院里摆了整整一院子的石头。   这些石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粗略看去有接近百余个。它们大小不一,颜色不同,桑榆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烙印堂主坐在前院的正中心,他正认真地看着弟子们砸石头,见到桑榆来了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也没说什么。在场的除了炼石堂的弟子,也有些其他仙堂的弟子来凑热闹。桑榆抬眼一扫,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绿石和红玉。   “桑榆!你也来开石头吗!”   “那我们组成一队如何?快来快来!”   绿石不由分说地前,抱住她的胳膊摇摇晃晃,“今年烙印堂主拿了好多东西当彩头!这些石头里有紫金玉灵石、金火灵石,还有我最想要的银霜叶玉!!都是极品的适合炼剑的石材!”   “原来是这样。”她轻声低语。   桑榆倒是也听说这个活动。   烙印堂主尝尝闭关修炼,为避免门下弟子趁他不在的时候偷懒,他每次出关都会考验一下弟子们的修行进展。最常见的就是他会把几枚极品灵石藏在一大堆普通的石头里,测测他们辨认灵石的速度。   紫金玉灵石是极上品的灵石,可遇不可求用来制作法器最为合适不过。如果要去仙铺里买这东西,不花上几千颗灵玉是换不回来。金火灵石则适合被拿去炼丹,虽然比不过紫玉,但同样价值不菲。   正因为有这两样彩头,不少其他仙堂的弟子也慕名前来开石头。   绿石塞给桑榆一个小锤子,“来吧,我看到石焱他开出了块青玉灵石,可羡慕死我了。”   没有意外,周围的人都手拿着小锤子围着各自选择的石头敲敲打打。可这些石头的硬度非常,非炼石堂的弟子,敲碎一个大石头就要精疲力尽。   短短几息功夫,现场已经有人叫苦不迭。不少人已经退到一边,一边懊恼一边不断地往自己的手腕上抹药。   ……   “诶,你们看!那是朝恒玉的爱徒吗?”   “那不是桑榆吗?”   “她居然回来了?”   “……都说她厉害,可我怎么感觉她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吹出来的咯。反正谁都没有见过她,都说她是刚满筑基期就被送去了藏风岛,这想象就不靠谱啊。除非她们掌门是真的想让她去送死,不然她那个水平去了,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回来嘛。我看肯定有人在背后帮她。”   “是吗?可我觉得她师尊好像不是特别看重她啊。这会儿指不定又和那个新收的小徒弟去哪里开心了。”   “诶,你们看看!桑榆是不是把那硬黑石给砸碎了!”   “不是吧,天黑了,难道你眼睛也瞎了?那硬黑石谁去砸它啊,她砸的就是块普通石头吧。”   “……可即便是普通石头,一锤子你能把它砸的粉碎吗?”   能啊。   一旁的石焱内心疯狂回应道。   他离着桑榆最近,此刻正眼睁睁地看着粉碎得一塌糊涂的硬黑石,满脸震惊。   桑榆没注意到石焱的视线,只是又拿起小锤子,盯着第二块石头看了半天。她的手仔细的摸着石头上的纹理,终于她像是找到了一处什么点,拿起锤子便是猛地砸下去!   第二块硬黑石顷刻间被挫骨扬灰!   还没等石焱说什么,桑榆终于像是找到了手感,她移到第三块石头边,举起锤子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砸去,又是一声巨响!   “砰——”   震耳欲聋的声音荡开,所有人只听得铜锣敲鼓一样的金属激鸣声!目光都被这声巨响拉过去。   可这次石头没有开。   桑榆眼里浮上些许疑惑,但那抹微弱的犹疑瞬间被漫漫涌上来的果决给覆盖。   她举起锤子,深呼一口气,正要下手,手臂却一把被一股力道拦住!   石焱只感觉有股力道把他的手臂带着往下压,他抵抗不住啊!于是他只能赶紧高喊道,“这是鸣石啊大小姐!桑榆你醒醒,你再怎么打它都是不会碎的,碎的只会是我们的耳朵!”   她下意识看向石焱,石焱这才直视她的眼睛。但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后背都有些发麻。桑榆的眼神清寒冷厉,不同于平时呆楞的、乖巧的神色,此刻她的眼睛里,流转的是一股让石焱陌生的、甚至有些掉鸡皮疙瘩的情绪。   有人妨碍她,她不开心。   他来得太猛,以至于自己眼里的敌意没有来得及收住。   瞬间,被那眼神里的寒意刺激到的石焱恨不得一步跳开三丈外!   那般寒冷疏离,石焱几乎以为自己与她有血海深仇!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冷漠无情,一个惊慌失措。就这样过了几息功夫——   桑榆的神识慢慢放松,清明的情绪重复盈满她的瞳孔。桑榆垂眸低声道,“原来如此,我说为什么砸不开。”   方才的严厉与清冷仿佛是错觉,石焱再想探究石,桑榆又恢复了呆萌可爱的模样。   “谢谢师兄指点。”   烙印堂主显然已经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不止是烙印堂主,方才讨论吃瓜的那些弟子同样都被震得不敢说话。鸣石本就是不可被击破,难以敲打的石头。   它被放在里面鱼目混珠,就是测试弟子们能不能辨别它和灵石的区别。炼石堂以外的弟子都分辨不出来,不少人抱着鸣石敲敲打打一晚上都没敲打出什么来。   但桑榆刚刚那一锤子……若不是石焱拦住了她。   烙印觉得以她的力度,鸣石同样会粉身碎骨。   这是什么怪力少女。   ……   不错,好像是个人才。   烙印堂主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又捋了捋胡子,这才走上前去。   ……   “石师兄,这个是鸣石吗?”桑榆指了指第四块石头。   石焱看了她半天,欲言又止,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这块石头是什么石头已经不重要了好吗。   以你的力度,玉石、灵石、硬黑石无一生还。   无论是什么石头,都会碎成渣渣。   石焱的表情堪称复杂。   议论声比先前更加热闹。   “不是吧,我一块石头就敲得手疼了,她连着敲四块怎么还有力气?”   “你们有没有觉得,桑榆敲石块的时候,她的动作和手法……非常娴熟,就像……”   “你不要再说了,我又想起来我做梦被人开脑壳的事情了!”那人抱着自己的小脑瓜,露出害怕的神色。   烙印堂主已经走到她面前,他自然看得出桑榆的手法非常娴熟。她每次敲石块之前看似普通随意,但其实她敲的都是这些石头的薄弱点。最先的两块硬黑石她用手去摸索点位,看得出她判断出来了这两块石头的硬度非比寻常。   而后面的普通石头她没再用手去找,是因为对她而言,这种硬度是石头浑身都是薄弱点。   只不过桑榆到底还是运气不好,连着挑了几块石头都是硬骨头。她的运气但凡好一些,连着敲打四五十块,什么好东西都被她敲出来了。   “晚辈桑榆,见过烙堂主。”   “不用多礼。”烙堂主看了看她的手,开门见山,“你以前经常敲人脑袋?”   “不是。”桑榆摇了摇头,老实人回答前辈问题般道,“我敲的是海兽的脑袋。藏风岛的海兽很多,即便杀死了,也有复生的可能。只有敲断它的脑骨才可以彻底断绝生机。”   “那一天敲多少个呢?”   “百八十个。”桑榆看石焱神色惊恐,她赶紧自我检讨想了想,好像自觉回答不够严谨,认真打补丁道,“但是有时候状态不好,只能敲四五十个。”   石焱:……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其他弟子:……师尊,你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讨论什么?   烙印捋了捋胡子,他倒是有所耳闻。   海兽的脑骨极为坚固,是炼石堂炼制法器的上品材料。但是由于难得,难度大,炼石堂至今都没有多少存货。   夹在两人中间的石焱惊恐看着桑榆,他哪里能得知看着柔柔弱弱的桑榆,干的都是些敲人家骨头的事情!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刚才所有在议论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人不自觉地戴上了帽兜,默默后退了半步。   满是热血男儿的炼石堂,从没有像今晚这么安静过。 第10章   烙印堂主面露诧异,他重新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重新认识了桑榆。   而后他退到一边,对她示意继续。   石焱看自家师尊没有说什么,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但秉承着照顾师弟师妹们耳朵的想法,他偷偷摸摸凑到桑榆耳边,低声嘀咕道,“你别老是那么用力地敲,万一敲到了玉石,你这力度不又得把它整的稀碎?”   “紫玉比石头软,你仔细摸摸这些石头,认准了再动手也不迟。”他补充道。   “好的,谢谢师兄。”   她伸手摸了摸下一块石头,白皙的手掌静静地贴在石块上,桑榆凝神屏气,感觉到了里面像是水在流动。她刚想一锤头砸下去,却突然想起石焱刚说的话。思来想去,她刻意放小了力道,左敲右打,敲了三下都没破。石焱站在一边摸摸鼻子,也没好意思提醒她力气大些。   “砰。”可等到桑榆第四下的时候,石头忽然慢慢碎裂。   它的外壳像是剥鸡蛋一样,霹雳哗啦地裂开,慢慢褪去。   里面整块的紫金玉石呈现出真面目——   那是一整块玉石,未经雕琢就已经散发出流光溢彩的光芒。   “哇——!”   “它在放光啊!”   石焱看呆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炼石堂的弟子整日都和各色各样的石头打交道,个个对极品灵石近乎到了痴迷的境地。若是非要类比,眼下可以把石焱看紫金灵石的眼神,换算成人间那些风流少爷看绝世佳人的眼神。   近乎看呆了。   但这也亏了桑榆手艺好。   要是这石头被寻常人家来劈,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劈成均匀的两半,美则美矣,却免不了少了股浑然天成的灵气。   炼石堂的师兄们都蠢蠢欲动。   “桑榆运气这么好?居然被她开到这宝贝了,啊啊啊啊我也想要。”   “你们看到那灵石了没,像是被切掉皮的完成西瓜瓤一样,我的梦中情瓜,哦不情石也不过如此。”   “啊啊啊烙堂主好不容易拿出来的一个彩头,呜呜呜呜要落入外敌之手了。”   “………”   桑榆看着面前的灵石,伸手摸了摸。而后双手把它捧起来递到石焱面前,“给你。”   石焱的目光还黏在紫金玉石上,迷迷瞪瞪地没听清她的话,他恍惚了好一会儿,“啊?”半晌才明白桑榆的意思,“你把这个给我?!桑榆,这可是极品宝物。可厉害了!   我和你说啊!你是剑宗的弟子你可能不知道,它它它它能制作很多灵器,哪怕你把它搁在房间内啥都不管,它也能流转灵气,你也能嗖嗖地提升修为!你别有眼不识……珠啊。”   说到最后,石焱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看桑榆神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下意识靠近桑榆一步,小声嘀咕,“好兄弟,你当真要把它赠给我吗?”   桑榆自动屏蔽了奇怪的称呼,点了点头。   石焱恍惚半天,片刻怔楞,最后他像是抱得美人归的愣头小子,瞬间泪眼汪汪!   他重重拍了拍桑榆的肩膀,“呜呜呜呜你真好,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了!!以后你就是我在浮屠山里最好的兄弟了,出了什么事大哥绝对罩着你!”   他在满是男弟子的仙堂呆惯了,脱口而出的就是称兄道弟。桑榆没指出来,他也没觉得有啥不对劲。   桑榆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避开了石焱即将搭过来的肩膀。   “诶,桑榆有点上道啊!”   “人家哪里是有点上道,那可真是太上道了!紫金犹如我们仙堂的镇堂之宝,这东西被桑榆开出来了,其实也就是她的了。我们难道还要抢一个小姑娘的东西?但是要说完全就这样送给她吧,说实话哈,我确实不甘心啊哈哈。”   “要不……待会儿我们一起请桑榆吃顿饭,不过分吧!”   “好家伙就一顿饭?太抠了吧哥哥们。”   “……”   热热闹闹一阵过去,桑榆看看天色,告别了炼石堂。   她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体状态。   这块灵石在她手中,只能是摆设,她既不能吸收它的灵气,也不能用它来疗伤。即便把它做成灵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驾驭不了这种程度的法器。与其将这样的宝物留在自己身边,不如将它给更有需要的人。   她对炼器并不了解,看这块石头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更不谈什么喜欢之类的情绪。可石焱不同,石焱的眼底满是对这块灵石的赞叹和惊艳,他眼底的喜爱都要化成实质流露出来了。将这块灵石留在他手上,才能最好的归宿。   或者说,桑榆心底仍旧固守着一种执念,她希望期待能有结果,希望那样炙热和专注的眼睛,能得到该有的回应。   “桑榆。”她刚走出门,一道陌生的低沉声音传来。   来人正是烙印堂主。   “不知烙堂主有何指教?”   “这块灵石给你。”烙印堂主从袖中递给她一块通体雪白的灵石。月色照到它上面,反射出雪一般的光泽。   桑榆即便不认得这些灵石,但也能看出这石头品质很好,灵气流转灵力沸腾。   很好看也很珍贵。   烙印不是占人便宜的人。   桑榆将紫金给了自家大徒弟,他没有道理让人空手而亏。这块雪玉虽然不及紫金珍贵,但它同样灵气充盈。   “你的剑呢?”烙全记得桑榆是剑宗弟子,他们总是随身不离剑。像是桑榆这样的性子,更是如此才对。   “断掉了。”   “既然是这样,便用它重新打造一柄就是。”烙印也不多问,他总觉得桑榆的话里有话,像是有什么东西没说透。但他又不是个喜好探究别人心事的人,对于弟子们的私事也没什么兴趣。   “好的,多谢烙堂主。”桑榆的确缺一把灵剑,她也不推辞。   烙印点了点头,赞许有加地看着她,对她的印象又有几分改观。   他思忖着——   桑榆与朝恒玉的另外一个徒弟很不一样,她半点也不扭捏。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便是直接行动。这般飒爽坦荡,倒让他当真来了几分好奇。按照桑榆的修为和心境,为何会被丢弃倒藏风岛?   是他闭关太久,不了解现在的新局势了吗?   “桑榆,最近不要下山。”烙印和柳晴风一样,都欣赏有天赋的人,更欣赏有天赋还有道义的弟子,“如果朝恒玉让你外出做任务,记住,不要接。”   ——   桑榆从药材堂回来已至深夜。   一觉醒来,她起身前往主殿开宗门大会。   今日朝恒玉说是要宣布重要的事情,三天前就已经通知门内各弟子按时到场。   桑榆被仙鹤小白载过来时,时间刚刚好。   “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桑榆前脚刚落地,后脚一道不悦的声音便跟着传来。   她没有回头。   那男人却堵住了她的去路。   舟奉墨上下打量着桑榆,眼里的挑剔快要溢出来。   “才初回宗门就摆这么大的谱?还真以为自己从藏风岛回来好厉害吗?”他上下打量着桑榆,看她还是两年前那副不讨喜的模样,他皱眉道,“你看看人家,都来的比你早。以前你来了还知道打扫打扫门前的落叶,擦擦桌子,虽然傻倒也知道伺候人。如今,呵,真当是自己翅膀硬了,要飞上天了!”   桑榆往里面看了看,师尊和寻晚晚都还没来。   而且,她看了一眼日头——   “我没迟到。”   “是啊,你是没迟到啊!”舟奉墨的声音阴阳怪气,“你没懂我的意思吗?我说你以前都会来得很早,酿好灵芝甘露。可这次,别说灵芝甘露了,我来了这么半天,连杯热乎的茶水都没看到!”   桑榆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流转。   眼底平静如水。   这种话她以前听多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小师叔不满,打从桑榆进入浮屠山开始,舟奉墨就对她百般挑剔。以前桑榆胆子小怕得罪他,人微言轻,也不敢和他争论。再者念及他还是朝恒玉的师弟,是剑宗的副堂主,更是处处避让他。   因为桑榆先前总是很担忧这位小师叔嫌弃她,在师尊面前说她的不是,于是她总想着不要惹小师叔不开心。   可现在——   朝恒玉在她这里都什么都不是了。   舟奉墨又是谁?   管他是谁。   “有的人真是不知分寸,以为有掌门师兄的宠爱就可以无法无天了。看这嚣张跋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掌门呢?呵呵。”   “对了,本月的上供呢!昨天你去了炼石堂对吧,他们那老家伙出关,总的有点好东西吧?你还不快点交出来?呵呵,总不会是——私吞了吧?”舟奉墨霹雳吧啦一大堆推断接连而出,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或者说,他不想听她说话。   桑榆看天。   半点都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   舟奉墨哪里受得了桑榆的这种态度?!以前在宗门里,她总是“小师叔好”“小师叔莫生气”地求着他。这才出去多长时间!翅膀还真是硬了!   “敢不搭理我?好啊,今天不给你点教训!我就——”他拽着桑榆的衣袖就把她往水缸那里拉。   桑榆垂眸看了看门口的两个大水缸,眼睛眨了眨,也没挣脱他。   真是个傻子!   死到临头了还帮人数钱呢!   舟奉墨想着。   舟奉墨已经好久没这么出气过了!两年前桑榆还在门派里的时候,他有事没事就挑桑榆的刺,但他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能听,还能忍,还不违抗他。舟奉墨这个门派里的透明人,在她这里瞬间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桑榆越是郁闷无耐,他越觉得有股子异常的爽快感直冲天灵盖!只是她出去两年,这宗门里一下子没有了他能欺负的人,他都不知道有多憋闷。   别人各个都不拿他当回事,只有桑榆胆小听话。朝恒玉想不想念这个好徒弟他是不知道,但他可真是太想念桑榆了。   “不听话是吧?我今天就代替师兄教训教训你,给你涨涨记性!”   不听话是吧。   等着瞧啊。   看待会儿是谁先求饶啊!   舟奉墨掐着桑榆的脑袋,想故技重施,把她一把按在水里!   “真是以为自己好厉害了吗?”   “也不看看这浮屠山里是谁说了算?”   “我师兄帮你那么多,要是没有他,你现在在那里都不知道。你就这样报答他的?你就这样对待他唯一的师兄弟?桑榆,做人不能像你这样不懂规矩不知道感恩啊。”   “桑榆,你不听我命令的时候,多想想我师兄,懂我意思吗?”舟奉墨的语气不耐烦,甚至还夹杂着鄙夷。   他如今仍旧根深蒂固地认为,桑榆能在仙界有一席之地,有今日这样的说的出去的成就,都要归功于他的师兄。   要不是师兄朝恒玉当初善心大发,将一个默默无闻来历不明、记忆全失的人带回来,谁知道桑榆如今是什么下场啊。   “怎么,想到我师兄往日待你的好了吗?和不和我认错啊?!”   往日的好?   桑榆想了想。   是指在藏风岛与海兽周旋的日日夜夜吗?   是指在求救无门时的断绝来信吗?   还是指他不指望她能回来的预判吗?   桑榆的眼神蓦然凌厉。   视线微扬,看向舟奉墨时,过往重重被他强行唤起,她看舟奉墨的眼神已经像是看个死物了。   “呵,真是长本事了。行,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舟奉墨按着她的手臂,“不听副堂主的话,那可别怪我按照宗门规矩处置了!”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动手,桑榆转身先发制人,她不知怎么的脱离了舟奉墨的钳制,双手猛地用力,被钳制的人瞬间主客移位!   她的动作太快,舟奉墨甚至来不及挣脱,而后冰冷的凉水就冲进他的鼻腔、耳蜗、眼眶,往常他只是掐人脖子的那个,何尝当过被人掐的那个!   “规矩?什么规矩?”冷淡的声音隔水入耳,声音很淡很轻像是日常询问,可手上的力道却大得重如千斤,“随意处置弟子,私加刑法胡来,这就是你的规矩?”   手上的力道加重,桑榆垂眸冷眼,眼底并无半点情绪浮现,眼神空洞,像是在砍海兽的脑袋一样面无表情,面无表情地宣布自己的想法,“你需要忘记你的破规矩了。”   而当水池里的舟奉墨意识到桑榆做了什么以后,他咕噜咕噜地直冒泡。他想从水里起来,可是天知道为什么他挣脱不开。   桑榆的力气好大!   ……   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桑榆不知道怎么的松开了手。   舟奉墨赶紧抓住机会挣脱开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赶紧退后了三步,满脸惊恐地看着她。   但见桑榆的眼睛里的寒意已然消散,眼下看上去是那么纯澈,单纯,没有任何瑕疵,无论是谁人看了她,都会说一句这是个好乖巧的模样。   可是舟奉墨却有些胆寒,他后退了两步,指着桑榆的鼻子道,“好,好!你等着!你等着!等我师哥来了,你看看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桑榆呆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哎呀,好像病症又复发了。   力气稍微用大了点,神思稍微不受控制了些。   可是,海兽那么凶。   它们每天都想要一口吃掉她,如果她的力气不够大,她早就被吃掉了。   桑榆若有所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能面不改色地敲碎海兽的骨头呢?   记得刚开始遇到它们的时候,她还只会躲起来哭呢。   想不到答案了。   桑榆揉了揉脑袋。   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马上就要见到师尊了。   她神色淡淡地看着主店的牌匾,情绪漠然。 第11章   ◎自己的事自己做,懂吗?◎   说是召开宗门大会,无非也就是朝恒玉宣布一些他想当然的重大事宜。   桑榆来得晚,他还疑惑地盯了她半晌。但看她表情冷淡,半点眼神都没给自己,朝恒玉又自觉无趣地收回打量的神色,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舟奉墨的踪影。   舟奉墨是他的师弟,是在浮屠山里罕有的,能完全和他穿一条裤子的人。   可左看右看没看看人进来,朝恒玉只当他又有别的事儿去了。   剑宗门内犹如一盘散沙。   桑榆一进门就发现这主殿的气氛有些不对。弟子们对师尊说不上是不满还是不服,他们眼里盛满各种情绪,反正就是一副不是想听师尊说话的模样。   全场唯一对师尊投出依赖眷恋目光的便是寻晚晚,只不过这双眷恋的目光目前很困,也没听他在说什么就是了。   “今天为师把你们都召过来,不为别的,就为了庆贺你们的小师妹、晚晚的小师姐,桑榆平安回来!   你们和小榆来也少,应当还不知道……小榆当时被我带回来的时候,资质还不如你们,修为也很落后。但是仅仅两年功夫,你们看看她如今,是不是变得很厉害了!   你们都是一个仙堂的兄弟姐妹,平时就该和和气气的,不要学其他仙堂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莫要被歪风邪气影响了。   我看呐,大家先对你们的桑榆小师妹道一声恭喜!我相信以后只要你们听话,好好听师尊的教诲,你们同样能做的和她一样好!”   朝恒玉的眼底扬起得意之色。   看向桑榆的时候,就差把“这是我培养出来的得意门徒”这句话刻在眼底。   “得意门徒”本人没有情绪,眼神放空、表情平静,好像是入定了一般。   其余弟子也是毫无感情地道贺。   “恭喜桑榆小师妹平安回来。”这一句话说的拖拖拉拉七零八碎。   可以说是形象地展现了支离破碎的同门情谊。   寻晚晚抿着嘴倒是什么都没说,却是闷闷地看着桑榆,似乎是不甚开心的模样。   兄友弟恭的场面话说完,朝恒玉满意地点点头,又开始宣布道,“最近我想把其他门派的掌门都邀请到我们浮屠山聚一聚,这几天大家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你们要让他们看看我们宗门的新面貌,这次我邀请的人里面,还有能在初微神君身边说上话的贵客,大家表现好些。   等事情传到初微神君耳中,说不定他会因为我们浮屠山这次藏风岛屠妖有功,多分给我们些洲域!到时候作为我门下弟子大家肯定也是飞黄腾达,都能有各自的领峰,也是手握一方领域的岛主了!”   朝恒玉滔滔不绝地说着,越说越激动,其余弟子则是各个低着头,越听越困,一副没睡醒被喊起来的样子。   他们睡眼惺忪,时不时还很不给面子地打个哈欠,对于朝恒玉许诺的好处充耳不闻。毕竟以前答应给他们的东西都没兑现过呢。   寻晚晚也是昨晚没睡好,不住地犯困,黑眼圈重重的,正虚虚地靠着朝恒玉的胳膊,趁机打盹。   两人这般亲密的模样毫不避讳众人,其余弟子像是习以为常,根本没人感到惊讶。   桑榆垂眸,长睫微颤,眼神蓦然清明。   她来到这里听朝恒玉浪费时间以前就用了初微给她的药,不料这药还有使她神识呆滞的副作用。好在朝恒玉说的也是些没有意义的话,不打紧。   一缕灵力入魂。   桑榆垂眸凝神,小心翼翼地查探着自己的内府——   一片废墟,漆黑一片。   但是唯独这副身体的灵骨,变得坚韧许多。   她加大的神识的探查范围,径直将全身灵骨重新探查一遍。   ……   骨骼柔韧、旧伤重愈。   脆弱的粉碎得像是粉末的白骨此刻居然又慢慢开始生长?   虽然骨子里痒痒的,她不太习惯这种感觉,但是灵骨开始生长就是恢复身体的基础!灵骨愈合才能重塑灵脉,灵脉恢复才能吸收灵力。   她本以为这个过程需要三年五载,她甚至都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但谁知初微神君的药着实药效惊人!   开心。   很开心!   桑榆的眼睛亮了亮。   如今可没有什么比让她身体恢复,更让她开心的事情了!看来离开浮屠山指日可待了!!   想到这里,下意识想起初微和她说的那些话——   “你要离开这里,但不是现在。”   “桑榆,万万不要着急。现在的你有盛名在身,很多事已经身不由己。即便你表明无意与人争斗的态度,但是还是势必会让人生出挑衅之心。   浮屠山不算什么好地方,但是离开这里你定会被人盯上。到时候你身上伤势未愈,遇到的麻烦只多不少。为今之计,好好休整。等待时机,立刻离开。”   其实桑榆也隐约想过这个麻烦。   她如今回来还没两天,朝恒玉就到处宣扬他培养的得意门生回来了,还摆平了困扰仙界已久的藏风岛风波,还大摆宴席要请旁人来看看她。她不太明白朝恒玉这么做事的原因,但是直觉告诉她,他绝对是在给她制造麻烦。   世人都说藏风岛上有初微神君留下的宝贝。   桑榆如果说自己没有,只有岛主给的一堆沾灰的灵器,会有多少人相信她呢?   好烦。   他要是不咋咋呼呼,以后她还能偷偷溜掉。   想到这里,桑榆不耐烦地回神,恰好听到朝恒玉长篇大论的未来规划——   “有了小榆的助力,我们宗门以后定然在仙界有了名气!”   “看来这样的任务小榆还可以多接几个,也能为门派争光!”   “反正你还小,小的时候多多锻炼绝对是有好处啊!”   他说到这里看向桑榆,只见桑榆的目光正看着地面,也没接他的话。   朝恒玉心里有些不满,但想着这么多弟子在,他就给桑榆留个面子,便压了压脾气,没非要她当场点头。   等朝恒玉说完了,桑榆跟着众弟子后面离开,却又被他唤住。   “小榆你等等,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此话一出,前面离开的弟子们均是脚步一缓,又是一阵小声议论。   “师尊真是偏心啊,不知道又要偷偷有留什么好东西给她。”   “是啊,还说什么给我们也分给岛主当当,只怕真有那一天,好东西也被她们俩瓜分完了吧。”   “这剑宗真的需要我们这些其余的弟子吗?我看她们俩不久可以撑起门面了吗?”   “……”   他们偷偷撇向桑榆,目光变得愈加不满。   这回她似乎感知到了——   他们好像在抱怨师尊不公平。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朝恒玉把所有的好东西都丢在寻晚晚一人身上,叫其他人如何能觉得公平。如今他们只把桑榆当成了和寻晚晚一样的人,对她同样没有好脸色。更有甚者,还偷偷瞪了瞪她。   “小榆,我叫你等等,听见了吗。”看桑榆并未停下脚步,朝恒玉又加大了音量。其余的弟子的目光又是一阵交流,这好不容易回来的小师姐居然不听师尊的话,难道事情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还不等他们探究,桑榆便被叫到后面去。蹲在师尊脚边的寻晚晚也想着跟过去,却被朝恒玉制止。   “晚晚先出去等等,我和你师姐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能和师姐说,不能和我说嘛!”寻晚晚抱着朝恒玉的胳膊,“师尊你偏心你偏心!你有好东西不给晚晚,你只给桑榆小师姐,你为何如此不公!”   不公?!   外面看热闹的弟子纷纷放慢了脚步。   他们都没说不公平,寻晚晚凭什么说不公平?   这下子他们立刻来了好奇心,刚刚的困顿立刻烟消云散,各个眼观鼻耳观心,很有默契地停下脚步,都等着看师尊到底护着谁这场好戏。   毕竟新欢旧爱的争夺,向来最博人眼球。   “师尊,我要听嘛我要听嘛!”寻晚晚晃着他的手臂撒娇卖痴,朝恒玉看她非抱着自己不走,心里一软,就顺着她去了。   “是这样的……小榆,过两天其余门派的掌门要来。这次来的人都是有名望有实力的大人物,我担心我们浮屠山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这样吧,你去蓬莱摘些灵果,到时候给他们尝尝,免得叫他们看低了我们。”   ……   ‘不是吧,蓬莱离这里千里远!等桑榆回来,那些掌门走就走了啊!’   ‘不是说师尊宠爱桑榆小师姐吗?是这宠爱方式过于独特吗?我不懂啊。怎么和宠爱寻晚晚的劲头不一样呢???’   ‘好家伙,蓬莱山里有金翅凤凰守护。说的好听点叫摘灵果,说得不好听点叫避开凤凰去偷灵果。蓬莱山还是那帮神仙们的领地。这不是让她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这么刺激的吗?’   ‘……这都能忍?我忍不了啊。怎么不见他让寻晚晚做这天打雷劈的事呢?’   ‘呵呵,也许人家甘之如饴呢,你们懂什么!’   ‘……’   剑宗外门弟子们一反刚才死气沉沉的模样,如今在外间各自寻个遮挡处竖着耳朵听八卦,各个手上都拿着讯灵石疯狂传递简讯,十根指头上下飞动,灵气流转得飞起!他们不敢出声讨论,唯恐被师尊发现。   但传简讯的手指就没停过。   外间明明是安静得针落可闻,场面却又蔚为壮观。   可以说。   这两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这样团结过。   桑榆半天没有说话。   ‘来来来,下注了啊,我压她去!’   ‘去什么!这是个人就不能去啊!这不是找虐?’   ‘你们到底还是太年轻,都是新来的。我可是和桑榆一波进浮屠山的。你们不知道,那会儿师尊受伤,被心疾所困。就是桑榆去蓬莱摘的仙果救的师尊的命!那可真是上刀山下火海,可她还不是去了!只是她回来的时候有点惨,手上身上脸上,全是伤,肯定被灵翅凤凰攻击得不轻。’   ‘这事儿我也知道……她那会儿回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她伤的重还是师尊伤的重,说实话,我真觉得那会儿的灵果应该给她吃。桑榆那狼狈的模样,看上去真的是要死了。我都有些害怕,那模样像是从阎王殿里爬出来的一样……’   ‘啊,还有这出啊。那师尊为什么……’   ‘要对寻晚晚……那么……好……’   ‘他不应该对桑榆好吗?’   ‘……’   简讯石停留在沉默的页面,直到不知道谁发了一句——   ‘喜新厌旧的男人,仙界陈世美!’   ‘确实。’   ‘确实。’   ‘同上。’   ‘你们急什么啊!你们怎么直到桑榆是被迫的呢?要是她答应了,那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也不关师尊的——’   这人的话还没传完,只听得桑榆道:“我不去。”   场面沉默了。   朝恒玉沉默了,后面吃瓜的弟子们也沉默了。   气氛忽然陷入尴尬。   朝恒玉似乎没有想到桑榆会拒绝他。   在他眼里桑榆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哪怕是藏风岛那样的地方,他也不过用虚弱不堪的模样说着,“师尊不勉强你,师尊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何尝不想亲自除掉那些作乱的海兽呢。只是如今心疾缠身,我的……小榆可不可以代我去几天。最多三月我便去接你,绝对不超过一年。”   她还不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她懂个什么?!   她什么都不懂。   她的确是痴痴傻傻的、缺少灵根的修士。是他成百上千弟子里,最拿不出的、不懂人心的一个。   当时要不是她运气好,被他捡回来,凭着她这处事能力……   呵呵。   朝恒玉自认为对她有恩,当她师尊,师徒一场他也不会做些什么丧尽天良的勾当。   但是如今这么一桩、对她而言顺手拈来的事情,她都要摆脸色吗?   如今的蓬莱岛、金翅凤凰,这都算什么问题?   或者说,这对于她而言算得上问题吗?   以前,朝恒玉其实有时候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桑榆答应他那么多难做的事情,他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也曾有过不好开口、难以开口提要求的时期,但他并不管桑榆怎么想,只要她答应了这次,便意味着他还可以提出更有难度的要求,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他那些顾虑和担忧早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早就不见踪影了。   反正她也没拒绝啊,不是吗。   不拒绝就说明她可以做到啊。   再说了,一个只需要他嘴上提要求、然后假以时日就能把任务又好又快完成的弟子,他怎么能不加以重用呢?   不加以重用就是浪费人才啊。   可是如今,她不听话了。   “小榆,藏风岛那种地方你都能去,如今去个蓬莱山罢了,为何扭扭捏捏的?”   “能者多劳不是吗?”   桑榆不语。   一旁的寻晚晚有些着急,似乎知道些什么。她偷偷指了指桑榆,又晃了晃朝恒玉的胳膊。   他拍了拍寻晚晚的脑袋,用眼色示意她别说话。   分明是三个人的现场,他俩却像是在演双人戏,还是明目张胆的那种。   “再耽误下去只是耽误你自己的时间,要是各位掌门们因你而来,却扫兴而回,你往后该如何自处?小榆,多的话我不说,忠言逆耳你不爱听罢了,你好自为之。”朝恒玉做出要走的样子,实则等着桑榆过来认错求饶。   他用惯了这样的手法。   只等桑榆慌忙过来认错,他再和颜悦色宽慰两句,此事就大圆满了。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师尊怎么是这样的人啊?他在我们面前不是这样啊。’   ‘你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他对你威逼利诱啊?你是能去孤岛上打鱼妖怪,还是能去灵山上摘仙果啊?’   ‘我不能忍,这不是强行让她接受吗?’   ‘师尊对寻晚晚可不是这样。这和寻晚晚说的不一样的,她不是说师尊对小师姐比对她好十倍吗?就这?就这?’   ‘小傻瓜,你被人当枪使啦。’   ‘桑榆要是答应了,我明天就离开剑宗转拜烙堂主门下。剑宗这儿的人也太离谱了,有毛病吗他们仨?’   外面的弟子们的凝聚力猛地增加,匪夷所思地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他们彼此间半年说过的话,都没有今天晚上多。   桑榆此刻沉默,倒不是在想别的,她只是回忆起了烙印堂主对她说的话——   “桑榆,最近朝恒玉让你外出做任务,记住,不要接。”   他让自己最近不要出去。   是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吗?   刚好朝恒玉这会儿给她派了个外出的任务。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师尊,你很想吃那个果子吗?”   “……我不是那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不屑于吃什么长生果。但是其他掌门,我们不好得罪,为了你的前程,你得……”   “师尊不是说其他掌门来到浮屠是想看看我?可是要是我走了,那他们看谁呢?”桑榆垂眸思忖,认真提问。   朝恒玉:“………你早去早回即可。”   “可是我担心他们扫兴而回看不到我,既然师尊想好好招待他们,又不想我错过时间,不然师尊亲自去一趟,可以吗?”桑榆很认真地提出建议,声音也是认真又执拗,可以看出是用了心的在想解决方案。   但这不是朝恒玉想看到的。   她不需要学会思考。   她只需要听从吩咐就好。   他愣了愣神,他张口半天想不到说什么。无他,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桑榆会反驳自己。   “既然师尊不愿意,晚晚师妹去,如何?”   “不行!”   “不要!”   双双否认的声音再一次引起了吃瓜群众的热议。   ‘好刺激的剧情,这是我能看的吗?’   ‘桑榆快撕了他们!’   ‘喂喂喂,你们还记得自己是谁的弟子吗,一个个都这么想欺师灭祖?’   ‘是谁匿名传消息?有本事被躲躲藏藏的!我们把他当师傅,他有把我们当弟子吗?我们那么费劲地做任务,就是想尽早提升修为,他倒好,什么天材地宝都直接往寻晚晚身上扔,怎么没有考虑到我们的感受呢?’   ‘对啊对啊。’   ‘你既然这么讨厌师尊,你怎么不走啊!’   ‘我凭什么要走?我是正儿八经凭着实力入选的,分到剑宗也是抽签决定的,我为什么要离开浮屠山?我要看看他和寻晚晚能黏糊到几时。’   “巧了不是,我也这么想。”   朝恒玉以为桑榆是故意刁难他们,可一看桑榆和往常一样不懂世事的双眸,他又只觉得自己多想了。   想想也是,她被放在孤岛上两年,看晚晚过得这般好,必定有些难受的。女孩子家家,总是暗地里矫情又争宠嘛。   朝恒玉这么想着,越发觉得桑榆是为他吃醋。她嘛,向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的情绪就是这样直率。这样一想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雀跃。   “小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师妹和你不同啊。你灵力好,天资高,可晚晚身娇体弱又胆子小。你修炼一晚上所吸收的灵气,她十天半月都比不过,你何必要和她相比呢?更何况你来得早,身为师姐不应该多照顾照顾妹妹吗?”   “再说了,她何尝没有吃过苦呢?你不在的时候,我也让她去烙堂主那里拿东西啊,可你猜怎么着?   炼气堂的那帮弟子们居然让她端茶倒水,这不是欺负人吗?晚晚还不是受了很多委屈,和你没有什么区别啊。这一路走来,谁不是过得很辛苦?”   “能者多劳啊,你忘了我教你的吗?”   桑榆越发疑惑了。   端茶倒水,那能叫委屈?   她每日在为性命担忧时,朝恒玉在哄倍感委屈的寻晚晚,只因为她端茶倒水?   她们两个是朝恒玉口中的“同样的委屈”。   桑榆不懂。   桑榆实在是不懂。   她倒是不觉得委屈,她只觉得搞不懂朝恒玉的想法。   桑榆缓慢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近乎呼吸不过来。   糟糕。   还是被气到了。   不对,他还没那么大本事。   桑榆左思右想,只觉得身体里那股要命的疼痛又要卷土重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   她不知道朝恒玉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桑榆只觉得头好疼好疼,疼得她快站不住了。   脚步有些摇晃,朝恒玉似乎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这就要来扶她。可寻晚晚一拉,嘴巴一撇,朝恒玉立刻没了动作。   桑榆捂着脑袋,只想赶紧远离他,可偏偏朝恒玉还不识趣地要靠近。她下意识推拒,一字一顿,强撑着精神皱着眉地对他道,“师尊,自己的事要自己做,在你小的时候,师祖没有教你吗?”   她的语气可以说很疑惑、也很真挚。可这话听在朝恒玉耳朵里,他莫名感觉桑榆想说的其实是,“自己的事自己做,你娘亲没教过你吗?”   很像是在骂他啊。   可对上她的视线,却发现她的态度又的确很诚恳真挚。   大概是自己多想了吧?   朝恒玉憋闷道。 第12章   ◎桑榆可不会这样咄咄逼人。◎   朝恒玉没有料到桑榆会说这话。   桑榆这般没有礼数,可连他自己都意外自己居然不生气。   朝恒玉左思右想,看桑榆真的没兴趣搭理他,他越发觉得这她是在闹脾气。   要不温声软语劝她两句吧?   但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个寻晚晚,他终究是没出声。   不行。   不能让她尝到甜头。   要是她生气我就去哄她,必然令她娇纵!   到时候我这个师尊还有什么威严在!?   朝恒玉的想法陡然一变,紧接着用眼神斜斜得瞥了几次桑榆,暗示她今日说得话过分了。   往常让她去她就去的,怎么如今去不得了?从外面回来一趟,人还变娇气了。   身为师尊,给她发布任务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哪里能有拒绝的权利!   难道真的和晚晚说得一样,桑榆……心思多了,翅膀硬了?   越想越是这个理。   前不久师弟舟奉墨还说桑榆变得骄横无礼,仗着自己有些名望,连他这个小师叔都不放在眼里了。今日宗门开会他也注意到了,她满不在乎地掐着时间来,来了也不看他,与先前的谨小慎微的态度天差地别……   朝恒玉原本是不信他这个师弟的说辞的。   他知道自家的师弟和桑榆不对付,舟奉墨总是有事没事地欺负桑榆,这事儿其实他也心知肚明。   但舟奉墨再怎么无理取闹,朝恒玉都念着他是自己的师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好师弟。对于他做的的那些事,朝恒玉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追究。只要桑榆不主动闹到他跟前来,他都当做不知道。   这次朝恒玉本也以为是舟奉墨倒打一耙,就没有理会。   可现在看来,事情还真是和他所说的一样——   桑榆不听话了。   朝恒玉蓦然升起一股烦闷的情绪,他想着要是不把桑榆这个胡作非为的征兆给压下去,以后还指不定要怎么骑在他头上!他最烦那些有了些成绩就沾沾自喜的弟子,他本以为桑榆不是这种人,可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也一样!   “桑榆,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语气甚至痛心疾首。   看她风轻云淡不为所动,朝恒玉更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难道是自己最近对她太宽容了?   所以她觉得整个浮屠山没人能够治得了她?   朝恒玉想到这里,忽然沉下脸,“桑榆,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翅膀硬了居然敢反驳为师的命令?你忘了吗,要是没有我,你现在活没活着都是个未知数。我今日不是与你协商此事,而是告知你,这事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要是不听话……”以后就莫要再喊我师尊了。   最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   朝恒玉如今压着火,他是真的很想说这话的,他惯用的命令方式就是这样,在桑榆这里屡试不爽。但这次他没能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担忧这话说出去了,桑榆直接顺坡下驴说“好”。   桑榆依旧没有理会他。   但朝恒玉的话却给了她一些启发。   她在浮屠山的日子,她不知听了多少次“你若不听话,就当没有我这个师父。”   这话,往常她次次都很担忧,唯恐师尊不要她。但是如今她忽然意识到,没有他这个师父,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毕竟他给予自己的恩情,自己已经十倍百倍地报答给他了。   “我不去。”她站起身,神色淡淡,眼里没有情绪也没有畏惧。   “你!”你是不是想被我逐出师门!   朝恒玉生生把这句话压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敢说出这句话。   生怕这话一出——   很多事就真的沿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走了。   双方僵持着,空气里满是沉默。   桑榆觉得身上疼的难受,没有耐性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她转过身径直走了出去,朝恒玉只觉得自己再次收到了怠慢,他下意识握拳大喊——   “回来!我给我你赶紧回来!你现在离开主殿都不和我打声招呼吗!”   “桑榆!为师在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喂,我在喊你你到底有没有听到!”   可她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径直离开主殿,只留下寻晚晚和他大眼瞪小眼。   桑榆走后没多久,舟奉墨又从后面溜了进来。   舟奉墨用眼神示意了下寻晚晚,想让她识趣点赶紧出去,但寻晚晚却装作没看见,依旧拉着朝恒玉不住地撒娇,“师尊不是说好了让我去仙都的吗?小师姐不听你的话不肯出去,到时候我哪里打得过她呀。   你看看她本就不喜欢我,这下更得借着比试的名头,不知道要怎么欺负我呢!”   朝恒玉皱了皱眉,却半晌没开口。   他和桑榆说藏风岛的海兽被屠灭,其他门派要来浮屠山贺喜这事,半真半假。   真的是那些掌门的确要来看看他们浮屠山的本事,假的是他们来不仅仅是为了祝贺,更为了千载难逢的洲域大会。   仙都三位仙君奉初微神君之命,管辖着十三洲域,各门派不知道听候他们差遣了多少年。   然而就在上个月,仙都的凌远仙君寿终正寝,仙君的位子空出来了一个。按照当初定下的规矩,有空缺就要有新的弟子选上位。   如今,各个宗门都在趁机挑选自家最优秀的弟子,准备送到洲域大会碰碰运气。   洲域大会最后的优胜者,就有机会入主仙都。   “晚晚,你还真以为我们能进入仙都吗?”舟奉墨道,“那些都是个幌子罢了,凌远仙君的接班人说不定已经定好了。你去和桑榆去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不可能成为上仙,再说了上仙之上还有神君,那唯一的神君早就……”   “师弟。”朝恒玉摇头,“莫要议论初微神君。”   舟奉墨冷哼一声,闭嘴了。   朝恒玉何尝不知道成为五位上仙之一有多难。   他们的弟子想要进入仙都,成为仅次于初微神君的一员,在他看来和痴心妄想别无二致,但这个比试的意义并不仅仅在这里。   每一次的洲域比试就是一次新的仙界势力洗牌,浮屠山的弟子如果能撑到最后一场决赛,哪怕只能获得第十的位次,也能在那些仙君们手下混个不大不小的身份。   到时候什么天材地宝都会向他们倾斜,浮屠山的影响力也会远不止于此!   而今,各个门派的第一场门内比试就要开始,其他掌门们其实是浮屠山来督战的。   门内这场比试要角逐出谁能代表浮屠山出战。   所以桑榆必定不能在场。   “师兄,我可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幽都的使者要提前两日到,在那之前,我们要把人定下来才行啊。”   朝恒玉闻言皱眉,“当真?”   “那还能有假吗师兄!幽州的人怎么会骗我们呢。”舟奉墨得意道,“我们还帮他们多值守了藏风岛一年呢!他们总得感激我们恩情吧。”   朝恒玉心道也是。   各大门派轮流值守藏风岛,各族弟子值守任务均是一年。桑榆已经完成任务了,但在第二年的时候,朝恒玉听说轮到幽州弟子去,他们均是不愿意去。   朝恒玉想和幽州增进一下关系,便二话不说自作主张答应了由浮屠山接下这个任务。   于是桑榆的任务期限就这样变成了两年。   ……   “师尊,你说了要把这个机会给我的!”寻晚晚拉着朝恒玉的衣袖,“小师姐已经去过那么多地方了,她都去看过难得一见的大海兽了,而我却什么都没有看过……师尊你不许偏心,既然她能出去一次,那我也要出去一次。”   “晚晚,藏风岛和幽洲能是一处地方吗?”朝恒玉道,“小榆去的藏风岛,是受苦的地方。”   “那你怎么知道幽洲不是受苦的地方呢!”寻晚晚不满地扭过头去。   朝恒玉想和她解释一番,但看她不依不饶的模样,他忽然莫名觉得心累。   幽洲是受苦的地方?   这话说起来都没人会相信。   幽洲是五位仙君之一幽秦之的故地。不说那里是遍地灵芝,灵气四溢,但绝对是掉进福窝里的好去处。   朝恒玉是想让寻晚晚去看看世面的,只要他送弟子进入幽洲境,寻晚晚定能给他带回来一大堆好东西。   幽秦之待人又大方,进了幽洲境做客的人,就没有空手而回的。但是,他想让寻晚晚去是一回事,寻晚晚逼着他让她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当然喜欢寻晚晚灵动可爱的模样,但是这副模样过了头,就是喧宾夺主。   桑榆以前可不会这样逼他。   ……她可不会这样咄咄逼人。   “师尊!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了让我去的!”寻晚晚重重地推开了朝恒玉,“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去!这名额本来就是我的!”   朝恒玉被缠得没有办法,信口允诺,“好好好,你先放开我,我去和小榆说就是了。”   ——   桑榆说的肯定是气话。   朝恒玉边御剑边想。   她怎么可能不帮他做事呢?他是她的师尊,他说什么桑榆就要做什么。莫说她一人,整个浮屠山都是如此。凭什么她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难道是自己近日对她太宽松,没有给她安排任务,所以她恃宠而骄了?   朝恒玉眉头紧皱,深以为然。   他明明是看在桑榆刚回来,需要休养,才没有恢复她的任务强度。早知道她这样不懂他的良苦用心,或许一开始就不该让她闲着。   桑榆两年在外,连累他手上积累了两年的担子。   这些事都没有人办,他都没说什么,桑榆居然先撂挑子了。   岂有此理。   越想越是这个事。   朝恒玉沉着脸,满脸不悦地来到了桑榆的住地。   破房子破屋,院子虽然打扫得干净,但萧条感依旧扑面而来。   他心里忽然一惊。   师弟给桑榆安排的是这样的房子吗?   这地方又破又小,哪里能够住人呢。   晚晚的灵宠住的都比这地方要好啊!   朝恒玉蹙起眉头。   他可是足足给了舟奉墨五千颗灵石,让他寻个好地方好好安顿桑榆。就这房子,朝恒玉左看右看都不值五百颗灵石。   不是吧。   不应该啊。   他内心疑惑顿生,还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院子里桑榆的身影。   他早就说了让舟奉墨好好和小榆解释解释,告诉她晚晚的事,告诉她以前住的地方被晚晚借去住一阵,以后会还给她的……他这个做师尊的不会厚此薄彼,会再赠给她一座同样宽敞舒适的地方。   可看这情况,师弟不会是什么都没和桑榆说明白吧?   心底莫名有些心虚。   朝恒玉侧身躲在院外,偷偷往里看她做什么。   只见桑榆抱着一罐草药,绿的发黑的浓稠药汁从罐中流出。她呆呆地看了罐子许久,而后抱着药罐一饮而尽。许是药水太过难喝,她喝的时候表情实在太过难受。躲在门外的朝恒玉看得也是眉头一皱。   这种低级的药汤都是剑宗外门弟子喝的,像她和晚晚这种身份,只需要张口和他说句话,他就让人去柳晴风那里拿丹药过来了。   何必在这里自讨苦吃呢!   等等。   莫不是她受伤了?   朝恒玉心里没由来更气了!   她怎么不和他说?!   她就当真出去一趟,就当他这个师尊是死的?   可是转念一想,朝恒玉心底又莫名心虚。他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桑榆这事,好像是他失职?   “可也不能怪我啊。”他下意识辩解道。   最近晚晚总缠着他要突破瓶颈的灵物,他的心思落在了那上面,的确没有想过桑榆会受伤。   她不是很厉害吗?   再说了……她看起来就和没事儿人一样。   她不说他怎么知道呢?   他又不是神仙……   朝恒玉在心里想了这么一通,心里的那点点芝麻大的自责感瞬间烟消云散。   “桑榆乖巧懂事,向来是不用人多操心的,她既然没说,想来也不是什么重伤。   再说她这么会照顾自己,和晚晚那种时时刻刻要依赖人的完全不一样。既然她想瞒着,我便成全她就是。也是,我何必要去揭人伤疤呢?”他对自己做了好一通心理建设。   朝恒玉何尝不知道藏风岛是个怎么样的地方,他只是不想去想罢了。一旦细想,他心里就会觉得对桑榆有种负罪感。这种负罪感偶然会在晚晚不在他身边吵闹的时候涌上心头,但桑榆如今平安回来,那点微小的负罪感,在他心头彻底消失了……   “小榆,为师有事和你说。”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不是师尊哈~   -感谢在2022-12-16 21:24:56~2022-12-18 13:0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皎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你就这样想离开浮屠山?!”“是的”◎   朝恒玉本想端着师尊的架子,谁料还没开口,就与桑榆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里像是装着一汪看不见的深潭。   本来纯净清晰的瞳孔,此刻却是呆滞失神的。   看他的时候就好像在看一个让她失望过无数次的人。   但他还没品出其中滋味的时候,桑榆就移开眼神,没有再理会他。   朝恒玉被看得心里有些毛毛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越发心虚。   原本十成的底气,如今也只剩下三成。   “小榆,你对我的忠心,我当然感受得到。”朝恒玉摸了摸鼻子,眼神低垂,莫名其妙不敢看向她的眼睛,“但是晚晚刚入师门不久,还有很多事不熟悉,我难免在她那边花费了些精力。但是你这么懂事,不用我说你应该明白啊,我最喜欢的弟子还是你。”   他低头沉默,想给她一些揣摩自己话语的时间。   ……   桑榆应该很感动吧。   朝恒玉都有些被自己的话感动到。   身为浮屠山的掌门,他如此温言细语对一个弟子说话,就已经是已经放下了十成的身段。接下来就等着桑榆识趣地认错,他们俩这些天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他可以不计较她先前说的那些……   “师妹拜入山门快两年了,在您这里还叫‘刚入门不久’。”桑榆的声音很平和,没有掺杂半丝情绪,像是在评价一个不甚要紧的故事,“可是我来了半年就被师尊送到外面,这么说,我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入过师门?”   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情绪,连委屈都没有,平静得就像在真诚地向朝恒玉。   “你莫要胡闹!”   朝恒玉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往常这种事桑榆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为什么现在就抓着不放了?   或者说在她单纯的认知世界里,她希望努力的人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你以前不也是做的比剑宗的师兄师姐们多吗,那时候你还很乖,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说的那样,翅膀硬了,师父的话也不听了。”朝恒玉语重心长道,“能者多劳,我把重任给你那是信任你,桑榆你可不要听信了别人的挑拨我们师徒关系的话!”   桑榆认真地想了想。   能者多劳的前提是能者能够获得更多的信任和回报。   朝恒玉刚才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在偷换概念。   他与她说的分明是两码事。   桑榆回过身去,并不搭理他。   她已经不想和朝恒玉继续说下去了。   “桑榆,你心里不舒服我知道,但是你不知道晚晚的身世!她原本是人间一家世家大族的大小姐,可是家道中落被流放边疆。要不是我出手相助,她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呢!她本就娇气,我不多给些耐心给她,指不定她要如何撒娇闹我。”   看桑榆不为所动,朝恒玉更加慌乱,他皱眉道,“她还小,你就不能让让她吗?!”   “师尊,我们在说的是一个东西吗?”桑榆止住朝恒玉说话的架势,单纯直白地将自己的想法逐条告知他,“我不知道你的年龄算法如何,但无论怎么算,我都并不比晚晚大多少。再说您要是想要达成她的愿望,师尊你可以多花些心思,我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如果是要求我来帮小师妹达成她的意愿,要让我代替你完成这样的私事——”   桑榆捂住发疼的太阳穴,直白道,“抱歉,我不太懂这样的想法。”   他怎么又在偷换概念。   桑榆是有些懵懂,但是他有没有在就事论事,她还是知晓的。   她呆呆地看着师尊,眼里盈满不解。可师尊的眼神是那样理所当然,那样理直气壮,正义凛然到让人觉得他是对的。   “小榆,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浮屠山好啊。”朝恒玉到底还是觉得桑榆呆呆傻傻的,他这般命令她似乎的确不太近人情。他有些举棋不定,却又放缓了语气,声音温柔得犹如在和寻晚晚说话似的,“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幽州境是幽秦长老的故地,马上幽州的使者要来我们这里,我们送些好的东西给他,不也能让他多多照拂你吗?”朝恒玉眉头轻蹙,俊秀的脸庞上笼罩着一抹愁云,“你到底还是年纪小,看不懂师尊的一片苦心。师尊也不逼着你出去,你好自为之。”   他句末的语气听着重了些,像是在忠告更像是在警告。   朝恒玉说完这句话后就等着桑榆主动答应,所以他走得特别慢。可一步两步、他都快走出院子了,桑榆还是半点都没有挽留他的意思。朝恒玉心中不满,刚刚对桑榆升起的那抹怜爱更是烟消云散。   可他拉不下脸转回去。   桑榆要是铁了心的不下山,他就支不走她,那——   “师尊。”   “怎么了。”几乎是瞬间,朝恒玉就接上了桑榆的话。   看吧,她还是会听他话的。   哪怕是耍点小脾气,最后还不是要按照他说的来。   “师尊,门派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您没有和我说?”桑榆直白地问道。   “你瞎想些什么。”朝恒玉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我怎么会有事瞒着你?之前我们不就说过我们仙堂上下一心,要对彼此坦诚布公吗?”不知道想到什么,他语气忽然低下去,而后又转移话题,生硬地先发制人,“你最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桑榆不语。   朝恒玉更觉得是这样。   他皱着眉道,“整个浮屠山,是我看着你长大,也是我带着你踏入仙途的。你也知道我在浮屠山里的处境如何,我也和你说过不要听信他们的话。难道你回来一趟,宁愿听其他堂主挑拨的说辞,也不想相信我?”   可是,你有什么好相信的呢?   桑榆第一次发现,原来真的有人撒谎能脸不红心不跳。   是师尊的脸皮比较厚吗?   也是。   好像比海兽的皮还要厚些。   ……   朝恒玉头一次有了搞不定桑榆的念头。   她太过执着,认定的事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曾经他最喜欢桑榆这点。可如今,他发现这点太让他头疼。   他不想就这样回去,可也不想再拉下面子和桑榆说话。   思来想去,他索性走到一旁的角落去,背对着桑榆也不看她。   ……   “桑榆!你听说了吗!我们马上要举行门内选拔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桑榆的院子,直接忽略了角落里的黑影。   石焱一把按住桑榆的肩膀,不停地摇晃她,仿佛她身中剧毒不省人事了一样,“桑榆,机会来了!!马上幽洲境的使者就要来浮屠山,掌门会选最厉害的弟子前去幽洲境和其他门派的人比试,你可一定要冲冲冲啊!我可是咱们浮屠山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这消息还是热乎的我就捧过来送给你了,怎么样,大哥够仗义吧!”   桑榆有点听不明白,她疑惑地皱起眉头。   “你明白我意思吗!!”石焱晃动桑榆的肩膀,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这可是千年难得一次的好机会。我们门派只有你有资格出去!其他人连藏风岛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可是在那穷凶极恶的地方呆了两年的人!!”   “以后发达了,可要常回来看看我啊!我想想哈……你以后也许会成为幽洲长老的侍奉者、说不定还能去风洲,再或者直接成为五长老之一也未可知!只是可惜你估计不会再回来了,我们才刚认识没几天呢!哎呀你快抓紧时间给我讲讲怎么对付海兽的,让我再学两招!!”   石焱自说自话热闹得很。   其实他的反映也不难理解。   他是炼石堂的弟子,他们仙堂最讲究用实力说话。仙堂内部包括师兄师弟的排名,也是按修为来论资排辈,门派上下都是绝对的追逐强者的心态。   桑榆重新回到门派的那一刻开始,整个炼石堂就对她印象改观——   绝对的实力才能有绝对的话语权。   虽然桑榆没有和他比试过,但石焱和海兽比试过啊。   只是他连一根海兽的骨头都没能带回来罢了。   也正因为他们用实力说话的门派风格,炼石堂的弟子们都很向往能够出了门派和别的宗门弟子切磋!如果不是桑榆,这个名额肯定落到他头上。石焱对自己的修为有很客观的认知,他的实力足以碾压剑宗的其余弟子。   但是若是名额给桑榆,他到也不觉得不甘心。   “我是真的很想去,但是我觉得你更厉害。”他道,“我估计只能撑到幽洲境,下一关考验过的可能性很小……但你不一样,难道外面的那些人,他们的骨头有海兽硬吗?!”   桑榆:……   “掌门肯定马上就会宣布你代表门派出战,快些收拾东西吧!”   桑榆看了看角落里的人,认真道,“可是师尊并未宣布有什么比试。”   “那是因为掌门的消息慢啦!”石焱信心百倍道,“我今日去隔壁青城山送灵剑,他们已经选拔完了。幽洲的使者已经到他们那地方领人了,下一步就是我们这里。”   朝恒玉闻言一惊,这么快吗?   桑榆看了看角落,面色没有变化。倒是石焱,两次三番的观察之下,他终于看到了角落的朝恒玉。   但看到了也就看到了。   他的师尊烙印堂主是朝恒玉的师叔,按道理他和朝恒玉平辈。所以见到他,石焱也没那么多忌讳。   “掌门,我们何时送桑榆出门呀?要不要先摆一桌酒践行啊?我师尊知道这个消息,也说要来看看桑榆嘱咐她两句呢。”   消息居然传的这么快吗?   朝恒玉皱起眉头。   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寻晚晚送出去,哪怕几个长老知道了,那也是后话。毕竟幽洲的使者只通知了他一人,选拔弟子这事,只有他与寻晚晚知道。   可谁知道偏偏出来了个石焱,这帮炼石头的小子只知道打打杀杀。遇上什么比试啊切磋啊比谁都开心,怪不得使劲传消息。   “好了,我知道了。此事要从长计议。”朝恒玉淡淡回应,话说的玄而又玄。   石焱“啊?”了一声,挠了挠脑袋。   朝恒玉的反映怎么不对啊?   按照其他门派的掌门状况,自己门内有弟子有资格去参加这种比试,肯定是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像他这样呢云淡风轻呢?   “掌门,你不会不让桑榆去吧?”   “此事我自有打算。”   石焱还想说什么,脖子上的灵石却亮了亮。宗门有事找他,他只得简单和两人道了别,速速离开。   他走之后,现场又只剩下桑榆和朝恒玉两人。   两人沉默良久,而后同时问道——   “师尊为何不告知我这事?”   “你和炼石堂的那小子很熟悉?”   桑榆直接忽略了他的疑问,语气直白又坚决,“我要去参加洲域大会。”   “不行!”几乎是同时间的,朝恒玉也立刻回绝,“你懂什么洲域大会?那些人你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到时候人家抱团寒暄,你形单影只,只会让人笑话!”   这是重点吗?   朝恒玉和她说的是一回事吗?   比试靠能力取胜,难道是说谁会寒暄客套,谁就能夺得第一?如果是那样,桑榆必定将那样的人斩于马下!她不会让那样的人有机会进入仙域。   “桑榆,你不要以为你身上有了点小小的成就,就忘记自己是谁了。”朝恒玉的话语很轻慢,但是说出来的方式却又是一副“我为你好”的语重心长的架势,“那些能够进入到幽洲境内参与选拔的,哪一个不是仙界的世家子弟?你来历不明,能力有限,去了也是会让我们浮屠山白白被人笑话罢了。”   “而且我看你有还在喝药,你是不是还有伤口未愈?”朝恒玉这会儿才想起来观察桑榆哪里受伤了,可他又看不出来她哪里不对劲,便硬着头皮道,“去了也是浪费机会不是吗,这样的机会又不是只有一次,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争啊抢啊——”   “师尊。”桑榆已经彻底没有耐心听下去了,说来说去他说总是这几句。   她相信自己的实力。莫说身上有伤,她即便灵骨也没有恢复,要赢得门内弟子的比试也不是难事。她真的、真的已经不想再听朝恒玉絮絮叨叨了。   她已经足够难受了。   “我是一定会去的,石焱师哥刚才说会有其他掌门来督战,我必定参与比试。”桑榆看了看他,眼里平静无波,语气却又坚定十足,“我一定赢得胜利,无论是花费什么代价,在所不惜。”   “……嘶”朝恒玉倒吸一口凉气。   桑榆这样笃定的眼神他是见过的。   当时他被心疾所困,整日整夜痛彻心扉噩梦连连,他告诉桑榆幽冥海底有灵药,可以解百毒。那时候的桑榆的眼神便也是像现在这般笃定!   她说,“我一定帮师尊拿回灵药。”   后来也不知道她历经了怎样的困难,再次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桑榆真的拿到解药了。只是她整个人看起来命悬一线,可她既不和他说明情况,又不和他讲解拿药的过程有多凶险,只是自己闷在房间里治疗……   朝恒玉忽然觉得心烦意乱。   烦的是他最不想回忆起的往事又被她激得回忆起来了,乱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稳住桑榆,让她心甘情愿放弃参与这场比试。   说到底,他对桑榆是还是了解的。   她的性格太单纯易懂,从来不说假话,向来所言既所想。认定的事情贯彻到底,谁来劝都没用。   往常她是站在他这一边,朝恒玉自然不用去纠正桑榆这种非黑即白的偏执想法。   但是如今她已经不站在他这边了,这种强大的力量不再为他所用,朝恒玉只觉得莫名烦闷。   “你就这样想离开浮屠山?!”这样想离开我?!   后面半句话他想说,但是他忍着没有说。以前的经验告诉他只要他没有说破,事情就有回转的余地。   毕竟他对桑榆曾经的爱慕和喜欢,他也是点到即止,从未直白的说明。后来寻晚晚出现,他越发觉得还好当时没有对桑榆把话说得太绝对。   “的确如此。”   思绪蓦然被打断。   朝恒玉沉默了足足有几息的功夫,再次抬眼时眼底满是诧异,他沉着声音拉下脸,语气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爽,“我再问你一次,你好好回答,莫要和我意气用事……”   “再问千百次,答案也一样。”声音很正常,既没有生气,也不是发怒,就像在和他汇报任务时的态度一样。语气照常平静,眼神依然坦诚。   从头到尾,桑榆都不对他说假话。   但是这一次,朝恒玉却猛地生出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他要抓不住了,他真的很希望桑榆说的只是气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8 13:08:28~2022-12-21 00:2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皎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门内比试◎   “既然如此,那你好自为之。”看桑榆油盐不进,朝恒玉只觉得心头怒火烧的正旺,“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末了,他还是觉得不解气,特意折回来又扔下一句狠话——   “以后你出去了遇到了事,你别说我是你的师父!”   ……   憋着一肚子气回到主殿,朝恒玉看见齐齐整整一大堆人正等着他。   朝恒玉:……   糟糕。   他们肯定也是得知了要选拔弟子的消息了。   朝恒玉看到其余仙堂们的堂主都齐齐地等着他,他心里猛地一紧,当下居然生出了不想面对他们的念头。   在坐的仙堂堂主们,有的是他的师叔辈,有的是他的师姐辈,还有的辈分倒是与他相同,可修为远远在他之上。这些人无论是什么辈分,他们有个共同特点——   与朝恒玉的关系都不好。   他着实是不想看见他们。   以前有桑榆这个挡箭牌在他和其余堂主们之间隔着,朝恒玉也不觉得什么。反正他不会主动和这些人见面,他们有什么事就对着桑榆说,有不满只用告诉桑榆就好,他主需要让桑榆赶紧按照他的命令办事即可。   但现在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他看见就心烦的人,朝恒玉心里莫名发憷。   他的眉头紧皱,一张脸冷着也不是,笑着也不是,思来想去眼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传唤桑榆过来!   他不要面对这么多和他作对的人!   他不想见到他们!   可想到一刻钟前他才和桑榆吵了一架……   啧啧。   朝恒玉拿起通讯石的手忍了又忍,在独自面对威胁和拉下脸求和的抉择中选择了后者,他习惯使然,还是没忍住偷偷地给桑榆发去消息——   “桑榆,主殿,速来!”   现在这齐齐整整似乎要与他找茬的场面让他很不痛快。   他也下意识地抗拒这样的场面。   他默默走到主位上,只是落座还没说话,朝恒玉的脑海里不由得记起了上次见到这些师叔师伯师姐们齐齐整整聚满一堂的场面——   那会儿还是他成为掌门的任命大会上。   那个时候的他们就是这样看着他。眼底均是淡漠、不信任、不满,反正一个比一个难搞,没有一个人看好他。   他们凭什么不看好他?!   他朝恒玉,第一个完成浮屠子留下的任务,他是名正言顺升为现任掌门的。   本就理所应当坦坦荡荡。   他们凭什么还对自己不信任?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沉了沉,底气似乎又回来几分。   “恒玉,幽洲使者要来浮屠山的事,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告诉我们?”炼石堂的烙堂主声音依旧沉稳,但他一开口,却让朝恒玉听着有些发憷。   “师叔,我想着这些都是些小事……”他笑着道敷衍道,“您常年闭关,我想不需要为这种小事打扰您……”   “小事?你是不是忘了为什么幽洲的人会到浮屠山来?”烙印堂主皱眉。   “这……”朝恒玉是真不知道。   但他想,幽洲的人既然向浮屠山发来邀请函,那么肯定是他的浮屠山的名望足够大。   还不是辛苦他这两年来的苦心经营,也不知道这帮人仗着资历在他面前横什么横?   “幽洲的人之所以会邀请我们门派,是因为浮屠山中有十人达到了大乘期修为。只有满足这个条件,才有资格被邀请参与仙域大会,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柳晴风不爽地看了朝恒玉一眼,越想她是越气。   当初争夺掌门之位时,若非她被人暗算,怎么会让朝恒玉捡了这个漏!   他连幽洲为什么来人都不知道!可见他根本没有到大乘期修为!他一个掌门都没到这个修为,他最近两年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都在风花雪月去了吗?   柳晴风气得只觉得气得心口疼。   “既然幽洲的使者快来接人了,我们速速把人定下来才是最要紧的。”烙印堂主言简意赅道,“各位有什么要推荐的人选吗?”   “石焱吧,他不是烙师叔的第一弟子吗,我看他修为也行,派他出去不会给我们不能门派丢面子。”   “我想桑榆更为合适吧。她的修为应该在石焱之上,毕竟小石头上次遇到了海兽,还是我帮他解决的。”   “但桑榆我们不熟悉。而且她懵懵懂懂的,看着太不设防了。要是派出去被人家欺负了,我们也不能及时帮衬她。我倒是觉得能不能通过比试倒没那么重要,我是担心这孩子出门被欺负……”   场面慢慢热闹起来。   师叔师姐师兄们在一起讨论大事的时候,气氛难得的融洽,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老掌门还在的时候,大家每天有说有笑的时候。   但朝恒玉受不了这种气氛。   他总感觉融入不进去他们之间。   明明他也是老掌门的弟子,他们为何总是明里暗里地孤立他?   到底谁才是掌门!   朝恒玉心中不满,却又不敢明说,只得佯作无事稍微提一嘴道,“我觉得晚晚也不错。”   霎时。   全场鸦雀无声。   甚至有几位师叔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眼里分明写满的不解。   朝恒玉心中一慌。   他真的不擅长应对这些老家伙!桑榆呢!桑榆怎么还不来!   天知道他都要把通讯灵石捏碎了!   “寻晚晚,剑术一般,炼气方面也毫无天赋。除了灵根尚可以外,没有值得夸耀的地方。”烙印是这群人里资历最年长的,说起话来也是最直接的。他不要和小辈虚与蛇委,这人是什么样他就说什么样。   但这话听在朝恒玉的耳朵里,就分外刺耳了。   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能被这样指责。   “师叔有所不知。晚晚是难得的上品火系灵根,资质十分好。”朝恒玉忍不住争嘴。他当初就是看重了寻晚晚的资质,才收她为入门弟子的。   “可是桑榆和石焱都是极品灵根资质。而且桑榆还是木石双系,石焱是火雷双系。他们比你的寻晚晚差在哪里呢?”烙印不解。   是他闭关太久了吗?还是说朝恒玉的眼睛瞎了,仅仅灵根尚可这一条理由,就能断定她能力极佳这种胡话也可以拿来说?   “呵呵。”朝恒玉自觉尴尬,又感觉烙印今日分明就是在针对自己,但他只能讪笑两声,“师叔说笑了,什么我的晚晚,晚晚会代表我们门派出征,是大家的晚晚啊。我们这两天趁着机会给她好好补补,多用些灵石珍宝,肯定能把她的修为再提升一个档次的!”   “好的,我同意。”老早就蹲在一边的舟奉墨见缝插针,一副老好人的样子附和道。   可谁知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   “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谁说让寻晚晚出去了?”   “我也不同意!”   朝恒玉本想顺着话揭过去,谁知道这些人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他原以为哪怕他们不愿意,只要他板上钉钉了,他们也不会明面上这么直白地否定他。可这帮人、这帮人!   ……   桑榆怎么还不来!   他的耐心已然耗尽了,他是半点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了!   此刻在场的除了舟奉墨,其余的堂主们面色都不太好看。   怎么这个朝恒玉一点长进也没有?   其余的堂主们不约而同地想。   当初他们愿意承认他是掌门,一是因为老掌门的嘱咐,朝恒玉的家族对老掌门有恩,老掌门想报恩;二是因为朝恒玉的确最快得到了掌印神印,三是师叔辈的人物都醉心道法,懒得去争夺这个位子。   原本烙印等人想的是——   哪怕朝恒玉能力尚有不足,但只要他们几个师叔辈的提携一二,总能好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朝恒玉当上掌门,原本亲如一家的十二仙堂都有了罅隙,师兄弟们都不怎么串门了。   本来大家还没察觉,但最近苗头越来越明显。究其原因,都是因为身为掌门的朝恒玉处事不够公正,在分配灵石资源的时候,不看每个仙堂的具体实况,只凭借着门内的尊卑地位擅自分配灵石。   柳晴风的药材堂弟子多,每月的药材灵石损耗大,可她得到的每月灵器都不如烙印他们仙堂的十分之一。柳晴风自然是知道朝恒玉是个什么做派的人,他拿着她们的份额去讨好师叔。可烙印常年闭关,不掺和这些事。   这下子矛头自然就对准了石焱。   两个仙堂的弟子见了面就是唇枪舌剑。   他们尚且如此,其余仙堂更是这样。有些弟子犯错了,朝恒玉看是师叔的徒弟,罚都不敢罚。有些弟子犯错了,他看是平辈的弟子,狠狠地按照门规处罚。   如今门派内疯传朝恒玉办事不公,按人下菜,半点也没有继承到老堂主的做派。   浮屠山如今人心不齐,众人虽没有明说,但也知道他功不可没。   眼见着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朝恒玉眉头一紧。   他转身向桑榆发了道讯息,疯狂催促道,“快点过来!!听到没有!”   朝恒玉自然想为寻晚晚多说两句,但是他又怕被堂主们怼,索性使了个眼色给舟奉墨。   舟奉墨很懂暗示地点了点头。   “各位堂主,十二仙堂里就只有我和恒玉最小,大家都是师叔辈的人物,晴风也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师姐,何必要为了这种事伤了和气呢?”   “依晚辈之见,既然大家都觉得石焱、寻晚晚、桑榆最有资格,那么就从他们三人里面选就好了。我们选也算不了数,还得看三个孩子同不同意。”舟奉墨别的本事没有,在门派里当透明人多年的日子,让他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事。   话该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用什么语气。他是最能拿捏得准的。   果然,其余人看他一副恭敬谦卑的样子,脸上的神色都缓了缓。   趁着这个时机,他又趁机将事情拦过,“大家放心,就由我来去和他们阐明利害!如果说服不定,到时候我们再直接搞一场正经的门内试炼,获得优胜的人就能去幽洲,大家看这样如何?”   “不行!磨磨唧唧的,要比就堂堂正正地比!阐明什么利害啊!你别是去欺负几个小辈吧?”柳晴风受不了朝恒玉一派的态度,她今日谁的面子也不想给了。   舟奉墨被怼得不敢回话。   他知道柳晴风性格不好惹,眼下被骂得狗血淋头他也没有还嘴的勇气。   “的确,要看就看真本事。”烙印一锤定音,其余堂主纷纷赞同。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朝恒玉咬牙切齿想说点什么,可心里又偏偏不敢得罪他们,终究是忍了下去。   ……   众人离开后,舟奉墨看他脸色不太好,就小心翼翼问着,“师兄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呀?桑榆出去了不是件好事吗?”她不是挺厉害吗,她的力量能给门派增光的话,那不用白不用啊。   “你——!”   这事还用问吗?!   朝恒玉想脱口而出——   桑榆要是真出去了,以后谁替我办事?!   但他心里这么想,可面上却不知为何,一句话在脑海里几经修饰,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她还太小了,一个人外出那么远,我这个做师尊的,放心不下。”   ……   门内比试的消息传得飞快。   朝恒玉本想再拖一拖,再给寻晚晚一点时间,他多给她些灵药,好好让她提升一下修为。   但是如今的局势完全容不得他拖延。   现在浮屠山里人心浮动,他走在路上都有人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好像是人人都等着看好戏。他是想为晚晚多争取些时间的,但是要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偏袒得太明目张胆了,他与寻晚晚了必定要落人口舌。   罢了。   他不能让别人有把柄捏着。   再说了——   难道他还怕桑榆不成?   ……   隔日。   朝恒玉不得不将门内比试的时间大大提前。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今日召集你们来是做什么的。”朝恒玉正坐在主位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此次是我们浮屠山的门内竞争,原本我与诸位堂主已经定好了人选,毕竟就是个简单事情。况且大家都属于同一个门派,谁去都一样。但是我想了想,还是要尊重你们的意愿。”   “你们三个是各位长老特意提名的人选,有人自愿放弃的吗?”朝恒玉的眼神在石焱、桑榆、寻晚晚身上人间来回扫视。   石焱不知所以刚想举手,转头一看却看到桑榆没有反应。   再看看寻晚晚,她居然也没有反应?!   等等,事情的发展是怎么回事?   好像和他先想的不一样啊……   这种事不应该选门派里面最强的人出去吗?   寻晚晚既然也觉得自己可以代表门派出战,那他凭什么不可以!他一拳头可以打十个寻晚晚!   短暂的沉默过后,三人无一放弃。   “石焱,你不是说自己要退出的吗?”朝恒玉忍不住出口提醒他。他可是记得石焱那天风风火火找到桑榆传消息,还说要把机会留给她。   不是要在她面前逞英雄吗?   怎么现在利益在前,又不做了呢?   朝恒玉面色如旧,眼里却藏着自以为是的洞察世事的轻视,“男人说话要掷地有声,言出必行啊。”   “我改变主意了。”石焱坦坦荡荡,丝毫不在意朝恒玉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他大大方方地道,“还是来比一下为好。”   朝恒玉:……   “好,既然你们执意如此,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朝恒玉见不得后辈目中无人,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如此难以管教?   再看看桑榆。   她依旧是那副对他不理不睬、也不看他的云淡风轻的态度。   朝恒玉更觉得有火没处发。   他真的搞不懂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桑榆的乖巧慢慢变成了无所畏惧。   分明她的情绪没有看着也波动啊,分明她依旧不争不抢没有任何威胁啊,但是朝恒玉总感觉眼前这个桑榆,哪里是什么乖巧听话?她分明是谁都不在意了!   正因为是谁都不在意,所以她对他也是副淡淡的、云淡风轻、无关要紧的态度。   好啊。   他莫名有些烦闷。   真是长本事了。   都是些不知世事险恶的小孩子罢了。   既然她冥顽不灵,那就顺了她的意。   大概是气急了,朝恒玉没由来地忽然道了句,“既然是这样,还有没有别的弟子也想参与内门比试?除了他们三人是最为被各个仙堂堂主推选的人之外,其余人也可以参加。既然是比试,索性就公平些!”   并非如此。   眼下他气昏了头,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他总觉得只要对手越多,桑榆能离开浮屠山的概率就越小。   他越想越憋闷,越憋闷心中越烦躁,心里的想法不知不觉变成了——   不管是谁要代表浮屠山出战,反正只要不是她,是谁都可以!   ……   短暂的沉默过后,场面鸦雀无声。   片刻后,他感觉自己的袖子被紧紧拽动。   “师尊……”寻晚晚抬眸地瞧着他,眼底流露出些许不满。   朝恒玉瞬间意识回笼。   是啊,晚晚她修为有限,她压根就比不过那些人。   幽洲的使者马上就要来了,他这样做无疑会加长比赛的进程。要是只有三个人,不出多长时间就能有结果。但是现在人多了,说不定比个三天三夜都没有结果。   他猛地回神,但是覆水难收。   朝恒玉不可能说自己说出的话是玩笑话,但又不能真的看着晚晚的对手变多……   烙印向来以大局为重,他肯定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朝恒玉第一次把眼神放在这位向来不合的师叔身上。   谁料烙印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我也觉得这样很好,既然是比试,就应该给所有人一个机会,还是恒玉想的周到。”   朝恒玉:……   “那行,既然如此,要参与比试的弟子今晚都在后山集合。”他硬着头皮道,“想来观赛的弟子也可以来看看。”   ……   当夜,浮屠山热闹非凡。   朝恒玉慢慢悠悠故意来的很晚,但谁知后山早已坐的满满当当。   他暗自心惊。   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他只是随便说说,他们还真的都来看热闹了?   浮屠山最近到底怎么回事。   朝恒玉心里有些隐隐担忧。   后山旁有一处观战台,以前老掌门常常带领着一众师叔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的比试。   老掌门走后这里再也没有用过。   直到今晚,此处可以说是座无虚席人山人海。   眼下不仅仅是十二仙堂的堂主都来了,他们门下的弟子们居然也都来了!   半夜三更,他精挑细选的时辰。   谁知这里竟然是灯火通明。   朝恒玉眉头紧皱,下意识看向舟奉墨。   舟奉墨向他使了个势在必得的眼色,他悬起来的心才稍稍放下。   “那既然大家都来了,我就不多说了。你们的舟师叔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后山的场地,他已将一块锁魂玉放在了后山的一处秘密位置……”朝恒玉不紧不慢道,看到其余弟子眼中惊讶又喜悦的目光,他心中升起一股满足感,但同时又担忧锁魂玉真的被他们抢走。   “谁先拿到锁魂玉出山,谁就能代表浮屠山去幽洲!”他的声音刚落,其余的弟子们立刻出发!   朝恒玉想拦住他们多暗示两句诸如“锁魂玉强大,不好招惹。”之类的话,但弟子们全然听不进这样的话了。   老掌门的在的时候,门派内隔三差五会搞一场或大或小的比试。每次比赛的彩头都很好,大家每次都很期待相互切磋的场面。   但自从朝恒玉上位以来,他一次都没弄过这样的切磋。   是以,在其余仙堂的弟子眼里,锁魂玉这样级别的法器已经是算得上难得的珍品了。   去不去幽洲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的彩头真的很诱人!   看他们个个跃跃欲试,朝恒玉的眉头皱了又皱。   是不是自己这次的奖品设置得太丰厚了?竟然会有这么多人都感兴趣?   但是转念一想,舟奉墨事先已经交代好了那玉的位置,晚晚不会输的。   想到这里,他眉头舒缓许多。   他整理好心情,抬眼看去,只见看桑榆还在原地没有出发,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朝恒玉环顾左右,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不动声色地绕到她身后去,用着命令的语气低声道,“待会儿要是你师妹遇到了什么危险,你记得帮帮她。有你在她的状况也不至于让我担忧。”   桑榆不语。   他的脸皮为什么能厚到这种地步?   桑榆拿起炼石堂新给她做的灵剑,边擦拭边回忆后山地形,对于他的话置若罔闻。   “小榆,她可是你唯一的师妹,你不要这么小气。”朝恒玉皱了皱眉头,“你不肯把机会让出来,我这不是也迁就了你的意思,让你们各凭本事比试吗?我没有别的要求,就只要你保护她的安全,你也不愿意答应我?”   桑榆依旧在脑海回忆着后山的地图。   她此刻正全神贯注,压根没听朝恒玉在她耳边说什么。   等她想起来的后山的全貌以后,朝恒玉的话也说完了。   ……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所有的参赛弟子都已经进入后山。   烙印开启浮光镜,一大面云镜浮现出弟子们的身影。   观战台上的所有人都兴奋地看着这操作,立刻议论纷纷,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朝恒玉耳朵疼。   “哇,这就是观战台吗!好清楚好气派!”   “以前好像经常有这样的比试,还蛮好玩的感觉!下次要是还有,我也报名试试!”   “是啊是啊,多举办比赛我们也更有动力啊!”   朝恒玉心中本就烦闷,听了这些话他更烦闷。   总感觉……浮屠山最近好像不受他控制了。   他紧紧地盯着桑榆。   事实上他理应盯着寻晚晚,看看她有没有按他说的去寻找锁魂玉。但不知道为什么,朝恒玉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桑榆的身上。   云镜里的身影独自在黑暗的林中前行,孤身一人——   等等,为什么石焱来找她了?   那个炼石堂的小子到底为什么总缠着她!   不对,药材堂的那个绿石怎么也到了她的身边?!   他们三个是要组队吗?!   这种场合凭什么能组队?他们两个为什么要帮桑榆!   朝恒玉已经习惯了遇到事情就躲在桑榆身后,反正其他的仙堂有什么怨气冲着桑榆发就好。到底是何时、何时?   她居然背着他跟这些人交朋友了?   她不应该什么朋友都没有,只能依靠他,为他做事吗?   他的脑海里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根本想不通眼前的场景。   朝恒玉不满地看着石焱,眼神如刀,恨不得将他立刻从云镜里拖出来,免得他围着桑榆絮絮叨叨。   “都安排好了吗?”他侧眼看了看舟奉墨。   舟奉墨得意地笑了笑,“放心,全都是大妖。桑榆碰上它们,不死也重伤。”   “谁让你下这么重的手?!”朝恒玉几乎是下意识反驳。   舟奉墨有些害怕他生气,但是他转头低声解释,“她最近太不听话了,给她点教训不是很应该吗?师兄你舍不得管教,将来她下了山就会被别人管教。   再说了,你看她身边围着的两个人,多护着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三个才是一个仙堂,我们都是外人呢。”   朝恒玉看了看云镜里有说有笑的三人组,心里的那点担忧也瞬间跟着烟消云散,“也是,不让她长点教训,她连自己姓什么估计都要忘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1 00:25:41~2022-12-25 22:3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舒符 5瓶;你有毒(?_?)、皎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雾妖◎   后山之上。   参赛的弟子们寻找锁魂玉心切,进山后纷纷各自寻找方向,一下子作鸟兽散。   唯独寻晚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进山前记得舟奉墨特地与她说过,让她往北边走。   可是——   北边到底在哪儿啊?   她来后山来的少,根本就记不得什么东南西北。   再说了,要是白天她或许还能分得清,可是现在是夜晚啊。   谁能知道方位呢?   又不是人人都会看星星辨位置。   而且,雾气好浓好浓。   雾气实在厚得过分,像是要凝成实体一样。   寻晚晚眉头紧蹙。   若是往常,她已经受不了这处境,早从锦绣匣里掏出了一根萤烛照明。   奈何这破比试规矩多得很,不允许进山的弟子携带匣子和锦囊,弄得她不得不当个无头苍蝇在山里乱晃悠。   好烦。   她心生退意想着——   要不还是不去了吧?   寻晚晚心里犯嘀咕。   幽洲那地方她从没有去过,连听都听的少。   就算那里真有他们说的千好万好,可她人生地不熟,又没人照拂她,指不定要遇到什么困难呢。   与其在后山喂蚊子……   还不如赶紧转身回去!   反正——   师尊说了会尊重她的想法。   她现在的想法就是——不想在这里瞎转悠。   “寻晚晚,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低沉的声音划破黑暗。   耳朵里忽然传来舟奉墨的声音。   这黑夜里,他的声音既陌生又害怕,听得她后背直冒冷汗。   “别不出声,我知道你听得见。”舟奉墨用传心珠与她道,“你放心,这声音只有你我二人能听见,你现在不要浪费时间了,按照我的意思来,往北走!一直走到底,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北——?”她刚开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在心里回应道,“哪边是北边?你又没有说清楚。你看看这天,雾气蒙蒙的,又看不到星星。你让我怎么辨认方向?还有,这山里的蛇虫鼠蚁多,我……”   “你话怎么那么多!”舟奉墨早就看寻晚晚不耐烦了。事实上他是看所有稍有天资的弟子都不耐烦。桑榆的天资高,他不喜欢桑榆。寻晚晚也有些天赋,他同样不喜欢寻晚晚。   她们这些弟子太不知收敛了。   就仗着自己有些样貌,有些天赋,在朝恒玉面前讨好卖乖恃宠生娇。但真要从两人里面选的话,舟奉墨也会选寻晚晚去。因为他知道,桑榆的天赋太过耀眼了,她离开浮屠山立刻就会被别人察觉,会去更厉害的地方修道。   可是她只是个傻子而已,凭什么要给她这种机会?   还不如让寻晚晚去,反正她去了就会被打道回府。   “往那颗大树的方向走,我让你拐弯再拐弯。”他命令道,“赶紧走!再不走,后面吃人的妖怪来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   石焱和药材堂的绿石本就是偶然遇到桑榆,他们三人结伴同行了不过半刻钟,雾气便越来越浓,浓得叫人睁不开眼。   石焱稍微眯了眯眼的功夫,再睁开眼皮时,面前又变成了空无一人。   绿石也是如此。   那浓厚得散不开的大雾,像是要将他们隔绝一般。   ……   观战台上也是议论纷纷。   “奇怪,后山怎么有这么浓的雾啊?”   “今夜星空明朗,看着不像是有风。而且雾气不都是早晨起来时才有这么浓厚的吗?”   “看着有些不对啊这情况……或许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雾妖?据说它们整日穿行在雾气浓厚的森林里,每到夜里就包围落单的行人,专门吃人脑袋。这群家伙来无影去无踪,雾气就是它们的实体,一旦行人被卷入浓厚的迷雾中,进去就出不来了……”   “讲的很好,下次不要再讲了。大晚上的多渗人啊!”   “我知道你说的这种大妖,它们的确很厉害。但是它们不会出现在这里,后山这么多年来,都是些小妖,就算是遇到了也都是给弟子来练手的,犯不着弄得这么吓人吧。”   “……”   听罢,朝恒玉侧眼看了看一边的舟奉墨。   看他紧皱眉头,似乎还在和晚晚交流着什么。再看看云镜里的晚晚,朝恒玉担忧的心慢慢放了下去。   他本以为寻晚晚会顺着舟奉墨说的,一直往一个方向前行。可要是那样的话,她十分容易被人察觉有人在引导她。如今看她故意跌跌撞撞走了不少弯路,他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不由得放下。   应该没有人会察觉吧。   忽然间,只听得猛地一响!   夜空里又炸开一朵灿烂的烟花。   “又有人拉信号弹了啊。”   “这都是第六个、唉、又来俩,这都八个人了。我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就都退出了呢?”   “你看你看!这回拉信号弹的好像是石焱!连他都放弃了?”   “不是吧不是吧,透过云镜啥也看不清啊!里面到底有什么啊!”   ……   雾气浓得诡异非常。   石焱出来时,浑身都是伤口。   整个人衣服上划了不知道多少口子,看着渗人非常。   在后山入口守着弟子都于心不忍,“石师兄,快点回去歇着吧。你这伤口看着太深了,得立刻包扎起来!”   “不,我现在不去。”石焱一把推给他,可力气微弱得很。   他一步一步往外走着。嘴角、眼角、手臂上,能看得见的地方全是淤青和血迹,脖子上更是莫名其妙黑了好大一块。细细看去,居然是像有两个血盆大口的牙印被印在上面!   他垂着脑袋,顶着一脸的伤口往前走,旁边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可是烙印堂主的关门弟子,在浮屠山排的上名号的人。   以他的修为和能力,何时这么狼狈过?周遭人叽叽喳喳个不停,石焱却是不管不顾,调整呼吸之后,抬起眼眸怒气冲冲走到舟奉墨面前。   一把勒起他的衣领!   “这后山的场地是你布置的?”   “你怎么和师叔说话的!”舟奉墨正忙着告诉寻晚晚北边是哪边,忽然被打断了,他火气立刻就上来了!但一看到是石焱,他的目光又弱了三分,到了嘴边的谩骂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石焱是个刺头。   他可不比桑榆和寻晚晚。教训了桑榆就教训了,骂了寻晚晚就骂了,都翻不出什么水花。   但是这个炼石堂大弟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舟奉墨不着痕迹地撇了撇一旁的烙印,看他半点没有要出来管教弟子的样子,他把话彻底烂在肚子里了。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朝恒玉一把按住石焱要用力的手,劝道,“你即便是在后山里遇到了什么打不过的妖怪,也不能将这事怪罪到你舟师叔头上。比试就是这样,有输有赢有胜有负,男儿顶天立地,难道你输不起?”   果然,朝恒玉一席话让全场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视。   石焱哪里是忍得住脾气的人!   他真是受不了朝恒玉这样先入为主的推断,“朝掌门,弟子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问问,这里妖兽的布置安排,都是您授意舟师叔做的吗?”   他的手仍旧紧紧擒着舟奉墨的衣领不放。若是别人,石焱不会不给面子。但是舟奉墨此人总是仗着朝恒玉的名头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拿了不少好东西不说,还全然没有感恩之心,还时常点评他们炼石堂的器物这不好那不好。   他自己没有什么修为,只是仗着个掌门师弟的名头,也在浮屠山混的如鱼得水。石焱本就不想和没有实力的人多掺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舟奉墨这次实在是蹬鼻子上脸了!那么多人进了后山,可都是躺着出来的!   “是我授意的。所以你现在是要怪我,害得你颜面尽失,害得你打不过跑出来了?”朝恒玉眯了眯眼,声音不自觉太高了些。   他笃定了石焱肯定是因为失了面子生气,于是他拿起了对桑榆的做派,道,“就为了这个要出手打人,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小气得多啊。”   朝恒玉本来不想这么说,他看了看烙印,想着还是给师叔个面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想的都是桑榆和石焱有说有笑的场面,说话不自觉带了些狠毒,甚至话说完了他自己才意识到好像有些过头。   “既然是掌门授意,那掌门可否告知,为何要在后山放置雾妖?”石焱的声音很大,因为太过气愤,他额头上刚止住的血迹这会儿又不停地流。   他烦躁地扯了块衣袖布料按着脑袋,满是愤怒,“掌门,雾妖一旦成型,非金丹期修为的修士都避而远之。况且,您如今放在后山的,是雾气浓度厚到不知几何的妖怪,没人知道它成型了多少年!”   “掌门,不说我,我就想问问,您自己能……”单挑他吗?   “石焱。”烙印适时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受了伤,就少说话。回去养病。”   “堂主,我不能不说。”被自家师尊打断,他的脾气是彻底上来了,“如今我是能站在这里说!可是其他的拉信号弹的师弟师妹们呢?他们现在生是死都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出来了,他们明明已经放弃比赛了,可是负责救援的师兄弟和柳堂主都没把人找回来。您说他们能去哪儿!”   全场鸦雀无声。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里可都是各个仙堂千挑万选出来的佼佼者,如果他们都在这里出了事,对浮屠山而言无疑是巨大损失。朝恒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赶紧看了一眼舟奉墨,可舟奉墨却示意他看看云镜。   云镜里?晚晚!   糟糕!   刚刚是舟奉墨一直在引导晚晚走路的方向,所以她一直没有遇到雾妖。如今他们的传声被石焱打断,晚晚不会……?!   “既然是比赛,免不了有弟子出现意外。”朝恒玉用意外二字将此事轻描淡写揭过去,却没看到后面仙堂的堂主都齐齐投来不适的目光。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我太高看你们的水平了。”朝恒玉仍旧轻描淡写,仿佛在宣布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吩咐道身边人道,“好好照顾受伤的弟子。另外,这场比试就到这里,让剩余的人放信号标明位置,找人去接他们弹出来。”   朝恒玉的命令被传声筒传到了整个后山。   寻晚晚当即就放了信号。   桑榆虽然疑惑,可是她也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她拿出人手一份的锦囊,仔细搜索一番,却没有在里面翻找到信号弹和定位镯。   或者说,舟奉墨没有给她的锦囊袋里放这些东西。   她没有退出的选择。   桑榆更不解了。   冷风忽然袭来,她忽然从身后感知到一阵浓烈的杀气。   她的思绪短暂停顿,脑海里疯狂涌现出曾经在藏风岛的画面,而后她的眼神逐渐凌厉,周身气势不由得一变。   这气息她太熟悉了——   大妖来了。   雾气浓得要化不开了。   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被白雾遮蔽,白茫茫之中,桑榆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手。   道道雾气慢慢幻化成条状,一圈圈将她围绕。桑榆的手动了动,那雾气却忽然像是有了力道,狠狠地将她禁锢住,片刻动弹不得。   她下意识抬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周围只剩下一片茫茫景象,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地,她都产生了恍惚。   奇怪。   那种被吞吃鱼腹的感觉又回来了。   由心底而生的厌恶感再次在胃里翻涌,桑榆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   “所有人都出来了吗?”朝恒玉在云镜外清点人数。   他向来怕和其他仙堂闹矛盾,要是这些人的得意弟子出了事,指不定这些师姐师兄要怎么和他扯皮。   如今桑榆眼看着是不太好使唤了,朝恒玉更是不想在这个关头招惹这些人。   他才不想亲自和他们争论。   没意思。   “都出来了!除了寻晚晚和桑榆。”一名弟子回答。   “晚晚?舟奉墨不是亲自去接晚晚了吗?她怎么还没出来!”朝恒玉抬眼看向云镜,里面早已一片雾气,根本看不清什么。   山林中,舟奉墨早就找到了人。他和寻晚晚用心讯传消息,效率惊人。几乎是她发射信号弹的那一刻,人就已经瞬间被舟奉墨定位了。但是找到人以后,他却没有带人出山,而是反方向越走越深。   寻晚晚看着周围陌生无比的环境,心里越发害怕,“喂,你是不是走错了?这路不太对啊!”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条。   “你不想找到定魂玉了?”舟奉墨烦闷道,“拿了玉再出去,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人。”   寻晚晚秀眉一蹙,心里顿时不爽快。   都这时候了,哪里还想的到这些。   哪怕她没遇上雾妖,她也察觉到了这林子里有些不对劲。现在舟奉墨还一个劲地让她往林子深处走,他到底安的是个什么心?她不想再找什么玉了!   寻晚晚心中拿定想法,嘴上假装答应舟奉墨。但总是左顾右盼不断地寻找时机,想要偷偷溜出去。   “有东西来了!跟我躲起来!!”舟奉墨躲到一边的树林里,寻晚晚却不动。她转过身想要趁机离开他身边。然而后边的雾气浓厚得近乎要化为实质!寻晚晚刚想逃跑,可双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傻站着干什么!”舟奉墨将她拉入林子后面。   寻晚晚却半天都不敢支声。   那种由心底而生的恐惧感还没有散去。诡异的压迫感迎面袭来,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向前方。   舟奉墨却像是见怪不怪,他抬头瞧前面看去,终于发现了——   那团浓雾里面,有人。   ——   桑榆的脖子被一团浓雾紧紧包围。   雾气像是一根细绳,在她的脖子上慢慢绕圈。湿哒哒的、黏糊糊的、溺水感窒息感争先恐后地唤醒她尘封不久的记忆。   耳边仿佛听到了海浪的呼啸、眼前仿佛看到了海兽的攻击。   桑榆的眼瞳慢慢睁大,四肢百骸里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她耳边叫嚣“攻击!攻击!不攻击它就又要被吃掉了。鱼肚子好脏,里面还有腐烂的小鱼小虾,那么多臭烘烘的东西,让人不喜欢!”   抽出腰间的短剑,可是她莫名觉得很累,雾妖难道有摄人心魄的能力吗?   桑榆搞不明白,她只觉得头晕,很想睡觉。   可是不知怎么的,过往的回忆在她脑海里疯狂浮现,太多太杂的记忆几乎叫她头疼欲裂。   “海兽。”   “藏风岛。”   “时机已到!”   最后一句话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脑海里,桑榆猛地清醒——   如今时机已到,她只要赢了就可以离开。   只要赢下和雾妖的比试,她就能立刻离开浮屠山。   桑榆瞬间手握成拳,狠狠肘击了身后的浓雾!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下章入v~发20个红包~   放个预收文案~   《重生后小师妹断情绝爱》   整座灵山都知道——   小师妹楚桃不仅长得可爱乖巧,而且她还是掌门捧在手心里的独生女。   如果不出意外,她会在步入金丹这天和大师兄成亲。   楚桃也已经期待这天许久了!   但谁知她成亲的前两天,掌门接回来了他真正的独生女,楚桃瞬间从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变成了赝品。紧接着大师兄连夜和她说分手、山门众人看到她时都指指点点、向来疼爱自己的爹娘每每看见她也是分外尴尬……   楚桃自知多余,她很有骨气地离开灵山,不信凭着自己的一身修为找不到安身立命的地方。   然后,她来到了新的门派苍蓝山,又成了这里的小师妹,重新结识了这里的大师兄,这位大师兄也对她展开热烈的追求。但这回她不敢再那样毫无顾忌地相信别人。   但好在苍蓝山的这位大师兄很有耐心,对她好到无以复加。终于过了两年,楚桃相信了他的爱慕之心。两人的感情之路顺利飞速,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然而这时——   这位大师兄的白月光回来了。   这时候楚桃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是个替身??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再次离开苍蓝山,决定独自修行。可是这时候的楚桃才发现,她在风花雪月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她得不到,想见的美景见不到。她只觉得前途迷茫。   机缘巧合,她一朝重生,她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当初还在灵山的时候。   这时候她还是蜜罐子呆着的小师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修炼。   这回楚桃痛定思痛、断情绝爱、谁来都不处对象,修为蹭蹭蹭地疯狂上涨。   不出多时,放眼整个灵山,她几乎没有对手。   ——   幽久乘很无语。   好不容易这辈子能早点遇到楚桃,能来保护她让她免受欺负,可谁知她一天到晚对所有师兄弟都冷着张脸,一副“谈恋爱别来扒拉我”的模样。   他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楚桃,你是真不记得我了?我们不是说好要——”   楚桃疑惑,“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上辈子啊!”   “少来碰瓷,上辈子根本没见过你。”   幽久承:“……”   他好生气啊!!!   但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颊,他习惯性摸了摸她的脑袋,心里一软。   罢了,楚桃想不起来他就想不起来,他记得楚桃就好。 第16章 ◇   ◎“桑榆才是大魔王!”◎   舟奉墨不知道雾气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推了推身边的寻晚晚, 低声吩咐,“你过去看看。”   “我才不去呢!”寻晚晚没好气道,“你怎么不去?”   “我现在没工夫和你浪费嘴皮子, 你要是想你的师尊被桑榆抢走的话,你就在这待着吧!”   “师尊——!”师尊怎么可能被桑榆抢走!   寻晚晚恨不得和舟奉墨长篇大段地解释。   这段时间明明是她一直在师尊身边照顾, 师尊待她一人最好。   就算桑榆回来了又如何?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师徒而已。   普通师徒能和她与师尊的关系相比吗?   她们是不一样的。   舟奉墨睨着眼睛撇到桑榆拿着一柄泛着橙色光芒的匕首在云雾里来回移动。   他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身边的雾气越来越小的。   不可能啊。   那些雾妖明明是他从小饲养的,这么长时间没喂过东西了, 现在看到了人, 更应该攻击力大增才对啊。   想不通。   舟奉墨想着想着又从乾坤袋里扔了两个雾妖出去,寻晚晚看得连连后退, 害怕得捂住了嘴。谁料桑榆似乎是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   她的目光往这里一瞥,舟奉墨立刻感到遍体生寒,一阵浓厚的杀意将他包裹!   他赶紧躲到大树后面。   ……   浓厚的雾气裹挟着巨大的湿意向着桑榆袭来!   迷雾里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手,时刻准备将她包裹其中碾压殆尽。桑榆手拿着匕首,积蓄力气,一把刺进那道浓雾的中心!白色迷雾缓慢荡开,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匕首刺中的位置像是刺到了一团棉花, 桑榆的力道对他而言无关轻重一般。   【打败它。】   【打败它!】   【打败它打败它打败它打败它打败它……】   【不然……又要被吃掉了哦。】   桑榆心里莫名有声音在叫嚣。   她呆呆地处在迷雾中, 眼神呆滞迷茫,半点神采也没有,像是神识别束缚着。   雾妖像是许久没有进食,道道白雾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桑榆的脚踝、手臂、最后到脖子。看起来温和、,没有攻击性的柔美雾气,在这一刻显露出狰狞的面目。   好疼啊。   窒息感强行将桑榆的神识拉回, 她抬起眼眸, 眯了眯眼, 很不满意有东西打断她的思路。她的手腕一转,一抹白雾从她手中蒸腾殆尽。   “你好烦麻烦呀。”桑榆轻轻埋怨,“别人思考的时候,不能轻易打断他们的思绪。你真的很没有礼貌。”   白雾似乎想不通为什么她能轻易挣脱它的束缚,但转而,它又迅速发起攻势。   桑榆手持着短刃,侧身闪开,左躲右避,在一团迷雾里行迹不定。她举起匕首,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经脉显露分明!一道橙色光刃从上而下!漆黑的夜幕里,只有那道光芒闪烁耀眼。桑榆一刀插进雾妖的“手腕”里,白色雾气瞬间幻化无形,嗤笑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似乎是它在嘲笑桑榆的攻击没有丝毫伤害。   桑榆的眼神依旧如常,看不出半点情绪,她半点都没有犹疑。转过身去她再次出手。带着橙色光芒的短刃凶悍无比地刺中白雾的“心脏”!   这一击的力道比上次还要大,终于,变化无形的雾妖似乎终于有了些动静。它不再迅速荡开,而是缓缓地凝聚成“人形”。可那似乎又不是个“人”,它实在是太高了,足足有两个桑榆那么高,身子却又细长地像是柳条。   整个“人”随风飘动,四肢飘得不正常。   它没有五官,脸上什么都没有。   但桑榆却呆呆地看了它好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处的寻晚晚早已被吓懵了,她紧闭双眼不敢说话,生怕这怪物发现他们。   舟奉墨却在在心里犯嘀咕。   难道是这个雾妖被他养的不够好?   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拿下桑榆!   再拖下去,指不定多少人要进山找人?   那时候可就不好出手了。舟奉墨想了想,又不动声色地打开锁妖盒……   猛然间,一道寒光闪过!   不知何时,桑榆的匕首已经正中雾妖的额头中心!   “咦?难道不是这里吗?”桑榆跳下树枝,拿起匕首反复端详。   不对,按道理说无论是多么厉害的大妖,它身上总有一个死穴。   即便是雾气腾腾的这妖怪,也不至于没有任何缺点,要不然它早不知道修炼成什么德行了。既然手腕、心脏都不是死穴,那它——   “呼——!”   “砰——!”   桑榆回头看向那团浓雾,轻声疑惑道,“它怎么裂开了。”   刚被刺中“眉心”的雾妖忽然缓缓被分成两半。明明是没有实体的妖怪,轰然倒地的时候,尘土都被卷的飞起,雾气落地后猛地散开,浓雾顿时减淡大半。可想若这是个人,现在应该被劈得化成粉剂,什么都不剩了。   桑榆到底有多大的力气?   舟奉墨赶紧倒了倒锁妖盒的雾妖,他还剩下三个雾妖,原以为绰绰有余,可现在怎么感觉……   橙色刃光在浓雾里一闪而过,砰地又是一声巨大的落地生。试出了妖怪死穴之后,桑榆手起刀落越发迅速。手中寒光如同最凌厉的剑刃,她一手攀折树枝,一手将匕首正中位置!动作太过干净利落,毫不留情,没有任何疑惑和犹豫。   她的动作近乎完美,一次比一次更要准,一次比一次用力更狠。似乎一招一式都是在耗尽最后的力气。可是舟奉墨每每觉得她马上要力竭而亡的时候,她又会再次重重举起匕首,狠狠杀灭大妖。   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   对,就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   舟奉墨终于看出哪里不对了。   桑榆在除妖的过程中完全没有任何自己的感情,她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发现目标,除掉目标,再次发现目标,再次除掉目标……她周而复始地与一圈大妖周旋,像是永远都不知道疲倦。   舟奉墨观察着桑榆的身影,他觉得桑榆还是那个桑榆,可是……   “清净了。”桑榆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就舟奉墨疑惑的瞬间,她身边的所有雾气都已经消散。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仰着脖子似乎是在看天上的星星。   星空闪烁,没有雾气遮挡的星辰在夜里散发出万千光辉。   桑榆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星星,嘴里好像还在轻轻念叨着什么。她的声音又轻又浅,若是不是他亲眼所见,谁能把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姑娘,同刚才那个在森林里大杀四方不知疲倦的木偶相提并论呢。   等等!   她的手上……怎么全都是血迹?   舟奉墨皱起眉头,雾妖由雾气幻化而来,根本没有实体,更不可能会产生血渍。   而桑榆的手,满是伤口,手指上不断地有血渍往下,滴滴答答,整个手掌可以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但她就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依旧抬头看着星星。   有病吧?!   她果然如朝恒玉所说,神识缺失,意识犹如孩童。   连受伤了都不知道喊疼!   舟奉墨想着赶紧抓紧机会,要趁机放出最后一只雾妖,她这会儿肯定防备不了新一轮的攻击!可那只雾妖大概是看到了桑榆刚刚那斩杀妖兽毫不手软的场面,它躲在乾坤袋里死活不出来!舟奉墨有些着急,他养了这么久的大妖,就是为了这会儿派上用场,这雾妖怎么还不听话?!   “不是早就认血为主了吗!”   “主人说话你敢不听吗!出来!”舟奉墨愤怒地吼出声。   这里安静得很。   气氛有片刻沉默,而后桑榆缓缓转身,眉头舒展,语气里甚至带着些找到答案的释然,“发现你了。”   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惶恐。   舟奉墨背后的冷汗忽然就下来了!   桑榆的声音依旧和声细语,面上看着也看着单纯无害。可是她这一副模样,却让舟奉墨生出一种由心底而来的恐惧感。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桑榆就站在那里,可他却觉得有种恐慌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那一刻,他甚至以为桑榆才是这里最大的大魔王。   那些雾妖都是开胃小菜。   桑榆重新捡起地上的匕首,她刚止血的手掌这会儿又开始滴血珠子。   舟奉墨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桑榆的手受伤了。她那把匕首都卷了!雾妖虽然是雾气凝聚而成,但是他养了那么多年的妖怪,哪怕是雾气,也早已坚如铠甲。她哪里是拿着刀柄上阵?刀柄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雾妖弄得掉落了。她分明是直接拿着刀刃上的!   手指握住那般锋利的匕首,怎么会不受伤呢。   可她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了,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舟奉墨想逃,可是桑榆的匕首下一秒就抵到了他的眉心正中。   她的速度太快了。   “桑榆,都是误会!也是受你师尊指示,给这个比赛增加点难度,你别只怪我一个人啊!再说了,你又没受伤,还要怎么样?”   桑榆却像是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她拿着匕首轻轻在舟奉墨的额头画了画,目光呆滞,瞳孔无神,但像是认真在思考哪个位置比较好下手。   “桑榆!我是你师叔!就算我做了些不好的事又怎么样?!我的初心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你如今翅膀硬了,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今天要是敢动手,我让你出不了浮屠山。你以为你师尊会站在你那边——?!”   “嘘。”桑榆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瓣上,轻轻嘘了一声,眉头轻蹙,示意他不要说话。   “你太吵了,再说话就会被海兽吃掉了。他们很喜欢吃人,整天都埋伏在我们村旁边。今年已经有六百多个人被吃掉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果然有病!”   “我看你才是这山里最可怕的人!你要干什么!”   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了舟奉墨的喉咙处,桑榆面露遗憾,皱眉道,“为什么不听话呢?小孩子不听话会引来它们,妖兽听着小孩子的哭声,就会过来把整个家的人都吃了。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小孩子,会害的大家都被吃掉的。”   她说的认真,舟奉墨听得害怕。   她的语气太认真了,就像真的在教训一个喜欢哭闹的小孩子。她呆呆地看着舟奉墨的眼瞳,他也被迫直视着她。但她的眼瞳里看不到任何倒影,一片漆黑。舟奉墨从心底生出的那种恐惧感莫名加重。   他已然分不清,是桑榆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了。   “就选这里好了。”桑榆的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湿滑的手指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养尊处优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刚要骂人,只见桑榆轻声安抚——   “别急,你马上也要裂开了。” 第17章 ◇   ◎“朝恒玉凭什么当掌门?‘’◎   ……   天色初亮。   可还不见桑榆出山。   朝恒玉来回踱步一晚上了都。   他本想亲自去救寻晚晚出来, 英雄救美,本该如此。   但是念及里面有那什么雾妖,他救人的想法顿了顿, 而后不了了之了。   不知过了多久,观战台上的议论声慢慢增大——   “诶!你们看, 有人出来了!”   “是个女子?”   “她好像很慌张啊,衣服都跑脏了,平时梳的那么精巧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唉, 美人落难啊。可恶的雾妖!”   朝恒玉闻声一望, 果然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他赶紧迎上去,不出片刻, 怀中就多出一个柔软的身影。   “师尊!救命!里面好可怕!”寻晚晚将脑袋闷在他的胸口,紧紧抱着他,“我不要再去了我不要再去了!里面真的好可怕!”   “不怕,晚晚。”朝恒玉轻声安抚着。   其余的弟子看到这一幕纷纷交头接耳。剑宗的弟子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可别的仙堂和寻晚晚打交道不多,这时候看了这一幕,纷纷瞳孔放大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不断, 各个都别有深意地看着相拥的师徒二人。   “诶, 他们……是我想的那样吗?”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样?”   “可是前不久掌门还说了,门内有关他和寻晚晚的传言都是空穴来风,让别人不要污人家小姑娘的名声。这、这看着怎么不像是空穴来风呢?”   “人家师徒情深呢。”   “那怎么不见桑榆和朝掌门师徒情深?”   “那是你来晚了……以前朝掌门对桑榆更情深。”   “?????展开说说????”   不止是弟子们,其他各个仙堂的堂主也是面带尴尬,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朝恒玉对寻晚晚是什么感情他们没有兴趣知道,只是现在这种场合不适合儿女情长吧。   况且, 他不是还有一个弟子没出来吗?   柳晴风忍不住问道, “桑榆没有和你一起出来吗?”   “桑、桑榆小师姐……”寻晚晚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忽然哭了,“她好可怕,她好可怕!她好吓人!”   “什么意思?”烙印终于坐不住了。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寻晚晚烦躁地捂住耳朵,皱着眉向朝恒玉埋怨,“师尊,我们能回去吗?我不喜欢这里,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朝恒玉下意识就想答应。   但环顾四周,他忍了忍,道,“再等等桑榆。”   “等她干什么!难道师尊还怕雾妖吃了她?”寻晚晚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狼狈的夜晚,她现在头昏脑涨心惊胆战,只想回去好好泡个花瓣浴休息一下。怎么师尊非要等师姐回来?她需要他们担心吗?   “怎么说话的?”朝恒玉看四周投向他们的眼神逐渐暧昧,他立刻意识到刚刚失了分寸。没有旁人在场,晚晚再怎么对他撒娇都可以。   但是明目张胆的话,只会让他被别人诟病对待弟子没有一碗水端平。   他可不想被人有话说。   如今桑榆生死未卜,他不能任由晚晚牵着鼻子走。   意识到这点,朝恒玉的脸色沉了沉。   “晚晚,她是你的小师姐。”这话的暗示意味已经够足,晚晚这么聪慧,肯定知道不能再闹。   “可是我很累嘛,师尊。”寻晚晚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不喜欢朝恒玉的反复无常。自从桑榆回来以后,师尊总是和她说着说着,就忽然正色起来,态度猛地一变。有时候她陪在他身边,桑榆来了,她居然还要躲起来。   搞得就像他们是在偷.情一样。   寻晚晚抱着他的胳膊,“师尊,我找道了锁魂玉,这场比试到此为止了。桑榆小师姐就让柳晴风去找不行吗?我们又不懂药理,找了又不能救人。”   她找到了锁魂玉?   朝恒玉面色一喜。   正要答应她,只见又有人指着出口高声道——   “又有人出来了!!!”   “是桑榆吗?”   “哇,是她是她!”   场上打量的目光在寻晚晚和桑榆之间来回移动。   朝恒玉也忍不住望过去。   她怎么搞成这样了?   他下意识眉心蹙起。   只见桑榆的衣裳湿哒哒的,满是泥点,看起来是淋了不少雨。   不知道是汗滴还是水滴从她脸颊滑落,滴滴答答滴到地上。她手腕上用衣角布随意包扎了一番,但是可以看见的是根本止不住血。血迹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众人跟前。没有说话,没有反应,只是左手拿着一柄快要废掉的匕首。   整个人像是刚从满是凶兽的无尽深渊里爬出来一样。   “啊,她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伤得很重啊?”   “刚刚还说寻晚晚惨,这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寻晚晚那顶多是跑的时候裙子划破了,头发散落了。桑榆这才是刚刚从修罗场上走出来的吧?”   浮屠山不少弟子有过下山历练的经验。   经历过什么样的战斗,有没有遇到对手,其实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才是落难美人吧。”   “好残酷一比赛,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小姑娘!”   “后山到底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大妖啊?”   朝恒玉眼神有些闪烁。   “师兄,这些雾妖我养了很久的,你放心他们很听我的话。我保证能让寻晚晚赢,至于桑榆,既然师兄想要给她点教训,那就给个教训。”   舟奉墨的话言犹在耳。   朝恒玉想起越发不敢看桑榆。   他是想让桑榆长点记性,不要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听他的话,在那里违抗师命。但他也没想让桑榆受这么重的伤啊。   他悄悄抬头瞥了她一眼,恰好对上桑榆的脸颊。   那张可爱白皙的脸颊上满是污泥和血渍,若说晚晚是狼狈,那她呢……   “师尊,这是我摘回来的药,您快些吃,吃了就能好了!”   “师尊,我不疼,手上这都是那些妖兽的血,不是我的。”   “师尊,我真的没受伤。不过你的心疾拖不得,我马上要去不周山找灵芝了。”   脑海里浮现桑榆之前和他说话时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她带着满满一大袋子草药回来,她脸上总是不干净,新伤添旧伤就像是永远都不会好。可她每次都会回到他身边,把药给他,眼睛里带着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光芒。朝恒玉何尝没有被那样温暖又干净的光芒所感染过呢。   只是时间久了。   他也不太想去回忆那段狼狈的过去,就刻意不去想罢了。   如今桑榆又这样出现在他眼前,朝恒玉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下意识往她的方向走去,寻晚晚赶紧拉住他的衣袖,却没拉住他。   寻晚晚想出声撒娇,但是环顾四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讪讪收回手。   原来师尊的力气可以这么大?   寻晚晚有些失神。   以前她明明都可以拉住他的!   ……   走到离她还有二十多步的位置,朝恒玉就不敢再靠近了。他不知道如何和桑榆解释雾妖的事情,他的本意是不想这样伤害她。但是舟奉墨会错了他的意思,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桑榆。   她看起来太可怜了。   就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兔子。   着实让人心疼。   还没等朝恒玉说话,桑榆的手掌已经摊开。   她的掌心上全是匕首划过的痕迹,刀刀分明交错。而在掌心的正中央,躺着一枚温润的、辉映着深绿色光华的美玉。   “………两枚锁魂玉?”   “怎么会有两个啊!寻晚晚和桑榆都拿到了这个?”   “这……那算谁赢了?”   朝恒玉也有片刻错愕。   他回头一看寻晚晚,只见她立刻低头,眼神闪烁,手中握着的凝魂玉看起来也没有这样的光泽。   谁真谁假一目了然。   但这玉是他亲手所制,除了他,没有人辨别的了真假。   ……   场面有片刻尴尬。   而后他主动打破沉默——   “桑榆,恭喜你拿到了玉。但是很可惜,晚晚比你先一步,你输了。”他看桑榆已经身受重伤,自认为用的语气已经极尽亲和,“我们之前定下的规矩就是,谁第一个拿了玉佩出来,谁就算为赢家。”   “可是怎么会有两块玉佩呢!”炼石堂的弟子第一个不服。   “我们明明都看到了,当时雾妖出现,寻晚晚一只妖怪都没有遇上!几乎所有的妖怪都围着桑榆去了!云镜里只看得到她最开始出现了一下,然后她一只都被浓雾裹挟到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些东西怎么能不让人怀疑?凭什么就这么草率的断定的了谁硬谁输!”药草堂的弟子看得直接忍不住道。   “明明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凭什么定输赢?不如叫寻晚晚和桑榆把玉佩放在一起比一比,真的玉佩和赝品总有区别吧!”连剑宗的弟子都看不下去了。   在这里的所有弟子,对朝恒玉都没有好感。   只不过是大多数人不是他的门内弟子,平时事不关己懒得搭理。而剑宗的人又已经习惯了朝恒玉的区别对待,以至于这么长时间才没有爆发出来。   可如今情况分明不同。   众目睽睽之下,朝恒玉还要随心所欲,以自己的喜好定输赢。这一下子就让在场的所有弟子觉得自己的眼睛瞎了。都是帮初出茅庐的小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人出个头,他们怎么能忍得下去这口气?   今天是桑榆,那以后呢。   是不是以后遇到了这种事,朝恒玉还是要这般不公,损害他们所有人的利益?   修仙之人本就慕强,绝对的实力才能让他们绝对信服。寻晚晚的实力永远只在朝恒玉的谈论里,在他的夸赞里,却从没有出现在众人的眼睛里。但是桑榆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炼器堂的弟子,更是知道她的天赋非比寻常。   凭什么这样的有有天赋的人,要被偏心的人打压?   朝恒玉的一番话就像一根导火索,弟子们心中的不满与挤压许久的不甘心终于在今晚被彻底点燃。   “对于这种挑选门派最优秀的弟子出战的比试,居然也能如此弄虚作假。掌门平时偏心寻晚晚就算了,她有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法器,我们什么都没有。这我们都没说什么,可是你凭什么要这样欺负人?”   居然是自己剑宗的弟子问的。   朝恒玉瞬间冷脸,“有你这样和掌门说话的吗?!”   “如果是你这样的人接着当掌门,我还不如离开剑宗!我们忍你很久了!你和寻晚晚因为私情如此浪费时间,剑宗修道全然不顾,你这个师尊当得真失败。”剑宗的大弟子道。桑榆抬眸看了看他,这好像是那个说要把朝恒玉“取而代之”的人。   “还轮不到你教我做事!我和寻晚晚是正常的师徒之情,只是她天赋过人,不能浪费她的资质,所有需要我亲自教导。”朝恒玉道,“我先前有没有说过,乱传流言者,逐出师门;毁人清白伤害同门者,按照门规,要毁去修为!分经错骨!你们,还要乱嚼舌头?”   不等他们说话,朝恒玉迅速转移话题。“小榆,怎么不见你舟师叔和你一起出来?他不是进去找你了吗?”   桑榆抬眸,细细打量着朝恒玉。   他依旧是那样光鲜,无论何时,总能把自己说成对的一方。   似乎苦口婆心的是他,受尽折磨的是他,为了公平付出诸多努力的也是他。   唉。   我之前怎么瞎了眼呢。   他哪里像是个好人呢?   桑榆有些懊恼地皱起眉头。   可这般模样落在朝恒玉眼里,就是桑榆在难过,在害怕,肯定又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处理的事情。他又放轻了语气,温声道,“别怕,告诉我,舟师叔去了哪里?是不是被雾妖吃了?没事,小榆不要怕,有我在,雾妖不会伤害你的。”   “雾妖没有伤害我,至于舟师叔。”桑榆抬起头,声音如常乖巧,一如既往的温顺幼稚,就如她的人一样,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但说出的话却让朝恒玉恨不得连连后退,离她远些——   “他违背师尊定的规矩,所以已经被我按照门规处置了。” 第18章 ◇   “我已经按照门规将他处置了。”   “什么意思?!”朝恒玉下意识反问道。   “什么什么意思?”桑榆抬眼望他。   她的眼睛依旧那样单纯得不谙世事, 可是朝恒玉如今却是连半点怜悯的心思都没有了。枉费他刚才还对桑榆升起了些许怜惜之情,他早该知道这样神思不全的桑榆,怎么会需要他去怜惜呢?   “你对他动了手?”他已然换上了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小榆, 玩闹也该有个限度。他是你的师叔,是我们剑宗的副堂主。我在就说过, 他的话就如同我的话。你现在对他动手,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舟奉墨的生死如何,朝恒玉要说关心, 那也没有多关心。   只是他不满桑榆如今这副态度。   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出了后山和他说吗?   就算舟奉墨手脚不干净, 就算他真的欺负了她,那桑榆怎么不能忍到出来以后再与他陈明呢?难道她是不相信自己能帮她主持公道!   朝恒玉不是不满其他的, 他不满的也不是桑榆的举动,而是桑榆没有问过他的意思就擅自行事。自打她进山门以后,无论事情大小,桑榆都会事无巨细地向他禀报,询问她的意思。现在她是要闹什么?   “舟奉墨身藏锁妖匣,私自豢养雾妖。今晚他在后山中放出十五只雾妖,个个皆对准我而来。”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 和往常一样, 似乎今日的事情和以前要禀报给他的事情没有什么区别,可朝恒玉莫名有些发憷。桑榆看起来依旧幼稚听话,唯独那双总让他觉得没有神采的眼睛,似乎更加……   “师尊知道这些事吗?”她忽然发问。语气真诚,像是真的在询问他一桩小事的答案。   “……”   “我真是开了眼了。剑宗真是兄友弟恭师徒情深啊!舟奉墨不是副堂主吗,他这样对桑榆下狠手?十五只雾妖, 这谁扛得住啊。”   “可他为什么只对付桑榆呢?是不是桑榆以前得罪他了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舟奉墨那人, 要是真的得罪他了, 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赶下山了!还等得到今天?”   “那为什么……朝掌门知不知道这事啊?”   “你细品刚刚朝恒玉说的话。”   “呵呵,真是一出大戏啊。”   “……”   弟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朝恒玉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他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场面,也没应对过这种场合。以前出现这样让他下不来台的事,他只需要早早离开让桑榆善后就是。可现在桑榆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朝恒玉突然发现他竟是连个能帮他处理事情的都没有!   晚晚躲在一旁不出声。   朝恒玉知道今晚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他必定威名扫地,说不定这个掌门之位都不一定能接着当下去。   也不知道是怎么惹怒了他们?   他自觉也没有区别对待这些弟子。本来天赋好的人多分些东西,多受些关注,这无可厚非。他们这些平庸之辈里如果也能有一两个像是晚晚这样的资质,他照样多加照顾。再说又不是非得好好照顾多给资源才能成才。   他们怎么也不看看桑榆,他没管她,她不也一样很修炼得挺好的?   算了。   桑榆如今已经是个反面例子了。   “小榆,我真不懂到底是哪里让你不开心了,我们以前可以说是师徒感情深厚,为何你现在要这样让为师伤心?”朝恒玉的话不似作假,毕竟他是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桑榆了。平心而论他以前和现在对待桑榆的态度差别不大,怎么如今她就这样不配合了呢?   “你舟师叔肯定是一时想不开,你素日和他也不合……”朝奉墨想了想,道,“可是他再怎么也是你的师叔,你肯定是以下犯上,不对!我先派人去看看他的伤情,再看看如何处理这件事。再此事尘埃落定前,你不能离开浮屠山。”   观战台议论纷纷。   “……”   “也就是说桑榆不能去幽洲?”   “好家伙厉害了。朝掌门可以啊,这样枉顾我们的想法,这个浮屠山和当初的浮屠山早已不一样了。大家可以收拾收拾走人了。”   “可我觉得掌门做得对啊,本来桑榆就不该事情不处理清楚就动手,要是她错怪好人怎么办?”浮屠山上还有部分弟子是最近才新来的,她们根本就不知道桑榆这号人物。她们只看到晚晚师姐和掌门师尊情投意合,如今却要被人棒打鸳鸯。刚才支持桑榆的声音一边倒,她们不敢说话。   可如今桑榆做事有差池,她们便道,“总不能让这样急性子的人去代表我们门派吧?我看晚晚师姐和掌门师尊在一起的时候,她处理事情就很得当。她回来暗戳戳地堵在两人中间,晚晚师姐都没说什么,我看晚晚比她好多了!”   “我的天啊,怎么会有人觉得桑榆是棒打鸳鸯?”   “到底是最近两年新手的弟子太多,出现了些奇怪的人。”   “你怎么骂人呢!”   台上的人气氛紧张,台下的也不遑多让。   桑榆已经有些累了。   “桑榆,我早已说过条件。既然你和寻晚晚都有这枚玉,那也要看出来的时间快慢。她明显比你快很多,你也别不服气,运气也是比试的一部分。而且你说的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是你的师尊固然想相信你,但是凡事也要讲证据。”朝恒玉道貌岸然,“让你留在这里处理事情后续,而不是把你关进后山反省已经够网开一面了,我这样难道还不够公平吗?”   看起来的确公平。   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场下的炼器宗和药材堂都有些不满,可是这时候怎么样才能反驳他呢?   桑榆暗淡的瞳孔忽然凝神。   为什么一定要被他允许才能去呢?   桑榆忽然想到——   这道手续是必要的吗?   如果她一定要离开。   谁都拦不住。   她握了握手上的匕首,抬起眼眸看向朝恒玉。说时迟那时快!紧紧握在手上的短刃重新泛起橙色的刃光!桑榆微微抬起下颚,眼神里的执着占满了所有情绪。她手指灵巧转动,挽出了个漂亮的剑花。   这剑花泛着浓厚的杀意,像是扔飞镖一样,桑榆轻轻抬起手臂,像是无聊到了极致,终于要解解闷投掷一标似的对上朝恒玉——   “桑桑!!”惊喜的声音打破了场上怪异的气氛,飞镖投掷活动也被戛然而止。   场上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   她的衣着打扮不像是云州人,皮肤有些偏黑,似乎经常晒太阳。   “好久不见啊,你回来还好吗?藏风岛上的村民都很想你。   今年我们大丰收了!没有海兽作乱就是好。你看你看,这是给你带的贺礼!”风兰兰从储物戒里搬出一大堆东西,“知道你们门派人多,我带来了好多呢!大家一块儿分着吃!”   “诶,大家怎么都不说话啊?”风兰兰搬风干鱼肉搬到一半,忽然后知后觉地捂住嘴,“你们不会是正在办成亲仪式吧!哇,好多人,这么大个场次都坐满了。嘿嘿,祝桑桑和朝掌门百年好合哦!还好我聪明,连贺礼都提前准备好了!”   风兰兰继续翻找着储物戒。   现场是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她翻东西翻了足足一刻钟,却没有听到半点动静之后,忍不住轻声问道,“桑桑,我不太熟悉你们云州的规矩。这酒席上……是不是不能讲话啊?”   “你是谁!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寻晚晚终于是忍不住了。今晚她本来就被这些破事搞得一肚子火,想回去休息又没有休息成。师尊还和桑榆不停地说着什么,都没搭理她。这些都算了,可现在居然又冒出来了个奇怪打扮的女子,还说是来贺喜的。   真是叫人难以咽下去这口气!   “我是藏风岛的风兰兰啊,你们掌门认识我的。”风兰兰心大,看在寻晚晚和桑榆是同门弟子的份上,她也没有在意对方的语气,道,“当初朝掌门把桑榆送过来时,就说了等她回去就娶她。这事藏风岛都知道啊,难道你不知道?”   寻晚晚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她冷不丁看了眼朝恒玉,却见他没有说话。顿时,她的瞳孔睁大,心里刚压下去的火气蹭的一下上来了!   不止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惊到。   他们这两年都没离开过浮屠山,可都没听说过这事啊。桑榆被送走了那不谈,可是朝恒玉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对桑榆许下的誓言。可他既然说了,那他这两年和寻晚晚是在做什么?   柳晴风只觉得桑榆要步她的后尘,怒道,“朝师兄,真有此事?”   烙印也投来不满的目光。   一时间种种视线都落在朝恒玉身上,他感觉到空气中有座无形的高山,似乎要将他压垮一般。   刚刚那些为寻晚晚发生的师妹们这会儿集体闭嘴了。   要是师尊没有对桑榆做出承诺,那桑榆就是破坏他们感情。可师尊居然对桑榆说过那样的话,那这……是谁破坏谁的感情呢?!她们不知道了。   “谢谢兰兰的好意,不过师尊已经另有打算,当初的那些话就当作罢。”最后还是桑榆出声了。   朝恒玉瞬间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山没有那么重了,看吧,桑榆到底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默默看了眼桑榆,却发现对方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她在和风兰兰说着什么往事,而刚才的那句“师尊另有打算”就像是谈论今晚的天气不错一样,无足轻重。   朝恒玉是真的有些看不懂桑榆了……   那一刻,他甚至想说“没有别的打算,我会按说的办!”,可看了看身边的寻晚晚,他却没有胆量去那样说。   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种时候承诺什么。   桑榆想说别的,可风兰兰却半个字听不进去。   “朝掌门当初把桑榆放在藏风岛,我们都劝你不要这样,她的修为尚低,根本不足以对抗那些海兽。可是你说你会娶她。你说你是掌门,而桑榆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要想和你在一起就要有些成绩。现在桑榆做出了成绩,可现在是你是有新欢不打算娶她了?”   寻晚晚有些恼怒。   可身旁的朝恒玉面色铁青,她不敢在这时候插话。   “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朝恒玉反驳道。   事情当然不是她说的那样。   “是师尊说救我一命,现在我报恩的时候来了。”桑榆的语气平静,像是在叙事一件陈年往事,听不出情绪起伏,也没有指责不甘,“师尊说人要知恩图报,说因救我而生的心疾不能彻底痊愈,所以希望能由我去藏风岛,平息浮屠山其余掌门的众怒。”   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柳晴风终于听出了点端倪。她满眼疑惑地看着朝恒玉,后者眼神闪烁不敢看她。事实上在桑榆说朝恒玉的心疾因救她而生时,所有的堂主都纷纷侧目了。   何必要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   说那么一堆就为了让她去送死?   烙印深深叹息了一声,听桑榆的叙述,她似乎至今不知道朝恒玉在骗她。不过,还是不告诉她算了。烙印总觉得桑榆最近的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他早年也去过藏风岛那地方,守岛的人最多三月就要换一次人,不然非死即疯。   “如今我已经在藏风岛呆了两年了,师尊的恩情也已经还清。”桑榆道,“现在我想离开浮屠山,去幽洲。”   “不许去!”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朝恒玉总觉得桑榆这回离开他,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她不回来,谁帮他做事呢?   今天桑榆的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他必然不能再用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话来教育她。   可是除了报恩,他还有什么事能让桑榆一定要去做呢?   朝恒玉的脑袋疯狂转动,时间太短想不出来,他索性道,“你要是今天离开了浮屠山,以后就不是我的弟子!就当没有我这个师尊!桑榆,这事你可要想清楚。浮屠山是你的第一个宗门,你心思又不健全,哪里能够知道世事险恶?我派那些任务不就是为了磨砺你……你今天离开了,就不会……”思念我?   朝恒玉太清楚桑榆的性格了。   她单纯、固执。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早年她认定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就事事帮他,为了报恩。他就不信那段时间桑榆真的没有一丁点喜欢过……   “师尊。”她认真提出质疑,“你好像把自己想想得太重要了?”   “桑榆!”   “我去不去,不是在和你打商量。”   “桑榆!!”   风兰兰没了送贺礼的机会。   她满脸无语,一边往储物戒里面放咸鱼,一边道,“桑桑,算了,跟我回去吧。这里好复杂,我看不太懂这里的关系。还是咱们那地方好,藏风岛的岛民们都惦记着你呢。”   “藏风岛那地方蔽塞又落后,你去了难道真的有在这里好吗!”朝恒玉看风兰兰居然开始挖人,他急冲冲道,“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你离开这里就能去幽洲吗?!”   “诶?桑桑想去幽洲?是不是想去那个弟子什么什么选拔啊?”风兰兰从腰间抽出一张邀请函,在空气中晃了晃,“我们藏风岛也有一个名额诶。” 第19章 ◇   ◎今后浮屠山与桑榆再无瓜葛。◎   朝恒玉眉头紧锁。   他倒是忘了。   门派内有十人达到大乘期修为的确为幽洲发放请帖的标准, 但是还有两个地方不受这个规则束缚。一个是以医修闻名于仙界的白云观,另外一个就是藏风岛……据说这两都与初微神君有些渊源。   但管他什么渊源。   朝恒玉紧紧盯着桑榆的脸颊。只见她眉目缓缓看向那封烫金的请柬,眼里没有半分犹豫和纠结。   甚至还有些感谢之意?   她居然在对风兰兰道谢?   这有什么好谢谢的!   藏风岛那地方让她受了那么多苦, 她居然还能好声好气地和风兰兰说话?!   要知道去了那地方的人十个有九个此生都不愿再踏足那被诅咒的岛屿,桑榆倒像是和哪里的人有来有往?   “小榆!每个门派只能派一人出战。你要是和晚晚一起去, 那就是坏了规矩。”他冷下脸色,“你也知道幽洲那地方最重视公正和规则,你这样不服管教, 即便不为我们浮屠山的名声考虑, 也该为你自己的名声考虑考虑吧?”   桑榆接请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朝恒玉眼中一喜,乘胜追击, “小榆,我也不是不让你出山。但是你出去的次数已经够多了,何必要和你师妹争这一次两次呢?师尊答应你,只要你这次好好听话,留在我身边,我保证下次就优先考虑你!”   ——“小榆,我保证你回来我就娶你。”   ——“小榆, 我保证我不会再让你哭了。这次你摘药太累了, 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我保证你只需要在那里呆上三个月……我保证只需要待上半年……这次是真的,只要一年期满我就接你回来……两年实在是情况特殊,小榆,我保证这种事情下次不会再发生……”   【你看啊,他哪里在乎你呢?他总是这样伤害你,嘴上说着好听, 却什么都没做。动动嘴皮子的功夫谁不会啊, 你看看, 你不如一刀了结了他。这些名门正道都不是好人,何必和他们浪费口舌?桑榆,你就该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你看看现在场下坐着那么多人,以你的实力,火烧浮屠山,他们一个都跑不了!哈哈哈哈,今天全都要死!】   脑海里的一个不属于桑榆自己的声音在不断地在重复叫嚣。   一种莫名的、厌倦的情绪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她的脑袋猛地一震,就像是有跟刺在脑袋里翻飞挑动着她的意识般。   这声音好难受。   能不能让她闭嘴。   桑榆下意识抽出风兰兰的佩剑,抬头看向朝恒玉,眼里复而满是敌意。她的眼睛漂亮无辜,像是清晨林间出现的小鹿,眼眸干净得不染凡尘俗世,像是未经世事的、天真的、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的人。   而这双被朝恒玉评价为“美则美矣,缺乏灵气”的眼睛,如今染上了不加遮掩的杀意。他顿时往后退了三步,下意识躲到了寻晚晚身后。   桑榆好像是很难受。   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在厌烦着某种情绪。眼瞳里的敌意时而深时而浅,但不变的,绝对是她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心。   她的情绪实在是太明显了。   或者说,无论什么情绪,桑榆都藏不住。   她的情绪变化就是直接坦荡,只是以前桑榆从没有对他燃起过敌意,以至于朝恒玉一时间甚至被吓住。   桑榆居然想对他动手!   他心里有些发憷。   可一想,刚才如果不是风兰兰突然出现,桑榆的短刃已经飞到他的喉咙上来了。   他吞了吞口水,意识到这点以后,竟然半句话也不敢再说。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桑榆的修为。   反正他每次只负责交代任务,桑榆按照他的吩咐做事就行。至于她的修为几何,朝恒玉并未询问,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但如今就是这份不在意,成了他最大的担忧。他自己的修为其实也不差,能当上掌门的人,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但他这两年……心思在别的事情上。   每日应该做的晨练和晚修全部废止,而桑榆倒是日日勤耕不辍。   朝恒玉倒也不是害怕桑榆。   他环顾四周,只觉得这么多人盯着他看。要是打输了,实在是名声扫地。要是打赢了,他们又只会觉得理所应当。怎么看都是个不划算的买卖,他定然不会亲自动手。想来想去,他把目光落在了寻晚晚身上。   “我不去。”寻晚晚立刻意识到了身上的视线,“她那么粗鲁,我才不要和她对战!再说了,师尊都没和我好好说清楚桑榆和你的事情,我、我才不要……”   这两年朝恒玉和寻晚晚早已经是出双入对,寻晚晚对他百般撒娇依赖,他也听之任之从没有敷衍搪塞她的要求。两人虽然对外都说是正常的师徒情谊,但是明眼人看得出来,寻晚晚也知道师尊的心意。   无非是一个装傻,一个不说破罢了。   但在寻晚晚心里,她和朝恒玉已经是人人羡慕的神仙道侣。如今忽然多出来了个早已有过婚约的桑榆,她心里一下子不适应。她自问没有和朝恒玉处道侣,自然也谈不上破坏桑榆的婚事。   但是……要就这么放弃了,她也是一百个不愿意。   寻晚晚正别扭着婚姻大事,哪里管得了打不打架和谁打架的。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桑榆像是终于屏蔽了脑海里多余的声音,扶着额头皱眉道,“既然这样,我不是你的弟子就可以了。”   脑海里的声音终于被压制下去,桑榆只觉得筋疲力竭。   打完雾妖她都没有这么累过。   往常那个声音只是出现在梦里,如今她还没睡着,居然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桑榆皱眉不语。   她的病情这是加重了吗?   朝恒玉的性命并不重要,可以她如今这身躯,不可能能赢过他。况且这浮屠山山还有柳晴风、还有烙印、还有事焱绿石红玉……那么多无关是非的人都在这里,若她真的按照那个声音去做,会伤害了多少人呢?   再说,她如今灵力尽失,只怕做不到那一步,就先要被朝恒玉抓住把柄关进地牢。或许他会趁机发现些什么,趁机把她炼成剑灵……   头又开始疼了。   桑榆已经彻底厌烦了这无休止的空口承诺,如今只想要尽快结束这些纷扰。   “师尊救我一命,我感念在心。过去两年的时间里,师尊的所有要求我都全力完成,不敢有丝毫怠慢。如今既然道不同那就各走两边。桑榆自请离开浮屠山。”这话已经很客气了。   朝恒玉以为她会尽数罗列她摘过的药草、她受过的委屈、她遭受过的苦难……但是桑榆只是用无足轻重的一句“尽数完成”概括了那些事。他自知那些事有些的确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但她每次都完成了不是吗。   越厉害的人就用的越顺手。   能者多劳啊。   再说了,她能有今天这番成绩,还不是亏了他安排的那些艰难的任务。   朝恒玉皱着眉头不满地盯着她。   他一边觉得桑榆还算体面,知道好聚好散没让他难堪。但另一边他却又觉得桑榆应当感谢他,他做的那些还不是都让她受益了。是、藏风岛的确很艰苦,但是抛开事实不谈,她真的没有从中收获些什么吗?   况且……   桑榆走了谁给他办事?   “我——”   “这串铃铛是师尊当时赠与我的,这也是我身上唯一一件浮屠山的东西。”她将那串铃铛往地上一扔,“物归原主。”   铃铛叮当一声脆响。   众人的心思瞬间都被这铃铛声拉回。   ——这可不是一般的铃铛!   台下的弟子纷纷大眼瞪小眼,私语声此起彼伏。   这是同心铃!   一般都是定亲的男方送给女方的信物。   桑榆的这串铃铛是纯银打造,虽然质朴但看着也是工艺上乘,只不过它光洁如新,应当是因为她从来没有佩戴过。   ……   一旁忍气吞声许久的寻晚晚瞬间愣住。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铜铃铛,只觉得铃铛烫手碍眼,恨不得赶紧把它们扯下来扔掉。   她顺便还瞪了朝恒玉一眼,怎料对方的心思全然不在她这里。   刚才那些议论桑榆和寻晚晚到底谁才是朝恒玉心上人的弟子们,脑袋个个能低到地上去。   观战台上是从未有过的热闹气氛。   “……”   “把同心铃还回去,意思是——退婚啊。桑榆这是不要朝掌门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刚才桑榆和朝掌门吵架的时候,他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要桑榆还给他铃铛。要不是桑榆自己扔掉,谁知道还有这出呢?”   “哈哈哈这出戏居然还是个连续桥段的,今晚也太精彩了吧,凡间那些说书人的故事都没有今晚这出戏这么狗血。”   “朝掌门好像给寻晚晚也买了个铃铛啊。她不是自己拿出来说过吗,说是她师尊带她游历凡间时赠给她的。当时我们都说朝掌门这是在向她求婚,但是寻晚晚却赶紧否认了,说这不是同心铃,只是个普通物件。”   “真有意思。寻晚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朝恒玉也是。他为什么不送给她真铃铛,当然是因为每个修士只有一个同心铃啦!他都已经送出去了,哪里还来第二个呢?”   “你们怎么不说桑榆那个是假的,晚晚这个才是真的呢?玉佩能有两个,同心铃就不能有两个?!”   “真是奇怪,事情发展到这里了,怎么还有支持他俩在一块儿的人?”   “我支持!他们赶紧在一块儿吧!别祸害别人了!”   ……   朝恒玉也没想到桑榆会这样。   他是有些宠爱晚晚,但是晚晚的资质他是知道的。他再怎么在晚晚身上多花心思,也没有想过让桑榆把同心铃还回来。   可这……朝恒玉的眼里露出些许迷茫。   这一刻,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他的感情了。   “既然朝掌门不说话,桑榆就当您是没有异议了。”桑榆的声音冷静且不紧不慢、说话的语速照常,声音也不见情绪,就像是在和朝恒玉汇报今晚吃什么。“再会。”   她说完这句话,风兰兰赶紧递给她请帖,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声宽慰她,“以后你就是我们藏风岛的弟子啦!嘿嘿,我直接让我爹别把岛主的位置传我,直接传给你!这样桑桑你马上也是一方领主了!!你尝尝我们今年新晒的咸鱼干,真的好吃!”   “村民们还让我给你待了鸡汤……还是温的,快尝两口……”   风兰兰一边投喂,一边领着桑榆往山下走。   她们走的太自然了,甚至没有人敢拦住她。   但朝恒玉自然想桑榆留下!可是他担心他再说两句,桑榆又会做出什么更落他面子的事!   地上的那个铃铛闪着银色的光芒,朝恒玉只觉得刺眼,索性甩袖而去。   桑榆走得干脆,而浮屠山则是一地鸡毛。   今晚的信息量太大了,各宗门指不定要大变动。掌门之位说不定还要易主……   但那些都与桑榆无关了。   她跟着桑兰兰,一路来到了幽洲,身后的一切就像风一样,拂面而过之后与她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30 00:25:10~2023-01-02 01:0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迁 5瓶;梨梨、Ljpi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   ◎“白云观,宁念初。”◎   御风舟载着桑榆和桑兰兰在云海里上下穿行。   天空蓝的像是块澄澈的湖面, 团团棉花似的云朵点缀其中。桑榆抬眼看向天空,上方的碧蓝色犹如没有尽头,她伸手抓住一片云朵, 那柔软的触感却转瞬即逝。   御风而行不知道多少次了,但这还是她头一次, 不知终点地航行。   “桑桑,坐稳了!给你看点好玩儿的!”   风兰兰看她半天不说话,怕她为情所伤, 想要逃避人生。于是她使出了大力气推动白帆, 御风舟上突然加速,开始在云海里上下翻转!一叶轻舟在云海里时而瞬息千里一往无前, 时而缓慢自在悠悠荡荡。   桑榆眨眼的功夫,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头朝地,脚朝天,居然被弄得颠倒了方向。御风舟一个急转!将她甩到了天上!而不等她意识到危险,那白帆就像是认得主人一样,牢牢地把她从层层云层之中稳稳地接住。   偌大的云层像是一个游玩嬉戏场所,无论桑榆被如何置于何种危险境地高高抛起, 御风舟和风兰兰也总能把她稳稳地接回来。就像在藏风岛那两年一样。   她看了看风兰兰, 而后者似乎很欢喜桑榆终于恢复神采。   “桑桑!我的宝贝桑桑,你别为朝恒玉难过啦!”风兰兰的眼睛又黑又亮,她笑着道,“我和你说了很多次啦,我们藏风岛上的男儿都很喜欢你!他们绝对比那个见异思迁的朝恒玉好十倍、百倍、千倍!不如你就嫁到我们岛上啦好不好呀?”   风兰兰本就比桑榆大不了几个月。   她生长在藏风岛,那里的气候风俗都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她性格大胆, 不同于各种大门派里弟子们那么多弯弯绕绕, 风兰兰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对于藏风岛来说, 他们的恩人就是桑榆。   这么多年来虽然有像是幽洲这样公正严明的门派弟子来值守,但是更多的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混日子的人。妖怪来了,这些弟子们跑得比谁都以快。即便有厉害的人能将大妖惩戒一阵子,但是时日一长,换个人来,稍加怠慢,情况又故态复萌。   唯有桑榆这样每一场对阵都用尽全力,每一次除妖都真的愿意耗费所有心神的人,才值得她尊敬。桑榆在岛上的两年,若说风兰兰没有私心是假的,若是能把桑榆留下,他们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任何威胁了。但是她更希望像桑榆这样厉害的人,能去更厉害的地方。   她本就不应该被拘束在小小的一方天地。   “你别生气啦,他才不值得你生气呢!别为了他气出个好歹来。”   “我没生气。”   桑榆的眼神清明,不似作假。   风兰兰努了努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别人不知道,她还是知道的,像是桑桑这种大妖来了都不怕的人,居然会在得知朝恒玉不履行诺言接她回去时露出那样的神色。她肯定是伤心的,可是她不想表达,也不愿意让他们去担心罢了。   风兰兰在心里将朝恒玉又骂了一万遍。   但桑榆是真的没有生气那种情绪了。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任何不安的、烦闷的情绪。今天就想是一个平凡的一天,她甚至没有因为离开浮屠山而觉得有半分难受。甚至,她察觉到自己的心头像是卸下了什么繁重的枷锁,感到了一丝轻松。   她自己都曾以为自己离开了浮屠山、离开了朝恒玉,心里会觉得失落、会觉得悲伤。   可是如今看来,那似乎只是她想多了。   亦或者是朝恒玉在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凸显自己的分量,让她也误以为他真的在自己心里很有分量。   桑榆有些不明白这种差异。   但她转而又想了想,朝恒玉曾经说过她,“桑榆你当真是个绝情的人?你当真愿意看着师尊心疾发作备受折磨?而你不闻不问?师尊不过是想要你去降妖塔拿一株草罢了……”   后面的絮絮叨叨她已经记不清了。   如今桑榆皱起眉想,或许她真的是个绝情的人呢?   风兰兰是个闲不住的人,看桑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又赶紧凑过来,拿着她的金光闪闪小地图,“桑桑,我听说幽洲的地势很独特,他们居住在盆地,但四面的山重峦叠嶂的,犹如被深山围困住的城池。”   “但这地方宝贝多啊……幽洲的这任仙君据说最公正严明了,初微神君消散已经那么久了,当时对他许下承诺的人不知道变了多少批人了,只有幽洲这地方的人最守规矩,如今的办事章程和天地初开那会儿愣是没有半点区别……”   桑榆有认真地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云海突然消散,一望无际的天空也突然出现了些许窜动的身影。御风舟缓缓降落高度,载着风兰兰和桑榆停在幽洲的入口。   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阶梯。   白玉阶梯从云端延伸至他们脚下,蔚为壮观。   桑榆来的不算早,这个功夫,幽洲城外已经出现了许多人的身影。这些人有的穿着蓝色长衫,有的一身青白,还有的五大三粗,肩上扛着个流星锤。桑榆看向他们的目光流露出些许新奇意味。   说来可惜,她在修仙界来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是这么多门派集聚一堂的时刻她却是甚少参与。   风兰兰看桑榆难得露出好奇的目光,赶紧劝道,“桑桑,你的人生迄今为止不是在做任务,就是在做任务的路上。偶尔也为自己活一下吧?你看看面前这么多小师哥,有没有看得上的呀?我觉得开启快乐人生的第一步,你可以多结交些朋友。你看看你,无论去哪儿都是形单影只的,我看着怪担心的。”   风兰兰年纪轻轻,在桑榆面前却总是不经意露出老妈子的心态。不是她瞎担心,而是她真的打心眼里认为桑榆过于好骗。   ……   “请各位参与试验的修士登上白玉梯。”不知道是谁用内力在传音,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场所上回荡。   话音刚落地,性子急的修士已经率先冲了上去,后面跟着三五成群不甘落于人后的修士。浩浩荡荡大队人马说上就上。不出片刻,广场上就没什么身影了。桑榆抬眼,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漫不经心的地躺在一颗大树下乘凉,他的神态过于惬意,似乎和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桑桑,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风兰兰晃了晃桑榆的肩膀。   桑榆回神,眼神呆呆楞楞,迷迷糊糊的。   风兰兰看着她这般迷糊,更是放不下心了。   “我说,我有事要先回去,就不能陪你进去了。你一个人出来,陌生人的东西不要吃。要是有人莫名其妙找你搭讪你别理他,你一个人来幽洲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岛上的人们都支持你。”风兰兰苦口婆心。   桑榆点点头,认真道,“嗯好。”   风兰兰拍了拍桑榆的肩膀,满眼都是不放心地目送她进入幽洲城。她以前从没见过桑榆这样的人,被大妖袭击了就像不知道痛一样地能立刻反击,受了重伤也根本都不知道休息,除妖除妖除妖,似乎脑海里只有除妖。   认真得让人觉得心疼。   “桑桑——!”风兰兰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高声喊道,“无论你做什么,我们岛上的人都支持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欢迎你回来。”   少女的声音清澈又高亢,桑榆回头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可是身后的风兰兰却越发觉得心口闷闷的。   希望桑桑以后能拥有快乐的人生。   风兰兰对着天空许愿。   “岛上?你们什么岛啊?”旁边的人突然问道,“不会是藏风岛吧。”   “怎么啦,看不起藏风岛?”风兰兰嘟起嘴,试图以凶狠的目光吓退对方。   “哈哈,啧……”对方没有言语,但神色间的轻蔑已经显露无疑。   “藏风岛不是个出了名的坏地方吗,就那里也有资格参加这样规格的比试?”   “啧,怨不得人家和初微神君有点渊源呢。你羡慕啊?”   “我羡慕什么,就那要灵石没灵石、要灵气没灵气的地方,能培养出什么厉害的高手来?”   “与其想这个,你们不如想想浮屠山来的那位吧。听说了吗,浮屠山有个年轻的女弟子,她一个人就除掉了那么些大妖。听说她今天就要代表门派过来了,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寻晚晚吧?”   ……   ——   白玉阶梯一眼望不到尽头。   成群结队的人踩在阶梯之上,奶白玉石依旧干净得过分。   桑榆才踏上几步台阶,胸口便猛地传来被牵扯得疼痛感。胸口的撕裂感如同潮水一样汹涌来袭,她倒吸一口冷气,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是同样高耸的阶梯,桑榆这才想起来,她不该后退的!   一时疏忽,居然一脚踏空。   恍惚间,她四散的神识立即聚拢,这里可是幽洲的白玉梯,只能进不能退。   正要凝神聚气,桑榆却忽然意识到登梯过程中,幽洲禁止使用法术。   唉。   那她这一跤可要摔得结结实实了……   思维猛地旋转,她没有半分犹豫,松开了手中聚气的灵气。   桑榆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往后倒去,只不过脑海里却没停止思考。   摔一跤没什么,只要不沿着梯子滚下去,再次爬上来就是。   桑榆难得皱起眉,只因她想起刚见到的那块牌子。   在白玉梯旁竖着一块写满了规则的木牌,不少人都急着往上冲去,没有看到牌子上写的什么。但桑榆刚刚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   [不可使用法术登梯。]   [登梯途中,分心后退者,白玉梯自会加长一倍路程,惩罚可累加。]   不好。   看来待会儿要这一跤摔下去,可亏大了。   也不知道幽洲的这位渊一仙君是不是想考校弟子们登山的速度,但若是的,那就有些糟糕了。   “小姑娘,你——莫不是睡着了?”   意想之中后脑勺磕上白玉石的声响没有响起,耳旁反而响起了一道陌生的清亮的少年声音。   “你还好吗?”宁念初的声音带着浅浅笑意,眼睛里更是犹如镶嵌着朗朗星光。他那双黑白分明,没有半点浑浊的眼眸里,盛着清风拂面的温柔和毫不掩饰的笑意。   ——这是有人拉住了她?   桑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呆呆地眨了眨眼,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像是终于意识到这回有好心人帮她。她立刻从宁念初的怀里起身,稳稳地站在了自己的那一阶玉阶之上。   没有退后半步。   “谢谢你。”桑榆乖乖道谢。   只是——   她明明已经出发得够慢了,怎么还有人在她身后?   而且这个人……   桑榆抬眸,一下子就撞见了他的眼瞳,黑白分明干干净净,眼位微微上扬,好看的眉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桑榆看过很多人的眼睛,也看过很多妖怪的眼睛,可是大多数的眼神都染上了浑浊,隐藏着各种各样他永远也读不懂的情绪。越是厉害的妖怪,眼瞳的颜色越让人恐惧。   不过眼前的这个人,他很清澈。   清澈得能让人一眼看懂他眼底的情绪。   桑榆好久没遇到这样能看懂情绪的人了。   比起那些需要她去不断地揣测、不断地猜测的眼神,她更愿意去和眼睛像是小动物一样的人打交道。   看她迷迷糊糊出神发呆的样子,宁念初突然挑了挑眉。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眼,疑惑地以为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看桑榆还没回神,他似有星光熠熠的眼睛里闪烁亮眼的神采,眼里的笑意清澈纯粹,“在下白云观,宁念初。   很高兴认识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2 01:00:33~2023-01-02 19:1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追光者 2瓶;梨梨、Ljpi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   ◎这次比试好像来了个厉害的小姑娘?◎   与此同时, 大殿之内,幽洲的诸位长老们正齐坐一堂。   正中间坐着的是渊一仙君,他两边陪着观战的则是幽洲各个宗门的门主。   一个温泉池大小的云镜横铺中央, 长老们透过云镜,正看着在登白玉梯的弟子。   “这是哪家的弟子, 品行不错,走一步路生出一朵小花。”蓝色衣服的长老指着云镜中的一人,“诸位请看, 他步步生花, 虽然这花看起来是些不甚起眼的野花,但是这至少说明他品行尚可, 可以培养。”   渊一点了点头。   “你们看,这个弟子走一步脚后就生出一片荆棘,看样子是个爱使绊子的性格,这不太合适。”身着藏青衣袍的长老摇了摇头,似乎不甚满意雾隐宗推选出来的人。   渊一循着声音看去,果然见着那一步一荆棘的弟子有些不对。他登上白玉梯后,无时无刻不在左顾右盼, 若是有人在他前面, 他就赶紧跟上去。他不挑人少的路走,非要和别人挤挤攘攘弄得大家都无路可走。   雾隐门的黑衣弟子不知道有人在看他。他照旧朝着前方一大群人的地方跑去,嘴上语气和和气气地说着“借过借过。”可实则他的胳膊肘一用力,往两边一推,顿时有个个子小的弟子被他推搡得摔下阶梯。   “哎哟没事吧!要不要我扶扶你啊?”黑衣弟子满脸担忧,作势要下去。   “喂,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下了阶梯就要延长路程的。你看看他摔下去了五格, 这白玉云梯于他而言, 就会变长五倍。你要做这个好人去给他搭把手吗?”旁边有个弟子大声嚷嚷道。嚷嚷着的弟子每走一步,脚下就会生出一团黑雾。黑雾慢慢与旁边的荆棘缠绕,不过他俩都不知道罢了。   “啊这样啊……”黑衣弟子满脸为难。   “罢了罢了,你们走吧,只当我倒霉!”被推下去那人也不想为难他们。他坐在原地揉了揉膝盖,愁眉苦脸地看着走不完数不尽的云梯,也没好多说什么。   渊一摇了摇头,不甚满意,他对这些品行不端的弟子没有兴趣。   世人只知道进入幽洲城需要走一道长长的白玉梯,但是没人知道白玉梯会把每个人的品行具象化。有的人走在上面,每走一步,脚下生出一朵太阳花。而有的人走在上面,每走一步,脚下却生出一条毒蛇。   这白玉阶梯是幽洲的宝物,也是幽洲的秘密。   其他门派的弟子都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也不会多想。但幽洲城内的弟子倒是知道这些规矩,因此他们更加严于律己,不敢有半点坏心思。   原因无他,只因修为不到大乘期的修士,踏上白玉阶梯也看不见这些脚下生出的东西。可以说,因为有了白玉梯,幽洲境内的弟子便会时时自省,此地的修士也因此比其他地方更加光明磊落。   “听说浮屠山派了个厉害的晚辈过来,瞧瞧她。”渊一捋了捋胡子,难道表现好奇心。   毕竟像是这样初步的测验场合,以他的身份,完全不用过来。但是近段时间仙界都传浮屠山出了个厉害的小姑娘,说是修为能力品行无一不佳,说不定是未来的仙君仙子之一。渊一仙君爱惜有德才之人,自然不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   “找到了!是那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女子吧!”蓝衣长老调动着云镜,在一群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定位到了寻晚晚的身影。   她的衣裳上绣着浮屠山特有的暗纹,腰间佩戴着朝恒玉特地赠给她的配饰。有这两样东西,便已经能够证明她的身份。   渊一的眼睛亮了亮,顿时集中心神,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踩出的纹路。只是这一看,全场的长老都沉默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   她身上似乎有重伤?   宁念初走在桑榆身后。   隔得不远也不近。   他本以为桑榆刚才是一时疏忽一脚踏空,这才差点摔下阶梯。   可如今一看,他长眉微蹙。   幽洲的这宝贝白玉阶梯与寻常阶梯不同,它的每一阶都足够高。登梯者需要调动全身力量方能拾阶而上。眼前,桑榆的步伐虽然坚定,速度也不算缓慢。但她每次落脚,脚踝都不可避免地歪曲些许。   宁念初越看越觉得不是那个事。   如果她真是脚踝有伤,那万层阶梯攀登上去,即便是轻微扭伤,也会变成骨折变形。   她这样的身体状态,还能再承受得一次骨折吗?   宁念初想了想,不免加快了步伐,“要不要休息一下?我想这场考验或许不是比的速度。”   “谢谢,不用。”桑榆并未停下脚步。   刚才走路还明显有些不正常的脚踝,这会儿居然又像是没事一样。   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是在防备自己?   宁念初懂事地后退,笑着解释,“若是有事记得喊我,这里就剩咱们两个了,遇到危险也好有个照应。”   “嗯,好。”桑榆认真点头,注意力却半点没放在他的话上。   看她步伐不变,稳稳大步向前,他总觉得不太对劲。果然,等桑榆离他距离稍远,她立刻坚持不住,走路时又露出重心不稳的端倪。   有人靠近就不露端倪,离开别人才能稍作放松?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啊。   宁念初看着桑榆脚下踩出的莲花,心中疑惑更甚。但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了。只不过忽然意识到幽洲这帮人想考校的是什么,他这才回过神。   看了看自己脚后的空空如也,宁念初的眉眼间露出一抹郁色。   这——   时间太久远了,他早已经记不清什么花代表什么性格。   可抬眼看着桑榆脚下生出的朵朵莲花,他歪了歪脑袋,有样学样地步步生莲。   ……   “你们说的这个脚下生出藤蔓的女子,就是浮屠山口中那个最有天赋的弟子?”蓝衣长语含不解。   不是他一人不解,同样,围着云镜观看的所有长老都是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藤蔓生命力顽强,足以说明寻晚晚总是能在绝境处找到办法。但同样的,这也表明她已经习惯了于依附别人生存,靠着汲取强者的力量维持自己的力量。   这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   似乎和描述中的那位英姿飒爽、绝处逢生的小姑娘有太大出入。   渊一叹了口气,眼里明显有些失望。   “浮屠山本就算不得什么名门大派,在云州境内还算有名,但出了云州,排不上名号。”灰衣长老摇摇头,语重心长评价道,“朝恒玉接手浮屠山掌门之位后,门派实力和凝聚力更是大不如前。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也用上了这些吹嘘夸大的伎俩,编造了个厉害的后辈出来哄骗我们这些老头子。这要是他们的老掌门还在,指不定要多失望。”   “倒也不见得是吹嘘夸大。”渊一移开目光,未再去看寻晚晚。   “藏风岛的事情肯定是有弟子处理了,也的确是他们浮屠山的弟子。只是朝掌门不知道出于何种用意,没有把人送到我们面前来。”渊一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到各人想法不一,自己也不能强求朝恒玉如何,便道,“或许他有自己的考量。”   这话说出来,场上诸位长老便知道,渊一仙君是表明他不相信寻晚晚是除妖人。   哪怕事前朝恒玉书信来往多次,将人夸得天花乱坠,渊一也只相信亲眼所见。   “渊一仙君你看!这落在最后的弟子……”   “她是哪个门派的?!”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哈哈哈哈,看来这次的弟子里还是有些好苗子的!!”   “看她的腰牌,藏风岛?!”   “好久远的名字,他们也来参加比试了吗?”   “藏风岛好多年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了,没想到是藏着个真宝贝的!看来是深藏不漏啊!”   “等等!你们看!为什么她身后的那名弟子没有踩出任何东西?”   话音未落,所有长老的目光都落在桑榆和宁念初的身上。   白玉梯的灵力足够测出大乘期以下所有修士的品性。   那么如果踩上这么长的阶梯,却不显露分毫痕迹,要么此人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没有丝毫灵气,要么此人——   “那是白云观的弟子吧?怎么,白云观如今也没落到收没有灵根的弟子为徒了吗?唉,可惜啊。”   “是啊,好歹也是曾经的仙界第一医修的门派。”   “渊一仙君,您看着白云观那弟子许久了,是他有什么问题吗?”   “并非如此。”渊一的眼里显露出一抹疑惑之色,语气缓慢犹豫,罕见地表现出不确定的神色,“只是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   “哈哈哈渊一仙君游历仙界多时,遇到的人那么多,有一两个面熟的也不奇怪。”   “等等,诸位长老你们看,他脚下也生出莲花了!”   “难道刚才是我等看错了,刚才不是还没有东西嘛!”   “不知,可能是白玉梯的功效要因人而异?有的人刚踏上去就能被测出来,有的人测试到一半才能看出品行。总之能测出他的性格就好,若是测不出来,那才说明这回来了个棘手的人物哈哈哈。”   ……   桑榆时,已经是半晚时分。   让桑榆感到奇怪的是她居然不是最后两个上来的,至少还有一半的人都没有登顶。   “唉,我们还要等多久啊!我看到至少五六个兄弟不慎失足往后跌落了,我们不会要等他们全部爬上来才能去休息吧?”一个贼眉鼠眼的黑衣弟子边说话边打量左右,“不如我们一起抗议,让长老们先安排我们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嘛。”   “是啊是啊,我也累了。这么一天下来又不能用法术,我这脚疼的要命。赶紧安排房间让我们休息吧,这山上到了晚上,得多冷啊。”   “我同意!”   “那我们一块儿去和执事弟子们说!”   那黑衣弟子挑起了众人的情绪后,却又躲到一边不说话了。眼看着一群人去找执事弟子们商量休息事宜,他又赶紧走到另外一圈人中心说着什么。如此两次三番后,原本安安静静的山顶,立刻变得嘈杂烦闹。   甚至有不少人被引起情绪,觉得幽洲太摆谱了。说着还有立刻要收拾东西回去的……   桑榆和他们都不熟。   她只是觉得脚好疼,只想呆在原地休息片刻。   她脚踝的伤口的确没有愈合,登山过程中又将晴风堂主给的止疼药丸都吃完了。吃了那些药丸固然可以暂时感觉不到疼痛,走路的时候桑榆都觉得脚不是自己的,能疾步如飞。但此刻药效过去,疼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背后早已疼出一片冷汗。   宁念初站在人群最外面,他既没有受到影响跟着吵吵嚷嚷,也并不疲惫没有呆坐不动。他微微往后仰着,背后靠着一颗枝繁叶茂的桑树。既不说话,也不想和别人说话,指尖轻握着片桑叶,看着天上久违的星星。   可是,这久违的星辰似乎是不认得他了。   宁念初眨眨眼,眼神往人群中看去,瞥了一眼后又收回目光。   捏着桑叶片的双指轻轻翻转。   忽然间,一阵冷冽的晚风袭来!   “呜哇哇哇,好冷啊!”   “哇,真解暑!”   “终于凉快些了,风能不能吹大点啊。”   “诶,这天气怎么会吹这样的风啊?”   恰到好处的风吹得人疲倦顿消,不知道是不是桑榆的错觉,她甚至觉得这风里夹杂着些许冰屑,微风拂过脚踝,连疼痛都消散了下去。   运气真好呀。   幽洲的风居然也是善解人意的。   桑榆有些高兴地想着,连眼里也露出几分笑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2 19:11:04~2023-01-03 21:2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企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   ◎可是他的脸和实力反差太大◎   不知等了多久……   终于等到所有参赛弟子都到齐。   执事弟子这才打开殿门, 迎接大家进去。   桑榆跟在众人身后,下意识看向四周,她才看清在场不过百余人。   看来这场竞争的比试并不算激烈。   至少, 胜率高于顺利敲完海兽脑袋。   待众人都入座,蓝衣长老从里间缓缓走出。   他面容和善, 尤其是看向后辈们的时候,眼里称得上慈爱。   “各位都是各个门派的翘楚,各位能来幽洲参与比试, 是我们幽洲的荣幸。我是浮长, 也是幽洲的二长老。诸位在接下来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浮长道人语气谦虚, 话也说的客客气气。   但他身为幽洲的长老之一,说话做事自有他的气场。   刚才还在外面嚷嚷着幽洲不懂事的几个年轻弟子,这会儿均是安静如鸡。   “大家想必都知道的,我们幽洲最讲究互相帮扶、团结友善。渊一仙君更是看重这点。所以未来的几日里,先不忙着切磋,先交由大家相互认识认识,调整各自状态。”浮长道人语气和蔼, “接下来会有弟子去各位的住处张贴一幅榜单, 姓名序号相近的两人便是这几日的搭档了。”   “啊?要搭档别的人做事吗?”刚刚在外面搅局的黑衣弟子适时出声,他不满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殿内响起,“可我觉得我一个人也可以完成任务的。”   他的语气很轻,但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泛起嘀咕。   能来此处的弟子多多少少有些自傲,本来大家都有不想和他人结交的想法。但是碍于幽洲的规矩如此,便只能觉得结伴做任务也没什么。   但那雾隐宗的弟子那么一说, 大家心里就各有想法了。   “的确如此, 我从来不怀疑大家的实力。”浮长道人的语气依旧和善, “但是仙界之所以能够安稳至今,最要紧的便是在诸多紧要关头,众人能够团结一致。   与他人搭档合作,同样是一种很重要的天赋和能力。而且,等大家前往下一个洲域参加试炼,就真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了,那里考校的就是每个人的能力。还请大家稍安勿躁,该来的都会来的。”   确实。   每个洲域的考核重点不一样。   幽洲讲究团结,自然就有只讲究个人力量的洲域。   反正这些考核一个都不会少,急也没用。   “那我既然有个结伴的人,我和他表现是平均计算的吗?”雾隐宗的弟子还在嘀咕着,“那要是他不做事,只我一个人做事,难道我们俩的功劳也要平均分?”   这话一出,刚才稳定下来的人心立刻又躁动起来了。   是啊。   大家都不喜欢不做事的人。   “诸位还请放心,渊一仙君最重公平。我们自有一套准则,目前还不能说出细则,但能告诉大家的是,一定合情合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黑衣弟子本来还想再说两句,但看左右都没兴趣想再追问,各个都是一脸相信浮长道人的表情,他终是讲话咽了下去。   众人由着执事弟子领下去,各自回到住所。   “道友且慢。”浮长道人出言拦住寻晚晚,“渊一仙君想要见见你,不知小友是否有空?”   “啊?他想见我干什么啊。”寻晚晚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赶紧退后了两步。   “小友不必惊慌,渊一仙君是想问问你在藏风岛上的事。我们都知道浮屠山有位年轻的小姑娘十分厉害,今日得见,不免想多询问询问当时除妖的细节。”浮长道人有礼有节,语气也非常之和善。   但寻晚晚的眼神却四下闪躲,她赶紧在人群里寻找桑榆的身影。左看右看没有看到,狭长的秀眉立刻皱了起来。   “我——”我没有去藏风岛,不清楚。   本想这样说的,但话到口边她转念一想,这群老家伙好像搞错人了。   也许是师尊提前告诉他们了桑榆的事情,但是还没来得及说桑榆已经被逐出门派了。现在他们把她认成了桑榆,对她而言好像也并不是件坏事,至少……   肯定会对她增加不少好感!   说不定即便她后面的表现没那么出色,仅凭着这份不错的印象,也能给自己加分不少。   “我今天太累了,不想说这些。”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事,要是以后有时间,再细说吧。”   浮长道人心下有了定论,面上却不显任何情绪,依旧含笑答应,“好的,那就不打扰小友休息了。”   ——   幽洲安排住宿的地方离主殿不远。   桑榆不急不慌地走着,等她到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不少人影在一张布告栏下晃动——   “唉,张小小是谁啊?我是你搭档啊!你人呢?”   “我和他一组吗?有没有搞错,我最不喜欢合欢宗的人了诶!”   “喂,你们这些名单能不能调换啊?我们自愿交换房间!我不要和这人……”   “你好你好,我是雪意门的弟子,以后请多指教啦。”   桑榆的个子不够高,她踮起脚尖在后面看了很久。好不容易前面的人找到舍友离开不少,她才借着月光用手指在木板上找寻自己的名字……   一片乌云袭来。   月光被云朵遮住。   好在桑榆夜间视物极佳,她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看到了——   “藏风岛桑榆。”   “白云观宁念初。”   白云观?   他是白云观的。   桑榆的眼睛有些许迷茫,而后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在这儿!”宁念初抱着个特别大的瓷盆从外面走过来,边说边往前走。实在是他抱着的那个瓷盆太大太重,都有些遮挡视线,“抱歉,让你久等了。”   只见他俊眉梢皱,薄唇微微抿起,似乎对怀里这东西很没有办法。   但一抬头看见桑榆正呆在原地等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再次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白云观宁念初,很高兴和你组队。”   末了,他歪着头看向桑榆,笑意从眼底荡开,“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事,我也是刚到。”桑榆认真地客气着。   看他抱着瓷盆这模样,她忍不住皱眉试探道,“不如我来抱?我力气很大的。”   可以把鱼骨头敲碎。   话都在喉咙里了,但她想到初来乍到,不至于吓着队友,忍了忍便又把话吞了回去。   ……她早就听闻白云观里面的医修都很厉害,医术都十分高明,可武力值方面……好像不太行。   想到这里,她转身去抱瓷盆。   看她过来,他有些诧异地挑眉,“你确定吗?”   “嗯!”桑榆刚接过瓷盆,顿时感到肩上一沉!   一股奇怪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往下拉!   宁念初单手端起盆底,安安稳稳拖住了下沉的瓷瓶。对上桑榆惊异的目光,他少说扬眉,笑容更甚。甚至还骄傲地昂起下巴,语气得意洋洋,少年的活泼感显露无疑,“哈哈哈,我的力气可是也很大的。”   靠的如此之近,桑榆这才发现他手臂用力时青筋纹路清晰明显。   这样的力量感,似乎、似乎和他的脸给人的感觉并不一样。   “这是什么?你要养花吗?”这瓷盆里有个种子,桑榆有些好奇。她想用手指碰碰它,但想到或许不太礼貌,便没有靠近。   “不是哦。”他无所谓地摇摇头,“刚才那个执事弟子让我们领的,说是每个队伍都药养灵植。一直到离开幽洲,灵植都要日夜浇灌。要是这小家伙不幸被养死了——”宁念初抿抿唇角,一副大事不好的模样,“我们俩也可以跟它着去了。”   “你想要碰碰它吗?”他将花送到桑榆跟前,“你快摸摸它,感觉毛茸茸的,有点可爱。”   “它咬人吗?”   “哈哈哈哈你在想什么啊?它不咬人。”   “……”   “说是每个组都领。可我刚才去排队的时候,发现前面的弟子们领的都是带土的,要不就是领了个空空如也的罐子。只有我们的这株灵植是水里面生长的。难道你是水灵根?”他疑惑地看向桑榆,后者摇摇头。   “我是土木双灵根。”   “哦,是这样啊。”宁念初歪歪头。   “……”   “你以前都在藏风岛吗?我以前去过藏风岛很多次,怎么从来没找到你。”   “不在。我原来在浮屠山,后来被师……朝掌门派去值守藏风岛了。但是现在已经离开浮屠山了。”   桑榆的叙述平铺直叙,仔细听,语气还有几分呆呆的。   她真是问什么答什么。   呆得有些可爱了。   宁念初看着她的侧脸微微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情,忽然低头憋笑。   桑榆疑惑转头,他离了从善如流收敛神色,“我们到了哦,开门吧?”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院子。   推开门左右两侧各有一间房,宁念初示意桑榆先选。   左右两边都没什么区别,桑榆随便选了一间,而后进去放下自己的行囊。   回到小厅堂,她正好看见宁念初正聚精会神正对着那瓷盆。只见他双指并拢,眉心微微隆起,口中低语念念有词。   这番认真的模样和刚才一路聊天的那轻松状态就完全不同了。   秀气好看的眉尾上扬,眼睛有神又亮,嘴唇同样也很有色泽。可是他的容貌是在是太显小了,桑榆初见他只觉得他和自己应该差不多大,可就像是现在,在宁念初真的认真做事的时候,他身上显露出的那股成熟气息非常明显。   大概像是……介于青涩少年和成熟的青年之间的感觉。   桑榆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他的年岁了。   难道自己看人的能力依旧没有任何长进??   不过接下来,她的注意力就不在他的模样上了。   道道灵息自他指尖倾泻而出,浅蓝色的灵息围绕着灵植的种子旋转,蜿蜒成一条顺滑的路径,灵息就这样被源源不断的注入到那颗种子里。   糟糕。   居然是这样的浇水方式?   桑榆这才明白他刚才所说的日夜浇灌到底是什么程度。   和灵力相比,灵息对于修士而言是更少、更纯粹的力量。   这种力量温和而细微,如果把他们具象化的话,那么十倍的灵力才能炼化出一倍的灵息。更重要的是,灵息只有新获取的灵力中才有,不能依靠自己原有的灵力。换句话说,幽洲的长老们是想让他们勤加修炼,不能靠吃老本来获取胜利。   这对于曾经的桑榆而言并非问题。   只是如今——   她垂眸想了想,以她如今的身体状态,吸收灵力已经不可行,更何谈提炼灵息。但若只是浇灌灵物……   她的眼睛眨了眨,长睫微动。   倒也不是不能做到这一点。   “以后我们就是队友了,多多指教。”   “宁念初。”桑榆不自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轻蹙,似乎在想什么东西。   “叫我念初就好。”他眉眼弯弯。   “念初。”桑榆听话点点头,“我是藏风岛的桑榆。”   宁念初似乎心情大好,“好了,今晚的任务搞定了,睡觉去了。”   桑榆看了看那盆被灌满了灵息的灵植,又看了看他没有丝毫疲惫感的模样,桑榆顿时分析出了些东西。   先前朝恒玉总说她心思慢、神志欠缺,脑海里就像缺了个情根一样,对各种情绪的反馈都很慢,和其他活泼灵动的女孩子不一样。但是有一点朝恒玉没有看出来,桑榆在修为方面的观察力和反应力比所有人都要快。   灵植需要的灵息是有一定限度的,换言之,组成队友的两人其中一方多付出些灵息,另外一方可以少付出些灵息。像是他今晚,给灵植灌溉的灵息已经是最大的限度,桑榆给与不给的区别都不大。而他一次施与这么多的灵力,却似乎没有任何疲倦感……   桑榆瞬间察觉到,他可能真的只是看起来显年纪小而已。   他的修为和他的脸肯定不一样!   想到这里,桑榆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她看着那盆灵植,秀眉紧皱,在小厅堂里来回踱步。   终于——   “念初,我有事想和你说。”桑榆皱起眉头,敲了敲他的房门,后者房里像是被吓到,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马上,等等!”   不过多时,房里人才拿着毛巾擦着湿哒哒的头发出来,“不好意思啊,久等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的眉眼都带着湿气,原本就亮晶晶的眼瞳更是染上了几分雾气,头发乱糟糟的被擦拭着,看起来更显白显年纪轻了。   真正是少年模样,连眼睛都干净得黑白分明。   “我们是一组的,我要如实告诉你我的状况。我身上有伤,可能在遇到强敌的时候没有别人厉害。”桑榆实诚道,“但是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不会脱你后腿。而且,一般的小妖也不影响我发挥。”像是担忧宁念初不太放心她这样的队友,桑榆难得加上了一句夸赞自己的话。   但她所说的绝对属实。   她的语气十分认真。她身上确实有伤,但即便是面对雾妖那样行踪诡异的家伙,她依旧能有把握赢下它。除却身上灵气有损,她的剑法和基础扎得十分牢固。遇到的大部分妖兽都能用刀尖和气刃解决,断然不会影响宁念初的比试成绩。   “而且,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境地完全由你克服,事后我也会像浮长道人禀明事实。幽洲处事公正,不会有偏颇。”桑榆看宁念初半晌不说话,她的语气减慢,反省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话是否都是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于是她紧接着道,“要是你想要换队友,我也可以现在和你一起去找浮长道长。”   “你——”宁念初皱了皱眉,“想什么呢?”   他头发都不想擦了,闷着脑袋坐到外面的椅子上,“我们白云观世代以救治伤者、悬壶济世为己任。或许是因为你有伤在身,我们才有缘分成搭档。再说了,白云观那几个老头要是知道了我见死不救,回去不得怎么收拾我。”   桑榆:……   “更何况,我们医修的确修为欠佳。”宁念初皱起眉头,毛巾搭在脑袋上,有些无奈地看着桑榆,语气都有些轻不可闻,“好像除了治病什么都不会,希望桑榆不要嫌弃我。”   桑榆听得有些恍惚。   她疑惑地看了看宁念初,又疑惑的看了看刚才被浇灌的那株灵植……   是她闷在山里太久太久,没有出来见过世面,以至于现在对于“弱小”这个概念都不能理解得当了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3 21:29:25~2023-01-04 23:3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追光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   ◎“桑榆,我都来低声下气找你了……”◎   忽然, 一道熟悉的催促声打断桑榆的思绪——   ‘“小榆,出来,为师找你有事!”   朝恒玉的声音很不合时宜地从外面传来。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显得分外刺耳。   “小榆, 你莫不是还在生气?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再闹了。”他走到门口, 犹豫片刻后,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可能他也觉得向桑榆低头道歉着实有些丢脸,以至于如今连说话的语气都降低几分。   “等你比试完了就跟我回去!”他的声音再弱几度, 像是嘀嘀咕咕道, “你我师徒一场,何必要这样收场?你明知你是我最信任的弟子, 还要这样故意为难我?小榆,难道你当真要这样绝情?”   “你可不要忘了,当时是我见你孤苦无依,一个人在山林里惊慌失措……要不是我把你带回浮屠山,你现在又会在那里呢?”朝恒玉说着说着似乎把自己说感动了,再絮叨下去,话中不由得添加了几分感情, 总算没有显得那么生硬。   “你呀你,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又失去了记忆,还一问三不知。”他不停地敲门,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许是你的仇家追杀你, 把你弄成这副痴傻模样的吗?你现在还敢离开我的庇护一个人出来, 就不怕又被人弄得前尘尽忘?”   “吱呀”一声响动。   门开了。   “小榆, 你肯见我了?”但下一瞬,朝恒玉欣喜的目光顿时散去。目光一下就从开心转变成了不满,“你?!你……你是谁?”   “你怎么在桑榆的房里?!”朝恒玉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他的目光染上怀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的身影。   头发湿漉漉的,穿的衣服更是松松垮垮。   难以想象他们刚才在做什么!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心头莫名烦躁。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低声下去来哄桑榆,为此他甚至还喝了酒。刚刚说出的那些经由他反复思考的话语居然不是被桑榆听了去,而是被这个少年听了满堂?   朝恒玉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你是谁,哪个宗门的!你们门派——”   “就是你她带去浮屠山的?”   宁念初的语调听着稀松平常,不见情绪。他站在背光处,朝恒玉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如何。但他却分明是看到少年垂着眸光,瞳孔里隐约浮现着如狼的冷淡目光。他站在台阶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门框,冷冷的眼眸不见任何波动。   傲慢又狂妄。   到底是哪里来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后辈!?   “是谁教你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我的?”朝恒玉的酒意上来,平时还算得体的礼节此刻也丢失了大半。   “你知道我是谁吗?!”   是。   他或许对桑榆没有多少真情实感。   但桑榆是他的人。   既然是浮屠山的弟子,是他坐下的弟子,就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他在浮屠山当掌门也时日不短了,平常弟子们见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加上他平时又不注重和其他门派的掌门来往,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时间久了,朝恒玉早就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   像是被这样如同是看蝼蚁一般的目光盯着,他浑身都觉得不满。   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宁念初的目光太过令人不寒而栗。他的眼瞳里就像是没有半点光芒一样,乌云密布和冷冷淡淡相交织,这两种感觉明明并不完全相同,可在他的目光里,阴影投射亦能这般云淡风轻。   着实是欠收拾。   真当自己是什么厉害人物?   这帮后辈真以为来了幽洲就以为自己能承袭仙君之位吗?   朝恒玉看宁念初一副少年模样,只觉得他和桑榆一般年岁。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这些前辈们的厉害。   想到这里,他的眼瞳转了转。   虽然对付烙印那种老家伙他没什么有效的招数,但是对于这样初出茅庐的晚辈,朝恒玉自认为他完全能胜过宁念初。   蓦地,他高扬着下巴,眼神里的厉色顿时显现!只见朝恒玉手掌握拳,双眉毛紧促!   无名的威压顿时汇聚成团,直冲冲地朝着宁念初袭来!   高修为的修士之间若不想动手,便是各自散发自己的力量去压迫对方,让对方知难而退。朝恒玉想着,对付像是宁念初这般年纪的狂傲晚辈,需要让他尝尝苦头,也只需要自己使出一般的威力不到。   往常在浮屠山时,他总是待人犹犹豫豫,遇到外门弟子更是不敢随便交恶。但今晚不知道为何,他就是心头火起,想要好好教训教训桑榆门前的这人!   管他是那个门派的,先把他的骨头都压折再说。   事后若有什么麻烦,反正是他不敬重前辈在先!自己又喝了酒,难免下手不知轻重。再说了,还有桑榆这么有实力的座下弟子在这里,能有什么事儿?幽洲那帮老前辈不是最爱惜人才了吗?到时候让桑榆说两句话,指不定什么事都没有了……   朝恒玉虽然喝了酒,但他的算盘可是一点都没有乱。   在看清自己今晚出手不会有任何麻烦以后,他使出了全身实力,一股无名之力立刻朝着对面的人汹涌而去!   “怦怦”修长的手指微弯,宁念初抬手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两声。   他的眼里冷冷淡淡,意兴阑珊,似乎不太有兴趣和朝恒玉多费工夫。   而刚才那股汹涌的无名之力顿时失去方向,直接化作了徐徐清风,唯一的作用就是为夜里送来几分寒凉……   “你?!”朝恒玉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化解的,他甚至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该我咯。”   “砰砰。”又是两声轻敲。   指节和门框碰撞的瞬间,一道磅礴的力量从前方赫然袭来!朝恒玉还没弄清状况,只觉得他的周身便像是深陷旋涡一般,骨头不断地被挤压!他站在原地,旁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可那股力量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径直撞向他的四肢百骸!   痛啊!   骨头快要碎成粉剂了!   “念初?”桑榆洗完头看房门大开,又半天不见宁念初回来,她下意识出门寻找队友。   她用毛巾包裹着头发,一边擦拭着一边从房里走出。   “桑榆!”朝恒玉硬是把桑榆两个字喊出了救命的意思。   宁念初不动声色地收回力量,对着桑榆歪了歪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朝恒玉都要被他气得吐血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得那样单纯是要给谁看!   到底是那个门派培养出来的大骗子!   他咬着牙却不能说话,只得勉强站立着。   想要揭穿面前这个来历不明之人的真面目,但是他左思右想,也好说自己实力不如人。思来想去,他心里莫名有些倔强,还是不想在桑榆面前丢脸。   索性把这口恶气咽下了。   “桑榆,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朝恒玉心有余悸,不敢再贸然靠近宁念初。   “可是我没有话和你说了。”桑榆擦擦头发,说出这话时就像以前不知多少次向朝恒玉汇报任务时那样就事论事。   你!   你好大的胆子啊!   他好想开口。   但他莫名不敢。   最终,朝恒玉不死心地盯着桑榆的眼睛,可奈何他看不出半点不舍和留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最开始的桑榆看向他时,她的眼里有尊敬和崇拜。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的眼里只剩下完成任务、汇报任务的寻常目光。   再也找不到任何情绪。   “你当真不和为师回去?”他本想拉着桑榆出来好好说说话,但是想想旁边那个披着狼皮的羊,他只得硬着头皮道,“现在回去,或者你要是想玩一段时间都可以。等幽洲的事结束了你再和我回去,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们还是师徒。我都来低声下气找你了……”   “我们不是师徒。”桑榆皱眉,认真反驳,“从离开浮屠山的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和浮屠山没有关系了。”   “那只是权宜之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桑榆做出那样不听话、让他下不来台、没有面子的举动。   他作为师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拉下脸面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得不说,寻晚晚在这种事情上就很识趣。   桑榆多少还是差点心眼,不懂得看他眼色行事。   “我不懂你的权宜之计。”桑榆有些疑惑,她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那种每天都要猜测人心的日子让她很难受,“也不想懂。”   “你——!”他咬了咬牙,胸口又是一阵生疼,却又不敢迎上宁念初的目光,只能恶狠狠地看着桑榆,“你也不听话了吗!难道你忘了是谁救你回来的!”   “我没有忘。”桑榆不喜欢欠人情,她认真道,“不过这两年我所完成的事情,已经足够偿还你的恩情。”   想了想,桑榆觉得不妥,补充道,“若是您不信,我们可以逐一核对。”   “你!你!”朝恒玉当然知道桑榆说的是对的。她这两年为他做的事,为浮屠山做的事,早就能够数倍偿还那个所谓的恩情了。但正是因为她太能完成任务了,他更舍不得。桑榆要是走了,以后谁来替他办事呢!!   他不能让桑榆离开。   他的心疾只是有她的药护着才没复发而已,以后再复发,没有人愿意受他驱使上刀山下火海地采药,那他到时候要如何自救?   他深刻地知道——   指望寻晚晚去采药,那只能是说笑。   寻晚晚的实力和桑榆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桑榆,你做事太绝了。”朝恒玉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以后指不定你还有要我帮忙的时候,不要这样做人,你知不知道?”   “不太知道。”桑榆歪了歪头,眸光里满是不解,“也不用知道了。”   “你!!”   实际上朝恒玉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桑榆是非常执拗、也非常的倔强。   她要去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她说不回来,那就是不回来,绝无可能回头。   在朝恒玉看来,桑榆这种灵识残缺、情根欠缺的修士很执拗,她的思维太单纯,她的眼里也揉不得沙子。若是能为他所用,她就是最好最快最听话的一把刀,若是离他而去,她根本就不会有丝毫眷恋。   可是现在,这把刀不能为自己所用了。   他不得亏死?!   “你之前不是蛮听话的吗?怎么短短几天就变了性子,呵呵,莫不是早就和他勾搭上了?”朝恒玉有意挑衅。   “嗯?”她的眼里浮现不解之色,却并未生气,只是认真回答,“我以前并不认得宁念初。”   她不生气?   但凡是女子听了这样的言语都要动怒吧。   她如何还能这样认真地对着他解释?   朝恒玉看了她的眼睛许久,好像此时才忽然意识到她原来根本就不会为感情所困。   或者说,她到底知道感情是什么吗?   师徒之情也好、道侣之情也罢,朝恒玉觉得桑榆从来就没有弄懂过它们。当然,他之前也不想让桑榆懂得这些情感的区别,所以他没有教过她,并刻意混淆他们,也没有明确过自己的情感。   毕竟谁都希望一把锋利的刀永远效忠于自己。   “罢了,和你说这些你也懂不了,你总是在这方面不太懂人心。”朝恒玉有些疲惫,他以前从未和桑榆说这些,现在说起来只觉得费力,“虽然你不想当我徒弟,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你的师尊。”   旁边的宁念初不知道何时进房去了。   朝恒玉这才压低声音道,“你身边的人不是什么好人,远离他。”   “还有,你为什么要和个男弟子住一起?”   “有两间房。”   “那你们也不能住在一起!”   桑榆更不解了,她只觉得现在的朝恒玉比以前的朝恒玉更加难以搞懂。   她已经不想再继续这重复的对话了。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你说的很多东西我并不理解,也不想去知道。”她说着就要关门。   “可是你为什么要和来历不明的男人住在一起?!”   “嗯?”桑榆第一次在朝恒玉身上理解到什么叫“胡搅蛮缠”。她已经连气都不想对这个人生了。   没有必要了。   不至于。   “寻晚晚和雾隐宗的弟子是搭档,如果你真的对幽洲的分配有异议,建议先管好你自己的人手。”桑榆关上门,终于是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再浪费了。   可朝恒玉一惊!   雾隐派只有男弟子啊。   “什么!”   他顿时急了,脸色变得铁青!   只看一道光芒闪过,他立刻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4 23:35:11~2023-01-05 23:3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追光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   朝恒玉走得十分急切。   桑榆对他的动静已经没有任何的想法。   回到厅堂内, 她环视一周。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瓷盆上。   最近她依旧尝试着修复自己的灵脉,奈何灵脉残破损伤严重。   一道道灵力被送入灵脉也于事无补,犹如泥牛入海, 以她半瓢水的医术看来是难以修复。   桑榆不免看向宁念初的房门,他是白云观的弟子?   “白云观的修士医术了得, 但是他们行踪不定,九州之内找不到人。此次下山,你若是遇到了他们, 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届时, 你可以请求他们的帮助,好好疗愈你的灵脉。”烙印和柳晴风的话浮现在桑榆的脑海之中。   她下山时, 浮屠山的柳晴风和烙印都来相送过。他们二人皆是让她好好疗养自己的身体,寻找机缘治愈。如今两位堂主口中的机缘就在眼前,此时不找更待何时?!   桑榆站在厅堂内看着那个瓷盆,刚想鼓起勇气去敲宁念初的房门,只是抬手的那一瞬间——   过往朝恒玉说过的“当初是我救的你”这种话忽然出现在她耳畔。   “要不是我,你早就不知道人在哪里了!”   “要不是我……”   朝恒玉是如此。   要是眼前的这人也是如此?   那……   桑榆眼瞳里浮现出些许迷茫。   最终她收回了手。   还是不了吧。   她不想要欠人情了。   没事,她自己可以治好自己。   早就听风兰兰说过, 幽洲的渊一仙君已经把琼浆玉露作为奖品列在此刻的考核表中。琼浆玉露是千金难求的药引, 它可以与任意药材融合使用,对于修复灵脉有绝佳作用。   想到这里,桑榆暗下决心——   她要拿第一!   正在此时,她袖中的问灵镜不小心掉落,桑榆立刻蹲下去拾起镜子,手指轻轻擦去镜面上的灰尘——   “初微神君, 好久不见, 抱歉呀。最近我有点忙, 没来得及和你说话。”   “和你说说我最近的状况叭。我已经离开浮屠山了,这场比试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说的机缘。还有还有,我遇到了一位白云观的弟子,他的医术应当很厉害。我很想去问问他能不能帮我治疗,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好。”   桑榆憋了半天,捧着镜子皱眉轻语,“万一我运气不好,又碰到一个坏人呢?”   她皱起眉头,吧啦吧啦地说了好多好多事,说到她心中终于畅快了,才回到房中睡下。   ——   宁念初坐在房顶上,一手托着水镜,面无表情地看着朝恒玉和寻晚晚争执。   水镜中有三个人的身影,那雾隐宗的弟子似乎游离在状况之外,不怎么发言。但每次他一说话,朝恒玉和寻晚晚便是争执得更加厉害,雾隐宗那弟子更像是在一旁看戏,是不是又说两句话是火上浇油。   场面热闹得很。   宁念初没什么兴趣看这些东西,确定朝恒玉今晚不会回来之后,他嫌弃地撤掉水镜。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虚地环绕出一个小圈。   一道蓝色结界瞬间笼罩着整座小院。   淡蓝色的光芒灵气四溢,它们闪烁须臾便立刻隐匿起来,变得肉眼都不可见了。   ……   隔日。   宁念初早起出门,正好看到桑榆从花盆旁移开手掌。   “今日早上的灵息我已经浇灌完毕。”   “好的,辛苦你啦。”宁念初笑笑,半晌忽然意识到什么,轻声道,“你没睡好吗?”   桑榆摇摇头。   “没事,可能是认床,或许过两天就好了。”   “嗯。”她乖乖点头。   “执事弟子刚刚传来消息,让我们醒了就立刻去广场集合,说是有新任务。”桑榆一字不落地转告。   “好。”   宁念初也没有半点犹豫,他拿起佩剑就准备出门。   他的佩剑十分漂亮,剑身雪白无瑕,剑柄上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看起来干干净净,和他这个人一样。   他把佩剑背在身后,回头不经意地看了眼桑榆——   却发现她手上空空如也。   “你的剑呢?”   “断掉了。”   “哦——”托着音调哦了一声,看桑榆并未露出可惜和怀念的神情,宁念初也没多问,只是笑着说,“没事,到时候给你做把新的,我做的这个绝对不会断。”   ……   两人紧赶慢赶到了广场。   又是乌央乌央一堆人。   执事弟子发现人都已经到齐了,高声宣布——   “各位,从今日开始,为期一周,大家可以随意进出库房挑选自己喜欢的材料,为自己的搭档制作一柄趁手的武器。请各位务必用心,一周之后,渊长道人会来验收大家的成果。武器品质事关各位的评分,请大家务必用心。”话音刚落,场下又是一阵议论。   众所周知这次虽然是两两分组,但是最终的积分只会按照个人计算。即便他们现在是搭档,但是他们的考核成绩也不是完全对半分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想在暂时互为队友关系的两人其实是竞争对手。   因为渊一仙君的信物只有一个。   “能不能自己做自己的啊?我哪里知道别人喜欢什么呢?”   “对啊,不能自己做自己的吗?我炼器可是很厉害的……他……”   “我觉得可以啊。反正我搭档是个炼器大佬,我也会尽力炼制做好的法器给她。”   “兄弟们,这事的重点难道不是幽洲免费开放库房吗?大家都互相炼制最好的不就都不亏!”   ……   宁念初在人群里晃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最为显眼的寻晚晚。在场的弟子里,她打扮得最为精致,纵使是这样随时要下山出任务的场合,她依旧看重自己的着装首饰。可是若真的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是她在藏风岛除掉大妖……   不会是她。   宁念初看了眼寻晚晚,随后顿觉无聊,瞬间移开目光。   在温室里娇养长大的花朵没有经历过风霜,旁人一眼就能明晰她身上不具备那样的力量。   难道有人在移花接木?   宁念初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桑榆,眼眸微动,垂眸思考片刻——   桑榆这两年经历过的事,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   但她经历的都是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事。   瞬间,不算美好的过往浮现在他脑海里,宁念初垂眸,脑海里正繁忙地梳理各种线索。   ……   云镜之外。   渊一仙君捋了捋胡子,对着嘈杂的人群摇了摇头。   “难道真的是我们幽洲的规矩太老土了?以前仙神之战在即,情况危机万分。那个时候大家可是团结一心,都是希望初微神君赢的。那会儿不要说互相炼制法器,只要我们可以帮上忙,炼制什么法器都可以。”   浮长道人笑着道,“渊一仙君别失望,且再看看。”   “朝掌门,你怎么看?”渊一仙君问了问身边的朝恒玉。   朝恒玉哪里和这样的前辈一起议事过,如今被问到脸上来,他根本说不出什么意见,顿时觉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就想到让桑榆过来应付。不过转念一想桑榆已经不会再帮他处理这些事情了,他不免皱了皱眉,犹豫半晌,迟迟不知道如何开口。   “小孩子们有些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哈哈哈,看看他们会不会互相帮助了。朝掌门的得意门生就在现场,还是夺得魁首的热门人选,他不好评价罢了。”旁边的一位长老适时解了围,朝恒玉顿时长舒一口气。   幽洲为了选拔公平,特地邀请了许多其他门派的掌门一同观看比试。如今在云镜之旁,坐着不知多少掌门。   他们亲自送自己的座下弟子到幽洲,也有蹭吃蹭住留几天的意思,毕竟当今洲域的几位仙君里,也就只有渊一脾气好,能和他们说上话。   不然像是一些小门小派,根本无法见到渊一仙君。   但对于朝恒玉而言,他留在这里还有个原因。桑榆走的那天,浮屠山里外都对他有不少意见,连带着他的掌门之位也岌岌可危。   如今浮屠山还是个烂摊子,他要是还呆在那里,指不定真要把掌门之位让出去。反正现在他不在门派内,浮屠山再怎么闹他也看不见。   再说了,他回去了就要和那群堂主们多费口舌,他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他只想等着桑榆和他一起回去,由桑榆出面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   反正烙印他们对桑榆印象还不错。   她出面调和,事情总不会再扩大。   朝恒玉本来就是这样想的,可是昨天桑榆的态度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搞得他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他都已经这样低声下去拉下脸面去找她和好了,她何必要把自己的后路堵得这么绝?!   “浮长道人,我觉得你们这个分组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朝恒玉本不想提这个,但是一想到宁念初那狂妄无人的目光,他心中郁结。   “我们门派的寻晚晚还是个小姑娘,让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分为一组,共处一室,我觉得不太合适。”   渊一仙君脾气这么好,他多说两句也没什么吧。   想着,朝恒玉故意冷下脸色,“我看不如把寻晚晚和桑榆换做一组,让另外两个男弟子成为一组,这样她们说话做事都方便许多。”   其余的掌门听完均是面面相觑。   先不说两个人住的是两间毫不相干的房间,依照现在的进程来看,分为一组的两个人关系不见得能有多好。本质上是竞争对手,即便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用膝盖想也知道根本就说不上几句话。   何必画蛇添足来这么一道呢?   “不可以。”渊一仙君笑着拒绝,“我觉得分配得很合适。”   这样的分配是极其符合公平公正的标准。   除了最初幽洲的几位看过弟子们上云梯的长老以外,没有人知道分组的原则,但其实这个配对原则很简单——   好人和好人在一起。   棘手的人和棘手的人在一起。   像是寻晚晚,她脚下生出了是藤蔓,自然会和雾隐宗的弟子在一起。如果她脚下生出的是莲花,自然而然会和桑榆分配在一组。   渊一不喜欢在一个团队之内,一个做事,一个不做事。   他内心深处仍旧固守着善良的人应该得到善良的回报,把正义正直之人和心如蛇蝎之人放在一起,才是对正直之人最大的不公。   不知道别的洲域会如何考校这群弟子。   但在幽洲,渊一仙君希望努力的人会得到回报。用人间的话来说,便是——   “善恶有报。”   但他并非仅仅凭借一次测验就将善恶辨别一锤定音了。   像是桑榆,她得到的种子是莲花的种子。万一她在比试过程中做出了违背德行的事情,这颗莲花种子会孵化出奇怪的东西,反正不可能再是莲花。   同样,如果寻晚晚在比试途中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转变的心性,她得到的藤蔓种子就会转变成莲花的种子。   结果尚未固定,一切都是可变的。   他并没有一开始就断定他们今后的可能。   “可我觉得这并不合适吧……”朝恒玉其实想说把桑榆和宁念初分在一组不合适,但是现在桑榆是藏风岛的弟子,他担心故意引出桑榆会戳破他之前的说法,便只能把话往寻晚晚身上说。   “那个是白云观的弟子?他是做一柄灵剑吗?”渊一显然不在意朝恒玉说什么。   “他选择了雪色玉灵晶石,难得。”浮长道人点头夸赞,“这种晶石质地坚硬,却又极其有韧性,是制作灵剑的上品材料。哈哈哈,就连我的佩剑也不是这种晶石做出来的。”   “可是雪色玉灵晶石难以炼制,耗时耗力,成功的概率还很小,以他的修为……”旁边一个掌门摇了摇头,“但不管如何,这名弟子有这份心,便足以说明他品性纯正,不是那种心思狭隘之辈。”   朝恒玉本来想再说两句,可见没人接他的话,他只能把心里的不满咽下去。转头看见宁念初居然在挑选雪色玉灵晶石,他的眼中瞬间浮上一抹轻蔑之色。   他虽然不知道用雪色玉灵晶石炼制灵剑有多难,但是他曾经让桑榆炼过。桑榆光是寻找那灵石就找了三月有余,最后还炼制了许久。他是不知道桑榆怎么炼制的,反正最后就是她一脸自责地到自己跟前认错。   她没炼制出来。   灵石也浪费了。   朝恒玉当时还觉得可惜。早知道桑榆没有那种本事,他就直接把灵石留着了,还能卖个好价钱!但说实话是,他心中是知道桑榆的能力的。像是她那样纯粹的灵力和修为都不能炼制成功。   宁念初更不用看了!   再说就算他能炼制出来,那也不可能在一周之内完成。   渊一他们居然真的觉得宁念初是想给对手好好炼制一把灵剑?   他们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朝恒玉凭借多年的办事经验,顿时对宁念初其人有了论断。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居心叵测的少年根本就不想给桑榆炼制一把好武器。特地挑选了个难度大的灵石,其实就是想给失败找个借口。到时候他既能赚足名声,又不用看着对手变强。   啧啧。   朝恒玉皱了皱眉。   渊一他们的眼力劲似乎没有像传的那样厉害。   看来场上这么多人,只有他看破了宁念初的阴谋!   “呵呵,希望他能成功吧”朝恒玉换上一副寻常语气。   ……   “这种石头,你看得上吗?”宁念初双指弯曲,敲西瓜一样敲了敲身旁的雪意白玉灵石。   白玉石通体雪白,还散发着朦胧、微弱的灵光。   它整块石头像是被云雾笼罩,不仅十分漂亮,而且材质坚硬,韧性极佳。   “谢谢你,不过不需要用这个。”   “为什么?”宁念初眨眨眼,“你嫌弃它形状不规整,长得比较丑?”   他将手指抵在嘴唇下面,俊秀的眉毛蹙起,眯了眯眼,“的确品相不太好看,但也不是不能用。”   “它很好看,但这个不能等价交换。”她想要能等价交换的东西。   “?”宁念初有点不太理解她的逻辑。   “我没有能与之相配的东西炼制给你。”桑榆诚实道。   事实上,桑榆给了朝恒玉那么多天材地宝,朝恒玉反馈给她的微乎其微,这似乎违背了她的原则。   可结合以前他的经历来看,宁念初忽然猜出了桑榆口中的等价交换是什么意思——   她赠与的东西,她不指望别人还给她同样价值的东西。   但是她接受的东西,她一定要能还给别人同样价值的东西。   这其实是很纯粹的等价交换想法。   只是这样简单单纯的思维的人变少了,如今反而显得这样的想法是异常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怀疑宁念初能不能炼制出来,她说这话的前提便是,她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   宁念初想了想,道,“你怎么知道不能是等价交换?要是你以后真的顺利拿到了各家仙君的信物,承袭仙君之位,那么你今日做给我的武器,往后就有价无市了。若我以后变卖它,不知道要翻几倍的价钱,你做的东西会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哦。”   “还可以这样吗?”桑榆从未这样思考过问题。   “为什么不可以?”   “可要是你承袭仙君之位的话?”   “那你是我的搭档,我们一路过关斩将,我如果得到第一名,你做的东西一样身价倍增啊。”宁念初看着桑榆义正言辞,“所以,我用雪意白玉灵石为你制作灵剑,这就是等价交换,很符合你的原则。”   “符合……吗?”桑榆被他的话绕晕了,她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总感觉哪里不对。   “自然符合,不要多想啦!”他笑着看着她,眉眼弯弯,“最好的剑本就该和最……有恒心的人相配。” 第25章 ◇   是这样的吗?   桑榆歪了歪头, 努力而认真地道,“好,我会拼命努力拿到第一的!”   “哈哈哈哈哈。”看着桑榆迷迷糊糊的像是小麋鹿一样的眼睛, 宁念初的手动了动,莫名想要摸摸小麋鹿的小脑袋, 但终究是忍住了,“倒也不用这么认真,尽力而为就好。”   ——   库房里罗列中各色的上品灵石, 流光溢彩, 灵光灿灿。   可大多数弟子挑选的都是中品的,甚至还有些下品灵石。   “看来大家对这次的炼器考核都比较谦虚。”渊一笑着道。   “的确, 中品灵石好炼化一些。反倒是质量太好的灵石,炼化不了还不如选择个稳妥些的。”   朝恒玉本来是想说两句的,但看幽洲的诸位长老们都表现得很平和,并没有指责谁的意思,他勉为其难地闭嘴不语,只是那双眼睛仍旧紧紧地盯着桑榆,视线半秒钟也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   寻晚晚并不擅长炼器。   看着满仓库乱七八糟的石头, 她不免皱起了眉。她只喜欢能够赋予她灵力的东西, 但炼制武器却是个消耗灵力的活儿。她又不是炼器宗那帮愣头小子,整天帮别人炼东西还能炼得不亦乐乎。   瞥眼看了看左右,她随手选了个火红色的中品灵石。选完后只觉得心里不放心,便又去看看雾隐宗那弟子——   呵呵,不看不要紧,一看发现他拿的居然是块黑色的下品灵石?   他怎么好意思的?!   寻晚晚立刻扔掉了手上的赤色石头, 转身也挑了个乌漆嘛黑的。   ……   桑榆揣着材料来到炼器炉旁。   这里的炼器炉整整齐齐排成一排, 相邻处均被隔开, 每个人只能炼制自己的法器,看不到旁人的动静。   她摸着手上小块灵石的纹路,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将拿起旁边的刻刀,对着散发着淡蓝色灵气的上品灵石刻苦琢磨。   一天都在雕琢中度过。   等她再次回到住所,只觉得眼睛生疼,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一样。那炉子的温度实在是太高了,她拿起刻刀每半个时辰,就要将灵石送入炉中炼化一下,一天下来不知反复几次。最后还执事弟子过来清人,她才姗姗离开。   实在无奈。   要是她尚有灵力在身,就不用这么精雕细琢,用刻刀这样的工具去雕刻它。   太慢了。   桑榆皱眉。   好在最近吃了初微神君的那些丹药,她的灵骨已经全然愈合。   但是灵脉迟迟不见好转……   莫不是非要靠医修才能治好那些伤口?   睡不着。   桑榆索性起身,屏气凝神,用小幅内力催生自己的体内灵气。只见一股悠悠的青绿色从她掌心升腾而上,丝丝缕缕的灵力隐约成型!   她眼里顿时亮晶晶的!立刻乘胜追击!   正准备要加大力度,那抹刚升腾出来的灵气还没坚持多久,忽然消失不见……   亮晶晶的眸子顿时黯淡下去。   桑榆在黑暗里呆坐许久,失落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光照在她身上,将她衬得清冷非常。她垂下眼眸,轻声低语,“慢慢来,慢慢来,没事没事没事的。”   “总会好的。”   她将自己重新包裹进被子里,用微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给自己听,“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笃信自己说的话,她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心脏处,去强迫自己不停地重复这个信念。   自言自语的轻语变成了呢喃。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我会好起来的”之后,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枕边还未被她收起来的问灵镜闪烁着温和的光芒,像是夜里闪烁的星星,陪着她进入梦乡。   ……   再睁开眼睛,桑榆只觉得周围的景色好熟悉。   她居然又回到了藏风岛?   久违的熟悉境地让她瞬间大脑空白,她的四肢如同被禁锢,瞳孔呆滞了不知道多久。   等桑榆再次转动眼珠,眼里的光芒已然黯淡下去。   如今岛上大雨滂沱,桑榆就那样站在倾盆大雨之中,平静地看着幽暗的海面。   嗯?   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雨呢?   被淋湿了好一阵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问题。而后桑榆缓缓地移动着脚步,似乎并不赶时间。   一回到这里,她的所有思维动作就像被束缚。   可能是出于想要保护自己的心态,桑榆在藏风岛的时候,会压制下很多不必要的情绪和想法。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她看起来更呆了。   “会着凉的,不能着凉,难受。”她自言自语地走向自己的小棚子。走到门口,看着坍塌一地的茅草,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里带着几分懵懂无知,她随手扯了一片巨大的树叶,就那样把它搭在头上,两只手扯着叶片的两边,蹲在树下看海。   这里是片一到夜里就潜藏着无尽危机的海。   她不知道听了多久的海水声入眠。   也不知道多少次被深陷深海的噩梦惊醒。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呢?受伤的话就要联系你的师尊来帮帮你呀?]   奇怪的女声又在脑海里出现了。   “师尊很忙。”桑榆扯着叶片,乖乖地回答道,只是声音听起来机械又迟钝,像是已经重复了数百次这样的对话。   [不如你试试吧?我把通讯玉石借给你呀?]女声似乎在友善地提起建议。   “不用了,我有玉石的。”桑榆有的,只是她用了很多回联系不上罢了。而且,她现在已经不想联系朝恒玉了。联系上他,他只会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桑榆听了好多好多遍,甚至都可以背下来了。   [可是你受伤了诶,不好好包扎的话,伤口会化脓的。]女声似乎很关心她。   “谢谢你,它明天会好的。”桑榆看了看自己的心脏处。好像的确受伤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不到疼痛。只要感觉不到疼痛就没事吧,她没有管它,因为只要不会因为疼痛牵扯到明天的战斗就好啦。   [唉,你真可怜。]   [其实我觉得朝恒玉就是在故意利用你,我听说他现在可滋润了呢……]   桑榆眼神并没有任何变化,她目不转睛地守着海面。   似乎这些话已经打动不了她的心绪了。   如果因为她的失误,让整个村子遭殃,那便是她的擅离职守了。   [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来都来了,就应该好好守护这里,直到下一个接班人过来。可是桑榆你想想啊,要是朝恒玉让你在这里守一辈子怎么办呢?我觉得不如你索性离开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吗?]   [如果你不想这样,我倒是觉得你可以不要那么认真啊。明天再遇到那些难缠的妖怪,你就放点水,敷衍敷衍。你想想看,只要妖怪们把藏风岛又毁得干干净净,这里就没有人再需要你守护了呀?]   [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到朝恒玉身边。啊,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回去,你也可以把浮屠山一把火烧得干净!那里面的人每一个都对不起你,不斩草除根,如何对得起你这一年来的辛苦付出呢?]   [不止是浮屠山,还有那些什么什么仙君……]   桑榆静静地听着,眼睛里呆呆的。   哦,或者说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   脑海里的女声越说越奇怪。   言语越来越具有引导性。   但是桑榆也没有让脑海里这莫名其妙的声音闭嘴。   因为,有个人给她讲睡前故事也很好。   只不过,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每天到了深夜,桑榆就会听到这个女声说话。话题的内容不外乎吵吵闹闹打打杀杀,桑榆觉得枯燥。可是没有人说说话,好像更枯燥。   “桑榆,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男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在雨中,他出现得那样不合时宜,就像是凭空而来一样,“让我看看你可有受伤?”   那男子举着伞,急急忙忙地来到桑榆身边。桑榆疑惑地瞧着他,呆呆地像是个只有眼睛会动的木头。   “我是你的酒师叔啊!”他来到桑榆身边坐下,却也不急着帮她包扎,只是道,“朝掌门知道你最近情绪不好,特地让我过来看看。你说说,你是不是在这里不开心了?有什么事你单说无妨。”   好像是浮屠山那边的师叔。   桑榆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灵动。   可是想想自己的处境,她的眼睛又回复成了那副呆呆的模样,半句话也不想说。   [他不是你的浮屠山的师叔吗?你说说话啊!你在这里这么辛苦,你说出来,他就会告诉朝恒玉,说不定你就能走了!]   [桑榆,这可是个好机会。你要相信他啊,相信他会帮你,相信他会是你这边的!]   “桑榆,我知道你肯定有些情绪,但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脑内脑外的声音交织嘈杂!   桑榆猛地捂住耳朵,脑袋紧紧地抵住膝盖,似乎很厌恶这个处境。   “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啊!”   [是啊!你说啊!]   [你说啊!]   “桑榆,我是你的师叔,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了?朝掌门和我从小就认得,我们的交情很深。”   “你相信我!”   [相信他啊!]   “好吵。”桑榆闷闷地吐出两个字。   周遭的声音安静了片刻。   她要不要相信一下面前的人呢?桑榆有些犹豫。   她印象里的酒师叔是朝恒玉的左膀右臂。   是浮屠山里鲜少和朝恒玉关系不错的人。   那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酒师叔不是早就下山替朝恒玉采药去了吗?   桑榆侧脸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   “相信我,你说说你的困难,我一定如实转告给朝师兄。”   “师叔。”   “我想问问,师尊把我放到这里,什么时候会接我回去呢?”   “我已经完成了任务,可是为什么他要出尔反尔呢?”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再相信他的话了,我担心一旦我离开,浮屠山会受到仙君们的指责,藏风岛的村民也会遭受无妄之灾。可是我真的有些累了。可不可以让他派人来接手呢?就像是仙君们定下的规矩那样。”   桑榆抬着脑袋看着他,一连串说了好多话。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失落,只是在酒平默问她的时候,这股失落像是被揭开了一个口子,那些不受控制的情绪有了久违的发泄口忽然倾巢而出。   她不是想要逃避。   她真的稍微有些累了。   酒平默听完这些话,他忽然弹起,手指着桑榆的脑袋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年纪轻轻拈轻怕重的,又不是让你天天到处跑,这事情能有多难吗?朝掌门为什么不派别人派你,还不是为了历练你!你以为人人都有这样的福气吗?”   “桑榆,你不要不识好歹。你能有今日这样的成就,离不开朝掌门的磨砺。是他!让你有了这样的机会!你不仅不知道感恩浮屠山,感恩掌门,居然还想离开?我看你真的是拈轻怕重只知道逃避,你有什么用!你什么用都没有!”   瞳孔有片刻睁大。   桑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要辩解,不过那只是须臾间的情绪。   只有短短那么一瞬间,桑榆觉得不能接受。然后,她眼里升起的星光彻底黯淡了,就又埋着脑袋,对酒平默的谩骂充耳不闻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啊!真可恶真可恶!桑榆,你不如杀了他吧!]   [糟糕,我忘了你现在受伤在。没有关系,我可以暂时接管你的神志,放心交给我,我来替你解决他!]   [桑榆,这样你都能忍吗?他们这帮人真是坏透了!我看这个修真界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你欺负我,我欺负你。桑榆,你太善良了。你看看,这里荒无人烟,你不如给她点厉害?要是你不想我接管你的神志,我也可以让你的伤口瞬间痊愈!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不如我们联手……]   好痛。   脑袋好痛。   桑榆的瞳孔里布满血丝,她脑海里的声音在不断叫嚣。她觉得自己的神志快要盖不住那个声音了!   不如就答应她吧?   反正这些人本来就都是坏人。   他们消失了,在修真界里不过是少个蝼蚁。   她的瞳孔慢慢变得暗淡,看向前方的视线蓦然空洞。盯着酒平默的目光,就像盯着一头待宰羔羊。   “好。”她点了点头。   一瞬间,一团混沌的气息侵占她的脑海。   根本就没有片刻迟疑,桑榆的神志通通被拦腰斩断。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这会儿,她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累啊,要是能这样陷入没有痛苦的黑暗,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再被疾病和痛楚缠身呢?   她搞不懂朝恒玉和浮屠山到底在想什么,也比知道朝恒玉、酒师叔、舟师叔这三个人到底要她做什么,但如今她也不想去搞懂了。   当断则断。   她今日!!必须——!   “桑榆?”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出现,桑榆脑海里的混沌雾气先是一僵,然后猛地退却逃散!   “是哪里不舒服吗?嗯?”宁念初摸了摸桑榆的脑袋,“睁开眼,看看我?”   凌凌雪意拥抱着她。   瞬间,无时无刻不困扰住她的混沌感和不安忽然消失不见。   方才桑榆好像被裹挟着下了万丈深渊,但现在她又莫名其妙地平安着陆。   奇怪的失重感从脑海里弥漫,她皱着眉头,不满地睁开眼睛,像是在不满为什么有人来打断她。   嗯?   桑榆看着眼前的风景,重新闭上眼,揉揉眼睛,再次睁眼。   “这里是哪里?”她迷迷糊糊地问出声。   奇怪。   这里不是藏风岛。   藏风岛没有这里好看……   这里都是漂亮的花海。粉红色的鲜花像是稻田一样,井然有序地生长着。微风一吹,它们齐齐在花田里摇晃身姿,轻甜的花香被清风送到桑榆身侧。仿佛只要轻轻一嗅,花香便能驱散所有烦恼。   宁念初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指。   花海里卷起一阵小卷风,粉红色的花瓣被吹起到空中,像是有人在拿着画笔在空中作画,片片花瓣慢慢的晃悠着,不急不缓,连风力都恰到好处。桑榆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光景,目光专注至极。   “送给你,不知道小桑榆能否赏脸将它收下呢?”宁念初手持一朵淡蓝色的花朵。花瓣的颜色柔软得像是晴空万里的天蓝色,花蕊端镶嵌着点点云朵般的白,清风婉转将淡淡花香送入桑榆的气息之间。   桑榆迟疑地探出手掌,她像只对着新奇玩意儿好奇、谨慎的小猫咪。忍不住想要碰碰它,又害怕受到欺骗。宁念初没有半声催促,他看看着桑榆的眼睛,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过往。但是小猫的防备心有些重。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那多鲜花时,脑海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要退缩。   “我这个花是没有刺的哦,你可以随便碰。”他笑着将花送入桑榆手中。   桑榆认真地看着这花。   它好看得不似凡间能生长出来的东西。   可是这样好看的花朵,不应该出现在她这个满是疤痕的掌心之中。   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心上,有些难堪地将手握起。   只是拿着它,桑榆都觉得会将这么美好的事物玷污。   “你——是不是受伤了?”宁念初问道。   [不要告诉他,你忘了刚才那个人吗!]   [他们都是一样的!只要你吐露你的想法,他们立刻会指责你——]   脑海里那个喋喋不休的女声这次没能把话说完。   但桑榆并不在意。   大多数时候,桑榆都不在意她说什么。   虽然酒平默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但她的话却像是一条绳索,紧紧地困住了桑榆的思绪。   “我没有受伤。”桑榆后退一步,心跳因为说谎而疯狂加速。   “哦,这样啊。”宁念初看转到她身后来,“可是你的耳朵好红啊,是天气太热了吗?嗯?”   一说瞎话就耳朵发红。   这样哪里能糊弄得了别人呢?   宁念初装模作样地看看天色。   桑榆闻言,却是双手赶紧捂住耳朵,原地蹲下把脸埋在膝盖上。连她喜欢的那朵花,都掉到了地上。   我真是太差劲了。   都需要用谎言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了。   本来桑榆自以为能坚持下来的就是诚实,可是现在她连诚实这个仅有的品质都没有了。   够了。   真的已经够了。   她已经不想再遇到这么多奇怪的人了!   大妖也好、浮屠山也好、什么都好。   就不能让她找个没有人出现的地方吗?   她已经不想再和人打交道了。   这些人就没有一个——   “是我开玩笑过头了。”声音又轻又低,“我思虑不周,你别躲我。”   宁念初单膝蹲下,轻轻捡起花朵,抹掉上面的尘埃,将它重新送到她手心里,“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可以治好自己。但如果需要帮助,我很希望你能随时来找我。我们白云观可是不会见死不救,或许你可以尝试着相信我,好吗?”   桑榆想了想,不知过了多久,才抬眼认真地与他对视。   宁念初的眼睛很干净,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桑榆就觉得她以前见过这双好看的眼睛。只是她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场景和细节了。   “不急。”宁念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总会记起来的。”   他轻声含笑,眉眼弯弯,摸了摸她的脑袋,“安心睡一觉,明天就好了,相信我,好吗。”   什么心魔孽障,我通通帮你破除。   相信我就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9 00:41:21~2023-01-10 22:4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   昏昏沉沉闭上眼。   桑榆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耳旁的嘈杂声像是潮水一样层层将她包围——   “……”   “桑榆, 我是你的师叔,你应该信任我!”   “小榆,为师何曾欺骗过你。”   [他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你不应该相信!你一个都不能再次信任。]   “桑榆……”   “小榆……”   “师姐, 我是寻晚晚,是师尊的座下关门弟子, 你……”   ……   头疼欲裂。   桑榆的脑袋要炸了。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说话了?”桑榆捂住耳朵,不停地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她眉头紧锁,闭着的眼睛迟迟不能睁开, 自言自语地不断重复着梦呓, 脸上全是汗珠,眉头皱得不能再皱。“呜嗯——!”   “桑榆, 莫怕。”一道莫名熟悉的声音将她的恐惧通通驱散,“莫怕,这回我在你身边。”   周围的声音和那些缠绕着她的恐惧烟消云散。   她终于不用再听那些莫名其妙的指令了!   思绪忽然放松,而后她顿觉疲惫不堪,彻彻底底陷入了睡梦之中。   看着怀里昏睡的人,宁念初想了想,最后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回床榻之中。   只是将她放到床榻上, 她紧握着宁念初的手臂还是没有松开。   “雪……”她微微蹙眉, 似乎是在埋怨这熟悉的凌凌雪意离为什么要离她远去?她很熟悉这雪意,“初微……”   宁念初的手蓦然一顿,垂眸看着她许久。   睡梦里的小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她喊的名字是出于本能,还是只是碰巧。   但是能再次从她这里听到“初微”两个字,宁念初顿时心情大好。   “算你还有良心。”他摸了摸她的脑袋, 轻声笑着道, “看来, 我在你这里还是有些名分的。”   一手安抚着她的小脑袋,一手拿着问灵境,他的视线停留在桑榆询问他的吧啦吧啦的长篇大段上。   ——【可是神君大人,我不知道白云观的宁念初是不是值得相信的人。】   ——【不管他是不是,我都不敢再去相信了。】   ——【我希望我能快点好起来,重新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您觉得我可以做到吗?】   “自然可以。”他拿着问灵镜,轻声低语,目光却是径直看着睡梦中的桑榆,“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的力量,也很期待看到你变得更厉害。但是……”   “如今你身体还未痊愈,还是不要太过逞强。我想,要是换了别人,身受重伤如你这般,早就烟消云散了。能靠着强大的意念支撑到现在,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不是吗?”   “所以,不如尝试着依靠一下宁念初?”他轻声低语,毛遂自荐时夹杂着低声笑意,“能得到你的信任,他会非常开心的。”   ……   一夜好梦。   桑榆睡了个好觉。   睁开眼时,她只觉得神识清明,神清气爽,体内里居然有丝丝灵力在沸腾?   她赶紧起身打坐,重新探查灵脉。   重伤处显然已经被处理过,且处理伤口的手法非常干净,对方控制灵力的能量可见一斑。桑榆捂着脑袋费劲巴拉地回忆着昨晚,可她着实记不起来昨晚是谁来帮她疗伤的了。   罢了。   想不起来先不想了。   半夜三更,本该是安心入睡的时候。   但桑榆如今神清气爽,好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状态极好,不想在睡梦里浪费时间。于是她起身来到瓷盆前,浇灌灵植。   虽然宁念初从来没有催促她,但若是只让他一人运用灵息浇灌,那着实不公平。   桑榆也做不出来那样的事。   她伸出手。   只见滴滴血珠落到瓷盆里,却没有把清水染红。   差不多了把好像。   刚收回手,她就看见宁念初从房间里出来。   不知为何,桑榆瞬间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心虚感!   她瞬间将自己的手背到后面去。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怕他。   但是直觉告诉她,不能让宁念初知道她浇灌灵植的方式。   “天还没亮呢,不多休息会儿?”他笑着走到她跟前,只是才扫视两眼瓷盆,宁念初的笑意便淡了。他侧身向前,睨着桑榆藏着身后的手背。   “是我眼花了?还是你前两天就是这样浇灌灵植的?”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配合着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看桑榆不说话,他蹙了蹙眉,倒也没说别的,只是无奈叹了口气。   “你啊——”宁念初弯曲两指,敲了敲她的额头。   桑榆摸着被敲红了的脑门,不服气地看着他,心下只觉得奇怪。   她以前就是这样做事的,浮屠山的所有人都不会在意她是如何完成的。如果现在她和朝恒玉是一组,那么他只会看她有没有按时浇灌灵植,并不会在意她是用什么方法去浇灌灵植。桑榆也没有别的师父,浮屠山就是她修真的第一站。   没有人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   朝恒玉看见了她的做法,也只说她刻苦厉害,也没有告诉她这样是行不通的。   “这样难道不可以?”   “这样难道可以吗?”   两人同时开口。   “你这笨丫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虽然这两个方式都可以浇灌灵植,但是用灵息浇灌,灵息还会增长。但是用血脉浇灌,损失就是永远的损失。   你,能不能稍微爱惜些自己?”说着说着,宁念初从袖口里拿一卷纱布,示意她伸出手,他唇角咬着纱布一端,很是熟练地给桑榆止血缠伤口。   “嘶!疼!”桑榆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他挑了挑眉,瞧着她这副苦兮兮的样子,手背上青筋显现,多用力了几分。   不疼不长教训。   这人干什么呀。   他果然是个坏人!   桑榆委屈得不敢说话。   她秀眉紧促,固执道,“我只是不想拉你的后腿,我们是一组的。”   话里话外都是“我没错”的意思。   “我们的确是一组的。”宁念初重复着这句话,忽然靠近她,仔细看着她眼里的不安的焦虑。看着看着,像是气笑了,“那你怎么不知道多找找我呢?”   桑榆蹙眉。   满脸写着“我不太想找你”这句话。   “暂时吸收不了灵力而已,小事情。”宁念初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吃了它三天就能好。”   哼。   什么灵丹妙药?   又在糊弄人呢。   哼。   手指还疼呢。   坏人给的东西,我不要。   看桑榆半天不接,宁念初拿出一颗丹药,自己吃掉。   只是他边嚼丹药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不像是在吃药,倒像是……   宁念初的眼神淡淡,散漫得很,唯独这丹药吃的咬牙切齿。   小家伙有防备心了,不信他。   心里莫名不太开心。   [不要相信他。桑榆你要被骗了!]   [你好好想想,这两年来你遇到的人有几个好人?你难道要相信这样无缘无故给你示好的人?]   [哪里会有这样善良的人呢?你想想,你就是因为一直以来无条件地相信所有人,所以总是你被欺负。]   [你不应该再和修仙的人联合,你应该和我们联合。他和朝恒玉有什么两样?]   [都是会花架子哄人的玩意儿罢了!]   [桑榆,不要相信他,也许他给你吃的是毒丹药呢?哦哦他自己吃没事,但是说不定是他提前吃了解药呢!你就没有想过吗,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白云观弟子,他搞不好和朝恒玉是一伙的,他们骗取你的信任,再把你带回去!到时候你就跑不掉了!]   桑榆的脑海里已经被那个声音弄得吵吵嚷嚷,根本静不下来。   她叫嚣着让桑榆远离宁念初。   “桑榆,是又不开心了吗?相信我,我们才是队友。”宁念初好像察觉到了端倪,看着桑榆变得空洞的目光,他毫不迟疑地扔掉药丸,按着她的肩膀,语气依旧温和,声音却罕见地有些着急,“醒醒,醒醒。桑榆,可别又被旁人诓骗去了。”   她到底有多重的心魔?   方才已经去除了一便,现在那心魔居然还能蛊惑她?   看来,那魔物是与她的灵根纠缠在一起了。   看她迟迟不回应。   宁念初像是有些着急了。   他双手按着桑榆的脸颊,眉眼之间潜藏着几分不为人察觉的情绪,“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可就——”   “脸、疼。”桑榆想晃晃脑袋,却发现转不了。她被迫抿着嘴巴,疑惑地看看宁念初,疑惑地看着他力气不知道多大的手掌。   此刻,她再一次认定——   眼前的人只是脸看起来俊美秀气、没有攻击力。   但他的力气,着实很大。   “疼。”她戳了戳宁念初的手背,示意他可以松开了。   但宁念初不松开。   他静静地看了桑榆一阵子,看她的眼中的确恢复清明了,他才慢慢放松力气。   桑榆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捡起地上的小药瓶,乖乖吃掉一颗。   她记得初微神君的回应,说可以尝试着相信他。也看到了宁念初刚才的反应,或许这次她运气变好了,终于遇到个靠谱的队友也说不定呢。   就在刚刚那思绪不受控的时候,看到宁念初着实着急的神色,她感到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她不该对总是不信任他,毕竟他们组队至今,宁念初从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反而是一直在想方设法和她好好完成任务。   ……   宁念初微微诧异,但不妨碍他的眼尾上扬。   “这个可以治疗灵根吗?”   “?”上扬的眼尾重新回到原位,他沉思许久,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一样,“你的灵根也受损了吗?”   “不是受损,是全部碎掉了。”   宁念初:“…………”   他的眼里升起一抹诧异之色,似乎在接受一些从未有过的状况,“还有别的病症吗?”   桑榆想了想,一五一十乖乖回答,“心口也很疼,应该也是碎掉了。然后背后……”   ……   不知道多久过去,桑榆老老实实说完了,宁念初的眼中只余下震撼。   他看了看桑榆脸上被自己压出来红痕,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生怕自己刚刚用力过猛压坏了这个瓷娃娃。   “如果很不好治疗的话没有关系,我可以不需要……”   “不是。”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很震惊?”   “我是震惊你身上有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   “……”   桑榆还是觉得不妥,认真道,“所有治疗所需要的灵药我都会全力采集,需要的诊金你也可以直接列出来,我会照价付给你。”她说会就一定会。“我可能无法一次性付清,但是一年之内我会全部支付给你。”   怕他不相信,桑榆虽然不想提,但是还是说到,“朝恒玉可以作证,我说话言出必行。一定不会赖账的!”   “啧。”宁念初捂住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不想听的词汇,“想什么呢?都是些小事情,不需要你兑现什么。再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才是一队。”   一看桑榆这不想占便宜的性格,他立刻道,“但是你要是是在过意不去……让我想想要你做点什么……”   啊,头疼,想不到。   桑榆愣是被他弄得着急了。   她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不想让他走。桑榆十分执拗,她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得到帮助就应该付出相应的回报,何况宁念初帮她的还不是一件小事。他要是不说出点难度大的条件,桑榆根本就睡不着觉。   “嗯?”宁念初看着她拉住他衣袖的手心,忽然垂眸,笑意染着他的气息,“好了小桑榆,念初昨晚没睡好,如今有些困了,放我回去睡觉咯。你就先欠我一个人情吧。以后等位列仙君了,可不要不认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小修士就可以啦!”   桑榆还想说什么,宁念初却笑着大大方方道,“要是再缠着我,我可真就拉着你不睡了哈。我是没什么,但是瓷娃娃没有灵力,不靠睡觉补充精力的话,明天可怎么办呢?到时候又困又难受,还长不高……”   对哦。   明天她还要去打铁呢。   “那我先去休息了,谢谢念初。”   宁念初:……她这么想长高的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0 22:45:59~2023-01-11 21:3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   ◎“桑榆,要相信自己”◎   几天的炼器时间过得飞快, 等到考核当日,各种各样的法器被呈上来。   浮长道人笑着同大家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手持问灵石, 一一检测他们炼制的东西。   “雾隐门弟子,下品灵剑。”   “长天宗弟子, 中品灵剑。”   “……”   看起来都是些平平无奇的东西。   而云镜的另一端,朝恒玉看着浮长边查验灵剑边记录着什么,他不免问道, “不知道这关是凭什么定考核结果的呢?”   渊一笑了笑, “自然是看灵剑的等级了。”   谁做的灵剑品质好,谁的成绩就高。但是——   朝恒玉试探着提醒道, “可是弟子们是在给别人做东西,又不是给自己做,用这个来定结果不太稳妥吧?”   渊一捋着胡子,笑容温和,“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是给自己做东西,就可以马马虎虎了?”   他立刻道,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场上其余门派的掌门纷纷投来八卦的视线, 朝恒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有些惶恐。但看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帮他出来解围。   在场的人都是这样想的吧。   真不知道他们在装什么。   再说了,晚晚这次做的是下品灵剑……   想到这里,他立刻把视线放到桑榆那里。   不知道桑榆做的是什么品级的灵剑。之前他命令桑榆给他炼制过一次,好像是上品的,他也不是很记得了, 反正最后送人了。   想起这个朝恒玉心中就一顿懊悔。   他哪里知道上品灵剑那么难制作?他前不久还让寻晚晚去给他做一把趁手点的灵剑, 结果她做的乱七八糟不说, 手还烫伤了。桑榆为什么不提前和他说做灵剑需要的步骤和材料!但凡她多说两句自己的辛苦不易,他也不会把那么贵重的灵器送人!   后悔死了如今,偏偏他还不能将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   而且,这宁念初看着不是什么好人。   桑榆是眼瞎心盲,但是他可是知道的。   白云观是个什么门派?   他根本就没有听过。   ……幽洲的人说里面都是些寻医问药的老修士,几百年都不收弟子了。也不知道宁念初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混进来,还能和桑榆分到一个组,真是……真是便宜他了!   朝恒玉紧紧的盯着云镜里的身影,只见桑榆依旧神色呆呆的,依旧那般呆板无聊。只是这次他似乎也没有觉得她的脸无趣了,他盯着桑榆好久好久,眼里的情绪复杂又深刻,一想到这样厉害的弟子即将要成为别人的武器。   他心里更加烦乱!   终于,浮长道人来到了桑榆送过来的武器旁边。   他拿起问灵石,贴在匕首之上。   朝恒玉下意识坐直身子,莫名其妙也跟着想要细细打量那匕首的构造。   啧。   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嘛。   而且在一群长剑之中,匕首显得那么突兀。   看来他们关系也不怎么样啊,桑榆明显就是不想给宁念初花费过多的灵力啊。   众所周知灵力的消耗和法器的大小紧密相关,匕首所需要的灵力只是长剑的一半罢了。听说桑榆受了点小伤,虽然也不知道她伤在了哪里。但是就眼下的情况看来,她炼制不出什么好东西了。   想想桑榆先前没日没夜地为自己做东西的那刻苦的样子——   果然,宁念初在她心里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里朝恒玉终于心里好受许多。   “藏风岛桑榆,天品灵剑!”   浮长道人的问灵石忽然闪烁出强烈的光芒!   淡蓝色的灵力充盈着整个匕首,里面的灵气藏都藏不住,快要溢出来了!   “……”   “哇不是吧!天品级别的灵剑?”   “要不要这么拼啊,又不是给自己炼制的!”   “你废话什么,你的意思是你给自己炼制就能炼制出来的了?”   云镜外的众人也是为之一惊!   “哈哈哈哈哈后生可畏啊,想不到这小小年纪的,居然深藏不漏。”   “她是哪个门派的?以前好像没听说过啊。”   “朝掌门,你认得桑榆吗?我好想听说她以前和浮屠山有些关系啊?”   渊一仙君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朝恒玉只得勉强道,“她以前的确是我座下的关门弟子,天赋还算可以,但是有些固执,她在后山一心刻苦修炼,总是闭关不出。我看她这样都不好意思派她下山做任务,只得由着她的性子来,大家没有见过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既然朝掌门待她这么宽和,她为什么又离开了呢?”   “呵呵,那我哪儿能知道。”朝恒玉讪讪道,“不是说藏风岛那里有初微神君留下来的一座宝藏山吗,不知道藏风岛主风兰兰和她做了什么交易。我们浮屠山终究是小门小派,弟子想要往高处走,也是人之常情,我只能任由她去。”   “啊……原来是这样啊……”众人不免一阵唏嘘。   听罢,渊一仙君没有应声,只是脸上的笑容收敛几分。   ……   天品灵剑一出,在场众人没有不羡慕宁念初的。   各个都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纷纷夸他找了个好搭档。   “兄弟,你运气不错啊,白白得了把天品级灵剑。这样,我出个价,你卖给我如何?”   “讲个先来后到行不行?我明明先和他提的!”   宁念初倒是没有理会旁人说什么。   他看着不远处的桑榆,静静地看了许久,眼眸里似乎生出了些不高兴。   “青衣宗张慕,中品灵剑。”   “白云观宁念初,天品灵剑——!”   浮长不确定地再次测了测面前这把雪白如玉的轻巧长剑。只见问灵石上又显露出充盈的淡蓝色灵息,雪剑剑身之内流淌着不知道几重充盈灵力。   桑榆诧异地回头看向他!   她睁大了眼睛,眼眸里满是不解,甚至还不解地歪了歪头,似乎在询问他。   宁念初对上她的目光,看她这般好奇可爱,方才心间的那点点不满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转而是笑意盈满眼瞳地看着桑榆,他不知道笑了多久,看桑榆仍旧不肯收回眼神,他想了想,随后眯了眯眼一副坏坏的样子——   学着她的动作歪了歪头,连眼神也学她无辜。   漂亮干净的右边眼眸快速闭上又迅速睁开,只是做完后似乎他也觉得模仿小姑娘有些不太合适,他似乎被自己的无聊举动逗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这次笑起来的时候,眼中星光越发晶莹好看。眼里的笑意荡开,只觉得越发随性灿烂。   桑榆:……   他到底在做什么迷惑操作,真是像个天真可爱小孩子。   桑榆疑惑地皱了皱眉。   终于转回头去。   “这次的炼器测评结束,各位的考核结果待会儿会放榜出来。”浮长道人宣布道,“待会儿请各位按照考核的名次顺序进入主殿挑选这次的任务,最终的结果会根据今日的成绩和你们最后的任务完成程度共同决定。还请大家继续努力。”   这话一落地,场上皆是松了口气的唏嘘。   “唉,总算不是按照今日是结果定最后的名次,我还没发挥自己的真实实力呢!”   “还好还好,后面还有机会!”   “唉,早知道我和我队友也都做个上品灵剑了。这样我俩考核分也高,还能得着实惠!”   “谁说不是呢?”   人群之外,寻晚晚看着手中的下品灵剑,眉毛都要皱出个川字。天知道她怎么分到了这么个自私自利的队友,一天到晚浇灌灵植偷工减料,还做了个乱七八糟的灵剑给她。要是那个宁念初和她一组,就不会这样了吧?   ……   众人都各自离开后,宁念初自觉来到桑榆身边。   他拿过那把匕首,只见整个刀刃上蕴藏着丰厚的灵韵。手指轻轻在刀刃上划过,他的神色认真,似乎旁的东西都看不进了,他如今只双眼专注地注视着这把天品级别的灵器。   他是不是不高兴呀?   桑榆垂下眼眸。   “抱歉,我的灵力受限,目前只能做成这个样子。”桑榆看到他做的那把灵剑,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浓烈的歉意。   她目前做不出他这种水准,哪怕她这次已经拼劲全力去认真炼制器物了,可是在绝对的碾压品级的成品面前,桑榆只觉得自己做的根本是团乱七八糟的东西。   浮长道人说的不错,他们两人炼制出来的都是天品级别的灵剑。但是匕首和长剑能包容的灵气本就不能一概而论。而且同为天品级的法器,依然是分上中下级别的。例如材料、炼制的方式、剑身的瑕疵等等。   她已经看过了宁念初的灵剑,便觉得自己做的根本上不了台面。如果真的是这样去一对一交换,她更觉得自己的东西粗糙、简单、不够格。她根本没有资格去和宁念初交换这样的东西。   “为什么要道歉?嗯?我觉得你做的匕首很厉害哦。”宁念初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东西,他的指腹划过刀刃的每一寸,仔细感受它的每一分灵力,“小巧精致的器物更加考验炼器者的控制力,而且这把匕首似乎不是用灵力强行炼化成型,倒像是炼制者亲手雕刻出来的。”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做的不好呢?”他看着桑榆的眼睛,眼里笑意盈盈,语气温柔到似晚风低语,轻声道,“明明有这么厉害的天赋,为什么总是要贬低自己?”   “不过我想问问,这把匕首里面的灵力是哪里来的?”   按道理说,灵剑里面的灵气只能由出炉那时,炼制者去注入。初始的灵气多少,会决定法器往后所能承载的灵力上限。   但是桑榆她暂时还不能吸收灵气,她不会又是——   宁念初下意识看向她的手腕,目光瞬间变得有些许正色。   她莫不是又要伤害自己?   “不是!是那个丹药!”桑榆的小手摆个不停,立刻解释道,“你的那瓶能够调理灵脉的丹药可以让我吸收灵力,不过因为时间有限,我只能赋予这把匕首到这种程度。我知道和你的灵剑相比,这把匕首对你而言不入流,但我可以以后再补一把给你!”   白云观的丹药可以暂时让她恢复吸收灵力的能力,桑榆就把重新吸收到的所有能力都注入到了这把匕首之中。她依旧没有半点灵力,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即便可能对于他来说,依旧算不得什么。   桑榆有些愧疚地看着他,“抱歉。”   “胡说些什么呢。”宁念初神色认真,似乎想要好好说说她。但看到她那愧疚的眼瞳,他说出的话语不知不觉放轻很多,“这么努力做出来的成果,怎么会不值一提呢?这把匕首有着这么充盈的灵力和如此沉甸甸的心意,收到它的我反而会觉得诚惶诚恐,担心承受不起这样认真的努力。”   “充满灵力的天品级法器我不知道有多少个,但是这个诚意满满的匕首却万中无一。”他笑着道,“所以,不要再不相信自己了。你看,你无论在什么样的困境中都能找到方法达到目标。光是这份毅力,就已经很厉害了,所以不要再自我否定了。”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掌在空中停滞半秒,最终还是顺从本心地摸了摸可可爱爱的小脑袋,“小桑榆,很多东西不能只靠灵力去衡量。你花了这么多功夫,花了这么多心思去铸造这把匕首,哪里会有什么不与我相配这样的顾虑呢?”   “不知道你以前衡量灵气的标准是什么,但是如今在我眼里,这把匕首千好万好。”宁念初弯下腰,对上她的眼神,语气似是在耐心告诉她正确的思路,又像是在哄她开心,“毕竟桑榆的心意无价,这是我收到的第一把这样用心的礼物,我会好好收藏它。”   嗯?   宁念初……他是这样想的吗?   难道不是等价交换最为公平?   这好像和她以前的想法并不一致。   眼眸微垂,圆圆大大的杏眼里盛满了疑惑,她一时间不太能够理解这样的想法,以至于她想的出神,都没察觉到宁念初离她离得太近了。   一手轻轻按着她的脑袋,几乎要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确越靠越近,但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看着她傻傻愣愣的表情,眼里愈发笑意盈盈——   “桑榆,要相信自己,莫要被不切实际的妄断左右思绪。”   “你很优秀,莫要轻信别人的质疑,不要忽略自己的判断。”   “相信自己,好吗?” 第28章 ◇   ◎原来你也奇奇怪怪呀◎   灵剑试炼过后, 宁念初和桑榆的评分毫无疑问最高。   浮长为他们指了指身后的墙壁,“两位小友请看——这张墙面上悬挂的便是可供选择的任务。两位小友上轮的考核评价最佳,是以这次可以率先挑选。”   桑榆抬头看去, 只见眼前的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五颜六色的事项牌,颜色深浅不一。最浅的是白色, 最深的是黑色。各色木牌下分别悬挂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的画着的东西千奇百怪。应当是完成任务后能获得的奖赏。   桑榆侧身问道:“有念初想要的吗?”   宁念初的长眉轻轻挑起,“让我选?那我可不客气了哦。”   ……   也不知道桑榆选择了哪里。   坐在主殿里的朝恒玉心神不宁。   一想到她马上要离开幽洲, 可是他却根本就不明白她下一步的动向, 他更是莫名心烦意乱。朝恒玉甚至能感觉到,一旦让桑榆出了幽洲城, 那以后他能见到她的次数就真的屈指可数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朝恒玉没由来地就是不想让她再和宁念初待在一起。   尤其是再想到寻晚晚炼制出来的那把糟糕透顶的法器,朝恒玉心中的不舍更重了。   以前他要得到些上品甚至是天品的灵器,那可真的是太容易了,他只需要说要什么,其余的交给桑榆去做就行。可是现在等他亲自动手,才知道光是材料这一步, 便能让人顿觉束手无策。如果以前他从没享受过这些红利, 他自然觉得桑榆去哪儿都无所谓。可现在他后知后觉地搞懂自己失去的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宝藏,不仅能赚钱、还能治病、还无怨无悔!   桑榆要是真的不回来,他要去哪里再找个这么好使唤的人呢?   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思来想去和渊一仙君道了声身体欠佳便起身回去。   ……   桑榆从没有去过天水国。   这会儿她正坐在行云州上,低着脑袋看着手中的地图, 手中拿着宁念初选中的那块黑色木牌。   天水国因为有一汪奔流不息的河流而得名, 没有人知道这水的来源是哪里。沿河而居的人不断增加, 最终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邦国。   天水国居住的都是凡人,也不知道修士之类的概念。   出门前,浮长道人千叮万嘱桑榆二人不要暴露身份,更不要因为任务而破坏人界的规矩。   人界是什么样的?   哪里又会有什么样的新鲜事呢?   黑色的木牌被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或许太过不安,她的掌心都有些微微出汗。   “你以前去过那么多地方,为何没有踏足过凡间?”宁念初坐到她身边。   “因为凡间没有灵药。”   “除了采药,你平时就不想去凡间看看吗?”   “浪费时间的事,都不被允许去做。”   “……”   “浪费时间?你的日子好无聊啊——”宁念初仰天长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回忆什么,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等他回神,再看看桑榆,忽然想起来道,“行云舟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地方,我先帮你治治病?”   “嗯好。”   灵气入骨。   他的灵力缓缓查探着桑榆的心脉,一股微弱的灵识涌入她的灵根,桑榆浑身一个激灵,奇怪的感觉由心底升起,她忍不住抬眼看向宁念初。   他长眉紧锁,双眸满是认真。   并无异样。   或许是她感觉错了?   那抹怪异的感觉慢慢消散,桑榆还没放松片刻,他的手便一把拉过桑榆的手腕,扣住她的脉搏处。   ……   她居然伤成了这样?   要不是她的体质非人,这把濒死状态哪里还能在他跟前活蹦乱跳?   到那时候,即便自己找到了她,他看见的也只能一具尸体了。   灵脉尽毁残破不堪,灵骨全碎犹如瓷瓶碰都碰不得。   她这副身体哪里还有能受伤的地方?伤无可伤、断无可断罢了。   可是,那不疼吗?   宁念初忽然想起来灵骨断裂该是何等撕心裂肺的疼痛。   桑榆不会不疼,只是她表现得不疼罢了。亦或者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痛楚了。   “我先帮你修复灵骨。”慢慢来吧。   “好,需要我做什……”话音刚落,桑榆忽然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眼前的人晃晃悠悠,最后她扛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强弩之末的身体,做着逞强到底的事情。   宁念初收回掐诀的手,眉眼微垂,轻声叹息,“莫再胡闹了。”   ……   雾气茫茫,冷若寒霜。   身边不见宁念初的身影,这里也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握紧了手中的灵剑,她小心翼翼地往前面走去。白茫茫的雪花不断降落,凌冽的寒风呼啸,桑榆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呼啸的寒风不断地吹拂着她露出的肌肤,白皙的脸颊不出多时被生生吹得通红。   终于,寒风过去。   桑榆再次睁开眼,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座从未见过的庭院。   她走到门前,刚要身手敲门,奈何手指触碰到门把手的那瞬间,她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手掌径直穿了过去?!   瞬间,莫名其妙的诸多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缓慢地踏出一小步,果不其然整个人直接穿进了庭院之中!   她莫不是死了吧?   桑榆来不及多想,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宁念初?   她想不通自己的状态,只能去找眼前唯一的医修询问答案。   “念初?”   “宁念初?”   可是宁念初依旧坐在池塘边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湖面,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桑榆试探着伸手,去摸摸他的衣角。   果然——   她的手再一次穿了过去。   好像没有什么用。   桑榆闭上眼睛,就像往常每次遇到困难时候,她会立刻缓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地方既然有他,那必然不是什么危险地方。   而且她好像并不属于这个时空。她无法触碰到这个时空的实体,那么可不可以认为,这个时空也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这样一想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桑榆长舒一口气,找个空位子她乖乖坐下,在离宁念初不近不远的地方,双手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水里漂亮的锦鲤。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水中的鱼儿,沉得住气的很。仿佛哪怕是看个鱼,她都能看一下午。而她身边的宁念初亦是如此。   他看着水中的锦鲤,同样很出神。两个呆呆的身影就这样相映成趣,愣是坐到日头西下,都不见有动静。   “小红好像又长肥了。”   “小白倒是瘦了,哈哈哈也是,它哪里抢得过旁边的大鱼儿呢?”   “你觉得呢?是不是和我持有同一想法?”   很莫名其妙的,他忽然开始说话!   桑榆转头眨眨眼,喉咙里的话已经准备好了,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他在对着谁说话呢?   这里好像没人呀?   桑榆呆呆地看着他,后者却迟迟没有声响,仿佛刚才那两句不是他说的一样。   也是这个时候,桑榆才彻底看清楚他的表情。   清清冷冷的模样。   好看的眉目并没有丝毫笑意。   明明几步之遥的距离,他却有着明显的疏离与冷淡。哪怕他不说话,哪怕自己与他不在同一时空,桑榆也能察觉到宁念初周身散发着清冽感,让人胆怯也不敢靠近。   但是桑榆却不受束缚。   毕竟宁念初也看不见她。   可她依旧乖乖地保持着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唯恐惹怒主人家。   毕竟这屋外头可是下着鹅毛大雪呢,来者是客,不管宁念初能不能察觉到她的存在,她还是循规蹈矩为好。   太阳彻底西沉。   他终于不再看鱼儿了。   桑榆跟着起身,乖乖跟在他身后。他穿过安静的长廊,走过寂静的假山,不知道走了多少路,都快把她绕晕了的时候,他最终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一路有宽阔的练武场,有漂亮灵修的小山,甚至还有放满了书的藏书楼。可是没有一个人。   这个宅子很漂亮,桑榆刚进来立刻感觉神清气爽,身上的重伤全都不药而愈了一般。可这个不知道多大的宅子里,只有宁念初一人。   “好像还是没有好。”他嘴角咬着纱布一角,手上拿着另一边的纱布卷着自己的肩胛骨处。桑榆还没回过神来,回神看到的就是宁念初已经脱下上衣,肩膀处没几块好肉,深深浅浅的伤痕遍布,甚至有一处窟窿般的伤痕,一看便知是纵穿伤。   不知道当时纵穿多深。   能将他伤成这样。   但她是不会害怕这些面目可怕的伤痕的。   以桑榆丰富的受伤经验判断,这种程度的伤,他的肩胛骨会留下病症,还是不可痊愈的那种。   这样的话……   桑榆若有所思地垂下目光。   宁念初的手臂强劲有力,平时不用力气时只能看到些许轮廓,但此刻肌肉紧绷,更衬得他的脸和这副身材不符。倒也不是特别夸张的肌肉,只是手臂上显露的青筋纹路和她脑海里那副他笑得温柔又可爱的模样太过搭配不当。   “白云观那帮老头子不会是糊弄我吧?”宁念初拿起药瓶闻了闻,“你呢,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又在对着空气说话了。   桑榆环顾四周,她确定周围没有人,也没有猫猫狗狗。   【你看,他好像有点不正常诶。】   【他来历不明,奇奇怪怪的,桑榆,你别相信他,他肯定是看上了你的天赋。】   【你看看他多奇怪啊,一个人居然也能自言自语这么久,真是叫人害怕!】   脑海里久违的女声又响起,但桑榆没空搭理她。   【待会儿你直接和他分道扬镳吧?别再和他一组了!!】   【你看看,他一个人住这么大间屋子,居然连个伺候他的人都没有。整天都待在这里,这不是没有病也有闷出病来了吗?】   【而且他在你面前总是笑得温柔又灿烂的,你看看,都是假的!他现在这张脸多冷啊!】   的确。   桑榆这才发现,原来宁念初不笑的时候,他原本的气质显露无疑——   清冽又疏远,客套又疏离。   只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太可爱了,笑容和眉眼弯弯的神态将这股疏离感揉碎得支离破碎。   原来他不是看起来那般轻松畅快的人。   原来他的内心和外表存在巨大的反差。   原来他也会一个人自说自话……   “太好了。”她的眼里亮亮的。   【什么意思?你可莫要被他的笑容蒙骗!疏远他才是正确的!】   “可是……我不是也自言自语吗?我和他一样的话,那我为什么要嫌弃他呢?”   【……】   况且自言自语算什么。她自言自语的毛病时间更长,甚至脑海里还会经常出现两种激烈的想法碰撞,自己和自己辩论,这样的症状让她很难受,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奇怪的人。但是现在奇怪的人找到病友了。   ……   时间又过了两天,桑榆在宁念初身边当了两天的小跟班才发现他的作息真的非常的规律,每天都是看鱼、去书房、换药。   日复一日,或许……也会年复一年。   整个院子非常大,桑榆尝试过找到院落的边界。可是最后得出的结果却是,他的院落好像没有边界。   每到半晚,夕阳西坠的时候他可以看到整个金乌,这样热烈灿烂的阳光,孤独又热烈地照在落在他的发梢,将他乌黑的头发点缀上点点灿烂金色。   桑榆看了看那轮熟悉的夕阳,垂眸若有所思……   “砰!”猛烈的撞击感袭来!   瞬间,桑榆从灵识海中被剥离!   她赶紧睁开眼睛,下意识拿起灵剑。但却因为灵识刚被强制分离,大脑空白一片。眸中满是迷茫,眼尾还带着晕红,迷迷糊糊呆呆傻傻的模样,让原本看起来就好糊弄的她,显得更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她抬眼就看见了那双熟悉的、好看的眼睛。宁念初挑眉,声音里染着活泼可爱的笑意,“再不醒来的话,我的胳膊可就不能要了哦。”   桑榆眨眨眼,浑身僵硬。她立刻直起腰身,端坐在一旁。可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又立刻凑近,再次拉近距离,认真仔细地盯着他的双眼。   近到气息都能相互交换。   宁念初半晌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而等他意识到桑榆此刻的距离与他不过那么点点以后,他的耳尖顿时绯红一片,眼睛都不由得慢慢睁大,下意识就像往后拼命拉开距离。   他主动摸摸桑榆的脑袋,没有问题,但是桑榆一旦主动靠近他,宁念初顿时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但转念一想,靠近他的是桑榆。   他为什么要后退。   “会不会……有些太近了……是我脸上有……蚊子吗?”他摸了摸脸,脸上跟着染上绯红。   “没有。”桑榆观察完毕,认认真真地说道。   念初的笑意并非刻意伪装给她看的。   他的笑容是真,刚才的错愕也是真的。   “砰!”   “砰砰!”   又是一阵撞击!   桑榆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得猛地向前冲去,结结实实地倒在了他身上。意识到自己的额头磕到了他的肩膀,她片刻都没犹豫,赶紧拉住云舟侧畔的木头强迫自己起身。   而撞击根本不停,桑榆被推得重心不稳,眼见着又要倒下去——   她索性松开木头,抱着自己的脑袋往旁边一滚。整个人滚到了云舟的甲板一侧,脑袋重重地磕到了木头上。额角顿时青红一片,没有任何停顿,她借着机会站起身,手持灵剑快速捏诀,道道咒法随着灵力显现……   “轰!”地一声,还没等她的攻击生效,不远处那个可以攻击他们的船只已经被瞬间击沉。   宁念初收回阵诀,眼神淡漠地看着云团混乱的地方。桑榆跟过来,而后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调动灵力了!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眼里由迷茫化作欣喜,最后呈现出来的便是诚挚的笑意。   “谢谢你,你真的特别厉害!你的医术好厉害!超级厉害!”   她笑得其实很好看,眉眼弯弯,身上的那股疏离与冷冽都被她的笑意驱散。宁念初能察觉到桑榆的身上总有种和他人保持距离的疏离,只是她懵懂的、不谙世事的呆呆的情绪,将这股疏离感藏了起来。   但是现在,所有的情绪都被笑意染上。   “是啊是啊……我这么厉害,小桑榆可不得好好犒劳犒劳我?”宁念初挑了挑眉,似乎忘记了刚才被她一瞬不瞬注视的慌乱,说话间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活泼愉悦、甚至带着点小骄傲等着夸奖的调调。   不过等桑榆真的要开口答应时,他却又立刻道,“今天只能修复一小半的灵骨,你受伤的时间太久。受损的灵骨和灵脉有些粘连,不能一次完成。”不过仅仅恢复了部分灵骨,她就能施出那等程度的阵诀,可见她的修为非同一般。   “没事,我已经很谢谢你做这么多了。”桑榆认真道谢,“不过……刚才那个被炸掉的船是谁的?”   “嗯?谁知道呢……”宁念初摇摇头,似乎真的不知道来者何人。   “哦,这样啊。”来历不明的人不需要留意。   桑榆眨眨眼,乖巧道,“那我们早点休息吧,明日我们就到天水国去做任务了。” 第29章 ◇   ◎又乖又傻的桑榆顿时收回了笑容。◎   朝恒玉看着被撞得一塌糊涂的行云舟, 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他一脚踢开断掉的甲板,低声骂了句不太入流的脏话。   一旁的寻晚晚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她第一时间擦了擦裙子上的灰尘。但左看右看灰尘都擦不掉, 她只能嘟着嘴,边瞧着朝恒玉的脸色边抱怨, “桑榆怎么那么狠心呀?她居然这样撞我们?都不怕我们真的重伤不起吗?”   “不是她!”他下意识高声否认了。   “师尊你……”怎么还维护她啊。   寻晚晚到底是有眼力劲的人,她在朝恒玉身边许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憋屈地抿了抿嘴, 低头看看自己的裙角, 识趣地装哑巴。师尊最喜欢听话的弟子,等他冷静下来, 还得来哄她的,她反正不急。   朝恒玉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寻晚晚的小表情上。   他刚才可是看到了!   宁念初那家伙,在桑榆面前装得人畜无害的单纯模样,可在攻击他的行云舟的时候,那眼神瞬间凶狠似狼!就像是要现场手刃了他!   他的阵法捏得极快,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脚下的甲板居然霎时间四分五裂断裂开来。   要不是朝恒玉确信自己以前没有见过宁念初, 他真的会以为得罪过这个白云观的小白脸。   这里可是万米高空!   他真是出手狠绝, 根本就没把他当做前辈放在眼里!   而且桑榆为什么在他怀里?   凭什么在他怀里!   朝恒玉手上的青筋凸显得厉害。他都没有抱过桑榆,为什么宁念初能捷足先登!?   “师尊,你的面具破了。”寻晚晚看朝恒玉半天都没来哄她,她见好就收,主动过来递台阶。她的手指抚摸着朝恒玉的脸颊,轻轻地揉.弄着面具破损处, 秀气的眉毛皱起, “师尊疼不疼呀, 我帮你揉一下?”   “还好,没伤到我的脸。”   “那就好。”寻晚晚做放心状。   还好,还好他不是养了两个白眼狼。晚晚还是知冷热、识情绪的人。   温言软语的问候很是奏效,朝恒玉心里的憋闷消散许多。   “师尊,我还是有点害怕……”她靠近了朝恒玉的怀里,蹭着他的衣袖,“你和那雾隐宗的弟子说好了没?”   “放心,我现在用着他的身份,带着与他模样相同的面具,旁人认不出来的。”他语气间的自信显露无疑,“而且我代替他完成任务,他只需要安分呆着就能坐享其成,他何必要出卖我们呢?”   “也是,还是师尊想的周到!”寻晚晚笑弯了眼,,“还是师尊心疼我,要是和他来,我指不定又要被拖后腿呢。”   “那是自然。”   前两日朝恒玉和雾隐宗弟子达成交易,他易容成那弟子的模样,陪同寻晚晚完成任务。但是没人知道他之所以会升起这个念头,主要是他想看看桑榆和宁念初要做什么。桑榆离开幽洲城后,他就失去了能看到她的所有方式。   万一那姓宁的小子心怀不轨呢?   宁念初哪里是个什么好人?!   他都已经那样直白地警告过桑榆了,可是她偏偏一根筋地听不进去!   刚才他本来想把桑榆直接抢过来带回去,但是他撞船的力气撼动不了宁念初的那行云舟。桑榆没找回来,他反倒被弄得被动。   “好了,你收拾收拾,我们赶紧去天水国。”   “啊?师尊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弋阳城呀。”   “我知道,但是我们要经过天水国。”   “……”寻晚晚本想反驳,可奈何她拿了个高难度的任务,要是这会儿忤逆朝恒玉,她自己搞不定这件事,到时候不好收场。可一想到本来朝恒玉眼中只有自己,现在居然要为了别的人特地绕道,她顿时蹙眉,窝火得很,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   心里的憋屈不敢对着朝恒玉发泄,想来想去,一腔怨恨全都发算到了桑榆头上。   ——   天水国因为有一条奔腾不息地水流而得名。   此处的老百姓都沿着这奔流不息地清澈水流居住,因此这里形成了特有的沿河而居的水乡景象。   桑榆和宁念初已经从云间下来,两人很守规矩地没有暴露修士身份,不出多久就混入了一群进城门赶集的队伍之中。   天水国虽然是个小国家,但是它依然被分为内城和外城。普通百姓都居住在外城,内城里是些官宦人家,而内城的最核心便是皇城,听闻里面住着一位美丽的公主。   但也许正是小国的原因,大家都彼此认识。   路人之间打交道都透露着熟悉和热情。   “诶,你们是那个村的啊,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你俩?”挑着两个装满大肥鹅的箩筐,领头的村民热情满满地和宁念初打招呼。   “小妹妹长得真俊呐,许了人家没?”背着玉米的黝黑小伙子靠近桑榆,露出洁白的牙齿,毛遂自荐,“我叫王二柱,我是我们村最有钱的少爷,家里有十亩玉米地!”   语气里满是小小的骄傲和得意,目光也跟着紧紧地盯着桑榆。   这样直白的目光让她有些害怕。   桑榆记得浮长道人的话,连忙退后。但玉米少爷似乎真的很喜欢桑榆的脸蛋,他鼓起勇气又靠近一步,“你长得真好看,像是画里面的仙女一样。你是哪个村的呀,我和你爹说……”   “说什么?”宁念初走到玉米跟前,桑榆下意识躲到他身后,埋着脑袋不去看玉米少爷。她以前只跟妖怪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可是玉米阔少是人,她不能一拳头晾翻人家,她害怕控制不知自己条件反射的大脑,只能赶紧撤退。   “啊?”玉米阔少遗憾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又问,“你是谁啊?你是她——”   “我是她哥哥。”宁念初对着玉米阔少抱之一笑。   “哇,你笑起来也好看诶,你许了人家没有啊?”玉米阔少的注意力转移,他发现桑榆和宁念初的确很像,刚才不觉得,但是凑近一看,他们两人的眉眼是越看越像。只是宁念初的更英气,桑榆的更秀气。   “我家妹妹也没定亲呢。”玉米阔少道,“我家妹妹也好看着呢,可是她眼光高,非得嫁给顶好看的人,可把我愁死了。不过你肯定能让她满意,你愿意和她见见面吗?我愿意出七亩地做嫁妆。”   七亩玉米地?   桑榆睁大了眼,忍不住看了眼宁念初。   最终玉米阔少没能得到这兄妹俩中的任何一个,但是他好心地和他们交谈了一路。宁念初得到了不少有关天水国的消息。   赶集的队伍排队进城,宁念初和桑榆跟在人群最后面,队伍倒也不长。   桑榆看了看队伍前面,若有所思。   “想到了什么?”宁念初咬着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苹果问道。   “我们这一路都是卖瓜果蔬菜的小贩,足以见得这地方其实风调雨顺,不像是有妖物出没的样子。但这个地方却被浮长道人分为最难等级的任务,便又说明此地凶险……”   “慢慢来,我们进去就知道了。”他看着前方城门口的关卡,做出忧愁状,“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怎么通过那个测灵镜呢?”   测灵镜。   根据玉米阔少的信息,这面镜子是端阳公主从神明那里求来的,特地设置在城门口。它能够照出妖物原型,可以保护天水国的百姓平安。   但实际上这只是测灵镜的一个功效,还有最终要的功效是测出修士的修为。   “在这面镜子面前,妖物会显出原型,修士会显出灵体,若既不是小妖怪又不是修士……”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桑榆坚定道,“怎么会有非人非妖的存在?”   宁念初睁大眼睛眨眨眼,似乎震惊于桑榆淳朴的世界观。他想说点充实桑榆认知的东西,但又怕她接受不了,想来想去只能道,“这世上神奇的东西多了去了,哥哥以后再教你。”   “现在,动动你的小脑瓜,想想我们要怎么进城?”宁念初眯了眯眼,看向前方。   那位端阳公主设下这面测灵镜,很明显是不希望修士进城。按照仙界的约定俗成,没有修士会无缘无故到凡间破坏人家的规矩,但她还这么防备?   “测灵镜的品级有好有坏,品级低下的镜子测不出高修为的修士。”桑榆认真思考,“只要你我二人的能力超出那面镜子的灵力,它就测不出来我们修士的身份。”   “我……”宁念初担忧地看着前面,脸上愁云惨淡,像是真的好害怕。   桑榆倒是不担心这个,但想想宁念初时强时弱的状态,她偷偷靠近他低语,“待会儿我扶着你,可以将灵力悄悄传给你。照镜子也只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可以糊弄过去的。你放心,不会有问题。”   “你真好,你好厉害!”宁念初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像是个得到了救赎的大狗狗,眼睛里亮亮的。   说话间前面的队伍就走得差不多了。   “你们,来这里!”守卫城门的士兵对着宁念初喊道。   宁念初站到测灵镜面前。   他的目光扫过镜子的轮廓,神情一顿,当即辨认出这面镜子的灵力等级非常高。   换句话来说,它可以测出的上限非常之高,哪怕渊一本人站在这里,也会被认出来。   这倒是和他想的有些出入了。   “看来那位端阳公主有些本事。”   “嗯?”桑榆没听清他说什么,往他身边靠了靠。   宁念初侧脸瞧了瞧她,顺势圈过她的肩膀,将她揽过来。后者浑身僵硬,瞳孔睁大,下意识抬手就要痛击队友,但又被她硬生生忍下去了。一见到桑榆疑惑不解的表情,他眼里的严肃忍不住被笑意取代,冷脸的表情也立刻瓦解,“不是说要传灵力给我吗?别动了哦。”   “……”   宁念初笑了笑,随后不等桑榆的灵力传来,他立刻将自己的灵力立刻释放,醇厚的灵息瞬间在桑榆周围形成一个肉眼不可见的结界。强大的灵力强势而迅速地往她身边扩散,如果可以看到实质的话,桑榆便能看见她的侧方的灵力像是江水一样疯狂向她涌来。   “好了,走吧。”守卫的士兵看着两人正常的人样,挥挥手喊下一个。   宁念初撤回手,活动活动筋骨,悠闲自在地走进城门。   桑榆却是第一次来凡间,她看着身边陌生的景象,有些不安地赶紧跟上宁念初。   “嗯?刚刚不是不让我靠近,还要打我?”他语气托着老长。   “我!我……”桑榆头一次被堵得不知道如何辩解,“我只是不习惯和人离得太近,我害怕我反手就打到你。我、我不是不喜欢你。”   她好不容易能交到一个和她一样有病的朋友。   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哦……这样啊。”宁念初看她焦头烂额,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景象,佯装生气的眉眼又变得笑意灿烂,神采飞扬,“逗你玩的,我怎么会对你生气?你我之间,客气什么?你再大胆些也无妨。”   桑榆的眼睛亮了亮,笑得憨憨的。   真是又乖又傻。   宁念初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毕竟,你可是值六亩玉米地的呢。”   又乖又傻的桑榆顿时收回了笑容。 第30章 ◇   ◎她与桑榆有相似之处◎   两人进了城内, 宁念初随意进了家酒楼。迎面的店小二赶紧笑脸凑近,“两位客人是喝酒还是住店呀?”   “住店。”他扔了枚银锭子给店小二,后者立刻眉开眼笑引着他们上楼。   “两位真是来得及时, 赏月节在即,端阳公主在皇城内外设宴, 听说摆的都是些佳肴美味,小孩子们都可以随便吃呢!就冲着这个,今年城外好多人都到咱们内城来游玩。这剩下最后两间房, 正好就住您和这位姑娘啦。”   “哦对了, 最近都没有宵禁。公子您可以带着这位姑娘在城里四处逛逛。”   “我们来内城不多,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有特点的地方, 麻烦推荐一二。”宁念初和小二交谈的片刻,桑榆的注意力被城外热热闹闹的吆喝声吸引。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看,来来往往不少人都是同伴出游,忽然两个身影闪过——   桑榆下意识皱眉。   她揉揉眼睛,再准备仔细看看时,那两人的踪迹早已从门口消失。   “桑榆?”   “桑榆?”   “在!”   宁念初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佯做不满, 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 “想什么呢?你先好好休息,等晚上我们再到街上看看。”   “嗯,好的!”她点头如捣蒜。   ……   金乌西坠。   桑榆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夜晚。她飞速爬起床,极快地收拾了自己的衣裳,抱着灵剑就要出门。   宁念初敲门的手悬在空中。   “抱歉, 睡得太沉了。”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 沉到如同深入海底, 听不到周边的任何声音。   “睡得好就好,我还怕你休息不好呢。”宁念初揉揉她的眼睛,“看来是睡得香,这儿都肿了。”   嗯?   有吗?   桑榆赶紧伸手狠狠揉脸,她也很诧异啊。   她认床的,暗道来说不会睡得这么沉。   “好啦,咱们出去逛逛。”宁念初敲敲她的脑门儿,声音听着分外开心,“出发!”   ……   人很多。   是桑榆这两年见过的人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跟在宁念初的身后,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看到这街上有卖糖人的、卖灯笼的、还有来来往往赏夜景的。   欢笑声、叫卖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她疑惑地回头看向自己住的酒楼方向,那里正在闹市中心,房间都是由普通木板隔断开,隔音效果不算好。   她居然睡得那么死?   内心莫名涌上来一阵自责。   她居然贪图一时的享乐,忘记他们正身处敌营!   宁念初他的修为不够深厚,自己说好了要保护他,可她居然这么疏于防备?   愧疚和不安涌上心头。   桑榆鼓起勇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决心一雪前耻,“我走在你前面,我来保护你。”   “好啊——”宁念初笑着歪歪头。   他落后桑榆小半步,守在她身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她的步伐起初坚定而迅速,而后来到人群更密集的场合,她的步伐不自觉慢了下来,好看的眉头也跟着微微蹙起,漂亮的眼睛里隐约露出不安和慌乱。   他赶紧走上去,轻声鼓励道,“你真厉害。”靠近桑榆身边,他低声无奈道,“我在白云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我觉得紧张得很。你看看,我的额头上都有汗。”他抓起桑榆的掌心往自己的额头上放,“我刚刚甚至在心里想,要是他们都是妖怪就好了,如果是妖怪的话,我的灵剑还能有用武之地。可是灵剑不能伤人。”   桑榆局促不安的动作忽然镇定,她摸着宁念初的额头,“你别怕,我来保护你。”   “是呀是呀,你在这里。我看着你的身影忽然不觉得有害怕了。”宁念初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看,我们两个是一组的,无论有什么事都能有个照应。而且这里是天水国,他们是人,不是妖怪。想到这里我觉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不是吗?”   “嗯!”桑榆点点头,重新融入了人群中。   她的步伐恢复坚定,终于没有那么抗拒这种环境。   宁念初跟在她的身后,渐渐停下了脚步。桑榆到底还是个小家伙,她还需要人善加引导才不会怕人。可是他离开以后怎么办呢?往后的时间她独自在外,她还会在遇到坏人吗,她这次能辨明人心吗。   恍惚间万千疑问升上心头。   桑榆与他渐行渐远,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嗯?”看宁念初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桑榆调转方向向着他跑来,牵起他的手,轻声道,“你不要害怕。”   “我不怕。”眼眸倒映出桑榆的面容,他的眼里缀满星辰,“你在我身边,不是吗?”   ——   两人顺着人群往前面走去,人群密集处都是成双成对出来看烟花的人。他们在河边放孔明灯,写着愿望,桑榆看了眼夜空,那一瞬间升腾而上的烟花炸开,灿烂而美丽。上百盏孔明灯沿着风的方向缓缓升上天空,几乎所有孔明灯上的开头都是——   【望朗月神君……让我和芸娘长长久久。】   【期望朗月神君能圆我的心愿……】   【朗月神君,我和赵郎今年成婚……】   朗月神君,谁?   桑云在脑海里快速检索这个名字,但是她笃定她从未听闻过这个人。   “前面的那个育幼堂,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育幼堂的大门是紧闭着的。”宁念初轻声说道,“宵禁解除,明明所有的店铺都开着……”   “我们去看看?”桑榆道。   “不行。你记不记得那个店小二早上说的话?”   ‘——公子,我们这儿的名胜古迹那可多了去了!今晚庙会上要拜朗月神君,可以放孔明灯的!到时候千百盏灯一块儿亮起,要多热闹有多热闹!还有护城河,你们可以去看看那河水才叫神奇呢!白天清澈见底,晚上居然能变成黑水河!’   ‘——但要说最最值得去看的,那还得是我们内城的育幼堂了!端阳公主重病痊愈后,为了感念朗月神君,特地修了育幼堂祈福。那里面收留的都是走失的、被扔的小孩子,还有的人自己不想养,就把小婴儿扔到育幼堂门口!要不是端阳公主菩萨心肠,把他们都收容了,那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呢。’   ‘——不过不知道育幼堂今晚开不开放。寻常有些心善的人捐钱捐物想去看看孩子们,都可以进去。但是逢年过节的,人多手杂。据说是为了防止小孩子走失,最近端阳公主不准那里接受捐赠了。你要是能去看看,就知道那里的小孩子长得多白白胖胖的!他们过得比寻常人家的小孩儿好多了。’   桑榆乖乖点头,“我们得去看看。育幼堂却是有点不对劲。你想想,如果要接受捐赠,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但是断月公主偏偏让那里关门了。而且小孩子能在育幼堂长到多大呢,那个小二并未提及有人从哪里领养孩子。”   “换句话来说,育幼堂的小孩子只进不出。”宁念初眼里有笑意。小家伙看来不是真的呆。涉及到任务难题时,她倒是一点就通。   “可是我们该如何进去呢?”桑榆又犯了糊涂。   “自然是从大门进去。”   “?”   “我把你送进育幼堂去。”宁念初认真提议。   “……”桑榆的神色瞬间复杂起来,她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育幼堂的招牌,“是个好办法,可是我已经不能混入小孩子里面了。”   “这还不简单?”宁念初拉着她进入一条小巷子,在黑暗的巷子里,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只见一道灵术围绕着桑榆慢慢悠悠旋转。桑榆乖乖配合,任由他施法,等法术施完,桑榆再从锦囊里掏出半块木头镜子。可是镜子中的自己——   没有丝毫变化。   “你眼中的自己是没有变的,我改变的是旁人眼里的你。”宁念初道,“现在除了你和我,在所有人眼里,你都是个小孩子。”   “走吧,去带你买两件小孩子该穿的漂亮衣服。”   “……这”桑榆震惊。   宁念初眨眨眼,“不走吗?小榆妹妹?”   ……   试衣店里的衣裳花花绿绿的,好不好看倒是其次。这些衣裳都是花样繁琐的板式,穿上去会大大降低她的拔尖速度。   偏偏店家还不住地夸赞着。   “这位公子,你家妹妹长得真可爱!穿上我们今年最流行的白兔摘月最合适了!你看看,她生得又白眼睛也大。穿上可爱的月光白面料的裙子,就像是月宫里跑出来的小白兔一样,就差没长两只兔耳朵啦!”   店主说着还主动给桑榆编了个配套的发髻,可爱的双髻更给她添上一抹稚嫩,宁念初看着看着,看她发间半点装饰也无,便伸手给她的发间点缀了一根明月簪子,簪下的月白流苏会随着她的小脑袋晃动,显得俏皮又活泼。   “真真是可爱极了!”店家围着桑榆转了又转,忍不住端详许久,“姑娘你穿这套衣服太好看了,就像是真正的月宫里的小兔子!”   “你们怎么在这里?!”易容成雾隐宗弟子的朝恒玉下意识喊出声,话音落地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小心行事。旁边的寻晚晚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眼里的不满显而易见。但朝恒玉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并未离开。   “你不是应该陪着桑榆除妖吗?怎么在这里……”朝恒玉一时词穷,看着宁念初身旁这个不甚熟悉的身影,他道,“桑榆和你不是一组吗?你不会是想贪功,索性就没有管她了吧?白云观的弟子就是这个样子做事的?”   “嗯?”桑榆扶着头上的银簪,皱着眉头转过身来。头上摇摇晃晃的,控制了她动作的幅度。她抿了抿嘴刚想和面前这个‘雾隐宗弟子’理论,但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她决定闭嘴,不能让宁念初的法术白白浪费掉了。   “你——?”朝恒玉盯着桑榆,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面前的小姑娘看上去年岁不大,杏眼又圆又亮,像是画里面走出来的神君身旁的小侍女,活泼俏皮又可爱,也像是这城里大户人家的大小姐,懵懂天真不知世事。她很好看,可是她长得也太像桑榆了!   朝恒玉没见过小时候的桑榆是什么模样,但是他几乎能断定她小时候就该是这种样子。只不过她的衣裳很精致,发髻也很漂亮,完全不像是桑榆那个只会完成任务打打杀杀的模样。可是……   “她是谁?”   “你管她是谁呢?”宁念初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那桑榆呢?”朝恒玉说话间,不动声色地将破障咒放在面前的小女孩身上,但是后者没有任何反应。   “你的问题好像有点多了。”宁念初付了银子往前走着,后面的小姑娘立刻跟上。   朝恒玉半天摸不着头脑,只是定定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小姑娘。她的身影熟悉又陌生,他只是很想挽留,可是心里只觉得留不住她。   “师尊,我们该走了吧。”寻晚晚在他身后催促道。每次朝恒玉要做些她不喜欢的事、见她不喜欢的人时,她都站的老远。   “世上长得相似的人本来就那么多,只不过是个长得像小师姐的小姑娘罢了,师尊何至于这么魂不守舍?”寻晚晚话里话外藏着埋怨,“小师姐的模样本就容易和很多人长得下相似,以前还有人说我……”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但朝恒玉却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以前也有很多人说寻晚晚长得像桑榆,事实也是如此。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寻晚晚,盯着她的五官许久,面前的人和脑海里的脸蛋忽然有瞬间的相似重合,朝恒玉神情一滞。   他忽然想了起来自己当初带她回浮屠山的原因。   毕竟,寻晚晚和桑榆的容貌其实有相似之处的。   当时桑榆已经去藏风岛了,他游历人间的时候偶然看到寻晚晚,只是对视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初遇时的桑榆。   只可惜替代品障眼太久了,如今……他好像已经把正主弄丢了。 第31章 ◇   ◎嘘,这里有坏人◎   “刚刚那人是朝恒玉。”桑榆轻声道, “他对我用了破障咒,被我反制了回去。”   “我记得寻晚晚的任务并不是天水国,即便他是想帮她, 也不必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一趟。”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桑榆摸了小脑袋上摸晃来晃去的簪子,不甚在意。   说话间, 两人已经来到了育幼堂门口。   桑榆抬手敲了敲门。   隔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些响动——   “今日不接受捐赠,两位请回吧。”   门缝里传来声音, 那人透过缝隙打量了桑榆二人, 并未开门。   “我们不是来捐赠东西的。”宁念初走上前去,语气无奈, 说着说着声音里掺杂了些许愧疚,“我想问问你们这里还收人吗?我家小妹无处可去了。”   听到是要来送小孩儿的,门里头的那人面色微变,黑眼珠子转了转,狐疑道,“我看你家妹妹的打扮,不像是个缺钱用的人家。”   “这都是我刚刚给她置办的。”宁念初皱起眉头, 语气更加无奈, “她小时候被歹人拐走,如今才被找回来不久。只可惜我不能再时常陪在她身边了……家中杂事纷乱,家道中落大不如前,在我身边她反而会遇到很多的麻烦,我无奈只能把她送到这里来。”   宁念初的话含糊不清缺头少尾。   但大概对方见惯了这种事,并未刨根问底。   那侍女的眼珠子又转了转, 看宁念初神色失落不似作假, 她才把门彻底打开, “你们且随我进来吧,不过我得先去问问端阳公主的意思。”   “多谢!”宁念初向身后的小桑榆使了使眼色,后者赶紧跑过来牵上他的手,他们前脚踏进育幼堂,后脚朝恒玉他二人便跟了过来。   眼见着大门重新合上,朝恒玉只能原地看着此处的牌匾,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尊,我们闯进来是不是不太好啊?我记得幽洲的浮长道人说过,在这里不可以对普通人用法术的。”寻晚晚有些受不了他的异常行动了,但她又不能直言,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他速速离开。边说她边警惕地打量四周,生怕桑榆忽然出现在朝恒玉的视线范围里。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他最近的表现可是太失常了。   寻晚晚没由来地觉得不安心,特别是有人告诉了她桑榆在浮屠山做出如何如何贡献的时候,她更觉得慌乱。   什么上山下海采药,什么彻夜不眠炼制灵剑,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只是来浮屠山来得晚罢了,换了她上,她也可以啊。   “打伤两个看门的守卫罢了,算得了什么?”朝恒玉的语气里略有不满,“你也看到了那面测灵镜,我们若是不这样做,如何能进来?再说了,难道那个宁念初就没有动手吗?即便他的修为高深,能将自己的修为藏着,可是桑榆却过不了那样的考核。”   想了想,他没继续说下去。   其实如果不想硬闯进天水国,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除非宁念初用自己的灵力给桑榆铸起一道屏障,来挡住测灵镜的威力。但这种方式太耗费灵力了,灵力白白消耗在空气中,输送多少消耗多少,给予和消散同时进行。朝恒玉不觉得他会做那种亏本买卖。白云观的小修士罢了,能有那样的魄力和心境吗?   “如果我们就让宁念初这样顺利的完成任务,那结合前两次的考核等级,他一定会拿第一。”朝恒玉看向身后的寻晚晚,“晚晚,第一应该是你的。我们不到这里来,那你之前所做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   “是吗……”寻晚晚有些犹豫。想想能入主仙都成为像渊一那样威风的人,她欢喜得不得了。可是以她的能力……   她对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   想到这里,寻晚晚对朝恒玉的态度不由得好了很多,“那师尊的意思是?”   “我们先跟着他们看看,浮长道人可没说不能干扰对手任务。”朝恒玉轻描淡写,一下子就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何合适的理由。但是以前的他可是最不喜欢亲手参与这样不太正面的事情,但如今不知为何,他不想顾忌那么多了。   ……   “端阳公主忽然有事出去了,二位现在这里稍等片刻。”侍女再次打量了桑榆一眼,看她自打进门来就不说话,眼神变得有些犹疑,问道,“你这妹妹身体是否健全,可别是个小哑巴呀?”   不能是个小哑巴吗?   桑榆垂眸,淡淡的眉心下意识蹙起。   难道这里收容的都是身体健全的小孩子?但是众所周知,身体不好的小孩更容易遇到抛弃,或者说被抛弃的小孩身体好的又能有几个?育幼堂是收容孤儿的地方,端阳公主却设立了这么个鲜明的门槛。   侍女不知道桑榆在想什么。   只是她低头沉思不说话的这副模样更让侍女怀疑。   “小姑娘,我们端阳公主菩萨心肠。但是这里的小孩子已经太多了,若是出现两个难照顾的,我们根本忙不过来。你,应该会说话吧?”侍女目光谨慎地盯着桑榆,仿佛在看一个不知道优劣的货物。   “哥哥。”桑榆的大脑飞速运转,她一把抓住宁念初的衣袖。   “诶!”宁念初答应得毫无心理负担,他摸了摸桑榆的脑袋,眉开眼笑,“再喊一声。”   “哥哥,不要我。”桑榆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来这儿做什么的,她松开宁念初的衣袖,脑海里仔细回忆着曾见过的那些骨肉相离的场面,按部就班地演绎着,她皱着眉,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他,“坏人。”   小家伙怪可爱的。   泪眼汪汪的更有趣了。   宁念初从没见过桑榆情绪起伏这么大的时候,虽然明知道她是在模仿,在演绎,表演的痕迹又重又刻板。但能从她那双总是平平淡淡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睛里,看到这种涟漪,他满脑子都是多看她两眼的念头。   “哥哥不是坏人,只是哥哥最近真的没有办法照顾你了。”宁念初摇摇头,眼里的诚挚不见半分假态,就像是真的在安慰自己的妹妹,“你跟着我,以后是要受很多苦的。还不如早点离开我,找个好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   “哥哥……”桑榆落寞低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宁念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有片刻怔楞,他缓缓伸手,摸了摸小桑榆的脑袋。   侍女看多了骨肉分离的场面。如今两人的状况和以前的那些人没有两样,她心里的不安才慢慢放下来。   “啄玉姐姐,端阳公主刚刚传来命令,说是还差两个……”从门外跑进来的小侍女贴着耳朵对名为啄玉的侍女说着什么。   “知道了,告诉公主殿下,让她放心。”她轻声回复着。   待那小侍女走了,啄玉重新打量了眼桑榆,说道,“好了好了,别哭哭啼啼的了。看在你可怜的份上,就留在这里吧。我们这里保证让你好吃好喝的,不会比你在外面过得差的。”   桑榆下意识看了看宁念初,对方眼里同样流露出了然的情绪。啄玉不等他们兄妹二人再上演什么戏码,便催促道,“你家妹妹在我们这里能过得很不错,你放心好了。眼见着天色也不早,公子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好,那就由劳你了。”宁念初狠狠地揉了揉小桑榆的脑袋,用着唇形道“等我回来找你”。   而后转身就离开了此地。   桑榆还没来得及再说两句,便被人带进了房间里。侍女没有多和她说什么,给她上了好吃好喝的,然后各个都低头出去,房间内没有半点声响,气氛诡异的很。   她看了看桌上的白面馒头、竹笋炒肉、阳春面和一大碗牛奶,眼睛里有些疑惑。轻轻抿了一口牛奶,桑榆品了又品,只觉得这牛奶的味道很香醇,让人忍不住喝了又喝。但她的口腹之欲并不重,只是尝了口就没有再试。   就这样静静地呆在房里,她也不觉得无聊。   她早就习惯了独处。   可不知为何今日她脑海里总是会闪过宁念初的身影,明明才和他一起组队不久,她却已经非常熟悉这样的气氛。   总感觉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她见过宁念初。比遇到任何人都要早。她很熟悉宁念初。   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桑榆抓抓头发,越发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知道自己来浮屠山以前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以前的家在那里。她好想记起来以前的事。可是,她用力敲敲自己的脑袋,那里除了生疼和苦恼,便没有再多东西。她真的想不起来了。   朝恒玉以前总说让她不用去想,不用去回忆,何必要记起来那些和她没有缘分、忘记的事。   想不通的就不要想。   但眼下还有件事她必须要弄清楚。   在测灵镜前,宁念初为何要帮她制造一道屏障呢?   桑榆只是不说,但她不是真的笨蛋。她对灵力的感触有着超乎寻寻常的敏锐,就像今□□恒玉想要打探她的身份一样,她能不动声色地挡回去。而那时候桑榆也明显感觉到了宁念初的结界。   她没有破掉结界,是因为她觉得既然和他是队友,那她要相信队友。   可是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担心她的修为不够,被测灵镜看出身份,还是说……有其他的原因?   想不通。   夜已经深了,桑榆见到势头不对,立刻收回自己的思绪。   她再想下去,脑海里的那个女声又要出来。   四周静悄悄的。   桑榆翻来覆去,愣是没睡着。   糟糕。   她倒是给忘了,自己有认床这坏毛病。   反正睡不着了,桑榆起身,偷偷将门缝打开一道,向外看了看,只见四四方方的院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机。按道理来说,这里收养的都是年岁不大的小孩,小孩子睡觉能这么安分吗?而且这里并非是几个小孩。   这么多大人住在一起,都不见得能安静成这样。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出门一趟。   步伐轻巧,动作谨慎。   围着四周的房间逐个看过去,她终于察觉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这里的小孩没有灵气。   每个凡人身上都有这样的气息,只是小孩子的更旺盛,它不同于修士的灵气,但亦有相同之处。小孩子身上灵气足,便是活泼可爱蹦蹦跳跳,灵气少就是安静沉稳听话懂事。但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应该是眼下这种的——   她感觉不到灵气。   只有一种解释,有人吸收了他们身上的灵气。   “大晚上的不睡觉,等谁呢?”宁念初拍了拍她的肩膀,桑榆飞速转身。待看到是熟悉的脸,她紧握的拳头才慢慢松开。   “好可怕。”他啧啧摇头,脸上是假模假样的惶恐。   “你刚刚是不是想打我?”   “嘘。”桑榆一把将人拉下,带着他躲在假山里面。“有人来了。”   她悄悄地探出脑袋,只见啄玉提着个完全熄灭的灯笼在查房。她倒是不进去,只是每经过一个小房间,就会停顿一下。   她每停顿一下,她手中的灯笼就会变得亮一分。   原本熄灭的灯笼瞬间变得蓝光闪烁,只见啄玉走到了桑榆的房门口,同样停顿了一下。桑榆立刻浑身紧张,抓着宁念初的手都用力几分。但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低头看了看灯笼,也没等桑榆房里的东西,就这样提着灯笼沿着小路回去了。   “看见了吗?她在偷取小孩子的灵气。”桑榆一手撑着墙壁,一边轻声与他耳语,眼睛定定地盯着啄玉离开的方向,“这里果然有坏人。”   假山里的缝隙不大,靠的这般近,他被她围着动都不敢动。还好这地方黑得不像样子,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慌张。   宁念初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耳垂,定定地看着桑榆亮晶晶的眼睛,轻声附和,“嗯,是有坏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8 20:30:58~2023-01-28 22:2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席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   ◎朝恒玉,你才是第三者。◎   她的眼睛一直很都干净。   无论是两年前, 还是两年后的今天,她眼里那闪烁的微光没有被任何困难浇灭。   假山里的山洞这么漆黑,这么伸手不见五指。   但并不妨碍宁念初看她眼底的灿烂星辰。   宁念初想念这双眼睛很多年, 如今再见到,他心里只觉得被一股温暖的光芒围绕。   想、想再靠近她一些。   很想、很想去紧紧拥抱这道光芒。   “你看到了吗?她在夺取小孩子身上的‘气’。”桑榆思忖片刻, 自言自语般,“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凡人的气息不能为正道修士所用,除非……   “你好好回去躺着, 不要打草惊蛇, 我去外面查看一番。”宁念初收回神,轻声与她道, “更深露重,莫要熬夜了。还有,他们给的东西不要吃。”   “好的。”桑榆点点头。   不过片刻功夫,啄玉重新提着个熄灭的灯笼又出现在她房门口。宁念初捏了个障眼法的诀,下一刻,啄玉看见自己的灯笼逐渐亮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宁念初飞身上到房檐, 细细观察了这育儿堂的结构, 神色微变。   这房屋的结构在外面不显,可从上往下看,便一眼能发现这些房间长廊构成了一个九障锁魂阵。此阵法并不伤人,但是身处其中,气息精神会日渐衰落。仙界的那些修士建造房屋都会避开这样的格局,而寻常人家, 没有点真本事也建造不出这样复杂的房屋。   有点意思。   那端阳公主……到底是何人?   ……   皇城外的流水席边人来人往。   宴席足足摆了一条街的长度, 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摆在正中间的, 是祭祀用的猪牛羊头骨。   但在满盘珍馐面前,没人在意桌上摆什么摆设。   “端阳公主心善,见不得小孩子受苦。这不是大摆三天流水席,一直摆到赏月节的正晚,最近内城可是多了不少人呢!”   “我看外城的小孩子也都跑过来吃流水席了,都是些可怜的小家伙,看看这狼吞虎咽的样子……唉,听说前段时间外城闹饥荒,不少孩子都成了孤儿。”   “你说端阳公主那育幼堂还收不收小孩子啊,我听说那里面的伙食很不错。要不把我家那半大小子也扔进去吧!”   “……”   这些小孩子,好像都有人盯着?   宁念初细细看了看前方,果然看到时不时就会有宫女从城楼里下来,从小道里带走一两个小孩儿。但来吃饭的流浪儿太多,他们又不是谁家的亲戚,自然没多少人在意他们的踪迹罢了。   他也不急,走在路上随手买了串糖葫芦,装作赏花灯的模样,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宴席那边的动静。   “宁念初!你为何在此?”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啧啧。   扫兴。   不得不说,天水国果然是个小国,就这么大点地方,兜兜转转总能遇到老熟人。   宁念初意兴阑珊地看着花灯,并不搭理他。后面那声音看他不为所动,便转到他身前来,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可告诉你,我已经查过了!白云观早八百年就不收弟子了,你怎么可能是尘云长老的弟子?”朝恒玉披着雾隐宗弟子的脸,说起话来更加没有顾忌。以前他逢人还要端着点掌门做派,可是躲在这个身份背后,他更加得理不饶人。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白云观的弟子!”他的眼睛上下打量宁念初的容貌,脑海里不断地回忆自己多年来在各种宴席上见过的人,可都查无此人。   朝恒玉忍不住想,既然他没有出席过规格那么高的仙界大会,便就说明他没什么值得注意的背景了。   “我看……你莫不是从一些乱七八糟的渠道花钱买来的邀请函吧?想通过这种方式进入幽洲,你到底想做什么?”自顾自地判断对方的身份地位不如他之后,朝恒玉说话的语气便不再客气。往常他是不敢用这样的语气在浮屠山和那些仙堂的堂主们说三道四的,但是面对着比他身份低些的人,他身上的那股骄矜立刻重回脸上。   “我要兔子图案。”宁念初正站在一处画唐糖人的小摊贩这里,认真嘱咐道,“画得好看些。”   “公子您放心,保证给您画得栩栩如生!”摊贩老板是个贼机灵的男人,他熟练地盛起一瓢糖水,眉飞色舞道,“我这手艺大家看了都说好,谁不知道我糖人大王呢。您是想把这送给心上人的吧?您真有眼光,喏,您看这小兔子多可爱啊!”   “嗯,的确很可爱。”他心情看起来很好,付了钱后拿着小糖兔子就往前走。朝恒玉说什么他根本就没听,或者说,他说什么都不在意。   朝恒玉哪里受过这样的怠慢!?   他急匆匆跟上去,身后的寻晚晚看着那个漂亮的糖人,她拉了拉他的手,“师尊,我也想要个小兔子的。”   “待会儿再说,师尊现在有正事!”对着寻晚晚,他到底还是保留了一份纵容与宠爱。说话的语气完全没有刚才那样冲动和直接,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他急匆匆地跟着宁念初的身影往前走去,满脑袋想的都是要紧跟着他,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   但光是是一想到桑榆和他形影不离这一点,朝恒玉心中就颇为不爽,根本忍不住要跟过去看看他们二人如今关系如何!   跟着跟着,他身边的景色越来越暗,可是他如今正急火攻心,哪里有心思注意到这些变化?!寻晚晚倒是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她赶紧停下了脚步。   前方分明是一团漆黑,越看越阴森,为何朝恒玉就像瞎了一样还要往里面冲?   她可不要去。   若是师尊非要去……那随便他!   ……   “你跟着我干什么?”宁念初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何跟着你?!”朝恒玉看宁念初终于说话了,他恨不得将一股脑的问题都问出来,但他又想着要端着,便恢复成惯常的长辈训话的态度,声音沉下几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心思,可是桑榆年纪小,不谙世事。   再说你和她修为差得那么多,你们不合适!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现在之所以还对她感兴趣,只是因为你并没有发现她的性格有多么倔强多么难搞罢了。我可以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你和她一起没有好结果!”   “你现在离开她身边,你假造身份的事我可以按下来不说,既往不咎。”他看宁念初不回话,只当他怕了,说话的声音更是大了几分,“我大度一些,可以不追查你是哪里来的,但是你需要帮我说服桑榆,让她不要再意气用事,赶紧回到浮屠山!”   宁念初并没有回话,他的眸光淡淡,不知道在不在听。   周边的树叶飒飒响动,唯有清幽的月光将这树林照亮。月光不偏不倚地洒落在宁念初的脸颊上,衬得他的五官越发清冷。只是看人的那双眼睛,却显露出和他外貌不相符的成熟。眼瞳里流露出的不像是杀气,也不像是仇恨,倒像是无所谓的轻慢和不甚在意的疏离。   那双眼瞳里流露出的不在意,就像是有人在夏夜里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的蝉鸣,聒噪又无趣,但远远提不起兴趣去赶尽杀绝。   可他越是这副模样,越叫人火大。   朝恒玉被他那轻慢的态度看得浑身难受!他免不得记起有桑榆在他身边鞍前马后的时候,他何曾受过别人这样的待遇?!   “你——!”话音未落,一道汹涌恐怖的剑意像是潮水一样冲着他袭来。朝恒玉根本来不及动弹,他的目光所能触及的是无边的黑暗,方才的寸缕月光也消失不见。   他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觉得鼻息被人止住了!痛苦和恐惧疯狂席卷而来,一股强势的力道瞬间撕扯下他的脸皮!   “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几近狂吼,脸上的疼痛与火辣感将他灼烧地满地打滚,这样当面被人面具的感觉更让他顿觉恼火,恨不得将宁念初的脸也这样生生撕下!   那可是价值千金的人.皮面具!用了不知道多少灵石和灵药才换来的!它能紧紧地贴合着朝恒玉的肌肤,就像是真的容貌一样,根本就不会被识破。   像是宁念初那样直接把它扯下来,那样的力度,对朝恒玉而言和直接扯下他的脸皮没有区别。红色的血迹从侧脸流下来,他抬手摸了摸,心中更是大怒!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一时间朝恒玉只觉得急火攻心,恨得牙痒痒可是说不出话来。   灵剑高高举起,周遭灵气像是认识方向一样,疯狂向宁念初所在的地方汇聚。   他垂眸看着朝恒玉,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蝼蚁,冷淡的目光若能化为实质,几近将人冰封。   “不能就这样便宜你,你该尝尝她受过的苦楚。”声音很轻很淡,可听着没有任何情绪。   ……   终于能看见东西了。   朝恒玉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面无表情的宁念初。他眼眸微垂,眼神静静地盯着倒在地上捂着脸痛苦不堪的人,沉静得就像一尊蜡像。   可笑至极。   在他的眉目之间,朝恒玉居然看出了些悲天悯人。只是悲悯之心是上神才有的,如果他也有,那么他一定是——   邪神。   ……   宁念初的容貌非常的俊美,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可以用可爱非常来形容,特别是他的眼睛,笑起来瞳孔里像是有星星在发光。只是此刻他没有笑,他不笑的时候周身的气质陡然变得冷峻疏离,眼神成熟又冷淡,却又没有违和感。   仿佛,他本该就是这样不笑的模样。   就该是那样远离世俗之外,淡漠地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与所有人保持疏远和距离。   “桑榆已经离开浮屠山。”宁念初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是不容商量,“而你也做出了你的选择。朝掌门你应该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你知道些什么?”朝恒玉说完这句话,立刻又收敛了语气。就像是面对着浮屠山的那些仙堂的堂主,语气倔强却怯懦,“我早在你两年之前就认识她了!我们师徒之间的感情不是和你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   她脾气倔,有时候是爱钻牛角尖,她这回肯定也是和我一时赌气罢了!你又不是桑榆,你怎么知道她不想和我回去?说不定她现在就在房间里后悔呢!”   “我比你先认识她,我比你更加了解她。我不管你带有什么样的目的,你最好离她远点!你可别逼我!”朝恒玉皱着眉头,嘴巴比脑袋动得更快。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说这样的话,但他知道的是——   如果桑榆真的不回来,以后谁代替她去做那些别人都完不成的事呢?   他才不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他只是舍不得这把利刃!   对。   就是这样!   “你先认识她?你在胡说些什么?”宁念初的声音很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语,他语气里带有笑意,脸上也有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清冷又客套,“桑榆的记忆不全,她记不得就罢了。但你,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是按照你所说的先来后到,我也早在你之前的千年就遇到了她。”   “朝掌门,你莫不是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自己的说辞?”宁念初皱皱眉,轻声嗤笑,“我们之间,谁是趁虚而入第三个出现的人,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 第33章 ◇   ◎“宁——念——初——!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朝恒玉拼命挣脱周身的束缚, 奈何这缠绕着他的道道怪异灵力像是长了眼睛一眼,无论他想从哪个方向逃脱,那浓厚得可怕的灵力都会先他一步, 立刻堵上他的去路。   “你快放开我!不然的话!咳咳!”一道漆黑的阵法缠绕上他的脖子,朝恒玉的眼睛睁大, 眼里的不可置信几乎要化为实质!这种黑漆漆的、像是邪门歪道的阵法,不可能是什么白云观的弟子能掌握的!   “……你!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真的要和整个浮屠山为敌吗!”声嘶力竭的语句从喉咙里挣扎而出。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 宁念初指尖轻动, 缠绕着他脖子的缚魂锁更是加重了力气!他周身的气息依旧是淡淡的、沉沉静静的,眼眸沉了一分, 阵法的力道却是加大了十成!   朝恒玉几近窒息!   他的喉咙被缠绕得叠叠层层,不见任何外伤,但体内的苦楚却是疼的叫他说不出半个字了。   “很疼吗?”宁念初又召唤出一条缚魂锁,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双臂。他双脚腾云,居高临下地看着朝恒玉,眼里的悲天悯人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眼底的情绪淡淡,似古井无波, 像是对眼前这般酷刑司空见惯。   “偷来的东西, 终究是要还的。”他双指并拢,桑榆亲手制作的拿柄短刃随令而来,寒气四溢的匕首直指朝恒玉的心脉!   别!别!!   不要!!   铺天盖地的汹涌杀气向他席卷而来!   朝恒玉本能地想逃跑,但是他根本无处可逃。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刺向他!   “宁——念——初——!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强大的求生意志之下,他居然扯着嗓子嘶吼了出来!   “啊——嘶——!!”   轻盈的匕首径直刺入他的灵脉!不偏不倚, 不深不浅, 正正好摧毁了他的心脉!朝恒玉疼到近乎晕厥, 但他不知道宁念初是怎么用刃的,他动了这么强的力量,用了这么狠的匕首,却仍然让他保持清醒,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力流失!   “露出那样的眼神干什么?”宁念初手指微弯,短刃瞬间斜入他的心脉!   朝恒玉顿时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他脸上的表情痛苦万分,已然是没有力气说话了。   “本就不是属于你的灵力,早该物归原主了。”说着,只见一道冰蓝色的灵力从朝恒玉的灵府里飞出,与他本身的火系灵力不同,这道冰魄蓝色在一纵稀稀拉拉的红色里面,显得尤为醇厚、尤为浓烈,每一缕灵力的灵息都要比那火焰红的力量强上百倍、千倍!   他!他是!   朝恒玉看着自己心口的灵力被这么直白地拿走,他顿时急的都顾不上疼了!   天知道这缕灵力支撑他突破了多少个修为瓶颈!   要不是抢夺了桑榆的这一缕灵力,他怎么可能从那么多弟子中脱颖而出?怎么可能战胜柳晴风夺得掌门之位!这么多年他根本没有勤修苦练却还能撑着有这些像模像样的修为的原因,就是他有这一口气撑着!   虽然两年的时间他都没有炼化这道灵息,但是只要能够为他所用,什么炼化不炼化,那都不重要!   可如今……   宁念初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为什么知道你这么多事情!   “当时桑榆才刚刚化形,如果并非你从中插手,她不会是这样少了一根灵根的模样。”宁念初收回那道闪耀着冰魄蓝色的灵息,将它装入琉璃瓶中,“你若好好将她收为弟子善加引导……只可惜,你贪心太过。”   他为什么这么高高在上?!   他一个晚辈凭什么一副教训人的样子!   朝恒玉刚要发怒,可脑海里莫名记起了早已被他刻意遗忘的事情——   “那云中林是初微神君的神域之一,据说那里和外界的山林相连,要是你运气好,说不定能进入神域,得到神君放在那里的宝贝呢。”   “浮屠子定下的比赛场地就在那片山里,说是和神域相接,到底是真是假啊!”   ……   他当初误打误撞进入了云中林,看到了被结节笼罩着的、正在沉睡的桑榆。桑榆那时候真是像极了一个误入凡尘的小公主,安安静静的睡着。她被一片柔柔的白云托起,躺在半空中,身下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向着她释放源源不断的能量。   朝恒玉几近看呆了。   他从没见过那么多的灵力,那些灵力像是疯了一样的涌向桑榆。   他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截断桑榆的灵脉!   “你!你是——”朝恒玉最后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来,灵剑重重斩下!   —   桑榆睡得早,醒的也早。   她迷迷糊糊起身,一眼就看见桌上多了个糖纸包着的糖葫芦和兔子糖画。   “早上好。”   “嗯?”是谁!   桑榆目光圆怔,震惊地看了看四周。   “是我。”   是宁念初。   可是——   到底是哪里的声音啊!   她飞快回到床上,莫名其妙地想着掀开自己的被窝看看。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想了想,她又原地趴下查看自己床下的空隙。   “念初,你在哪里?”桑榆乖乖坐回桌旁。   “在你手上。”   果然,闻言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而后她的目光被手腕上的红绳吸引。   “昨晚原本想找你汇报一些事,但是你睡下了。我很想和你说点什么,但是又不好打扰你,只能出此下策。”他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好意思,“等我们能见面了我再把它取下来,就暂时先用这样的方式沟通,可以吗?”   其实这红绳很漂亮,编织的红线之间缠绕着一颗颗光滑圆润的金珠,金光闪闪,漂亮非常。   她鲜少收到这样贵重的礼物。   桑榆不觉得宁念初需要道歉,毕竟用这样的方式比用灵讯传音隐蔽得多。再说了,她现在眼里都是糖葫芦,“这个糖葫芦和小兔子,我可以吃吗?”   “哈哈哈本来就是给你的。”少年欢快的笑声仿佛就在她的耳边。   桑榆不自觉地又摸了摸耳朵,她甚至觉得耳廓旁真的有气息。感觉有些不对劲,桑榆揉了揉自己有些没睡醒的脸。随后她赶紧端着小脸盆打水,然后乖乖洗漱。等一切准备完毕,她才重新回到小桌子旁拿起糖葫芦。   看着真好吃啊。   红彤彤的,肯定滋味很棒。   “昨日在皇城外,天水国的端阳公主设宴款待老人和幼童。席间,我看到有人断断续续出来带走小孩子,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皇宫里的人。”宁念初的声音不急不缓,语气很自然而然。   她咬糖葫芦的动作顿了顿。   这感觉太熟悉了,她仿佛听过很多次他这种不紧不慢的絮叨。桑榆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回忆起那天意外看到的场景——   宁念初一个人坐在锦鲤池边,自言自语。   就如同现在,他或许也在某个地方晒着太阳,对着空气说话。在外人眼里,宁念初奇奇怪怪自言自语的,但其实不然,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那个时候的宁念初,其实也是在说给其他人听的呢?   “桑榆?”   “嗯!我在听。”啧,这糖葫芦有点酸。   “那你说说我刚才说的什么?”他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在她耳边低语。   像是早春暖阳下的微风,轻轻拂过耳垂。   其实他的声音很好听,听着干净温柔纯粹。   哪怕是只闻其声,桑榆的脑海里也能莫名其妙地在脑海里浮现出画面——   他这会儿肯定正抱着他的灵剑,背靠着一颗茂盛的大树休息。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柔的微风拂过他的脸颊,他就那样微垂眼眸,温柔又懒散,正注视着前方说话,即便他在那里看不到她。   “你刚刚说……说下次要买甜一些的糖葫芦。”桑榆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胡乱凑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宁念初笑得更是开怀,“是是是,是我的错,桑榆莫要恼我。下次我买甜的。啧啧,昨晚我去的晚了,只剩下最后一串了。”   桑榆使劲点点头,眼里亮晶晶的小星星变得更多了。   “好了,你慢慢吃,听我慢慢和你说。”   “好。”   答应是这么答应的,但桑榆却难以专心。   宁念初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的画面,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能不自觉在脑海里浮现出对应的场景。   “昨晚,我打听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   天水国的这位端阳公主,半年前生了场重病。朝中那些妙手回春的大夫个个束手无策,但就在这时,她不知为何突然又好了。   据端阳公主自己说,是她做梦梦中她看到了望月神君。神君心地善良顺手治好了她,她醒来果然大病痊愈。自那以后她就开始修缮育幼堂,说是为了感念神君恩德,多行善事。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并不是真的。”桑榆吃完糖葫芦,手拿着小兔子左看右看,迟迟舍不得下口,“仙界不能干涉凡尘,出手救人固然是好心,望月神君却会因此破坏冥冥间的定数。幽洲的幽一仙君尚且能固守仙界法规,遵循自然六道,更何况是他呢?”   捏着小木棍,桑榆盯着小兔子糖人看了又看,下意识说道,“仙君也好,神君也好,哪里有那么好当的。越是灵力高深的修士,越不能随心所欲的做事。   如非要紧事,渊一仙君只能呆在幽洲城,因为他的每一个阵法都可能掀起巨大的灵力波动。而初微神君……”   宁念初却像是很有兴致地想听后续,“怎么不说话了?初微神君如何?”   桑榆忽然回神,眨了眨眼。   原来这些话在心里想,跟从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不同的。   她在心里思考这些,思考不出答案,只会徒增头疼。要不然就是有个奇怪的女声,在她脑海里叫嚣着什么。   但如今她说出心里的想法,宁念初会接着问她,愿意听她说下去。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桑榆赶紧把糖人往下面一藏,抬起头就对上了啄玉的视线。   “快些收拾收拾,端阳公主今日要来此地,记得不要胡闹。”她的语气迅速但平和。桑榆听话点头,赶紧跳下凳子。啄玉看她并不拖拉,点了点头,好像是很满意桑榆的反应。   她也不耽误时间,转身去敲下一个房门。   “念初,你是只能和我说话吗?你能看见这里的场景吗?”桑榆轻声低语。   “不能哦……不过,你多和我说说话也可以。你说的越多,我了解得自然越详细。”   ……   不多时,众人都收拾好了。   桑榆跟着大队人马一块儿出来。   身边的小孩子都不说话。   场面安静得有些诡异。   桑榆也不说话,但她偶尔看看手上的红绳。   等了没多久,只见一衣着华丽的女子从门外进入。她身后跟着不少小孩子,各个都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看看这儿又看看哪儿。   “端阳姐姐,这里是哪里呀。”   “端阳姐姐,这里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吗?好漂亮啊。”   她身后的小孩儿个个灰头土脸的,但眼里却充满生机。再环顾四周,在育幼堂居住了一段时间的孩子,眼里都死气沉沉。行为木讷,安分守己,却没有半点小孩子该有的活泼与天真。   “好啦,都先吃些东西,再让啄玉姐姐带你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去,好吗?”端阳的语气温柔又和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看着温婉大方,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的气度。   看身边的小孩子左看看右摸摸瞎胡闹,她也不恼火,只是蹲下来用手上的帕子擦掉小孩子脸上的污渍,轻声道,“快去洗把脸,看看你,都成了只小花猫了。”   “嗯!好的!”   “我也去洗脸!”   “那我也去!”   小家伙们一哄而散,啄玉顺势领着小孩子们下去梳洗。端阳看着他们飞奔的身影,眼里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而后她环顾院内一圈,目光终于注视到了桑榆。看她呆呆愣愣的,也不和别的小孩子坐在一起,端阳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泥捏制成的小白兔。   “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嗯。”   “真乖呀看着。”端阳摸了摸桑榆的脑袋。在她眼里,桑榆就是个闷闷呆呆的小姑娘。看着像是个瓷娃娃,五官精致又单纯漂亮,“想不想要这个小白兔呀?”   “想。”   “那姐姐把她送给你啦。”她蹲下来,笑着将小白兔递给桑榆,“但是你要答应姐姐一个要求。”   “好。”   “哈哈哈哈我还没说呢,怎么就好了呢?”端阳摸摸桑榆的小脸蛋,轻声道,“满月那天,姐姐要去祭拜望月神君。到时候你跟在我旁边,帮我提着花篮好不好呀?”   “望月神君?”   “对呀,就是那个掌管日月星辰的神君,厉害又温柔的神明呀。”她的语气温柔得叫人根本不设防。   可是,望月……   她又多说了两句。   这么一说桑榆倒是想起来了——   望月神君作为与天地同生的神君之一,早在千万年前就已经消散。书上关于他的事迹只有寥寥数语。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什么人,知晓神明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哪怕是修士,对这位传闻中的神明也是不甚了解。   天水国的渊源断不可能追溯到万年以前。   那么,端阳公主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位“温柔又强大的神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29 20:53:49~2023-01-30 23:5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皎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   ◎啧,煞风景◎   [初微神君, 你知道望月神君吗?]   [初微神君,望月神君最后是元神消散了吗?]   [你能和我讲讲神域以前的事情吗?]   桑榆拿着问灵镜,轻声询问。   [可以。那么, 你想从哪段故事开始听起呢?想了解望月的事吗,除了他还有别的想要了解的人吗……]   桑榆在育幼堂一连呆了好几日。   这一连几日, 她都抱着镜子听故事。镜面浮现的大段大段的文字,她一目十行。三言两语的描述里,是那段桑榆曾经只在他人传说里听闻的仙界过去。   她很感兴趣。   [那你呢?初微神君也是和望月神君一样, 在混沌天地之前就已经存在吗?]   [哈哈哈哈怎么会?我有那么老吗?]   ……   近日不知为何, 端阳公主也在这里住下。   临近满月节,她愈发在意育幼堂孩子们的吃食。她与小厨房嘱咐再三, 要每日的食物都是新鲜的、甚至是最好的。   桑榆来这里不过短短几天,瘦小的脸颊明显变得圆润了些许,看着更加可爱乖巧,可可爱爱,乖乖巧巧,像是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小姐。   这日,端阳看着在院中玩耍的孩童, 眼里下意识盈满温柔笑意。   然而她的笑意只持续了一瞬,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顿时低着头发呆许久,秀气温柔的眉眼也跟着染上忧虑。   看桑榆抱着膝盖蹲坐在一边,端阳轻声询问,“小桑榆,为何你不和其他的小孩子一起玩儿呢?”   桑榆抬眼撞进她的眼底, 她控制自己下意识的举动, 将手心放回下巴那儿撑着, 慢声慢语,“可是你也没有和大家一起玩……我陪着你。”   “你真可爱。”端阳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语气温柔至极,“听说你还有个哥哥?小桑榆,你告诉端阳姐姐,你心里有没有不开心?   哥哥把你送到这里来,你心里会偷偷地不开心吗?”   百里之外的宁念初忽然停顿了声音,“小桑榆,不要不开心。”   他其实一直在和桑榆交流信息。桑榆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偶尔冒出“嗯”之类的语气回应。不过她的语气动作都很小,以至于在外人眼里,她就在那里静静地坐着看着蓝天,在一群新来的顽皮活泼的孩子里,显得格外不同。   “为什么要恨哥哥?”桑榆低声说道。   “他弄丢你了呀。他原本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可如今因为他有意的疏忽,如今你们只能分开。”她的语气有瞬间停顿,道,“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可你们原本是可以一直都在一起的,不是吗?”   “的确。”   桑榆抬起眼眸,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可是她看不见半点冷漠和私心。   端阳公主的五官温柔又大气,就连这双眼睛,也装着满满都暖意。   面前的这双眼眸漂亮又纯粹,干净得很,没有半点妖气。   实在是太奇怪了。   桑榆都下意识蹙起疑惑的眉头了。   瞬间,有个念头升上桑榆的脑海。   待意识到自己想的是什么以后,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猜测震惊了一下。   “我不会怪哥哥扔下我,他有他的事需要去完成,他有他自己的事情。”桑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而且我也相信,有缘人自会相逢。”   “……你。”端阳下意识蹙眉。   她真的是小孩子吗?   糟糕!   桑榆赶紧回神,磕磕巴巴道,“哥哥教我的,他说、说让我记住这话……”越是想解释,她的耳朵越红。好在端阳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她相信了桑榆的说法,摸了摸她的脑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石印塞进她的手心。   “小桑榆乖,这个东西你先帮我保存一下。”看了看天色,她的神色动了动,说罢便起身拍拍裙子上的泥土,脸上的笑容却依然依旧,“姐姐还有事,不能接着陪你说话了,先走了哦。”   桑榆看着手掌上的环形石印,将它拿在手中轻轻地掂量了几下。而后她用拇指轻轻摸忖着石印的纹路,垂眸细细端详它的雕工。   “小桑榆,为何不说话了?”宁念初笑着道,“莫不是听了你端阳姐姐的话,就听不进念初哥哥的话了?”   “……”   脑海里回忆起刚才和他说起的话题,她轻声询问,“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哦,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育幼堂收留的小孩子都是孤儿,亦或是逃难到此地的小孩子。”宁念初看她许久不语,轻声猜测道,“你不忍心了?”   桑榆看着手上的石印,只觉得大脑混乱无比。   如果端阳真的是妖道借尸还魂,那么她必定会露出端倪。可是最近几日接触下来,桑榆并未发现她身上有任何邪魔歪道道气息。每日的饮食都与他们一样,小孩子们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如果她真的要在食物里做手脚,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把自己都搭进去?   “我总感觉此事有蹊跷,我想再观察两日,你能不能先等等我,暂时不要动手。”桑榆想不通这些问题。现在她和宁念初都知道这个育幼堂有古怪,端阳公主是不是真的端阳公主也未可知。桑榆能想到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把这里一锅端了,把小孩子们放出去,然后正面和端阳动手。   可是这样即便能完成任务,也不是最可行的方式。如果端阳真的是别处的孤魂野鬼附生在这里,那降服她容易,这么多小孩子又该如何生活?更不谈育幼堂里的小家伙们各个都喜欢端阳喜欢得不得了……   “好,都等了你这么久了,我也不差这两天了。”宁念初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那需要我晚上再给送两串糖葫芦吗?”   “……”   接下来的两日,桑榆每天都往藏书楼跑。说是藏书楼,但藏的都是些给小孩子启蒙的书。桑榆闷着脑袋在书海里翻,终于翻到了一些特别的书目。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画像,逐字逐句地看朗月神君的事迹。   按常理来说,这位神君还在世的时候,天地正值混沌初开。那年月,像是个正儿八经的修士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将他的衣食住行记录得这么明晰,仿佛是亲眼看过他,亲耳听过他说话似得。   看着这些记录望月神君的娟秀的字迹,桑榆心里有了考量。   又是一晚入睡时间,桑榆刚换上入睡的衣服,只听得“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啄玉。   一进门,琢玉便急匆匆道,“桑榆,你听我说,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去做!还记得前两日公主说让你做花童吗?眼见着满月节到了,我想先带你去祭拜望月神君的地方看看,熟悉熟悉环境。”   “好的。”桑榆没有半点犹豫,跳下床就签上琢玉的手,毫无防备之心。眼看她这么配合,琢玉倒是有些于心不忍。   她犹豫着看了桑榆两眼,最终狠了狠心,牵着她的手出门去。   “琢玉姐姐,为什么要蒙眼睛?”   “这是祭拜神君的规矩。”   “那为什么要穿这么漂亮的红裙子?”   “也是规矩。”   “哦。”桑榆不再询问。她如今被穿着打扮得极好看,深红色的裙子上缀满小花,眼睛被暗红色的纱布束缚。就连双手,也被红绳紧紧缠住。她乖乖地坐在轿子里,任由琢玉将她送去祭祀。   上古的神君,如何能混成这幅模样?   原本是光明磊落的上神,如今难道也需要用献祭这样的方式才能维持神力吗?   桑榆越想越觉得离谱。   不可能是这样的。   望月神君在千万年前就已经消散,哪怕整个天水国的人都为他献祭,他也根本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力量。可这样的话,琢玉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或者说,她知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的红纱猛的被扯落!   宁念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闭塞狭窄的花轿里。   对上桑榆疑惑的眼睛,他赶紧竖起食指放到她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此处地方狭小,原本仅能容纳一人的花轿此刻满满当当。   “你来干什么?”桑榆将声音压的极低。往常毫无情绪的眼睛里此刻难得有些着急,漂亮的眉头都紧紧皱起。可大概是声音太小了,宁念初没能听清她的话语。他只是疑惑地眯了眯眼睛,然后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她压着声音怕惊扰了外面的人,只得靠近些他,用气息询问他突然造访的原因。   不是说好了让他稍安勿躁吗?   这会儿宁年初突然出现,着实将桑榆弄得措手不及!   倒不是别的,只因她自己也不确信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否安全,此刻她更是生怕将宁年初拉入危险之中。   “嗯?”他似乎还是听不清,依旧疑惑地摇摇头,还主动将耳朵靠近了她些许。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回真的是靠的极近了。她几乎是攀在宁念初的肩上,就差没有捏着他的耳垂传声。或许是隔得太近,不知道哪一出痒痒穴被她戳中了……   喉咙里突然传来闷笑声。   他忍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转过头来对着桑榆露出见眉不见眼的大笑。可偏偏又要顾及外面送亲的人,他笑又不能笑出声,只能对着桑榆歪歪头,无辜地眨着眼睛,脸上的表情不可为不丰富。   桑榆再怎么迟缓,也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你!”她的拳头硬了……又软。   如此危急关头,还与她说说笑笑!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想要发出去。可一转头,看到宁念初是真的笑的很开心,眉眼弯弯不说,还在好奇地打量花轿内部的装饰。桑榆心里忽然没由来地生上一股复杂的情绪,那丁点生气的感觉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的五官生的俊朗,不说话时静静地呆坐一处,就像是世家的小少爷。他此刻离桑榆离得极近,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本该紧张的心情,顿时因他的出现而变得轻松许多。桑榆连着几日都在育幼堂里独处,那里的气氛和谐却带着点点诡异,桑榆不自觉的又恢复成以前那般容易应激的状态。   此刻要不是宁念初,她指不定要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孩子家家的,嫁什么人?”他参观完了轿内的装饰,终于把视线落到了桑榆脸上。他嫌弃地抹掉别人为她涂上的口脂,指腹快速掠过柔软的唇瓣,他瞬间僵住。或许是没想到触感这般柔软,霎时,他几近愣神情僵硬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莫名其妙的。   他的耳廓也红,手指也红。   “抱、抱歉!”宁念初紧张地看向桑榆。   啊!真是得意忘形搞忘了!   他懊恼地挠挠头。   桑榆早已经由他枕边的灵石幻化成了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哪里能容得他们以前那种相处模式?他总不能还是看见灵石染了尘埃,就随意擦擦吧。   “嗯?你说什么?”她疑惑地皱眉,还靠近了些。宁念初生怕再冒犯她,只能一退再退,原本就狭窄的轿子里已然退无可退。   “桑榆,出来吧。”琢玉的声音很合时宜地响起,宁念初如获大赦赶紧施了隐身咒!桑榆此刻已经全然没有什么惧怕担忧焦虑之类的心境了,她瞧着离她足足有三米远的宁念初,越想越不对劲。   忽然,只看他的神情微变。方才那股说说笑笑的闲散模样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略微烦闷的神情和清冷的模样。   啧。   煞风景。   他转了转手上的匕首,烦闷地想。   回到桑榆身边,宁念初护在她身侧,轻声道,“有人来坏事了,桑榆待会儿小心些,莫要被他们伤到。” 第35章 ◇   ◎一箭穿心。◎   琢玉全然不知道宁念初的存在。   她口中念念有词, 紧接着桑榆眼前的景象也跟着随之一变!   原本荒凉阴冷的山丘夜景,此刻竟然变得红叶漫漫,流萤飞舞。而前方不远处的低洼盆地, 更是变成了红罗曼舞绸帐纷飞、流萤飞舞……居然还真的有点洞房花烛的样子。   阵诀已成。   啄玉大喜!   只见她从袖中拿出来一块诡异的黑色灵石,“公主这些时日待你不薄。桑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明白吗?”   桑榆适时点头。   “我现在念一段词。我念一句,你往前走一步。直到, 你走到这处红罗帐中——”   “公主殿下要我报恩, 桑榆愿意,但是我想知道, 我这是要嫁给谁呢?”此刻她说话,已经全然没有了幼童的状态,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镇定,即便在这种场合也没有显露出情绪起伏。   只是琢玉早就没有心思观察这些细节,她正握着黑色灵石惴惴不安,哪里还有心思管桑榆的语气如何变化?   “不是嫁,是献祭。”她看了看桑榆茫然的面容, 到底还是多说了两句, “你知道朗月神君吗?”   “知道的。”桑榆认真回答,语气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怨恨,她就像是在回答先生提问的学生一样,认真仔细,言语间不见任何叛逆。   但她越是这样, 琢玉心里就越发不安。她本来就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 看这小丫头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心里对自己的怀疑不由得更深一层。   那人说的是真是假?   真的只要用了单纯善良的灵魂献祭,就能换朗月神君复活吗?   “端阳公主说他是厉害又温柔的神明。”   桑榆想起自己在藏书楼里看到的那些书,又看看现在这架势,猛地一愣,萦绕在脑海里几日的疑惑忽然被解开,“所以我也相信,写下关于朗月神君的传记的那些人,是和他一样善良又温柔的人。”   黑色的灵石极为罕见。   在仙界,它们往往被视为不祥之物。   而现如今她手上的这块黑色灵石黑得特别纯粹,如同在墨水中浸染而来一般。但看琢玉生涩的口诀和慌张的神情,桑榆能够断定这块黑灵石不是她的。   倒像是别人给她的。   但她好像还没完全掌握使用方法。   如果真是这样,那整个育幼堂种种奇怪的事情的背后,都另有别人在引导!   如今直接拿下琢玉,无疑是最不可行的方式!   是她这条线索断了,她背后的人更是不会露面。到时候无论从结果还是任务的完成度方面来看,桑榆和宁念初的这个任务都不能算完成……   眼下唯有徐徐诱之,放长线钓大鱼才能查明真相。   缓缓、再缓缓。   不能惊扰她。   想到这里,桑榆只能放缓了语气,“人死不能复生,望月神君早已消散千年,你是从何处得来……”   “妖修,休要胡言,纳命来!”只听得凭空响起一声厉喝!朝恒玉居然凭空出现在了这里!   他紧赶慢赶毫不容易赶来,如今更是已经懒得易容了!   他要让桑榆看看!是谁在如此危急的关头还不顾一切地救她!   看啄玉正和桑榆喋喋不休,朝恒玉更是信心十足!随着他的一声厉喝,剑锋直直地刺入了琢玉的胸口!   瞬间,他自己也感觉到十分不可思议!   他还以为在天水国兴风作浪的是个什么修为极高的妖修,不然怎么能配得上黑色木牌代表的难度?!但他一剑下去,不见对方有任何反抗。如此看来她哪里是什么修士,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   幽洲城里的那帮老家伙们老眼昏花了吧!   这样难度的任务也配得到最高的奖赏吗啊?   他下意识地瞥了桑榆一眼,眼中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那个白云观的修士就是这样照顾你的?”他环顾四周,神色更加自得,语气挑衅十足,“你看看,危难之下,最后还不是要靠师父来保护你?”   其实他也没想到这个琢玉居然真的是个凡人,一招制敌即可。但管他呢?反正这个任务他做完了不是吗?   桑榆只需要乖乖感谢他就可以了。   朝恒玉回头,志得意满地看着她。   ……   桑榆喉咙里像是被淤血堵住的感觉。   心口更像是有一块大石头梗住一样。   她真是拳头硬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耀武扬威拿着剑耍花腔的朝恒玉,心里顿时有很多话都被生生堵住,一口气差点被气得喘不上来。她立刻看向琢玉的身边,只见琢玉并未倒地不起。相反,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似笑非笑的看了桑榆她们一眼,眼球黑得离奇。   不出多时,她伤口处有黑色的血迹流出。桑榆顿时两眼一黑。   完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有问题!”琢玉不再犹豫,眼瞳黑的像是墨汁,“前两日守城的护卫来报,说是有修士伤人进城。我还在想会不会是你们几个?端阳公主让我不要多疑,但现如今看来,还好我今天试探了一番,不然还真被你骗过去了!”   “你们果然都是妖修!”   说罢,她拿上灵石就想跑。   宁念初立刻施诀将她困住!他眼疾手快,瞬间将那颗黑色灵石一击粉碎,碎石落地的那一瞬间,琢玉的动作立刻停下。   她有片刻愣神,眼神忽然变得清明许多。她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半天没搞懂情况,但看一群人拿着剑都对着她,她依旧看出眼前情况不对,起身拔腿就跑!   “你们怎么回事?这样都不追吗?”朝恒玉自己也不动身,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着宁念初不屑道,“是不想追,还是追不上啊?”   “哦,你是不是很疑惑,你不是已经重伤我了吗?我为什么还能在这里站着呢?”朝恒玉面色白皙,虽然的确白的有些渗人,但不像是身受重伤的病患。他说话中气十足,和上回被宁念初伤得站都站不起来的模样大相径庭。   宁念初没搭理他,他的眼神又撇了眼桑榆,“我就说了,医修终究是医修,能有什么用?何况这个医修本事不到家,还没我的本事好!桑榆,你年纪小不懂事,为师我原谅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和我一起回到浮屠山!   只要你答应我,我帮你做的这个任务的奖励就算是给你了。而且,我可以对你既往不咎。等回到幽州,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是我帮你完成的此事。”   他话里话外都是将此事恩赐给桑榆一般。   优越感都要溢出嘴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瞳孔放大,眉梢扬起,情绪的起伏变化可谓是两年之内最大。   天知道她为了能来这里做了多少争取琢玉信任的事情!如今事情没做成,琢玉还被黑灵石影响了魂魄。   幕后之人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朝恒玉,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应该感谢你?”桑榆的眼睛里满满都都是气愤和匪夷所思,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终是用忍不住道了句,“你真的很闲吗?你能不能滚远些?”   “你、你说什么!”朝恒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桑榆不买账,他的脾气夜顿时就上来了,“你就这么对你的恩人说话?着实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刚刚要不是我,你只怕早就被那邪门的黑灵石吸收了魂魄!   好,你不领情我也不求着你!桑榆,你等着瞧。我一定告诉浮长老今日发生的事!”   她只觉得从来没有过这样无语的时刻。   她已经连话都不想说了。   多说无益。   她手持灵剑往前一挥,浓厚的灵气刺激得他遍体生寒!   朝恒玉吓得往后面一退。但他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也立刻拿出长剑对着桑榆挥去。   不过那剑还没落下,便被宁念初截住。   两人之间的气势剑拔弩张,双方的眼里都对彼此不太客气。眼见着机会难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寻晚晚也拿出贴身长鞭,一鞭就甩向桑榆所在的方向!   “今日我就要替师尊教训教训你!”寻晚晚半点也没有犹豫地出手。她近日心里本就存了火,她只觉得自从桑榆离开后,朝恒玉整个人就变了。即便他不说,但她也能感觉到朝恒玉心里总在比较她和桑榆。寻晚晚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咒诀道道,凝聚成线,千丝万缕瞬间扑向桑榆。   寻晚晚加快背诵诀咒的速度,顺便撇了眼桑榆,眼看毫无反抗之力,寻晚晚不由得抬了抬唇角,而后更加加快了念诀的速度。数不清的红线漫漫包裹上桑榆的手腕、脚踝、喉咙……终于,红线绕无可绕之时,寻晚晚忽然顿住。   瞬间,一道裹挟着凌厉雪意的剑气从她正前方迎面劈来!桑榆的手腕像是没有受到任何的控制,手掌轻轻一转,无数道红线顿时断成细碎的末节。   “太弱了。”桑榆轻声道。   倒不是嘲讽,而是客观事实。   寻晚晚的力量明显比以前削弱很多,灵力也变得很杂,不够纯粹。   不像是桑榆还有心思分析对手的实力升降,寻晚晚看着漫天红线,只觉得可怖!大脑一片空白。   千丝缠缚是师尊花了大价钱弄到手的,她好不容易才求到手的必杀技!这道法器是出了名的厉害,每一根红线都经过千百次淬毒。桑榆她现在不应该断手断脚断喉咙吗?她为什么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寻晚晚回想起以前的几次退敌,她明明都成功啊。   “你没别的了?那轮到我了。”桑榆轻声念道。只见她掌心一转,手中雪气充盈的灵剑被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淡淡的霜雪气息猛地汇聚源源不断的灵力,几息功夫,狂风暴雪几斤汇聚成实体,猛地砸向寻晚晚!   铺!天!盖!地!   毫不手软。   “桑榆,你在干什么!她是你师妹!你疯了吗!”朝恒玉不知为何反应特别大!他就差飞身前来替寻晚晚挡着了!   但是他眼下正被宁念初压制得不能逃脱。如今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有能力去关心旁人?   朝恒玉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桑榆脑海里的声音又开始见缝插针。   【你看看他,他又在说些有的没的了。】   【为什么他非要觉得你是他的所有物呢,什么姐姐妹妹的,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脑海里久违的女声再次响起。桑榆捂着脑袋,头疼几近让她控制不住地蹲下身去。   “我是你的师尊!我帮你那么多,为你付出那么多心血,你就这样报答我?”   【瞧瞧,真有意思,他在胡说些什么啊?】   “你真是既狠毒又凉薄,行,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啧啧,本来就没有了,是他自己说的不要你回去,现在又来说些什么有的没的,真有意思。】   “你快放了寻晚晚!她哪里承受得住你这样的欺负!”   【够了够了,我已经受够了他胡说八道了。桑榆妹妹,不如你现在一刀了结他算了?反正是他抢功在先,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打打杀杀的本就很正常啊。动手吧,桑榆妹妹。】   【你在等什么,动手啊!】   “桑榆!”   【桑榆!】   桑榆——动手啊——!   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大,桑榆的意识模糊,她头疼欲裂,承受不住脑海里的疼痛,皱着眉头来到朝恒玉所在的位置。灵剑高高举起,眼神清冷又疏离,看他的眼神犹如看着块没有生命力的木头。她微微低头,眼神却是朝着上方,眼瞳里的那股杀显露得淋漓尽致。   宁念初看到桑榆的神情,立刻护在她身后。   “你,你这是什么表情!”朝恒玉向来只是废废嘴上功夫,布置布置任务罢了。他根本不知道完成他布置的任务需要花费多大的精力,自然也不知道桑榆在退退敌是怎样的模样。   犹如现在,他没见过于大妖作战的桑榆,自然也从来没见过桑榆这样杀意显露、轻慢疏离、眼含轻视的模样。但朝恒玉却下意识看了看她身后的宁念初,顿时觉得此刻的桑榆和宁念初发狠时候,神情一模一样。   两人仙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半点废话都没有,一剑劈过去!朝恒玉赶紧闪躲,但桑榆似乎预判了他接下来的动作。他的每一个躲闪都离奇地没能成功,短短四五息的功夫,他身上结结实实挨了不少剑意。本来还算得上一表人才的模样,现今早已狼狈不堪。   “桑榆住手!住手!你醒醒!别装疯!”朝恒玉被打得连连后退。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更何谈他们两人的修为根本就不在同一等级。桑榆出手的瞬间,他就已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她的对手。紧要关头,朝恒玉忍不住想起,那……以前他陪着桑榆切磋,说要考验她的修为那会儿,她难道是故意收着水平的?   她以前都是让着他的?!   她怎么这样啊!   她居然这般有心计!   想到这里他是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忽然周身气息瞬间变化,压抑而沉重的灵力劈头盖脸冲压下来!朝恒玉只觉得胸口一疼,而后血流如注。   “你、你居然敢伤我?!”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伤口,想抬手反击,却才发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她是什么时候断了他的筋脉的!   “你真是狠毒啊。”朝恒玉破罐子破摔般的指责她,再也不顾及所谓的面子里子,“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绝情的女子!你何必把关系断的这么清楚?桑榆,你就能够保证你以后没求我的时候吗!”   “嘶——”越说越疼,他回头命令寻晚晚,“我允许你现在除掉桑榆。”   后者却动都不敢动了。   “怎么,你不是总说想要和她比试吗?现在怎么不动手了呢?”朝恒玉已经是气急败坏,他心头有火没处发,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寻晚晚是什么心情什么水平。他忍着巨疼捡起地上的黑灵石碎片,心里想着他要赶紧回去交差,就用这个作为物证!   手指接触到黑色灵石的瞬间,他身上的伤口都被止疼了一般。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腕,心中一喜,而后趁着她不备,一剑刺向她的心口!   宁念初眼疾手快,长剑一挡!朝恒玉的剑瞬间碎成两段。   又是这个表情!   朝恒玉已经受够了这种被轻视、被无视的眼神。可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样打量!眼前的宁念初,微垂着眼眸,神情冷漠又平淡。像是看什么无关紧要的碍事的东西一样,眼神非常嫌弃。   果然果然果然!   他果然是装的天真无邪!   “桑榆,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看人的眼光一如既往地……”话还没说完,只见桑榆居然也是这样看着他!只不过她的情绪显然更加外露,情绪也没有宁念初隐藏的好。但这并不妨碍她表达想法。   瞬间,朝恒玉觉得这两人肯定都入魔了!   哪怕是魔修,也不会像他们这样淡漠疏离排斥异端。   他们全都是坏人!   眼前哪里还是什么乖巧单纯听话懵懂的浮屠山弟子!   她只不过跟着宁念初混了短短一段时日,那些曾经由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优良品德就已经全都消失不见。   “你跟着他迟早得入魔……”他语气强硬,但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桑榆显然已经又些不耐烦了。她轻念咒诀,道道蓝色灵力萦绕在她的四周,朝恒玉突然又些害怕。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是浮屠山的掌门!”   “我是你的恩人!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就这样报答我?”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山沟沟里当一辈子的村姑!”   “桑榆!桑榆你不是失去了记忆吗?你、你难道不想知道以前的事吗?”   “你先停下来!你要是真的杀了我,你的来历和身世就永远是个秘密了!”   桑榆施展咒诀的动作顿了顿。   朝恒玉见状心里一喜,语气瞬间一转,又些倨傲道,“你要是想知道你的身世,就赶紧给我道歉!不然的话,你的过往、你痴傻的原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它们都会成为你无法解开的秘密!”   【他又在说些什么啊?又在胡说八道啊。】   【不对,他又在威胁你。】   【这人烦不烦啊,只知道欺负小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啊!】   “你当真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朝恒玉压低声音。   “你不要逼我!”   【他就是在逼你!】   “我们师徒至于走到刀剑相向的局面吗,但凡你懂得一点感恩之心,你……?!”   【胡说胡说胡说胡说胡说!】   好痛,头好痛啊!   他们两个能不能都闭嘴啊!   “嘶。”好像有什么断掉了。   脑海里猛地一阵剧烈的疼痛——   桑榆呆呆地看着他,脑海里的声音和他的声音往复不断响起,她脑海里最后的一点清明彻底崩溃。   她似乎很认真地思忖了几息功夫,歪了歪脑袋,对着他轻声细语,眼神空洞又毫不在意,“既然这样,那就让它们成为秘密吧。而你?朝掌门我允许你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说着,她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朝恒玉没想到桑榆能够如此地不在意!她莫不是疯了!   以前的朝恒玉只觉得桑榆是痴痴傻傻,而现在,他只觉得桑榆肯定是病了。   她是从什么时间开始这样的?   她以前明明蛮听话、很正常的啊!   朝恒玉从不觉得桑榆不够理智,至少在浮屠山的那段时间,她都很听话,甚至都不曾违抗任何命令。这样乖巧的人……   肯定是宁念初的原因!   但现在他没心思去分析桑榆的反常状态,他失去了最后的谈判筹码,只能握紧手中的黑色灵石碎片,半天不敢睁开眼看情况!   桑榆手持长剑一箭穿心!   后者瞳孔放大,眼瞳里慢慢失去光彩,他根本就来不及躲闪。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相信桑榆会真的对他动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可置信地看着桑榆,“你、你……你!”   身体摇摇晃晃,桑榆灵剑的威压完全压过了他的灵力,最终他径直倒了下去!   ……   朝恒玉消失了。   那么大个活人,忽然就消失不见。   前一秒还在这里,身体往前一倒,居然径直倒进了土里!   消失不见了!   他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仿佛今晚从没有到这里来过。   桑榆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情绪依旧没有半点变化。   因为,她一点都不在意朝恒玉去了哪里。反正只要不出现在她眼前,他去哪里都可以。   “你们!你们把我师尊弄到哪里去了!”寻晚晚本来一直在后面安静如鸡。可是她眼见着朝恒玉消失不见,心里警铃大作。   “我警告你,我可是浮屠山掌门的关门弟子。以后我会继承掌门之位,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别以为我们曾经是一个门派的人,你就可以欺负我。我实话告诉你吧,师尊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我来了两年了,都没听他主动提起过你。哪怕是你回来,他也是一会儿说桑榆,一会儿说桑葚的,他才没空去管你。”   看桑榆好像在看她,寻晚晚顿时闭嘴,半天不敢和她对视,隔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你把我放了,我把他让给你。”寻晚晚皱着眉头道,“我不要他了。”   好聒噪。   桑榆真的不理解。   这俩人到底为什么要缠着她呢?   一天到晚的浮屠山、掌门人、亲传弟子、师尊……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   她到底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远离他们?   这啊那啊的。   什么让不让的,她不想要这个人。   并不想。   一点都不想。   【是啊是啊,你看看他们总是惹你不开心。】   【本来你都不想这些事了,朝恒玉还要在你耳边不断地提起。】   【他做了什么呢?他口口声声说付出,又付出了什么呢?他总说是他成就了你,可是你却连过往都不曾记起。桑榆,你扪心自问,你认为他做的真的是对的吗?你真的认为他是在帮你吗?帮你,不过是帮他自己罢了。】   【桑榆,除掉他们吧。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在你耳边吵吵闹闹不是吗?】   是啊。   桑榆点点头。   她口中默念咒诀,就像是寻晚晚刚刚做的一样,一招一式,如数奉还!只不过她的修为更甚,灵力更强,千丝缠缚这种招数在桑榆的手里,真正是将字面意思发挥到了极致!   寻晚晚只觉得红线遮天蔽日!   她不知为何就被困在了一个红丝线做的蚕茧里面!红线不断从四面八方向她逼近,她进也不能退也不能,不出多久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桑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我要告诉师尊!”   “好啊,你最好不要让我出来,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师尊一定能够找到我!我也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你,我和他前两天已经结契了!他一定会来找我!”   “桑榆,我知道你以前做了什么,但是你做了那么多事,最后他还是我的,你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   桑榆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她听着寻晚晚炫耀般的话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没有并不搭理寻晚晚的话,她不感兴趣,也没兴趣听他们的洞房花烛趣事。她往前走着,一路走出了这献祭的地方。   待离开那邪气四溢的地方后,桑榆的理智恢复许多,眼神慢慢变得清明,脑海里的疼痛感减去大半。   【你反正都和这么多人闹僵了,不如也和宁念初划清界限吧?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呀。】   【难道你不觉得他来历不明吗?难道你真的不觉得他很可疑吗?】   【桑榆,斩草不除根的话,事情又会变得愈发棘手。要是宁念初变成第二个朝恒玉怎么办,要是宁念初以后也仗着治疗过你,救过你,让你一辈子为他效力怎么办?你就真的能断定他和朝恒玉是不一样的人?】   【桑榆,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他区区一个医修罢了,打不赢你的。】   【反正你也好了一半了,也可以自己治疗后续的伤口了,还留着他吸血干嘛啊?】   【他是个拖油瓶啊!你还没看明白啊。】   “是又头疼了吗?”宁念初看出桑榆蹙眉。他立刻来到她身前,轻轻捏着她的两只耳朵,“看我。”   神识逐渐回笼,她迷茫的眼神重新有了焦点。她抬起眼,乖乖看着宁念初。   宁念初细细观察她的眼瞳——眼神依旧清明,不像是上次那般,被心魔完全所蛊惑至神识不清的程度。   “我没事了。”她说话间,语气和神态已然恢复成往常那般,“我们快些去找琢玉,不能让她献祭那些小孩子!”   “嗯好。”   说这话时,桑榆心里还莫名有些发怵。她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对朝恒玉那两人的态度,内心不免有些疑惑,只觉得当时说话的人是自己,但好像又不是自己,整个人都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有些担忧地看了宁念初一眼,看他没有生疑,这才不再想这事。   【桑榆,宁念初——】   心魔还要再说话,却被桑榆的神识瞬间封杀。 第36章 ◇   ◎重逢◎   育幼堂不见人影。   桑榆和宁念立刻分开行动!短短半个时辰搜遍了全城的街道。   最后, 他们追踪到了一处荒凉的山村。   如今满月节还还有到来,天上的圆月还没有到最圆满的时候。   但是端阳公主已经将小孩子都带到了这处。   “更深露重,公主为何不回堂里歇息?”宁念初走上前来。   端阳先是一怔, 她看了宁念初一眼,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桑榆, 秀气的眉头只蹙起短短几息功夫,好似已经弄清前因后果,“原来你不是小孩子啊……”   “公主!你还在等什么, 赶紧动手啊!”琢玉在她身后频频催促, “他们两个都是些居心不正的修士,重伤了守城的侍卫不说, 还在内城为非作歹!就在刚刚,他们和他们的同伙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伤我!”   “还好没有听你的,让她当主祭的花童!我今日不试探一下,岂不是就要被他们得逞了?”琢玉愤愤道。   哪怕啄玉记得要跺脚,端阳的神情却依然未变,她依旧是那副温柔端庄的模样,对桑榆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但是看在我们这几日的情分上,能否不要插手此事?”   桑榆看了看她身后睡得沉沉的小孩子们,摇了摇头,“你真的认为献祭这么多幼童,就能换回望月神君吗?”   献祭本来就是歪门邪道,而望月神君是掌管日月星辰的神明。即便这么多幼童的灵魂能换回他的半缕灵识, 可是他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回来吗?   她最近在育幼堂, 看了那么那么多关于望月神君的传记。传闻总是有真有假, 但如果这些传记属实,那么这位传闻中的望月神君的确是一个温柔又强大的神明。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越发不会用卑劣的方式重新回到人世间。   “收手吧。”桑榆看向她的眼睛,轻声劝说。   都说眼睛是人灵魂的象征,高洁纯澈的人的眼睛多是黑白分明,清澈纯粹。而心思深沉的人的眼睛,难免污浊不堪,藏污纳垢。桑榆看向端阳,只觉得她的眼睛也非常干净,甚至比她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澄澈。   “我不会伤害他们。”端阳公主看向身后的小孩子们,怕吵着他们睡觉,轻声道,“我从他们身上汲取的‘气’已经足够让我换回神君的魂魄了。小孩子们不会有事,我也可以保证不伤害别人。所以,您可否放我一马,装作没有看到我做的事呢?”   “这样不值得。”桑榆的情绪很淡。   除妖的时候,她经常处于一种很压抑的状态,脑海里会有奇怪的声音促使她立刻动手不要恋战,面对的妖兽会用嚣张的方式挑衅她。每每遇到棘手的任务,她的脑海里甚至常常让她失去理智。但这还是第一次,桑榆没有用这样的心情面面对对手。   端阳公主,很奇怪。   桑榆看到她的第一眼已经判定她就是这个任务的目标对象。   可是她手上没有沾血,她的身上也没有妖气。但凡她身上沾染了这些东西,桑榆能够毫不犹豫地除掉她。   可是……她不是这样。   “你把‘气’放在了哪里?”桑榆的手掌已经摸上了自己的灵剑。她的声音很淡,语气也很淡,听不出悲喜,辨不明情绪,和在育幼堂里的表现大不一样。琢玉看着她,莫名觉得桑榆本该就是这样不带情绪地、在执行每个任务的时候,都是这样机械地、木讷地去完成。   周身剑气压人,琢玉立刻意识到她根本不是桑榆的对手。   “能不能不要伤害公主,求求你!”琢玉眼看端阳有危险,她心里一乱,脑海里什么害怕恐惧都忘得一干二净,她赶紧跑到桑榆跟前,跪地乞求道,“是我自作主张带你去献祭台,是我一念之差,想看看你是否能作为献祭的容器,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不要迁怒公主,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她真的不知道啊!”   “你把‘气’放在了哪里?”桑榆并没有理会琢玉的话。她其实也很疑惑,真的非常疑惑。从生人身上提取的‘气’是不能被单独保存的。不论是凡人身上的‘气’还是修士身上的‘灵力’,都需要……   忽然,桑榆像是想通了什么。   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语气很是不确定。   “你用自己做容器?”   “是。”   从凡人身上提取的‘气’需要有血有肉的容器存储,端阳居然把它们存储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如果是桑榆猜想的那种身份,那她更应该知道每个人所能承受的‘气’是有限的,像是她这样每日收集每日吸收,哪怕她是金刚不坏之身,也终有一天会灵脉破碎爆裂而亡。   “为何如此?你不该这样做的。”桑榆下意识皱了皱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她心底会涌起莫名的情绪,按道理来说,她不该有这样的任务之外的情绪,这属于干扰任务的因素,而她不能允许自己受到干扰。   端阳公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温柔地笑笑。“今夜的月光真温柔啊。”她抬头仰望夜空,夜空里悬挂着一轮遥远又漂亮的圆月。她保持着仰望月亮的姿势,下意识挽了挽头发。抬起手臂时,膨胀到血红色的静脉夺人眼球。   “小桑榆,我不知道你是哪里的修士,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所以,麻烦你等一等我好吗?”她笑了笑,月下她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桑榆下意识想要抓住她,但她却像是随时会消散一般。她肌肤下的筋脉和血管都充盈成血红色,白皙的脸颊下,红色纹路若隐若现。   她实在是吸收了太多的‘气’了,她快要撑不住了……   桑榆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脑海里不断回忆起这段时日她的话语。端阳在危难时候保护她,在低落的时候开导她,她的举动得体又端庄,甚至能以一己之力将皇室的风评扭转。可是、可是——   “你需要尽快放血。”不然撑不过今晚。   “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让望月神君回来。”端阳看着夜空,眼里温柔又眷恋,没有一丝惧怕。   桑榆看到她身上红色的纹路,便知她的身体已经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和痛苦,但她就像意识不到疼痛一样,眼里没有畏缩与退却,唯有满眼希望。   “桑榆,我们公主真的不是坏人。”琢玉呆在地上,轻声道,“我们公主收留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如果没有端阳公主,这些孩子说不定早就……她每日都好吃好喝地对待他们,只是为了要他们身上的‘气’。她真的没有想过要他们的性命!”   看看身后睡成一片的小孩子,桑榆垂眸不语。   这么大的小孩子正是成长的时候,他们每日好吃好喝,身体里的‘气’便会慢慢恢复。而成年人已经定型,他们的气息不能够再增长。所以她才会选择小孩子……   桑榆握剑的手有些犹豫。她皱起眉头,不能理解端阳的做法,但她却难以对端阳动手。明明她是错的,小孩子的气能恢复,但依然需要长久的时间。但她的意图却偏偏又不是为了自己……或者说,这些孩子如果没有遇到她,还能像今晚一样睡得安稳吗。可是、可是,桑榆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自己的剑该对准谁了。   幽洲要她完成任务,现在只要她除掉端阳就能完成任务。而且这两年来桑榆接过不知道多少个任务,她就像是个完成任务的机器,会不折不扣地做好每件事,击败每一头妖兽。但是今天晚上……她下意识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她犹豫不定,本能地往后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宁念初,他一直在她背后,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处理。”他没有催促桑榆如何动手,只是道,“我相信你的判断。”   ……   “你上次和我讲的故事里,故事中的女孩子是你吗?”桑榆看向她。   “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等他回来。”端阳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爱意,毫不避讳地说起她的心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或许连她自己都记不得了。   因为她在这世间已经游荡太久了,当时那个照亮了她前行道路的望月神君,却永远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那个故事还不完整,我担心小桑榆听不懂,所以讲的很简单。早知道你能听懂,我便早些告诉你了。”她很乐意再和旁人讲起这段往事。   “千百年前,我只是神君种下的一株莲花。在他的神域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他每天都一个人在固定的位置俯瞰凡间。我想,他肯定很孤独吧,要是我能陪着他解解闷就好了。于是我就努力地生长,我想陪着他。”   “后来他似乎发现了我的努力,他路过灵池的时候,总会给我些灵韵,停下来看我许久,后来,我非常的努力地炼化成型了。至今我还记得,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脸上是何等温柔的笑意。”   “我想,我要好好陪着他。或许是神域里太孤独了,或许是他想找人解闷,神君待我非常真挚。他教我修炼,带着我下凡游历,我当时很开心很开心,我想我终于能够让他看起来开心些了吧。”   说起这些话时,端阳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欣喜和向往明显至极。说起望月神君,她滔滔不绝许久,眼里的赞赏根本就藏不住。比起平时的温柔端庄,这个时候的端阳更像是个心怀憧憬的小姑娘,眼里的温柔没有变,只是增加了几分活泼。   或许,这才是本来的她。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慢慢地不回神域了。他把我关起来,他不听我说话,最后他把我驱逐了出去……”端阳看向月亮,眼里的不解更加明显。“再后来,我就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了。我在人间游荡了百年,这是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机会。”   “千年前的神魔之战你有印象吗?”宁念初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是不想见你,而是——”   “不会的。”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端阳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望月神君不会死的,他是神明,天地初开之时就已经存在了!”   说起这些时,端阳的眼里已经有些湿润。她皱着眉头看着宁念初,不允许他再说下去。或者说,是她自己不想去听这个猜想。   桑榆轻轻摇了摇头,对着宁念初轻轻做了个口型。而后她转移话题道,“是谁告诉你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见到他的?”   端阳抿了抿唇瓣,没有说话。   “或许我们可以帮你见到他。”桑榆并不想和端阳作对,她猜想这事情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要是真的让端阳献祭自己,那绝对是她不想看到的结果。“是给你黑灵石的人吗?黑灵石有聚灵的功效,所以你听信的这方法?”   “不止是黑灵石,他还给了我凝神弓。”端阳似乎真的对这个方法坚信不疑,以至于听到桑榆的质疑,她下意识就想反驳。   “以魂魄为引,以信物为魂。他一定能回来。”端阳看着月头升得高高的,轻声道,“时间到了……”   她拿出灯笼,想要做最后一次聚气。这次之后,她的魂魄会碎裂,但是她不后悔。   “你说的是这把凝神弓吗?”宁念初突然从锦囊里拿出一把漂亮的弓箭。银色的弓身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直接吸引了端阳的目光。   “你为什么也会有望月神君的信物?!”   “因为,你的那把是假的。”   “你胡说!”   “你可以试试,看我是不是胡说。”   看宁念初不像是在说谎,端阳半天没有说话。   她呆呆地看着那把弓箭,伸手去把它拿过来抱在怀里。温柔的手指拂过弓箭顶端,不知道是摸到了什么熟悉的纹路,她抱着凝神弓的手更加用力了。   “神君……”端阳低头轻语。   她怎么会看不出到底哪一把是望月神君的法器呢?只是她不想去相信真假罢了。千年时间了,她不知在仙界游荡了多久,如今她好不容易遇到能有一种方法见到她的神明,哪怕这个方法是假的,哪怕这个方法需要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愿意去相信这些事。因为万一它是真的,那她就不用再这样每日都在凡间痛苦了。   “是谁告诉你用这种方式招魂的?”宁念初问到。   “我……”   “你说出来,我们或许可以帮你见到他。”他看着桑榆眼底的情绪,轻声道。   “真的吗?”端阳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可片刻后她又垂下头去,喃喃道,“可是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她思考着,轻声细语,“他只是个黑影子,给了我黑灵石,告诉了我方法……我不曾见过他。”   看来她真的不知道。   桑榆走到宁念初身边,问道,“如何呼唤望月神君,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灵力支撑。但是是否能见到他,就要看他当时有没有魂魄留存在这世间。有的神明无拘无束,即便神魂消散,了无牵挂,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换言之,要看望月神君想不想见她。”   “桑榆想帮她吗?”   “嗯。”   宁念初催动灵力,桑榆立刻跟上。他们两人的灵力莫名契合,蔚蓝色的灵犀融为一体慢慢注入凝魂弓。端阳似乎被神明吸引,她慢慢地走到弓箭面前,步伐紧张且怯懦。她害怕他不想见她,也害怕很多很多事。   一道强烈的白光闪过,端阳下意识捂住了眼睛。然而,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跟前。   “小莲花,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又胡来了。”温润的声音带着责备,但对上她的眼睛时,那双眼睛忍不住带上笑意,“还好你没酿成大错,今晚回去,要把这些孩子们的气息都还回去知道吗?”   端阳呆了。   她呆呆地抱着凝神弓,看着日思夜想的人,那人近在咫尺,可她却半点都不敢动了。   “以后行事可不能再这样听信旁人胡说了,知道吗?我往后不在你身边,你遇到事情,要多想想……”他的话语越发温柔,眼里的笑意温和。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表情。   “我错了,对不起。”端阳忍不住哭着道,“神君我知道我错了,你可不可以回来。我愿意献祭自己,你可不可以回来。我没有你厉害,我在这个世间做不了什么大事,可是你不一样,你可以帮助很多人。”   “又在胡说了。”望月神君笑着看着她,他的容貌温和又俊秀,笑起来时更是温文尔雅,“莫要再被别人哄骗了,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意义的。你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不要总说这些话。”   “可……你是真的在神魔之战中消散了吗?为何要赶我走呢?”端阳忍不住委屈道,在他面前,她像是个小孩子,“我没有那么胆小懦弱,哪怕你要我和你一起上战场,我也不会退缩半步的!你当时为什么要赶我走呢,你为何……”   端阳心里或许早已知道他的结局,但是正是知道我,她才觉得懊悔。当时他赶走她时候,她不该失落的,她应该不离开!只是她当时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神君嫌弃她了,便不敢多问。   “是啊,为何会赶你走呢?”望月神君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或许是……我的私心。”   “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端阳愣愣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他的身影忽然变得虚弱,看来是最后一丝魂魄也要消散了。   “不!你不要走!”她下意识去牵住他的手,后者显然没有想到她如今这么大胆。他感受到手中的温热,也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心。   随后,望月神君看了看身后的宁念初,同样笑着道,“麻烦你了,今后,就不用再耗费灵力供养我这缕残魂了。还有,你也是。身边人还在的时候,可要好好珍惜。”   宁念初咳嗽两声,“知道了。”   端阳还要再说什么,但是望月神君漫漫消散了,只是他最后主动伸手,抱住了端阳,“莫要再让我担心了。”这般亲昵的举动是唯一一次,可也是最后一次了。端阳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眼前化成清风吹散,眼里的泪珠彻底忍不住落下。   “不要走好不好……”   “我好想你。”她忍着泪珠,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抓着他的衣襟,轻声低语,“我真的好想你啊。” 第37章 ◇   ◎幽洲的信物◎   她伸手紧紧抱住那缕月光。   温柔的月光也落在她的身上。   她仿佛看到了当时还和望月神君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端阳越发不舍, 可是耀眼的光芒消散成点点光晕,最终,她怀里的那个人最终随着月光消散了。   桑榆在身后静静地陪着她, 按着灵剑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不知为何,她看到端阳蹙眉落泪, 她也无端地涌上一抹复杂的、难以理清的情绪   她低头看了看的心口,自己都不知道这股情绪是由何而来。   “莫要哭了。”她轻声道,“千年的时光都没有抹去最后一缕魂魄, 他肯定是想见你的。”   桑榆不会安慰人, 说起这些带有感情和情绪的话语,桑榆总觉得自己词不达意, 干瘪瘪的。看着身后睡的依旧安安稳稳的孩子们,她道,“现在你该把气都还给他们了。”   “如果我不还呢?”她轻声道,听不出是悲是喜,“你会对我动手吗?”   “会。”桑榆手持灵剑,没有半点犹豫。   “公主!你莫要做傻事啊!神君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莫要执迷不悟啊!”琢玉哭着抱着她道手腕, “你莫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见他。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不是什么公主。”她轻声道, “借尸还魂罢了。”说着,‘端阳’划开自己道手指,点点滴滴道蓝色气息从她指尖散去。淡蓝色的气息重新回到孩子们的身体内,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月亮,神色落寞又无奈, “该结束了。”   她还回去了收集的气息, 连端阳的这具身体也舍去。千年时间, 早就足以消耗她的寿命。她不过是神明池中的一朵莲花,凭借着执念和修为坚持到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要不是这位端阳公主忍受不了病痛自愿献出这具身体,她这朵莲花早就要消散了。   如今执念逝去,她再无牵挂。眼见着魂魄要离体,桑榆立刻扔出一颗聚魂珠!   她的魂魄被笼罩在小小的一颗月明珠之中。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琢玉已经弄不清现状了,她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但她不希望公主遇到麻烦,“两位道长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了莲花仙子吧!你们有所不知,我们端阳公主生来体弱多病,双腿自幼不能下地,整日都只能瘫在床上。   后来年岁增加,她道四肢都慢慢使不上力气,整日只能躺着。她已经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所以才自愿魂魄离体,不堪忍受痛苦,请求莲花仙子帮她。莲花仙子附身之后,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很开心,皇后心疾大好,陛下也被她劝说得更加励精图治。求求二人看在莲花仙子没有酿成大错的份上,放过她吧!”   桑榆看着手中的月明珠,语气疏离,“即便如此,她也差点害了无辜的人。知戒犯戒,附身还魂,不可不除。”   看着梭梭黑影,疏影攒动,桑榆微垂眼眸,声音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夜色中的所有人都听的分明,“被斩杀于我灵剑之下的大妖数不胜数,不服的话,尽管来抢她的残魄!”   “桑榆!”琢玉皱着眉头,还要说什么,只见躺在地上的端阳公主慢慢睁开眼睛。这回醒来的是真正的公主了。   还不等她来的及反应,她身后的小孩子们也慢慢睡醒。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哭闹声、疑惑声、惶恐不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琢玉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桑榆在做什么,她赶紧来到公主身边,下意识扶着她的肩膀,想要扶着她坐起来。   “公主,是你吗?”   “诶,公主,你,你可以自己站起来了?”   ……   没等到琢玉注意到他们,桑榆带着夜明珠即刻返程。   宁念初看了看她,微微思忖了些许功夫,最终什么都没说。   两人就这样一语不发地回到了幽州。   桑榆没有片刻歇息,径直来到主殿。宁念初察觉到她的气息紊乱,像是灵力消耗过于严重的征兆。   “不如先回去歇一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复命。”   “事情早些了了,我们也可早些离开这里。”桑榆看看宁念初,本想说让他先回去休息,但是话到口边,还是变成了,“还需要麻烦你再陪我一阵,马上任务完成,再好好休息。”   宁念初笑了笑,“小事情。”   回到主殿。   幽一仙君和一众长老都在。桑榆简要说明了在天水国的事情,众人听得啧啧称奇。   “望月神君早在神魔之战中就消散了,真是没想到竟然有如此痴情的仙子等到他至今。”   “只是那莲花仙子一念之差,差点铸成大错。即便她听信那个方式招魂,召回来的也不是望月神君,而且她献祭自己,也只会成全幕后给她出谋划策、想要贪图她灵丹的人。她应当是个聪慧之人,怎么会上这样漏洞百出的当?”   “她不是上当,她是即便知道这是个圈套,也要去尝试的人。再说了,以她的灵力,撑到如今已经实属不易。她是自知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想要实现执念罢了。她要是不收集那些小孩子的气魄,不附身他人,执念不那么深种,说不定转世投胎还能去个好人家。”   “是啊,只是她做了错事。就算没有酿成后果,她也要为这些事付出代价。说不定她的魂魄也要消散,没有来世了。”   浮长长老问到,“桑榆,念初,你们最后是如何处置这件事的?你们将她除去了?”   “她身为修道之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桑榆垂着眼眸,没有看向诸位长老,轻声道,“晚辈已经将她魂飞魄散。”   “……”幽一神君捋了捋胡子,“也好,也是个好办法。她是望月神君亲手摘下的莲花,汇聚百年灵气而成仙子。她魂散后灵丹却不会轻易散去,想来不少人觊觎她身上的灵丹,魂飞魄散总好过被他人锁住魂魄受炼制为器灵受尽煎熬得好。   诸位长老没有在这件事上面多纠结,他们看了看宁念初,忽然开口,“有个事想要问问你的答案。浮屠山的朝掌门说你并没白云观的弟子,你有没有什么自证?”   长老们在人群里寻找朝恒玉的身影。   可是……   好像没看到他啊。   “晚辈的确是白云观的弟子,白云观很久没有招过人,他有怀疑也能理解。这是我的开云令,诸位长老可仔细查看。”   开云令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令牌,也是进入白云观的通关令牌。白云观是以医修闻名于仙界,它们的令牌上总带有特殊的香气。   “各位长老,弟子有话要说。”不知何时,那个身着黑衣的雾隐踪弟子自顾自地走了进来,一副很是着急的模样。   “朝掌门易容成我的模样不让我参加任务!我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至于此!”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他不让我去!非说要自己去和他的弟子一块儿完成任务,不仅用锁魂咒把我困在山洞里,还封闭了我的灵识!要不是现在他的法术失效,我不知道要在后山呆到什么时候呢!”   雾隐宗的弟子说的有模有样,在场的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当然知道这种冒名顶替的事没有那么容易,不可能是朝恒玉说要替他就替他。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说,朝恒玉和寻晚晚不见踪影,他们不知道这人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只是看他这声嘶力竭的样子——   想必是真的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那那位朝恒玉掌门很不够冷静啊,为了一己私情破坏规则,为了陪自家的小弟子,还干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他平时也没什么太大的错漏,没想到还真是个表里不如一的人!   “既然这样,那名次就要再定夺一番了。”   ……   桑榆对后续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她昏昏沉沉睡了两日,睡得昏天黑地。   她梦到了宁念初、梦到了脑海里又冒出来那个奇怪的女声,还梦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慢慢的,她的梦境逐渐消散,周身只觉得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舒服。灵根好像在被一股温柔的灵力围绕浇灌,她只觉得这感觉太舒服了、整个人都是软软的。   这一觉睡得特别好。   醒来的时候,她都半天不想动。   又等待了两日,幽州终于排出了所有人的先后名次。渊一仙君将所有人的等级排名张榜公布——   毫无悬念,桑榆和宁念初高高在榜首,分别为第一、第二。   桑榆倒是没什么反应,对这个并不看重。   “念初你先选吧,看看喜欢什么?”排名在前的弟子可以选择幽洲给予的奖励,大家最想要的无疑是幽洲的信物。当然了,其他的奖励也很好,但是幽洲的信物是唯一的通关凭证,收集到这个,至少就有三分之一的胜利的把握!   赢下这一局,后面的俩地方只要中庸,也能拿前三。   到时候,还要什么奖励没有?!   众人都睁大眼睛,个个盯着宁念初的手,都盯着他选什么。   只见长长的雕花玉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和丹药,宁念初倒也出人意料,他也没多看,随手拿了个众人都叫不出名字的药草。   “该你选了哦。”   他还是把幽洲的信物留给了她。   桑榆走上前拿起信物,疑惑地看了看他。这信物是一个漂亮的雕花小玉牌,看样子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灵力,但是这是幽洲给出的信物,只单独这一桩,便足够让它价值连城。可是他不要这价值连城的东西。   “看我做什么,嗯?终于发觉你的队友俊朗不凡了?”宁念初冲着她歪了歪头,眨眨眼,笑意染上眉梢。   “念初,你不要这个?”桑榆将信物送到他手心上,皱皱眉头,像是怕他不知道其中的意义,眉头轻蹙,认真与他道,“这是个好东西!”   软乎乎的小手掌握在他手上,他只觉得自己的所有感知都在她的掌心这块地方。宁念初垂眸看了她的小手许久,转而一转攻势一把将她握住,拇指一推,将玉牌重新推回她手心里,可他握着的手并未将她松开。   只是他微微靠近,轻声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语气含笑,很像是在撒娇。 第38章 ◇   ◎千年以前的宁念初◎   连幽洲的信物都不要?   在这里, 还有比这更珍贵的东西吗?   桑榆脑袋疼。   ——   后面的就是总结仪式,仙君和道长们又说了些嘱咐的话,而后通过这次考核的弟子们各自散开, 前往下一场比试。   桑榆倒也没有着急离开,她找了处风景宜人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将凝魂弓和莲花仙子的灵丹放在了一起。   “你稳固她的灵丹,是为了这个?”   “嗯。”   她自己也知道,莲花仙子的灵魄早已经没有半点法力, 这灵丹已经已然毫无生机, 她也绝无复生可能。但是,只要一想到她说的那些话, 桑榆心底免不了一阵失落。她以前并不了解相爱相思到底是什么感受,为什么两个陌生人之间能产生那样浓烈的情绪?回想起来在浮屠山的时候,她面对朝恒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   “在想什么呢?”宁念初半弯下腰,摸摸她的脑袋,“别多想了,或许你这一牵线,他们下一世还会在一起呢。”   “真的吗?”她的眼里变得亮晶晶的。   “说不定哦。”   ……   桑榆手握着仙君的信物, 踏出了幽州城。   看着这枚漂亮的祥云玉佩,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   宁念初陪她一路走着,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催促。他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偶然抬眼看看远山,偶尔看看绿草。偶尔……悄悄拿目光看看沉思不语的桑榆。看着看着,居然被她发现了。   四目相对, 他倒也不尴尬。   歪歪头, 眼里的温柔化成笑意, 点点星光荡开在眼底。   “念初,接下来你去哪里?”   “啊?我也不知道。”他眨眨眼,“师父们只说让我出来历练,多见见世面,倒也没有规定什么任务。你呢?要去黎洲吗?”   在幽洲完成任务,拿到信物的人,就有了进入黎洲的资格。像是桑榆手中的这枚信物,不知多少人想要。可是她如今只是不解地看着它,心中做不出选择。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需要到达的终点在哪里。   当初离开浮屠山,就是她唯一的想法和目标。时机恰好,碰到了风兰兰有请帖,桑榆没有丝毫犹豫地来到了这里。但是,结束了幽洲之行,然后呢?如果她没有遇到莲花仙子的事,她或许能顺着走下去。   但是现在她遇到大妖的时候,她都没有以前果决了。   以前那个杀伐果断、眼里只有完成目标的桑榆,如今在面对奇奇怪怪的大妖的时候,居然会想他们是善是恶,他们有没有害人。   如果没有,她要不要放他们一马……   这样从未有过的想法让她顿觉不安。   这世上复杂的事情太多了,一旦掺杂了她看不懂的感情,连善恶她都需要花费大力气去分辨。   她今日真的发现,她好像缺少很多感知情绪的能力。   “如果不知道去哪里的话,不如先去黎洲看看?”宁念初唤出白云舟,“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看看风景咯。”   “……好。”桑榆着实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她茫然地点了点头,上了他的舟。   傍晚出发,不出片刻,桑榆触目所见的便是满天星河。她趴在船边,好奇地看着底下的人,灯光点点,似乎很热闹的样子。   “今天是满月节。”宁念初道,“很多人在吃团圆饭,你看,还有孔明灯飞到了这里!”   他眼里的星光闪烁,瞳孔里倒映着温暖火光。   桑榆乖乖地注视着他。   他眼里的笑意比璀璨的灯火更加吸引她。   真好啊,他应当是很快乐地长大的吧。   桑榆垂着眼眸,脑海里浮现出很多想不通的事。莲花仙子千年修为,却愿意为已经消散的望月神君自毁根基。她明知道不可为,却还是义无反顾去做了。桑榆难以察觉到别人的感情波动,她有时候也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块石头。   不通人性,不解风情。   但是即便她真的是块油盐不进的石头,在莲花仙子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心底跟着泛起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情绪。   可是也是仅仅如此了。   桑榆皱着眉头,外面灯火闪烁,她却是半点都看不进了。   星河很热闹,灯火很温暖,但桑榆却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没由来的想法。她不想当个自怨自艾的人,哪怕这世间只有她一人经历这么多奇怪的事,她也不想去把自己归为异类。   “需要我来帮你治病吗?上次治到一半,缺了味药引。”宁念初道,“当然啦,用不了多少的,你放心!”   说到这个,桑榆忽然想起来第一名的奖励。她将那药草拿出来,担心宁念初觉得不够,便将自己的储物锦囊打开,哐当哐当倒出一大堆药草,“这些都送给你。”   她对这些不甚了解,也不知道宁念初要哪些,不要哪些,但是据说医修都很看重稀有的药材。这些东西是她零零散散打了一年多的妖怪,小心翼翼地攒下的。之前她的灵气不足,打不开这个储物锦囊,如今能打开了,她一股脑将东西都赠过去。   “金银铃铛、永月芬芳、千伤花……”他轻声辨认了几个,看看桑榆又看看满地稀世药草,瞳孔睁大,“这些都很贵的。真的要送给我吗?”   “我对它们不了解,将它们放在你手上,远远比放在我手上有意义。”她对这些东西向来不看重,或者说,其实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彻底牵绊住她。离开浮屠山后,桑榆更是如此。以至于,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为了追寻什么而存在。   “谢谢。”宁念初看起来很开心,他靠近了些,细细地挑选着着一大堆草药。偶尔有看到特别珍奇的药草,他还要拿在手上仔细研究,俊秀的眉眼之间都是耐心与细致。   他……好奇怪。   桑榆坐在他身边,盯着他看了许久。   “准备好了吗?那我开始给你疗伤啦。”他看向桑榆,轻声笑道,“可以吗?”   “嗯。”   在天水国灵的时候她的灵力消耗太大,这会儿一道舒服的灵韵进入她的心府,桑榆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好舒服好舒服,像是泡温泉般的,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昏睡中她迷迷糊糊看到了一个身影——   是宁念初。   不对,那是更年少时的他。   五官稍显稚嫩,下颚也没有如今分明。但他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见半点浑浊;干净澄澈,未染纤毫尘埃。眼瞳里眸光灵动,一眼与他对上,只觉得周身仿佛清风拂面而来,纯澈的眼瞳真是清澈如溪水清流,灵动似游鱼嬉戏。   桑榆又是那副魂不附体的状态,她飘到离他近些到地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看他的剑法。此处应该是个比试的场合,旁人也有不少人跟着看着,看他们整齐的服装,想来是哪个门派的试剑大会。   ……   “宁念初的剑舞的真好看!剑和人都漂亮!”   “呵呵,花架子罢了。你看看他的招式哪有什么攻击力?也就糊弄糊弄你们这帮小丫头了。”   “是啊你厉害,你厉害怎么不见你上回赢他呢?”   “我那时懒得和他比。他一上场你们就咋咋唬唬的,吵的我没有心情。我是什么修为我自然有分寸,出手重了又怕一巴掌拍死了他这个小身板。我不是打不赢他,我是根本就不屑于和他比试!”   “是啊是啊,你厉害你清高。你连望月神君的凝神弓都能放着不要,真厉害。”   逞强的男弟子像是被踩到了尾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冷哼了一声,跑到了另外一边去。   这是哪里?这又是什么时候?   桑榆放眼望去,全是些没有见过的人和没有听说过的门派旗子。她看了看一面在眼前挥来挥去的旗面,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它们的材质。   与她以前见过的不一样,这里的门派用的都是很古朴的面料制旗。但是这样的方式各大门派早就不用了,大家炼制出了更厉害的法器可以作为门派的招牌。用简单的布料做门派的招牌旗面,只会让人……   等等,现在是什么时间?   桑榆仔细辨认着周围人的衣着打扮,他们的衣着与她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只是面料用的是普通的凡间布料。这种布料不是不好,只是它无法适应天气为修行之人降温解暑御寒。在仙界出现能适应温度变化的纺蚕纱后,普通的面料……   想法忽然戛然而止。   桑榆抬头看着湖面上的宁念初,眨了眨眼。   漫天星辰闪烁,星辰下的他汇聚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闭目手持灵剑,口中默念着咒诀。道道流光从他身边闪烁,草丛里的流萤变成漂亮的荧光,在湖面上上下飞舞。只见他暂停轻诵咒诀,眼眸抬起,对着不远处的河岸边笑了笑。   明明是夜晚,但是他眼里笑起来像是有星辰倒影其中。   宁念初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剑柄,轻微的剑鸣声如鼓乐轻鸣。他手中灵剑翻转,身后立刻升腾起千百盏明灯!   “哇!是我的许愿灯!它飞起来了!”   “真漂亮啊,以前的满月节就没有这么热闹过呢!”   “那是当然,以前的满月节虽然也有放灯灯习俗,但也没有谁能后同时驱使起这么多灯火啊。我看这论剑会往后就在八月份举行吧。这样念初得了第一名后,也好叫他给我们这帮老家伙展示点新鲜玩意儿,热闹热闹。”   “哈哈哈哈瞧瞧你说的,他只不过是今年拿第一了,他还能年年都拿第一吗?再说,今年是有望月神君的遗物作为奖赏,所以才有这么多门派的人愿意来捧场。明年,我看你还能拿出什么东西吸引大家过来?”   “哼,我不和你争论!”   似乎是两个的长老在打嘴皮官司,桑榆看了看他们,依然是一个都不认识。只是,她居然又觉得眼熟。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似的。   宁念初看着漫天明灯,不自觉跟着轻轻张开嘴,似乎也没看到这场面。他看众人似乎很喜欢,便再施展了一道法术。这下,流萤闪烁、灯火通明,湖面瞬间结冰成镜。天上月和镜中月遥遥相望,不少小孩子立刻跑到冰面上,不断地嬉戏打闹。   他则是笑笑,立刻收起长剑,任由小孩子围着他打转。   “念初哥哥,你真厉害,这是什么法术啊,教教我教教我!”   “念初哥哥,你不要走啦。就留在我们长剑门吧,当我们的大师兄吧!”   “念……粗哥哥。”也都没长齐的小胖子抱着他的腿,“尼……好厉害,当我……丝芙叭!”   桑榆抬头看看宁念初的反应,只见他双手扬起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模样无奈,但还是笑的见眉不见眼,“好了,大家先放开我咯?”   好看的眉眼,天真的笑容,厉害的招数。   这到底是哪个时期的宁念初,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俊朗的眉骨还未特别锋利,优越的下颚线此刻还带着软乎乎的顿感,桑榆不免靠近他,想仔细辨认他如今到底年岁几何。明明他被一群小孩子包围,也能毫无违和感地混入其中。一群小孩子雪球也扔不过他一个人,他三招制敌,笑意更盛。   “哈哈哈哈哈别扔了,好冰。”   “完了,衣服弄坏了,师父待会儿不会打我吧?”   “认输吧你们!赢的一定是我!”   桑榆:……   他还真的和一群半大小子开始打雪仗了。只是每次被打中,冰冷的雪意激得他直打喷嚏,他的胜负欲更甚,开始加快捏雪球的速度了!   桑榆:……   桑榆并非是被他可爱的外表迷惑了心智。   而是在描述客观事实。   此刻的宁念初和她认识的宁念初很不一样。虽说笑起来都一样单纯可爱,但如今眼前的这个,怎么总有种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担忧地看了宁念初一眼,后者好不容易摆脱小孩子的围追堵截,此刻已经在和他们打雪仗。   桑榆:……   她飘到周围的人身边去,转了又转,好不容易看到了有个人在看信件。她捡起被扔掉的信封,眼瞳忽然睁大。   信的内容没什么特殊的。   只是这落款……   这上面的年月日无不在告诉她,这居然是千年以前!   是她真实存在的时间段段千年之前!   她诧异的眼神下意识聚焦在宁念初身上,疑问和困惑从她脑海里不断冒出来。想了又想,回忆了又回忆,桑榆不免又注意到了正在和小孩子打雪仗的宁念初。   如果这是千年前的时空,那么就能解释为什么宁念初只是驱使千盏明灯、冰封整个湖面,便能让人这么惊讶了。在这个修行之途没有方法、灵咒法术全靠自己摸索的世道,宁念初的存在无疑是降维打击。   这个时期的修行之人,大多是为了强身健体。他们的修炼还停留在剑气和剑意的阶段,对于真正的灵术和咒诀,并没有人能参悟。   桑榆的眉头皱成难以言说的程度,唇角抿了又抿,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又不解,看他一副傻乐呵的样子,她看都不忍再看下去——   他到底多大?   明明看起来是个少年,为什么从上古时期就已经出现? 第39章 ◇   ◎外门弟子宁念初◎   宁念初身上的秘密比她想的更多。   桑榆不想去想别人的事情, 她自己的事情都想不明白,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思考别的。但是宁念初……   桑榆蹲在一角,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   看了又看, 她的眉头依旧没有舒缓下来。   这个人到底还藏了多少事情!   她的眉头皱了又皱。她当然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但是……至少也得让她知道他多大岁数吧?不然, 朋友之间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呀。   宁念初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他不多时就离开了这门派,启程回去。桑榆跟在她身后, 只觉得此时的他笑起来着实阳光灿烂, 笑容真挚又带有感染力。他摸着自己的奖品凝神弓,像是摸着什么宝贝似的看着看着什么话都没说, 自己倒是傻乐呵起来了。   大概是走累了,他抱着弓箭,四仰八叉地径直躺到草地上。微风轻轻吹过他的发梢,细碎的发丝时不时在他的眼前漂浮。宁念初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天空上的白云飞鸟。他的眼神跟随着飞鸟的翅膀的移动,看的入了迷,手掌不自觉地模拟着小鸟飞过的动作痕迹。   难道他是想飞?   桑榆坐到旁边, 看着他那双眼巴巴的、渴望的眼神, 那瞳孔里写满了“我要是也能飞该多好啊”的情绪。   果然是上古时期,修仙的方式和意图和如今都大不相同。她是沿用的前人的经验和总结,所以能在短短时期内学会御剑之术。但宁念初所处的这个时期,道法还不成体系,需要他自己慢慢去摸索。   看了会儿飞鸟游云,宁念初抱着他的弓箭又兴冲冲地往回跑路。   桑榆皱眉。   他要回到哪里呢?   是白云观吗?   不对, 现在有白云观吗?   只见他来到了一座小山脚下, 看着山脚下的木牌, 眼里更加亮晶晶的。抱着奖品,他一步跨三个台阶,身轻如燕跑了上去。桑榆则是来到那木牌前,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她皱了皱眉头。   “什么什么山?”   前面两字见都没有见过,这都是什么上古文字?   她没什么兴趣辨认字迹,径直飘到他的身边。   少年就是体力好。如此速度飞奔登山,他也只是脸上多了些潮红,可更显的他面如桃李,脸颊上有些许晶莹剔透的汗珠,却半点没有汗气。来到半山腰的少年稍作休息,双手扶着膝盖,半弯下去微微喘气。   天色已经暗了,晚间山风凉意十足。但他眼底的笑意仍在,只见他用袖子快速擦了擦凝神弓,珍而重之地将它举起来,对着月亮仔细打量。看着看着,他眼里的星光更甚,抱起弓箭又是一阵马不停蹄地攀登。   犹如桃花拂面,像是如沐春风。明明眼前没有桃花,但他却比枝头的桃花更吸引人。意气风发,自信又真挚,桑榆看他脸上的笑意看得又些呆愣,她下意识伸出手指,距离那颗晶莹剔透的汗珠还有半步距离的时候,她忽然回过神眨眨眼睛,而后立刻把手藏在身后,退后三丈距离,后知后觉地用左手拍了下右手手背。   “喂,说你呢!跑什么跑!”一个瘦高个的男子站在山门口,手持长棍,挡住了宁念初的路。   “外来的人就是没规矩,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吵吵闹闹的,待会儿吵到了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办?”瘦高个的嗓门儿可比宁念初大多了,他也不等别人解释,催促道,“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赶紧下去下去,我要关门了。”   “可是管道长……”宁念初拿着凝神弓,刚要说话,山门便被砰地合上。他抬起手刚准备敲门,门内却传来闲言碎语。   “一个师父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小孩子,也妄想拜入我们门下?!”   “是啊是啊,得了便宜还卖乖。每年想拜师的人不知道多少,你以为师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吗?”   “可是他好像也有点本事,前几日还赢了不少奖品回来吧。看着还有点东西。”   “那又如何?他来历不明,不属于十六世家中的任何一脉,根本就没有修道的资格好吧。”   少年时期的宁念初又些落寞地垂下眼眸,他站在门口许久,看看夜空看看星星,眼神里浮现出罕见的迷茫之色。   山间的夜晚温度骤降,寒风吹得树叶婆娑起舞。   桑榆坐在石阶上,陪着他一块儿。   忽然,他从背包里翻找着什么。桑榆好奇地探头过去,只见他拿出一叠厚厚的、写着潦草自己的旧纸。借着月色,他指着那些难以辨认的字迹,居然认认真真地看了下去。书上的字迹密密麻麻让人看不懂,饶是桑榆这般有耐心的人,只读了两行字就觉得头疼。   月色渐浓。   不知过了多久,他揉了揉眼睛,把书重新仍回背包里,这才起身来到山腰旁的一处湖边。   口中咒诀低吟,指尖灵气翕动。   湖面随着他的咒术凝固成不同的模样。他顿时又欣喜起来,眼里的笑意重新复苏。   等到第二日早上,山门一开宁念初就走了进去。开门的弟子翻了个白眼,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毕竟他们的师父管道人不可能收着样来历不明的弟子,这岂不是拉低了他们天下第一山门的地位?   宁念初倒是不在意他的丹反应,他敲门进入此处长老的房里,三言两语概述了此次比试。   “这就是凝神弓?”管道长试图拿起那炳漂亮的长弓,只是手指刚触碰到它,便觉得指尖像是有火在烧,他立刻收回手,“我看这不是什么神弓、更不是望月神君的遗物,而是你随便拿来糊弄我的邪器吧。”   不等他说话,他不信任地道,“早知道你完不成这些任务,你也不必逞强。念初,你身份资格都不够,与修道无缘。”他顿了顿,也不管宁念初的反应,自顾自道,“你先下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还有,这把邪弓暂时先留在我这里,让我好好地将它的邪气压制住,以免误伤了你。”   说着,管道长伸手就去拿凝神弓。他的手指碰到弓箭的那瞬间,整个人猛的退后,紧接着,他便是看向宁念初,满脸愠色,“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怎么手拿着还会有火烧似的疼痛,怕不是什么邪物吧!”   “不是邪物!”宁念初握着手中的弓箭,眼眸微垂,虽然语气未变,只是眼里的欣喜已经不如早上那般热烈。似乎什么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管道人哪里有心思去看宁念初的反应,他挥了挥手,“晦气。你先下去想想我说的话,最近就先别来找我了。”   “是。”   桑榆赶紧跟着他的步伐一同离开。大约走了半刻钟的路,两人最终停在一处狭窄的小屋门口。他将自己的包裹随手扔进屋内,而后抱着凝神弓来到门前的小水池边。   如此罕有的弓箭,怎么会是邪物呢?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弓箭的每一处细节,珍而重之地拂去它上面的灰尘。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越重复、眉头皱的越紧。好像是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要重新被记起,他按着额头侧边,额上发间汗如雨下。   桑榆赶紧去扶着他,可她的手还没触碰到宁念初的胳膊,脑海里忽然记起她如今是魂魄状态。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眉头皱起,想了半天想不出办法,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无措。   那个管道人到底是谁,后世的白云观并没有这号人物,那他为何敢这样胡说八道?   桑榆飘向管道人的房间,还没进去,只听得里面细碎的声音传来——   “宁念初的脑袋不清醒,他记忆缺失,难道你也记忆缺失了?!你明明知道明天蓝山派的人要来找麻烦,现在你把他得罪了,明天谁去送死?我告诉你,他要是真的走了,那你自己顶上去!”   “大长老,我还不是为了我们门派好!你是不知道宁念初他的修为!他居然能参透灵法?!那些天书都是上古神明们留下的残卷,我们看到看不懂。你要知道,他要是还留在这里,你和我的位置就要换他来坐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看啊……不如用我的万全之策。”   桑榆飘进去,只见管道长和一个白胡子老头在窃窃私语。她悄悄飘过去,凑上跟着听他俩的万全之策。   后来,眼前的画面就过的很快了——   桑榆看到宁念初战胜了蓝山派的弟子,但他自己重伤。但是管长老却又在此时说除非他胜过门下的关门弟子,不然念初依然不能进入他们门下。也不等他的反应和选择,紧接着只见一人手持长剑走来……   再后面,景象和画面都愈发模糊了。   桑榆只觉得一阵狂风吹拂,像是要把她吹拂出这个世界!狂风呼啸许久,像是时间在疯狂流逝。她努力睁开眼,眼前的景物已经完全不一样!她不知道那场比试最终的结果如何,他所见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这个不知名的门派被熊熊烈火吞噬,而宁念初从烈火中走出。   他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只见他掌中灵火涌动跳跃,熊熊烈火为他铺开道路。   ……   画面到这里,桑榆的意识混沌,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恍惚间,她终于闭上了眼失去了意识,彻底陷入了昏睡之中。 第40章 ◇   ◎失而复得的宝贝◎   意识慢慢从混沌中回笼。不知道睡了多久, 桑榆慢慢张开眼睛,顿时,警觉感将她脑海里的最后一丝睡意驱散。   云行舟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 周身感觉气温骤降!寒意十足。   桑榆趴着船舷望去,所见全是风起云涌的残云。前方如同是风卷残云的中心, 而他们的一叶轻舟正向这中心缓缓驶去。   黎洲的气候变化多端,如果眼前所见不是幻境,那么他们定时进入了黎洲境内!   桑榆立刻起身, 管不了脑海里混沌不清的意识, 拿起灵剑便往船头的方向冲去。   云潮汹涌,但只要能守住船头, 其他的便不是问题。她刚到船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里。   宁念初双指并拢,眉目轻合,似乎并未因为外界的狂风暴雨而有半点慌乱。   桑榆拿着灵剑的手蠢蠢欲动,还未等她动作,宁念初的双眼忽然睁开,眼神瞬间一冷, 眸光坚定又有力, 周身气质一变,如同换了个人!   他的双指在空中交叉划过两道,双眸之中只剩下严肃之意,神色冷峻,周身仿佛有道结界护身,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狂风像是被他的指腹压的不敢动弹。   小小的一叶扁舟形势在暴风雨之中, 居然没有半点被吹拂的动静。   桑榆握剑的手下意识松开。   可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又顿时让她觉得很奇怪……   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看他这架势, 她的灵剑空无用武之地。   此时的宁念初和平时他笑起来的时候, 犹如两人。桑榆看着看着,只觉得脑海莫名有些生疼。她看着前面以灵力劈开风暴的人,不知不觉竟有些恍惚。脑海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和眼前的宁念初重合,一瞬间,桑榆脑袋疼的无以复加!!   她以前……是不是遇到过他?   不然为何连他现在这样出招的动作,桑榆都觉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虽然他是有两幅面孔,但是她也并不觉得违和,甚至有种“他本来就应当是这样”的感觉。   狂风就在宁念初眼前,但他的剑意肆意张扬,站在她身前的身影并未有半点退缩。桑榆抬眼呆呆地瞧他,越看……越觉得熟悉。   宁念初,很狂啊。   他指尖灵力翻涌,口中念念有词,看向风暴中心时,眼底弥漫着……坦荡、无畏、甚至还有些张狂?仿佛在与狂风共舞,道道灵咒从他口中散漫而来,指尖灵力翻转成线,一道道淡蓝色的灵力就这样在天空里密织成网,随着他的手握成拳,巨大的网将这股作乱的狂风牢牢禁锢其中!   狂风兽越是挣扎,他眼底的挑衅愈盛。   似乎是很久没有遇到这样能大展身手的场面,桑榆莫名感觉到他有些……开心?   只见他的手腕稍微转动,密织的网便顿时紧缩!狂风瞬间被压制成一个小球,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灰溜溜的、老老实实地回到他的手掌上。   宁念初用指尖转动着忽然乖巧的狂风兽,眼底流露出不经意的轻笑,甚至有些小小骄傲的笑容罕见地浮现在了少年乖巧安分的脸上。   “桑榆?”意识到身后的人醒来,他赶紧收起小球,他也没心思管什么狂不狂风看,他立刻来到她身边,“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果然。   桑榆确信了心底的猜测。   他果然不是白云观的弟子。   他肯定、肯定有着很久远的过去,久远到比如今仙界的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是他对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深藏不漏,他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了。   宁念初看她一语不发,不自觉的就低下头整理脑海里的措辞。猜想她肯定是看到了他刚才的举动,他知道桑榆才不是什么小傻瓜,她冰雪聪明,定然能分析出来他并不是白云观出身的修士……   以她正直善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多半,会讨厌他吧。   宁念初顿时不安。   心里满是默默祈祷,桑榆可千万千万不要讨厌他啊。   他不是存心欺骗。   可这该如何与她说明呢?   宁念初垂着眉眼,只觉得久违的头疼。   本来他前不久从仙都出来,是为了看看现在的仙界情况如何。谁知道机缘巧合,他莫名其妙遇到了曾经丢失的小灵石。   奇珍异宝,失而复得。   他别提有多开心了!   可他的小灵石遇到困难手足无措,正孤立无援,他自然该出手相助,不可能放着桑榆不管。   但即使如此,他不敢立刻凑上前去和她说明身份。显而易见的,桑榆如今记忆全失,以她现在这般执拗的性格,她是不会听信三言两语、空穴来风的身世解释的。宁念初也察觉到他的小灵石化形之后,想法总是奇奇怪怪。他怕桑榆觉得自己是在哄骗她,若是因此厌弃他,反而得不偿失。   ……   “你的灵术好厉害。”她认真道。   只是说这话时,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想起刚在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个小宁念初。他本来是最有天赋的人,却因为管长老的私心而备受打击。桑榆感受过缺乏公正对待的境遇,所以当她看到幻境里的小宁念初那般沮丧的时候,她心里也跟着没由来的着急,巴不得立刻变成实体和他说些什么。   就像在很多次她被说没有天赋的时候,她也希望有人能来安慰安慰她一样。   只是她不说罢了。   “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真的很厉害!”桑榆握着宁念初的手掌,“要相信自己。”   “谢谢……”宁念初被说的有些搞不清状况。   只不过看她并没有讨厌他,宁念初顿时心里安心不少。   只是……她到底是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语重心长啊。   桑榆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他则是一头雾水。就在两人各有所思分神之际,又是一头狂风兽懵的袭来,这次云舟瞬间被反转!桑榆反应极快握住他的手,观察了下两人的高度,而后语气认真十足在他耳边道,“不要害怕,握紧我,我保护你。”   明明听着呆呆的、甚至有些奶声奶气的语气,但不知为何可以说是十分有安全感。   宁念初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听到桑榆这么说话,他还真就没有使出任何法术,任由她握着手,安安分分地跟着她从空中降落。   桑榆安抚完队友情绪,看队友没有特别惊慌的举措,她心里暗暗肯定了一番宁念初的心里素质。而后,她口中轻念咒诀,一道无名之力从下猛地升上来,瞬间将两人托起!桑榆心中一顿,后知后觉地再次使出纵云术。   云朵横行千里,速度不减分毫!   她的眼睛则是越睁越大,另一只手下意识捂住了心口。   “念初,你是真的好厉害……”真诚的夸赞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表达。桑榆捂着心口,只觉得体内灵气流转,终于不像是以前一样所有灵力都堵在一起难以疏通!这意味着她的修行之路终于不用受阻,停顿许久的修为终于有了再上一步的机会!   “念初,你简直是天底下最棒最厉害最好的医修!”语气满满都是开心。   可能是桑榆靠的近,还可能是桑榆太过开心忘记放开他的手,温柔的气息从耳边擦过,他的耳尖莫名发红。   啧啧。   宁念初看桑榆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可桑榆这样看他……他莫名想转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敢看她,可余光却诚实地落在桑榆脸上。   看她的确开心,眼里罕有地露出那般欣喜地神情,他也跟着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垂下脑袋,悄悄将眼底的笑意藏起。   她……果然奇奇怪怪。   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这样直白地夸赞了呢?   宁念初自己都不记得了。   奇奇怪怪的。   ……   啊,可恶!他果然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他果然还是希望有人来夸夸他……   纵云之术一日千里,可见桑榆的修为十分厉害。她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操纵着云团的方向,手中灵术运转,丝毫没有分神。也是这样,她握着他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桑榆只是忘记收回手,但是宁念初却是不自觉看了她的掌心许久。   桑榆的手心很娇小,但是却有力量。她手腕上有着深深浅浅的各种伤痕,若是没有这些斑驳的痕迹,她这样白皙较软的手掌,一定漂亮得让人不忍放开。但有疤痕也没有关系,因为她还是她,依旧坚定又有力量。依旧让人被她握住手掌时,会想起很多很多事。   宁念初不自觉地转头看她,看到她耳后已经愈合却留下了痕迹的伤口,看到了她锁骨旁一道明显的未能彻底好转的红痕,看到了这两年各种困难危险在她身上留下的种种痕迹。罕见的,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想法——   要是两年前她没有离开过仙都就好了。   没有离开他的腹地,这两年所经历的困难险阻就会和她毫无关系。她也不会被强行毁去灵识,她就不会这样总被人说呆呆的、傻傻的、固执不懂世事。毕竟陪伴他千年的小灵石,怎么会是灵智缺失的人呢?   他视若珍宝的灵石,怎么会被人这样说道呢?   如果一切顺理成章,她就会是整个仙界最尊贵、最漂亮、修为高深的仙都里的小仙子。所有的困难和险阻都与她无关。   她本应该过这样的人生。   忽然,又是一阵狂风袭来!   “黎洲?这是在试探我们?”桑榆的话拉回他的思绪。前面的狂风兽数量陡增,变得成百上千,狂风深处,那是就是进入黎洲的最后一道门槛!任谁看到都能猜出来,黎洲这分明是故意而为之!   “糟糕。”桑榆轻声低语,而后下意识撑起一道结界将宁念初护住!千百道的狂风兽挡路,她完全没有经历去应对这种场面。   脑海里莫名涌上很多很多信息,瞬间,她记起有人说黎洲的洲主的修为,是这么多长老里面,仅次于初微神君的一人。这场面看来所言非虚。   但桑榆皱了皱眉,只觉得不爽。   她拿起灵剑的手狠狠一斩,一道涌过来的狂风猛地被劈成两半。只是疾风驶过之处,烈风将她的脸狠狠地隔了道口子。   “桑榆!”   “他们好像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可怕。”桑榆回头看向宁念初,随手摸去脸上的血渍,认真地蹲下来和他说,“用灵剑只需要一刀就能将它们砍断,这么多的狂风兽虽然看起来多,但我只需要多斩断几次,一定、一定就能把它们都斩杀干净。你先离开,不要再这里浪费时间。”   她分析地太过认真、太过单纯,说话之间,她已经拿起灵剑再次站了起来。根本没有顾忌宁念初在想什么。   后者则是原地愣神。   蹙眉垂眸,略显失落。   原来她每次遇到困难都是这样度过的。   从没有打算依赖他人,她分明看出来了他的修为可以减少她一半的麻烦,但是在她刚刚下意识说出的方法里面,没有让宁念初出手的打算。她考虑了方式、考虑了时间、考虑了最大的效益,但是唯独没有考虑他。她这副样子,实在是太像……   “砰!”桑榆斩断一团疾风后,那团疾风居然分出了一小团疾风猛地向她冲来。桑榆没有遇到过这样奇怪的风球,她的额头被狠狠割裂出一道口子,但她下意识就反手回击,那风球被斩断,她整个人也疼的倒了下去!   宁念初立刻张开双臂,一把接住她!   “桑榆,桑榆?醒醒?”他的手臂不自觉地将人圈紧,看她额头上新鲜的伤口,他的眉头皱得更甚。桑榆被狂风伤得有瞬间失去意识,好在她昏迷了有几息的时间,就立刻睁开了眼睛,“我的剑呢?”   第一反应就是去拿灵剑。   “我们不是一对的吗?”宁念初莫名有些不开心,他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好好休息,现在该我了上场了。”   “你不需要动手。”她想起身,但她此刻才发现宁念初的力气真的很大,她挣脱不了,只能低声道,“你在我身后就好,现在我的灵力恢复,我能保护你了。”   宁念初抱着她的手不放开,也不说话,只是垂眸,一脸不甚开心的样子。过了不知道几息功夫——   “我们不是队友吗?我也想保护你。”   念初这是什么小孩子脾气?   刚刚那个杀伐果断的背影真的是他吗?   “……我没有不把你当队友,但是念初是医修,医修不能受伤。我受伤了你可以医治,但是你受伤了,我没有办法给你治疗。”   有被安慰到。   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把他不当回事。   他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但也仅仅是好受一些而已。   宁念初抬起头看着桑榆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伸手抹去了她额头的血渍,轻声道,“相信我,我会好好保护好你的。” 第41章 ◇   ◎“是我让你分神了,对吗?”◎   飓风浩浩荡荡, 行云舟稳步向前。   桑榆的头发被吹得乱蓬蓬的,但是她却被保护得很好。   周身没有半点危险,连手中的剑都可以放下了。   好奇怪的感觉。   宁念初的结界将她护得没有半点破绽, 那长了眼睛似的狂风胡乱攻击半晌,迟迟找不到突破口, 最终只能悻悻离去。   他的剑意如有纷纷扬扬的白雪吹过,凌厉、寒冷、叫人看不出破绽。   “呼!”地一声,一股狂风对准桑榆袭来!她有片刻愣神, 紧接着赶紧拿起灵剑!将那狂风狠狠劈成两半!谁知长剑刚落地, 身后一股寒意袭来!桑榆回头,只见刚才那股被劈开的小风团不知道何时拐到她的身后去了!   她赶紧召唤灵阵, 但那风太快了,它瞬间就逼近到桑榆跟前,桑榆瞳孔放大,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   “别怕。”染着雪意的剑气再次将她浓浓包裹住!   风停了。   桑榆却莫名感觉整个人还是处于狂风中,心莫名其妙地静不下来。   “嗯?怎么不说话?”他调转方向,蹲下身子与她视线持平,“不舒服吗?”宁念初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 桑榆呆呆地坐在位置上, 依旧没说话。她眸光微扬,呆呆地瞧着他的洁白手指。   周遭都是宁念初的气息。   奇怪。   好奇怪。   她推开宁念初的掌心,使劲揉了揉脸,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的风兽袭击了,她如今心里乱的很,就像是有一股小小飓风在心府里放肆, 闹得她脉搏都比往日快了几分。   “我们到黎洲了哦。”宁念初又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将本来就糟糕的发髻糅地更加一团乱麻, “不知道黎洲会出什么难题,怕不怕?”   “……”桑榆不说话。她看着宁念初的眼睛,对方正也大大方方地看向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正一顺不顺地盯着她,眼里的笑意不减分毫,还乖乖凑近些,很乐意这么看着她。可看着看着,桑榆莫名想到了端阳、哦不,莲花仙子的目光。   他们好像。   要是没有看过莲花仙子那样温柔缱绻的眸光,桑榆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点。但她再怎么迟钝也该发现了,宁念初此时的眼神和那莲花仙子看望月神君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眷恋”应该是何种含义,但如果非要解释,可能就是他眼底如今的目光。莲花仙子是因为爱慕望月神君,所以才有那样温柔不舍的眼神……那、宁念初呢?   她顿时心里一空!   心里的时空像是落入了无底深渊——   下意识排斥脑海里浮现的答案。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她不想和他说话。   “嗯?怎么不看我?”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桑榆?桑榆?”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轻,笑意却是一声比一声重。   他的语气很温柔,纯粹干净的眼睛里满是坦诚。   这眼神,看得桑榆桑榆脸上那股温度才降下去,又被他闹得升起来。她皱了皱眉头,无措地往后退。   “怎么还要远离我?不是说我们才是队友吗?别退后。”他没意识到桑榆的联想,只当还是在开玩笑,还往前走来,桑榆下意识地往后再撤。宁念初挑挑眉,双手环抱,端详她这无辜模样许久。她孤单单站在船尾,清风吹乱她的发梢,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和他保持着拘谨客气的安全距离。   就好像只要在这个范围之内,她就是安全的。   她好像又恢复成了原来的那个模样,谁都不被允许靠近,对谁都设立起心房。   好像……又被她排斥在外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宁念初的语气不似刚才那般松快。他静静的看着桑榆,轻轻叹了口气。   桑榆看他半天不说话,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结果一抬眼就撞见了笑意懒散、还略带无奈的眼眸。   【你看看,他是不是想控制你?想让你为他所用?】   【他和浮屠山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了,我看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比较会隐藏自己罢了。】   【不要相信他了,你还想再被别人糊弄吗?】   【反正左右逃不掉,你不如现在就离开行云舟,离开他身边,就不用再想这些东西了。】   “呼——!”狂风适时吹起!   桑榆的脑袋被吹得生疼!   “桑榆!”宁念初一看她情绪不对,知道她这会儿肯定很难受,立刻顾不得什么莫名的小脾气了,他立刻来到她身边,“别气,是我冒犯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你现在是脑袋疼吗?要不要我帮你输送灵力?”   【他是假好心罢了,他才不是真的想对你好。】   桑榆疼的冷汗直下,她蹲下来抱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那个脑海里的女声到底要说多久!她实在是厌烦了。每次她心绪不宁或者内心不安时,脑海里这声音就会适时出来说些风凉话。   她听得怪要头疼死了。   狂风呼啸!   宁念初的心思全在桑榆身上,飓风抓住时间,将这一叶小舟吹得摇摇晃晃。桑榆在狂风里又是一阵脑袋疼!风吹得疼、脑海里的声音说话疼、她实在是太疼了。最主要的是,她又遇到了想不通的事,她想不通你宁念初的做法。   也想不通他的意图。   但……她也不想去知道他的意图了。   【桑榆,你看看他,你看他带你到黎洲是不是为了哄骗你的通关玉牌?我看他的眼神可一直没有离开那个幽洲的信物呢!】   【桑榆,你可要把玉牌收拾好了!莫要被他拿走了!】   “桑榆?好些了吗?”宁念初在她身边,为她轻轻揉着太阳穴。点点灵力随着灵脉进入,她有片刻觉得缓解,可脑海里莫名想到宁念初身上的那些秘密,她顿时头更疼了!   罢了罢了。   什么秘密也好、居心也罢。   什么玉牌不玉牌的!   她已经厌烦了这头疼脑热两面夹击的日子!   桑榆从袖中抽出那枚小小的信物,将他一把塞到宁念初手里。还未到等他注意,她自己则是纵身一跃!翻身跳下行云舟,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没有半点犹豫!   “桑榆——!”   ……?   宁念初的好像在叫她的名字?   但她不想答应了。   周围的云朵拂过她的指尖,桑榆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周围的风很大,吹得脑袋疼,但是脑海里的女声终于是不再说话了。她闭着眼睛,任由身子坠落。   万米高空,径直而下。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手指已经织起点点灵力的网,等再过几息功夫,她再把这编制好的网往下面一抛,自己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着陆。   黎洲是要求独自完成任务的。   她忽然记起来这点。   “呼——”   周围的云势忽然一变,桑榆下落的速度减慢不知多少!她疑惑地睁开眼睛,还没看清楚面前的景象,身子就被猛地揽入怀里!   他居然跟着跳了下来?   他在干嘛啊。   他不怕危险吗。   桑榆皱皱眉,着实不能理解。   腰和肩膀都被紧紧抱住,桑榆只觉得太整个人都要被抱得不能呼吸了!   “你在做什么啊……”明明是想要生气的质询,偏偏宁念初说的这么没有办法。他手上的力气不减分毫,语气却实在是无奈,“要是不想再和我组队的话,待会儿,我们到了黎洲就分开。别用这样的方式。”   桑榆点了点头。   但……不是。   不是不想和他组队,也不是讨厌他。   但是她现在心底莫名想要离开宁念初。   他好像对她太好了。   以前在幽洲,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做任务上,她怎么会去关注宁念初的细微举动呢。再说他本来就那样好说话,桑榆只当他是天生的好脾气罢了。   可是现在,她和宁念初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她知道了原来他不是脾气好。原来他也有很不开心的一面。   这样……她更觉得无措了。   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去接受一个人的喜欢了。   或者说,她连喜欢是什么都快要不知道了。   如果他也是和其他人一样呢?   桑榆脑海里有有太多太多不好的事,她不想用这样的想法去揣测宁念初。但她也不想去靠近他了。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她真的不想、不想再当完成任务的炉顶了……   如今,她对这种事情有着保护自我般的抗拒。   一旦意识到这种苗头,桑榆就会立刻后退。若不是莲花仙子,她大概很久很久都不能看出宁念初的想法,但是现在她既然能看出来,她就要赶紧离开!   她不想要再被感情困住,什么情情爱爱的,她不懂,她也不想懂。   她现在只想远离这些东西!   “能告诉我为什么忽然想要走吗?”宁念初与她拉开些距离,直视着她的眼睛。   又是这样的目光,又是这样执着的情绪。   桑榆下意识全身绷紧,连连后退,摇了摇头,不说话。   几乎是身体都在拼命地抗拒,她恨不得现在离宁念初三丈远。但他的目光实在是太不解了,桑榆看得心里惴惴不安,思来想去将脑海里的思绪整理成有序的话,鼓起勇气看向他——   “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轻视你的能力,但是……”她的眼神坚定几分,连声音都故作绝情,变得像是完成任务那样的没有波澜起伏,“我有很多事要独自去完成,和你在一起,我不能够集中精力。”   “是我让你分神了,对吗?”   桑榆:“……”   “那我可不可以认为,桑榆也是在关注着我的?”   “可以。”她回答地认认真真,毫不扭捏,但这种情绪不像是刻意压制住女儿家的害羞,更像是,她根本就没有这种情绪。问什么,便答什么,永远这么实话实说,坦坦荡荡。“你会引起我的情绪变化。”所以你会让我很头疼。   宁念初正愣住,“因为我会让你情绪变化,所以你要远离我?”   “是的。”在除妖的时候,情绪变化是很可怕的。要是有人在她身边让她分心,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正是因为她的情绪一直平平淡淡,没有任何奢求、没有任何欲望,她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里挣扎起来。   可是如果宁念初让她有情绪了,她就会失去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   桑榆不懂风花雪月,但是她不能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你……”他深呼一口气,像是想说什么,但是看她坚定的目光,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好,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我尊重你的想法。”   “谢谢。”看他真的松开手,桑榆只觉得如获大赦!她左翻翻右找找,找出了一个储物袋。她走到宁念初跟前,将锦绣袋子递到他的手掌心里,认真诚恳地道,“这里是我存下来的所有的药草、灵丹、还有些看不懂的天书……我知道这些东西不足以支付你为我治病的诊金,但是以后我一定会全部还清。”   “……”又是深呼一口气。   宁念初皱了皱眉,很想对她说些什么。但看桑榆这副主意已定的样子,他只得垂下眸光,随意掂量掂量这锦绣袋,很沉很沉,应该是她的全部家当了。这里面不乏什么奇珍异宝,还有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古谱,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她这么细心搜罗的东西,都能被这样一股脑的扔给他。   看来她是真的很想和他划清界限啊。   “不需要,你拿回去。”   没人接。   宁念初再次抬起头时,眼前已经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走得可真快啊。”他轻声道。 第42章 ◇   桑榆走得飞快。   头也不回。   她懵懵懂懂, 脑海里正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她也不想去细想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终于来到一处路口——   “自取。”一块木牌。   看这上面的字迹,应该是黎洲的字体。   看了看眼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袋子, 桑榆随手拿了个趁手的,而后进入了雾蒙蒙的山林。   步伐坚决又果断,只不过秀气的眉头仍旧蹙着, 压根没有舒缓过。   —   宁念初站在原地许久。   发呆。   他着实想不通, 她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前两日还好好的,可今日她看出来他的关心用意, 这样排斥抗拒,为何?   是不是因为自己……吓着她了。   “为什么呢?是我让她觉得害怕吗。”宁念初自言自语。   回想起桑榆过去经历的种种,宁念初有片刻正愣,而后瞬间意识到,她可能是不想要再信任别人了。   如果他的身份是朋友、是队友,是她单纯的路上结实的道友,她还能友善客气好说话。但要是被察觉出了爱慕的心思, 桑榆简直像是受惊的小兽, 巴不得离开他越远越好。   诚然,他的确关心太过了。   但他……有那么明显吗?   真的有那么明显吗?宁念初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扔到水面上。小石子在水面跃了好几丈的距离,才缓缓落入水面。湖面不见石子的踪影,只留下一圈圈的涟漪。可这涟漪,好像也在他心底泛起了。   罢了罢了。   不想要和他组队, 那就不组。   怕和她靠近他, 那就不靠近。   宁念初挑挑眉, 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桑榆这般果决地与他分道扬镳,没有半点犹豫地离开他身边,他着实摸不清状况。不是生气,也不是烦闷,只是心底压抑着浓烈的不舍。两人相处了这么长的时日,一起除妖上山逛街做任务。他还以为桑榆能够一直和他组队,就像是曾经那样。可是临到离别,她没有半点不舍,都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小桑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对桑榆愈发上心。最初是看到问灵镜响,他还觉得新奇,如今 的仙界能有人和他灵力相通,能将信息送到他这里,实在是缘分。但不久后他就知道,原来这个传信的人是他的小灵石啊。   那注定是和他有缘分的呀。   当年他外出离开神域,他常年携带的小灵石正直瓶颈期,极有可能突破桎梏化形。他只能将灵石留在神域,自己快去快回,可万万没想到,他的小灵石不幸被人偷走了。宁念初至今都记得他赶回来时,看到空空如也的神域,心底到底有多烦闷。   天上地下,为此一颗陪了他千年时光的灵石。   他不可能就这样任由她被别人带走!   于是宁念初一直在找她,上天入地,仙界凡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是仙界这么大,她又没有任何信息,任由宁念初如何找寻,她就像被刻意切断了所有信息渠道一样,从未出现在他的灵识里。   所以,当得知桑榆就是他失而复得的灵石,他在幽洲的白玉梯上一眼就认出来了,跟着便觉得十分欣喜。连在幽洲的石阶上看到她的时候,他都没忍住笑了出来。但那时候,宁念初心底纯粹是开心,是觉得小石头化形了,成了小姑娘,不辜负它这么多年的修炼。像是哥哥看着自家妹妹好不容易有个好进展,着实是发自内心的为她开心。   但后来事情就有些不对了。   他发现……桑榆好像灵识不全。   她总是呆呆的,有时候甚至很木讷,反应都慢一拍。虽然她依旧很可爱,但宁念初知道小灵石灵力充盈,化形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灵识残缺的状态……除非,除非有人故意斩断了本属于她的灵力。   后面的事情便印证了宁念初的猜测,果然,浮屠山对待桑榆并不好。她的灵力被斩断不说,本就纯净的灵府也生了心魔。虽然她不曾说起,但宁念初知道她一旦思虑加重,她的心魔就会趁虚而入,弄得她头晕脑胀。等哪天她不堪其扰了,心魔就会取而代之。   ……   他更放心不下了。   本想等着她离开浮屠山,彻底摆脱掉那群人后,就慢慢离开。毕竟她难得化形,更应该拥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神域枯燥乏味,把她带回去和他一起发呆,还不如就让她留在人间,她还能拥有自己的快乐。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想法也变了呢?   是在花轿里逗她听不见的时候?还是在幽洲那里和她一起除妖的时候?还是说,还是说其实自己第一眼见到她,就有他都不曾察觉到的异样的情绪?   不知道。   宁念初想了半天没想到。   但不论怎样,不论他再怎么抱有想多陪陪她、想和她就这样在仙界一直两个人组队游历,永远开开心心……桑榆如今都不在她身边。   他总不能去把人直接绑过来……   啧啧。   他眸光微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想着想着,宁念初又扔出一块石子,心烦意乱。   罢了。既然她想要一人去做自己的事,那便由她一人去。   宁念初皱皱眉头,心里莫名升上一股浓烈的不愿和不舍,他不知道多久没有涌上过这么浓烈的情绪。他知道桑榆说的是真的,也理解桑榆想要情绪安定的想法。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   那就由她去吧。   再浓烈的情绪和不舍,也只能全都压下去。   像是以往无数次那样,压抑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一想到这里,宁念初莫名笑了笑。到底还是他的灵石,在他身边千年,身上多多少少带有他的影子了。桑榆擅长隐忍和克制,擅长压抑自己的情绪,其实这不也是和他一模一样吗?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执着,一样的果决……   宁念初是很理解桑榆的念头的。   以她目前的状态,想要在修道路上再进一步,的确不适合去谈风花雪月。她灵识不全,本就懵懵懂懂,难以适应这些事,或者说,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宁念初。光是这些东西,就足够耗费她大把精力。   或许,再等等?   等她修炼够了,要是他再去找她,还会被拒绝吗?   脚步顿了顿,积攒在心底的阴霾顿时消散许多。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遇上桑榆,他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   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呢?   左思右想现在是没有机会了,如今跟过去,指不定更吓着她。想到这里,宁念初拿着长剑转身回去。   就在此时,问灵境的微光闪烁——   “怎么了、遇到危险了吗?”   根本没有任何犹豫。   ——   此处的确是黎洲设下考验场。   桑榆看着眼前的三条路,每个路口都设置了一块木牌。   向前走需要十金。   向左走需要五十金。   向右边走需要一百斤。   “哇,黎洲的这什么破规矩啊,怎么有这样的人啊。”   “好家伙,你怎么选了这个?我可知道哦,进这里的每个人都自己选了一大袋金子,但是想要离开这片山林,必须将金子花光!谁先花光出去,谁就是第一名!”   “那肯定选右边那条路啊!”   “你们到底有没有看路啊!十金的那条路没有危险,五十金的有点怪物在,一百金的这个……看看前面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样子,肯定有大妖在好吧!”   不知何时,前来黎洲参赛的人都三三两两聚到一起。   桑榆来的方式蹊跷,也不是时候,自然没有看到黎洲定下的规则。如今听到有人说规则,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袋子,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是来都来了,她必然会选一百金的那个。   “真是花钱买罪受……”   “是啊是啊。”   众人均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各自选择了合适的道路。桑榆毫不犹豫选择右边那个,刚一踏进去,两眼一黑。   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沉闷的呼吸声在她四周响起!   等好不容易眼睛适应了黑暗,桑榆再仔细去看——   入目所及都是妖兽!   这里那里是个什么道路,这里分明是一个挤满了妖兽的洞窟!   桑榆下意识看向身边,待意识到身边没有人之后,她重新收回眼神,懊恼地看着前方。   糟糕,这下意识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桑榆走出那条路的时候,天都亮了。   她托着灵剑走出,身上有不少妖兽的血渍。按道理来说,她应当是开心的,或者说是平静的、顺其自然的。这一次任务就像以前很多次的任务一样,顺利完成,毫不拖泥带水,立刻奔赴下一个目标。   但是桑榆知道,她并没有开心。   或者说,她并没有完成任务的那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她不开心。   她依旧不开心,她进山洞前就是这样的心情,如今经过一场厮杀,心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为什么呢?   思来想去,她摸出了怀里的问灵境。   “初微神君,您有空吗?”   【怎么了,遇到危险了吗?】   “没有,只是我有件事想不通,很想问问您。” 第43章 ◇   ◎桑榆抱着问灵镜,呆坐在一颗大树下。   她随手抹去脸上的血渍,眼神迷迷糊糊,“我不理解,为什么已经做场◎   桑榆抱着问灵镜, 呆坐在一颗大树下。   她随手抹去脸上的血渍,眼神迷迷糊糊,“我不理解, 为什么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是还会分心?”   刚刚那个窟窿里,周遭大敌环伺。也不知道黎洲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妖兽, 有深海里的吞噬巨蟒、冰雪寒域里的雪妖,甚至还有些桑榆看都没看过的妖兽……它们各个凶悍无比,不知道已经在这龙潭虎穴里互相争斗了多少年。待桑榆一进去, 所有的猩红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可怕吗?   扪心自问, 桑榆并不觉得它们可怕,她甚至还觉得有些许亲切。   妖怪可比人的心要好懂多了。   她拿起灵剑在妖窟里面横扫四方, 神情专注甚至算得上冷若冰霜,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耳旁忽然听见一声——   “桑榆,别害怕。”   是……宁念初的声音。   她下意识回头,但偏偏就在这会儿功夫,不甚被偷袭她的妖兽咬伤了肩膀!肩膀上的撕裂感传来,她当时都愣住了, 这种失误是不被允许的, 至少是不被她允许的!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桑榆立刻知道这要么是幻听,要么是这些妖兽里面有擅长致幻术的!   可无论是那种可能,宁念初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即便她很明白地知道这点,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为什么呢?!   她真的很不理解自己的行为啊!   明明看出他的心思后,她立刻就制止了啊。既制止了宁念初的苗头, 也杜绝了自己受到伤害的可能, 这理该是最合适的处理方法。既然这样, 她到底是为什么分心?   不懂。   桑榆捂着脑袋,蹲在树边一言不发。   “我不理解……”   “我不理解。”   她下意识地自言自语。   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到宁念初,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想到他常说的那句“别怕。”她明明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她能处理好这些怪物!这些妖兽加起来都没有一头海兽的力量大,她根本……根本就不怕的。   她不怕的,真的。   [别怕,桑榆。]   问灵镜的镜面浮现一行行文字。   [要是现在觉得头疼了,就不要再想了。]   [我相信你慢慢会想通的,别急。]   灵境上的字像是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这莫名的熟悉感叫她心里终于没那么难受了。   也是,她急不得。   她不熟悉这些莫名的情愫,甚至觉得非常陌生。但桑榆心底很明白,以往在面对朝恒玉时,和面对宁念初的时候,她心底的情绪并不全然相同。前者她是要好好听话,要完成任务,不能让他失望,不能让他觉得她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可是面对着宁念初,她不是出于报恩,她是……   是什么呢?   她皱了皱眉,连自己都弄不明白这种情绪。   是想让他开心吗?   可是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有让他觉得开心吗。   桑榆不理解这些情愫的区别,但她知道,无论是哪种亲密关系,都让她觉得害怕。她不想要再和其他人建立紧密的关系了。   她害怕……害怕又是她被扔下。   她害怕再经历那种失落了。   所以还是一开始就远离为好,对吧?   她、没有做错吧。   ——   隔着灵镜,宁念初看她正垂着脑袋、双手环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发呆。   这模样越看越让他蹙眉。   他真的很想很想现在就到她身边去摸摸她的脑袋,让她别想那么多了!   但只怕……他现在过去,更是将人吓着了。   现在她心绪不宁,她本来就是个受惊的小兔子,要是猛地出现在她眼前,那自己以后可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   调整好了情绪,桑榆收拾收拾背包,接着往前走。   她破关还算快的,明明是选择最难的那条路,结果居然依旧是第一个出来的?!   不出多久,前面出现了第二个指示路牌,指示牌后面莫名这有个好诡异的客栈——   [除妖辛苦,今晚祝你有个好梦。]   [住客栈下房需要支付二百金。]   [住客栈上房需要支付三百金。]   [住柴房需要支付四百金。]   很好,一如既往地花钱买罪受。   “小姑娘你好厉害啊,这么快就从第一关出来啦,蛮好,那你可以第一个选择哦!”这回黎洲的人还有点良心,终于派了个弟子在岔路口解说,“先到先得,还是老规矩,谁先花完金子谁就胜利哦。”   “其实我觉得你完全可以选个下等房间,睡得舒服点,明天再继续做好别的比赛。”那弟子看着年纪和桑榆一般大,看她一个小姑娘身上脸上都是血渍,目光还呆呆愣愣的,于心不忍提示道,“可不要逞强哈,选个好位置好好睡一下吧。”   “我选柴房。”早点花完金子,早点离开这地方。   “……”黎洲弟子面露难色,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提示道,“我劝你不要,真的。”   桑榆已经拿出了四百金。   不得不说,自从灵脉疏通后,她被积压已久的灵力不断地向着灵府涌入。如今短短几天功夫,桑榆隐约觉得自己有破境之势。越是到瓶颈期,越是要下功夫去提升灵力。她已经因为灵脉破损中断了那么长的修炼时日,现在好不容易能够重新修炼,她自然是一天也不敢怠慢。   “……你。”罢了,好言相劝她不听,那属实是没有办法了,“收你四百金,往左边走到底,尽头里的那个房间就是你的。”   那守门弟子无奈地摇摇头,看着桑榆的背影唏嘘不已。   能看得出来她应该灵力绝佳,但越是这样天资聪颖的弟子,越容易生出心魔罢了。   ——   说是柴房,但其实也还好。   桑榆环视一周,看房里该有的东西都有,她也没多留意,倒下头就入睡了。   这里可比外面那风餐露宿的境地好很多,再怎么说也很安静……   对,很安静。   可以说太安静了些……   桑榆闭上眼仔细听听了听动静,没发现有有什么异常,倒是带着带着困意席卷上来。左等右等等不来敌人现身,反而是她到还真的进入沉沉梦境之中。   ……   “你好啊小桑榆,我们终于见面了。”   莫名其妙的场景,熟悉的声音,和她一模一样的脸蛋。   果然,她就知道,能这么快入睡的地方不可能真的是个好地方。   她见惯了这些妖物的伎俩,也不急着搭理她,只是左看看右看看,打量这幻境的环境。梦中幻境最能显示一个人的灵力高深与否,看眼前这情况,桑榆觉得她是个修为多深厚的人。可是在进入过宁念初的梦境之后,她便觉得所有的人的梦境都差点意思了。   糟糕,怎么又想起他了。   桑榆皱皱眉头,收回思绪。   “怎么不说话?”眼前这个与她容貌一样的‘桑榆’轻笑两声,只当她害怕了,“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你的老熟人呀……就是你脑海里经常出现了那个声音。或者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小桑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进入了梦魇魔窟,我们两个就只能活下来一个。”她轻描淡写,“不然,谁都别想出去了哦。”   梦魇魔窟,传闻中召唤心魔的魔阵。   桑榆这会儿知道为什么门口那弟子让她别选柴房了。这里面的确没有什么恐怖的妖兽,但是这魔阵太难缠。诚然就像她所说的,进入到这个环境里,修士心里的心魔会变成实质,和她面对面,谁今天从这里出去了,以后谁就是真的“桑榆”。   她可以将自己“取而代之”。   多说无益,桑榆手持灵剑,一把刺向她!不偏不倚,正中心口!   可她居然不躲不闪,就那样站在原地!   桑榆顿觉不妙,有诈!   刚想收手,却见灵剑直接穿过了她的心口,但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没有半点伤口!?   “哈哈哈哈,你真是糊涂了,心魔到底还是魔啊。既然是魔,怎么会是实质呢?你的灵力再厉害,剑法再高深,也拿我没办法。”她看桑榆迷迷糊糊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心里越发得意洋洋,“没有用的,乖乖把身体借给我,以后就由我代替你活下去吧。”   桑榆诧异地看着她。   她当然知道心魔难除,可她不信没有法子。   ‘桑榆’已然施施然地站在那里,拿着一把折扇风情万种地看向她。分明是一样的五官,气质却完全不同。   她不急不缓,是因为她知道这场比试,她占尽先机。   她知道桑榆所有的弱点,在她还在藏风岛的时候,她就已经出现了。桑榆灵力十足,可是她却太呆呆傻傻,循规蹈矩的修炼,所以修炼得这般慢。要是把她这样的资质给自己,她早就一日千里不知道修为高到何种程度了!   “你啊,就是太笨了。”心魔嫌弃道,“我在你心里这么久,你都没有办法除掉我。这说明什么?桑榆,你心里本来就有情绪,但是呢你又习惯自己消化情绪。所有的愤懑不甘失落无奈都到了我这里,成了滋养我力量的源泉。”   “我看,你也没有那么断情绝爱吧。”她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等我出去了,我立刻就去找宁念初!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他的修为那么高,多么适合当炉顶啊。我拉着他一起修炼合欢之术,我的修为便也能一日千里……”   灵力澎湃。   滔滔不竭的灵力被剑意带着汹涌而来。   “哎呀,你生气了吗?”心魔笑得更厉害了。   “你别生气呀,我说的是实话呀。你伤害不了我,我的修为完全是和你的灵力同根同源,换言之,我们的实力一样,但你对我没办法。怎么想,都是我比较厉害呀。”   心魔如今的外貌和她一模一样,但是看着自己的脸做出那些奇怪的、夸张的、谄媚的表情,桑榆心里没由来的生气。   “我姑且和你多聊聊天吧,看你这么可怜。”她一副势在必得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只要一日还在你的灵府里,你一日就难以突破瓶颈。唉,谁能想到被说成是天资聪颖的小桑榆,背地里居然是连自己心魔都战胜不了的小废物呢?”   “你看看你,古板又呆滞,还恪守着一些腐朽的准则,没有人会喜欢你的。不如,你就让我替代你,我保证,以后所有的人都会喜欢‘桑榆’。这样不好吗,你何必要执着呢?我出去以后立刻就去找宁念初,我想,他一定也很喜欢我!”   正说着,心魔手中的阵法已经慢慢成形。   她、她根本就是用的自己的灵力和招数!   她手中的阵法成形之际,桑榆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流转!她居然用她的灵力攻击她自己!心魔没有实质,所以借用宿主的灵力,攻击宿主,但是自己却不用承担任何受伤害的了可能。   “太过分了。”语气都是不满。   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恼火,只觉得有人占据了她辛苦修炼来的所有灵力,还要去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是她却根本没有办法。   桑榆气得心口都疼起来,刚要拿起灵剑,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也像是不听使唤!   !   她是什么时候成型的?!   心魔居然可以操纵宿主的身体,她的手段似乎比桑榆想象的还要厉害。   难道她真的是用了那么多不好的情绪去滋养她吗?   难道她心底真的有那么多不好的东西吗。   桑榆满眼失落,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可以了,你该好好休息了,往后的人生,就由我来代替你吧。”   “你的灵力是我的,身体是我的,包括宁念初,他也是我的!”   “砰——!”猛地一声爆炸声传来!   心魔柳眉倒竖,只见身后一阵烟雾弥漫,看不明东西。但是梦魇魔窟居然被破坏,这说明她必须要加紧速度!不然这个阵法消耗殆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机会和桑榆面对面来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好了!到此结束了!”心魔拿起她手中那把一模一样的灵剑,汇聚了心府内所有的灵力!猛地向桑榆的方方向冲去!   只是她的长剑还没有碰到桑榆半根发丝,一道锋利的短刃就从身后刺中了她的要害!   宁念初嫌弃地看了眼倒下的心魔,连短刃都不想要再拾起,眼神满是‘你别再胡说八道’的排斥情绪,“谁说我要喜欢你的?”   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旁的桑榆惊讶于宁念初的出现,也很惊讶为什么他能准确无误地攻击实体的心魔。难道他可以突破魔窟的规则,直接攻击她吗?!他到底还有什么规则不能突破的?   怎么什么东西都困不住他?   桑榆眼神迷茫。   她又不懂了。   “没吓到吧?”宁念初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想要摸摸她的小脑袋,但是又怕自己这样做让她害怕,怕她觉得冒犯,便只是蹲下,“我顺路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桑榆摇摇头。   “好,那我走咯。”   “先别!”桑榆下意识拉住了她的衣袖,但顿时又觉得这样不妥,赶紧又放开。   “不想我走?”宁念初突然心情大好。   他蹲下来,眼里亮晶晶地看着她。   桑榆赶紧别过眼神,她无措地垂下头。   “既然不打算让我走,那能让我暂时先陪在你身边吗?”宁念初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指,他都不敢用力,生怕再次被推开。“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全盘相信,我也知道过去你遇到的很多事,让你不敢再这样信任别人。当然啦,我不指望你能现在就相信我,但你可以慢慢看我的表现,可不可以呢。”说话又轻又柔,唯恐吓着她。   桑榆垂眸许久。   久到宁念初都怀疑她睡着了。   以前在这种时候,她脑海里的心魔都会很合时宜地跑出来说些有的没的,唯独这一次,她的脑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她能完全去听自己的声音!   想了好久好久,又回忆了曾经她看到的宁念初的过去——   他应该和她是一样的人吧。   至少在认识的这么长时间里,他没有做过任何奇怪的事情。   而且。   她真的总感觉宁念初应该和她很熟。   莫名的熟悉感让她下意识不会对他设防。   从幽洲的白玉梯那次开始,便是这样,不似新人初遇,很像旧人重逢。   只不过这些莫名的情绪被她按在心底,下意识去忽略罢了。   而刚才他凭空出现的时候,记忆里的某个片段与他的身影完全重合!   ……   想了又想,桑榆回握住了他的小拇指。   那便,暂且相信他不是坏人吧。 第44章 ◇   “你怎么来这儿的?”桑榆语气惊愕, 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写满的“我不懂”。   “……”宁念初斟酌片刻,挠了挠头, 乐呵呵地看着她。   哪里会有那么凑巧的事呢?   桑榆垂下眼眸,想了半晌, 只觉得他肯定是来参赛。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快速走到客栈这里。   那他破关的速度很快!   修为肯定远在她之上。   桑榆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果然,他的过去肯定不止白云观。   桑榆抬眼看向他,很想问点什么——   以前你还去过那里呢?   梦里的那个大院子, 只有你一个人的那院子, 又是那里?   还有,为什么你也会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呀?   她有好多话想问。   可疑惑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迟迟问不出口,转瞬又咽了下去。   还是不问了吧。   她垂下眼眸,左思右想觉得不合规矩。他要是不愿意说以前的事情,她这样的询问就很冒犯。   她没有盘问别人的兴趣。   “走,我们出发啦。”宁念初不知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轻轻牵起她的手心,只是虚虚地拉着, 半晌都不敢用力。虽是往前走着的, 但他都没看路,整个人所有的心思都在和她相碰的手心上。   拿灵剑的时候手都没有这般出汗过。   他着实紧张,生怕她又远离自己。   好在桑榆没有挣脱他。   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握着。   带着她一路走出了这诡异的客栈,宁念初握住她手心好一会儿,才敢慢慢用力。短短几息功夫的距离走出这般长途跋涉的架势,他手心慢慢慢慢地用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才实实在在地将她握在手里。   她的手心又软又小。   和石头那坚硬的触感完全不一样。   但是是小灵石的状态也好, 是如今可爱小姑娘的状态也罢,他都很喜欢、都很熟悉她的气息。   这回,他万万不会再松开了。   ……   “你们!你们?!”居然活着出来了???   守着客栈门的弟子大惊失色。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   修道之人,谁能说自己完全没有心魔呢?柴房里的那心魔阵法可是出了名的狠决,多年来都是有去无回啊!这阵法厉害得很,它不管修士心魔的程度是深是浅,它都能将心魔立刻实质化。   想想他就觉得可怕。   试问谁能完全受得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呢?   本来这小姑娘要选柴房就奇怪,他再三劝阻都拦不住她。可没到两炷香的时间,这少年居然也要选柴房,还拿着剑头也不回地冲进去!   就更奇怪了。   好了,如今这俩奇怪的人一块儿活着出来了。   “往那个方向走,直走就好。”守门的黎洲弟子指了指方向,还想说点什么,可看这俩人的行事风格,他感觉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   面前这两人根本就不听劝啊,而且……他们好像也有不听劝的资格。   “好的,多谢。”宁念初并未松开桑榆的手,与她一道往前面走去。   ……   迷雾遍布,雾气沉沉。   “我们好像进入雾林了。”桑榆轻声道。   “嗯,小心些。”   雾林。   桑榆从书上见过,说这雾林并不是什么有雾气的林子,它这里漂浮的雾气都是一团一团成群的,没有散开的时候,只有飘到别出去的时候。说是修为低的修士呼吸上一两下,分分钟晕过去。   这里的浓雾带着致幻作用的。   要是寻常时候,桑榆进了雾林赶紧撤退才是上上策。但是眼前唯一的路,便是通向浓雾深处——   不知道黎洲是什么想法。   但是如今想通关,就要硬着头皮往前走。   换言之,只能进不能退。   “也好,说不定我和桑榆能误打误撞进入一个美梦之中呢?”宁念初倒是不急。   “……”桑榆失语,他倒还笑得出来。   白雾渐浓,浓厚得看不到周围的任何景象。   唯独一条通往前方的小路还隐约可见。   桑榆秀眉微蹙,这下心里是真的有些发憷。雾林,这种迷障她只在书里看到过。书中说凡是进入雾林的人都会迷失方向,这片奇怪的林子有进无出。她不知道进入其中的人都去了哪里,只知道你这种雾气曾经到处弥漫,后来黎洲的元一仙君误打误撞被迷雾困住,而后破局走出了迷雾,再后来,雾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件事之后,仙界都道元一仙君好本事,居然能看破重重虚妄,找到回来的路,然后还施法散去迷雾!实在是大好人一个,大好事一桩!   然后。   迷雾就出现在黎洲的地域,用来考校其余门派的弟子。   “早已听说元一仙君是很注重个人修为的人,他用了心魔又用雾林,看来的确是很想选出能拿到他信物的人。”桑榆轻声分析道。   “别怕。”宁念初捏了捏桑榆的手心,“进入幻境中也无妨,既然他能破局,那说明定有破局之法,我们一定能出来。”   桑榆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嗯”了一声。   很新奇的感觉。   有人和她并肩作战了。   ……要是在往常,她习惯了独来独往的行事作风。即便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桑榆心里惴惴不安,但脸上仍旧镇静如常,不会表露出半点无措。   但不表露出不安,不代表桑榆真的能镇定到面对这种挑战还能应对自如。在很多时候她心里也会拿不定主意,也会茫然无措。可现在宁念初总会在她这种情绪刚刚升起时,立刻递一颗定心丸给她。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有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对她说一句“别怕”呢。   不知道。   她自己都忘了。   只是,她目前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叮咚呛——叮咚呛——”   “叮叮咚咚锵锵叮咚——!”   一阵微弱的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迷雾深处传来。   两人站定,那鼓乐声耳听着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尽到几乎在耳边了——!   “呼呼呼——”   “哗啦哗啦——!”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周边的树叶沙沙作响,甚至还有树木轰然倒塌的撞地声!狂风不知道从那个方向呼啸而来,吹得桑榆站不稳、不停地后退!   她本就娇弱,这风更像是大到没边,硬生生像是要把她吹起来!她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整个人竭尽全力地往下蹲,可她根本动不了!!那风像是长了眼睛,拼命地把她往后拽!   这妖风吹的她根本不敢动弹,下意识地紧紧拉住宁念初的掌心,可这风刮得脸疼,她感觉手的都要拉不住他的掌心了!   指头一根根地往后移,桑榆只觉得这风像是把她拼命地往后拉,让她和宁念初赶紧分开。可她现在不想分开!她皱皱眉头,心里的逆反情绪顿时被激上,刚回握住他的指尖,一阵更强烈的妖风猛地席卷而来——!   她要坚持不住了!!!   “抱紧我。”一道强而有力的怀抱忽然将她圈住,还没回过神来,她整个人被拦在了宁念初怀中。   这道怀抱熟悉、温暖、又有力量。   狂风不止,可如今桑榆大脑一片空白。她看了看他这定力,为什么啊?   宁念初不知道为何,这风倒像是对他无效一样!怎么吹都吹不动他分毫。   桑榆眨眨眼,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偷偷问他怎么做到的,顿时,背后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将她抱住。   极其用力。   已经不像是在抱她了……   像是在很用劲很用劲地按住她、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腰身,像是——   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   但她真的能感觉到。这种力度……宁念初难道是真的怕她跑了吗?   为什么他会这样想?   狂风吹了好久好久。   不知他抱了多久,终于,宁念初垂下眼眸,歪歪脑袋,轻轻用头发蹭了蹭她的侧脸。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像是小狗狗在讨好主人的欢心,又怕主人嫌弃,只敢悄悄地碰碰她的脸颊。   头发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冰雪气息将她慢慢包围。   她轻轻抬手,可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想摸摸他脑袋的想法被生生按下去。   她眨眨眼,呆呆的看着前方。   前方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树木也是一个接一个地轰然倒下!但是她这边岿然不动,风吹不动他啊……   好厉害。   她也想变得这么厉害。   “好啦,我能量汲取够啦。”宁念初心情大好。   他一手环住她,一手拿起灵剑,轻声念着口诀。桑榆很认真地听着他的阵诀,可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但是只见长剑猛地一挥!   白雾裂开一道口子!   浓浓雾气从那道口子里消散进去,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周遭雾气彻底散去!   “恭迎少主、少夫人回家!”   “恭贺少主少夫人凯旋归来!”   “叮咚呛——叮咚呛——”   那锣鼓声终于不是虚幻的、而是近在眼前的了。   桑榆抬眼看去,只见两行穿着红色衣裳的仆人敲锣打鼓、吹吹打打,声音好不热闹!周遭的景象也莫名其妙变成了一道繁华的街景,路上人来人往、楼房鳞次栉比。水晶琉璃瓦在阳光的折射下五彩斑斓,春风拂面送来阵阵花香。   像极了喧闹繁华的人间。   “恭迎少主、少夫人回家!两位好不容易除掉了雾妖,实在是太辛苦了,赶紧回去歇息歇息吧。”为首的、像是管家模样的人笑容满面地道。 第45章 ◇   ◎“好好休息,莫要再胡闹了。”◎   “少主、少夫人, 这边请。”管家殷勤道,“两位好久都没回家,不记得小的是谁也正常, 哈哈哈。”   “容小的斗胆向少爷少夫人毛遂自荐一番,我叫鹄和, 是雾上仙府的大管家,今天特地来接两位回去的。”鹄和的声音笑意满满,连带着他这胖乎乎的身量、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讨喜模样, 看得就叫人高兴。   这阵仗……   人太多了……   桑榆往连连退后, 最后索性躲到了宁念初身后,手心拉着他的袖口半天不敢松开。   ‘这是你家吗?’她用口型轻声问道。   宁念初闷笑两声, 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轻轻摇摇头。但他往前方一看,却没和桑榆多说什么,只大大方方拉着她的手,坦坦荡荡地带着她一同往前坐入云轿之中。   “起轿——”鹄和的喜庆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吱吱喳喳——”   成群的喜鹊从两侧飞来,围绕着他们的轿子左右伴飞。耳边的唢呐声吹奏着很喜庆很悦耳的曲目,隔着流云晚霞, 从前方云层中慢慢传入桑榆的耳中。   她听不出这是什么曲目。   但这调子欢快又动听,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心里的情绪便被调动起来,也跟着活泼许多,好奇地打开轿帘瞧着外面——   “……好看。”很轻很轻的低叹声从她嘴里传出。   好漂亮。   好似连风都是温柔的。   外面的景象叫桑榆的双眸微微睁大,眼瞳里的星光都要被眼前的流光点燃。入目所及,不止有成群结队的喜鹊来回围绕, 还有一行飞得整整齐齐的、翅膀又大又洁白的仙鹤。它们张开双翅、朝着太阳所在的方向飞去。一只接着一只, 连接成队为桑榆他们的云轿引路。   仙鹤之后, 便是拿着五彩花篮的仙子。不知道是哪家门派的弟子们,只看得到她们各个容貌秀丽,扎着可爱的双丫髻,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还不断地向两旁的云朵抛洒着花瓣。五颜六色的花瓣将道路铺的满满的,香气就这样从云层中散开。桑榆只觉得扑面的香味从前方灌入她的气息,清清甜甜、沁人心脾她都要入迷了!   ……   不知道云轿行驶了多久,外面的夕阳已经落下,周围慢慢暗淡了下去。   可她还没有看够呢。   桑榆意犹未尽地收回小脑袋。   “嗯?怎么了?”宁念初靠近她些,坐在她身边笑着道,“不是很开心吗?这一会儿功夫为何又低落了?”   “……没有低落。只是……”她轻声道,“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这般美好的景色她只看了一会会儿。   现在云轿外都是黑茫茫的。   “是吗?”宁念初揉揉她的脑袋,“再去看看?可能外面会有数不尽的河灯哦,你喜看河灯吗?”   是人间的那种漂亮的小花灯吗?   听说很好看的。   可是——   这是在天上。   “怎么会呢?!”桑榆闷闷地看着他,下意识反驳道。她虽然没有去过人间,也不知道人间诗句里说的那样漂亮的河灯夜游是什么场面。但是眼前这分明是不可能的!她们明明在云端里,在天上——   “看看?”宁念初掀开轿帘。   星光点点,宛若星辰!   数不胜数的明灯在星河里夜游,将星河点缀得光满灿灿,瑰丽非常。它们有荷花状的、有圆形的、有小兔子形状的……小小河灯载着点点荧光向前游去,又是像为他们指路一般,慢慢从他们的云轿旁流转到前面。   点点荧光,汇聚成漫天星河……   她都要看呆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东西?   桑榆忍不住将从窗口弯下腰,手指轻轻触碰星河。一阵丝滑的感觉从指间传来,她前看看后瞧瞧,反复观察许久,,最后捞起一枚荷叶形状的小明灯。   小小的枝叶做的精巧无比,中间的小蜡烛透露着浓浓的香气。   好香啊。   真的好香啊!   清甜无比,却又带着点似有还无的淡淡酒香。   桑榆忍不住细细嗅嗅这香味,可才低头一会……   “怎么有点……醉醺醺的?”她端着小小的河灯坐得纹丝不动,可脸颊上却忽然浮现两抹淡淡的红晕。   “你莫不是不知道,这是酒酿的桃花灯芯,可以吃的。”宁念初看着她晕晕乎乎的小模样,更觉得有趣,“好了,莫要——”   话音还未落地,桑榆已经轻轻咬了一口那灯芯。   又香、又甜、又软。   啊……好好吃呀。   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好吃的糕点?!   她细细品了品,脸上的红晕更重,迷迷糊糊的。   她拿起“小糕点”又要咬上一口!   “……别,再吃下去就会醉的。”早知她沾酒就醉,他就不说这东西能出了!   宁念初现在后悔和她说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看着桑榆逐渐迷糊的眼神,他轻叹一声,“莫要胡闹了,把它给我。”   桑榆摇摇头,把“小糕点”紧紧捂住。   “不给你吃,我的。”   看看,这像是平常情况下她会出来的话吗?   宁念初暗道,小家伙真是喝醉了。   这玩意儿……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她莫不是以前从没吃过?   宁念初倒是真被她挑起来吃点小糕点的兴趣。   但星河里的那一大片他都觉得不好看,唯独她手里的这个,宁念初莫名很喜欢。   “也给我尝一下?”   “不给!”她醉醺醺的,连情绪都比平时生动许多。只见桑榆眼睛亮晶晶的,看宝贝似的看着手里的“小糕点”,脸上的淡淡红晕蔓延的位置更大了。她捧着小小的河灯,正准备再吃一口的,突然!手里的糕点被某人一口咬了过去!   宁念初用力又狠,一口咬去她大半的糕点!   “你!”不知道是醉酒以后说话显得没力气,还是她如今正被酒意冲昏了头脑,说起话来都是软乎乎的、不带有任何威胁性,“你为什么吃我的糕点,你这坏人!”   “吃了你的糕点?”宁念初抹了抹唇瓣,故意逗弄她道,“什么你的我的,这点心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吗?”   怎么有这样的人啊!   桑榆气得脸颊通红。她愤愤握拳,拉着宁念初的衣领就是一顿威胁!她很想说点什么具有威胁性的强硬的话语!但是为什么她现在大脑空空的呀。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觉得有人抢了她喜欢的零嘴,她好委屈。   她以前都不知道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的……   “你这坏人。”醉醺醺的、内心委屈但是表面上依旧愤怒的桑榆如是说道。   “嗯?你说什么啊?”宁念初又开始了,他把手放在耳边,眉目十分认真地问道,“没听见,麻烦小桑榆再说一次好不好呀?”   桑榆认真埋怨:“我说,你这坏人,抢我吃的。”   “啊?没听见呀还是。”   “我说!你是个坏人!!”   “啊?还是没听见呀,你声音能不能大一点啊。”说着,他将最后一块酒酿糕点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复述道,“厅扑现啊……”语气含含糊糊的,语气好明显,好像被一口糯叽叽的奶糖糕点塞住了!!   桑榆气炸了!   她只觉得心里的火要上来了!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过分的人!!   他!!看着白白净净的,怎么还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呢?!!   不知道是不是火大,烧着脑袋了,她身上沾染的酒气越来越浓,醉意扑面而来,好浓厚的酒味充满了整个云轿。   宁念初正乐得逗她呢,逗着逗着,正想着她怎么没动静呢?   他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想不动声色地瞧瞧她的反应,谁料桑榆忽然按住他的衣襟,根本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下一刻唇瓣就紧紧地贴上来!!她的唇瓣软得要命,凑过来的那一瞬间,宁念初的脑海一片空白,茫然无措一般,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想不到了。心跳一声比一声更响!或许是跳得太厉害,他心里像是柔软的小东西猛地砸到他的心里,他都觉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念初还是呆呆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半天都是来不及愣愣的,没有任何动作。   可桑榆却是捏着他的衣领,狠狠咬着他的唇瓣,似乎想要撬开他的唇关去拿回宝物。她的唇瓣很软,比这什么糕点软多了,但是她亲吻的方法却很要命。宁念初只觉得唇角生疼,他都不敢细想自己的唇瓣要被咬成什么样。   可他仍旧乖乖让她咬着,任由她胡作非为。   “罢了!”没有夺回想要的东西,桑榆不开心地松开他的衣领,歪着脑袋烦闷地退到一边。她闷闷地看着双手,垂着眼眸,对外面那么多的小河灯都失去了兴趣。她只想要她看重的一个,其余的她懒得去搭理。   宁念初回过神来,看她生气,道,“嗯?怎么了?”   桑榆皱着眉往旁边坐了一点。   他又跟着移过去。   桑榆又不耐烦地往旁边坐了点!   “你——”唇角轻轻被堵上,宁念初轻轻贴在她的唇瓣上。比起桑榆粗、暴的带有目的性的毫无章法,他温柔得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嘴角轻轻被覆住。   桑榆扭头闷闷地道,“我嘴里又没有好吃的,你过来也没有用。”她才不像某个不懂礼貌、抢人零嘴的坏蛋!   “你……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几乎是无奈般的语气,宁念初再次低下头轻轻吻了她。   唇瓣相贴。   “咚——咚——咚——咚!”宁念初的心脏狂跳不止。他自己听自己的心跳声听得分明!一声一声震耳欲聋,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能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手掌轻轻碰到她的脖子,宁念初侧身,他很想很想很想在这漂亮洁白的脖颈上留下一个属于他的烙印。   让桑榆明早也记得今晚她主动做的事。   让她身上有他的印记,让桑榆永远陪在他身边!   他脑海里冒出来很多很多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醉酒了,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无端的、荒谬的念头升起。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想了又想,他只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脖子,抬眸静静地看着她。那眸光温柔得像是微风下偶尔泛起涟漪的水面,连这涟漪里都是桑榆的影子。   真好。   终于还是找到你了。   “嗯?怎么露出这么可怜的目光,我又没有做坏事。”桑榆戳了戳他的脑袋。   气氛瞬间被她破坏,宁念初也学着她的语气道,“谁可怜兮兮?呵,我不是。”   “你……”桑榆还要和他说些什么,看她这架势,醉的不省人事一般。他轻轻摇头,哄道,“不闹了,好好睡一觉。”他揉了揉桑榆的脑袋,“好好休息,莫要再胡闹了。” 第46章 ◇   桑榆这一觉睡得好香。   熟悉的冰霜气息将她围绕, 香气四溢的环境直叫人沉溺在梦中不愿醒来。   她完完整整睡了一整晚。   没有噩梦,没有突然惊醒,更没有记忆中的在妖兽手中死里逃生的慌乱感……这一觉她像是睡在了云端里, 睡得太美好了。   “少夫人,您醒了?”一名身着粉衣的侍女恭敬地走上前来, 温顺低语,“我是初桃,是少主选来伺候您的丫鬟。您现在用膳吗?还是再休息会儿?”   “少主一早出门的时候吩咐过, 让我们不要打搅您休息。”身着绿衣的侍女轻声补充道, “我是绿末,也是过来伺候您的。”   桑榆迷迷糊糊睡醒, 才坐起身来,初桃和绿末就拿来衣裳服侍她穿上。桑榆还未缓过神来,就感觉自己已经被扶到梳妆台前去上状。   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两名侍女拿起粉黛在她肌肤上轻轻涂抹。   “少夫人,您的模样真可爱,怪不得都说您是雾上仙府的第一美人,不枉少主这么多年都坚持找寻您的踪迹。您都不知道, 自从您消失了以后, 少主他是多失魂落魄……”侍女初桃在她耳边轻轻说着宁念初过去的故事。   可是,这些真的是他过去的事情吗?   桑榆听初桃讲的委婉曲折情真意切,可她总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在她口里,宁念初与桑榆幼时即定下了姻缘,两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然而就在成婚了前一天, 雾上仙府被妖怪偷袭, 桑榆不幸失踪, 宁念初痛失所爱急火攻心大病一场,然后他也离开此处找寻桑榆的踪迹……   “这都三百年了,少主为了找您都快忘了这里了。还好还好,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不然他还指不定要多伤心呢!”初桃都忍不住抹了抹眼尾。   绿末跟着道,“是啊是啊,您最开始消失的那段时间,少主身受重伤,整天郁郁寡欢,每晚都借酒消愁,不和人说话,只是轻声地念叨着你的名字。好不容易他自己学了医术,自己把自己医好了,可还没休息两日,就离开了仙府,找寻你去了……”   两个侍女说着说着,都忍不住轻声啜泣了起来。桑榆心底本来觉得疑惑,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因为她对这些话实在是太陌生了,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她没有一点真实感。可是一看见两人哭的眼尾红彤彤的,又想到她们说的宁念初会医术的细节……桑榆心底的那些违和感慢慢减淡了些。   “可我……不记得这些。”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粉面含春,眸光盈盈,连发髻都被梳成了娇俏可爱的星月髻,与她往日的打扮大相径庭。桑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   “您当然不记得了!”初桃抹了抹眼泪,忍不住啜泣道,“那可恶的雾林席卷了我们仙府,不仅摧毁了我们这世外桃源,还把您掳了过去,抹去了您的记忆。不然凭着少夫人和少主的感情,您知晓了过往一定会回来的!”   “初桃你莫要再哭了,别惹得少夫人不开心。她好不容易回来,咱们不是该开开心心和和美美的吗?”   “是,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人又说了些好多过往的故事,在她们的描述之下,桑榆知道了自己以前和宁念初初遇的种种事情,知道了两人的青梅竹马的深厚情谊,还知道了宁念初受伤后不断地梦魇,每晚都从梦中惊醒,醒来口中喊的都是她的名字……   初桃和绿末的描述太细致了,细致到桑榆脑海里都有画面了——   她都能想象得到宁念初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月光下,怀里拿着他们定情的玉镯,不断地用指腹磨忖着玉镯的花纹,眉眼沉沉地看着月亮,轻声念着她的名字,一声一声又一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这样孤孤单单的日子,才终于又找回她。   想到这里,莫名的负罪感从心底升起。   她……她怎么连这些东西都记不起来了呢?   念初……   宁念初。   怪不得她第一眼就觉得这名字熟悉,怪不得她总感觉和他似曾相识。   桑榆垂下眼眸,只觉得心里的自责更重了。   她真的记不起来这些东西了,但是他却记了那么久,久到他再次找到自己的时候,还要经历一遍再次被她推开的痛苦。   “我怎么这样啊……”桑榆轻声低语,语气里都是自责。   联想到她曾经见过的,宁念初独自在一处院落发呆的画面,她更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难道自己真的丢下他,让他在孤独的时光里徘徊了三百年吗?   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才会那样笑眼莹莹吗?   “少夫人,您可要装作不知道这些事呀。”初桃靠近她的耳朵,轻声低语着,“少主不让我们和您说过去的事情,他说您心肠软,听不得这些东西,而且您的记忆又尚未恢复,不希望让我们这样直接告诉您。”   “是的,他说哪怕您记不起来也没有关系的。”绿末跟着道,“少主说了他喜欢您,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很喜欢很喜欢您。哪怕您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关系,他会让您再次喜欢上他,所以……他不让我们告诉少夫人以前那些事,怕您听了会徒增烦恼,会自责自己为何记不起来。”   “我知道了。”桑榆眼眸微垂,轻声答应。诚然,她的确记不起来过去的事情了。但是初桃和绿末描绘得太有画面感了,桑榆仿佛已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那些事,只不过由于时间太久远,也由于她仍旧感觉陌生,所以听到那些故事时,就像是在听别人的事。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可能不动容。   桑榆记得,她曾经在人间偶然看过一个话本,里面讲述的故事也是这样——一个小国的公主记忆全失,一路颠沛流离,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波折。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曾经与她订过婚的夫婿找回了她。虽然她已经不记得往事了,她看着她的夫婿就像是看到陌生人,只有害怕与排斥。但即便这样,那夫婿仍旧慢慢陪在她身边,逗她开心,陪她游玩,终于最后小公主的记忆找回,两人皆大欢喜……   桑榆当时忙着做任务,没来得及细想。只是后来去了藏风岛,在无数个孤单的日日夜夜里,她时常会想到这个故事,想起故事里那位幸福的小国公主。她真好呀,最后能找到自己的过去,也能找到爱自己的人。   桑榆很为她高兴,但也真的很羡慕她。   谁知道短短两年功夫,她自己居然真的成了话本子里的主角,居然真的能有人不辞辛苦奔波万里找到她。   仅凭着这一份心,不论她能不能记起来宁念初,她都不该辜负这番心意。   “少夫人,梳妆完毕了,你想去见少主吗?”   “去见见他吧,他肯定也非常相见你!”   “……”   “嗯。”   ……   两人将桑榆带到主事楼下,各自退下。桑榆提着绣着漂亮花纹的金丝裙摆,不甚熟练地踩着秀气的织锦鞋慢慢上楼。如今是雾上仙府的春天,主事楼下满是花海,微风一吹,阵阵花香立刻将她包围。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可桑榆自打进入了雾上仙府,她顿觉安逸舒适,连半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连入睡都是自然而然,噩梦都没有来骚扰她……   莫不是真的是因为回家了,所以心情大好?   ……   宁念初正下楼,就撞上慢慢吞吞拾阶而上的小姑娘。她微微蹙眉,提着裙摆似乎是嫌它繁重,又依依不舍地看看楼下,像是看不够这漂亮景色。   “需要我帮你吗?”他笑着看着她,眉眼弯弯。   “嗯?”桑榆还不解他的意思,下一刻只觉得下一瞬重心一变!   整个人被拦腰抱起!   她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她还没被人这样抱过,这会儿都来不及思考宁念初的这般行事的原有,她只觉得浑身紧张,生怕他一朝踩空掉了下去!可宁念初似乎害怕她不够紧张,他顿了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坏心思,而后特地颠了两下,作势将怀里的人要扔到花海中去!   “你!”桑榆想骂人的心都有了。她顿时天旋地转觉得重心不稳,一着急赶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将人抱着不敢动弹。   “刚刚就该抱紧我。”宁念初心满意足。   桑榆:……   她是来干嘛的?   不是来问问题的吗?   但是初桃和绿末都不让她问,她想了想,觉得的确不能出卖队友。   “看,这是雾上仙府的花海。”他将人抱到楼顶,寻了处位置坐下看花,却依然没把怀里的人放开,“你,很喜欢花?”   “嗯!”桑榆都要被眼前成片成片的粉色花海给迷住了!她很喜欢花,很喜欢很喜欢!只是藏风岛没有花,那里光秃秃的。浮屠山也没有花,那里只有药草和后山空地。她曾经听闻人间有很多地方有很漂亮的花海,可是一直没能见到。   如今这片辽阔的无边的花海近在眼前,桑榆都要看呆了。   真好看呀。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四季都为你种不同的花。如今春日,那片粉色的开得正好,等到夏天,池子里就会开满夏荷。八月的时候会有桂花,你喜欢吃桂花糕吗?喜欢的话我做给你吃?等到冬天,后面梅园的花应该就都开了,应当也很好看。”宁念初手指一抬,一簇漂亮的粉色花束出现在他手里,“希望你能喜欢。”   “喜欢。”很轻声、很轻声的回答,她连视线都没有移开这漫天花海。   “那就好。”宁念初倒是没有看花,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看着桑榆,轻声道,“我也喜欢。” 第47章 ◇   花海太漂亮了。   在这里呆了一下午, 花香将她彻底包围。桑榆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皮,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梦, 还是真的身处于花海之中。   “少爷少夫人,天色已晚, 需要回府了。”初桃适时出现。绿末也过来双手呈上披风,晚风一吹,桑榆这才觉得的确有些冷。   “这么快吗…”她喃喃自语。   天边云朵已经染上了暮色, 晚风送来阵阵花香。她揉了揉眼睛, 抬眼一看,而后猛的一顿, 立刻坐起来。   “………抱歉,压着你了。”她看着自己枕了一天的胳膊,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愧意。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睡得这么沉,找你来到这里,她的睡眠质量莫名变得奇好。   好到她都不知道自己枕着宁念初的胳膊睡了这么久。   宁年初笑笑,揉了揉她的小脑瓜,一把将桑榆按到自己肩膀上, 轻声低笑, “没事,我很希望你能多靠靠我。”   ……   回到寝殿。   初桃和绿末早已收拾整理好房间,两人回来便识趣退下。   房内又只剩下宁念初和桑榆两人。   ……   她昨晚怎么睡得来着?   这个问题忽然出现在桑榆的脑海,左思右想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答案。   她只记得自己太困了,被抱回来后一下就入睡了。桑榆抬头,呆呆地看向宁念初。眼神不得不说是无辜。   “……”宁念初莫名被盯着, 他总觉得怪怪的。看桑榆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品了又品, 品出了其中的门道。   “……我睡在外间!昨晚也是。”   “哦。”语气很平常,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宁念初也不知道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但是看桑榆眼皮都快合上了,他很识趣地转身后退。   “那你好好休息。”话音还未落地,他便转身往外走,谁知一股力道忽然将他拦住。桑榆的指头拉住了他衣袖的小小一角。   她的力气根本一点都不大,只是轻轻微微地扯住了他衣袖的一点点。但就是这一点点力量,让宁念初脚下生根一般,半步都不知道往前走了。   他诧异地看看桑榆,桑榆正懵懵地看着他。桑榆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举动!她只是觉得外间很冷,这里夜里寒凉,再怎么也不是宁念初睡到外间去,要睡也是她去睡。   可这话到喉咙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说不出来。看宁念初这般诧异的反应,她心里莫名觉得不对不对不对!事情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但一定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离谱的事,脸上也跟着通红一片了。   桑榆很想收回手,她不要管外间寒凉不寒凉了,宁念初想睡就去睡吧。但是这会儿,她好像收手也不是,不收手也不是……   “桑榆…”很轻很轻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宁念初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   他的动作太轻太温柔了,温柔到生怕使出力量将桑榆吓跑似的。宁念初的脑袋轻轻抵在她的肩头,双手环着她的力道逐渐加重,过了好几息的功夫,她才能感觉到这力道的强大。   他紧紧地抱着桑榆,那力道几乎是要将人的骨头捏碎!桑榆居然有种窒息感,她一度疑惑自己是不是惹到了宁念初,不然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谋害她!   “疼!”她一下没忍住,一口咬上了宁念初的肩膀。奈何疼痛居然没有让他清醒,反而用力更大了!桑榆哪里和他客气?她“阿”地一下张开嘴,然后狠狠地咬下去。   “疼。”这回是宁念初说的。   “疼你先放手。”   “我不放。”   “????”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再也不会放手。”宁念初这话不知道在心底说了多少遍,在仙都的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幻想着能找回自己的宝贝,可是每次醒来,怀里依然什么都没有。   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松手了!   “……”桑榆懵了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慢慢涌上来一钟莫名的情绪,倒是先慢慢松开了咬他肩膀的力道。   ——“少主找您好久了。”   ——“为了您,他去学了医术去学了心法,他很想要找回您!”   ——“少夫人您回来了,我们都很开心!雾上仙府都在等待您回来。”   ……   是因为这个吗?   是因为他人的言语,所以她会对宁念初有别样的感情吗?   她仔细想了想…   ……   不是的。   扪心自问,听了初桃她们的话,桑榆的确很受触动,像宁念初这样,能够日复一日地坚持自己的想法,为了一个不知道何时能够找到的人,付出那么多的努力,他这种爱意和力量是桑榆暂时完全没有的能力。   但比这和你重要的是,在和他在一起的时日里,宁念初向来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对她的诺言和决心不会因为任何事物而动摇。   哪怕是修复灵根这种耗费精力、耗费灵力、希望渺茫的事情,在他这里,他还是说到做到。   这样的爱意,怎么不值得另眼相看呢?可是,她又觉得非常不解的是,她真的值得这样去被喜欢吗?   “雾上仙府有这么多人,除了我,总还有别人……”   “不,没有别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一直都是你,一直都只有你。”宁念初抱得更紧了,骨节都在发白,声音都有些委屈,“我好不容易找到你…”   他好像眼尾都红了。   好像把狗狗弄哭了的感觉,桑榆莫名升上愧疚感,摸了摸他的脑袋,“……谢谢你。”   宁念初将她抱得更紧了,力道几乎要将她瘦弱的肩膀按出红印来。   “我不需要你道谢……”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谢谢。他不需要桑榆道谢,他也不希望桑榆对他这般客气。他只想要桑榆开开心心,每天都开心快乐,日日都欢欢喜喜,他只需要看到桑榆这般开心,那无论是在哪里,都不重要。   ……   晚风轻轻吹来,花海的幽幽香气到了夜晚愈发重了。   但是桑榆睡不着。   或者说,是因为她身边有人,所以睡不着。   她侧过身,看了看宁念初。如今四下太黑,她伸手都看不到自己的手掌。   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呢?   如果没有,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发呆呢?   桑榆眨眨眼。   宁念初是少主,她是这里的少夫人,按道理来说,他们早已是有婚约在身……可莫名其妙多了个夫君,她着实觉得奇奇怪怪。桑榆不讨厌他,或者说……   “念初,你睡了吗?”   “……”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回答她。   “念初?”桑榆悄悄靠近了些,她这会儿才发觉夜里寒凉,周遭虽然是安全的,可是她仍旧有些不安。桑榆眨眨眼,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可是没人回应她。   “念初……”她又唤了唤他。   仍旧没有回应……   “轰隆隆!”一阵惊雷!   桑榆立刻将被子蒙上脑袋,猛地一滚,滚到了身旁人的怀里。她的身子瑟瑟发抖,当时留下的应激反应还是没有消散,如今听到雷鸣,她依旧吓得恨不得将身子蜷缩得不能再蜷缩。   忽然,周身暖意袭来。   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抱住。   宁念初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脑袋,动作很轻很温柔。她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只想闷着脑袋钻进这点温热之中。她的背上都是冷汗,耳边的雷鸣似乎慢慢远去,可是桑榆的身子依然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没事,我在这里。”他轻轻拍着桑榆的后背,一声又一声地道,“我在,别怕。”   “……我。”她不想哭的,明明以前在藏风岛的时候,遇到再大的电闪雷鸣她都没有哭过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雾上仙都分明安宁祥和,还有看不完的美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眼角却开始发酸。她懊恼地擦擦眼角,不想自己露出这般狼狈的样子。   “没事,我在,我一直都在。”宁念初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声音像是夜里带着淡淡花香的晚风,温柔又直抵人心。偏偏是这般温柔的言语,叫桑榆刚刚止住的泪珠又落下了。   “……我!”她恨自己不争气!   眼泪摸了又抹,可是积压已久的泪水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根本止不住。本来是因为害怕雷声而哭,可如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了。只是觉得,这泪水为什么止不住呢?   “没事。”宁念初将怀里的人紧紧抱住,稍加力气,将桑榆的小脑袋按在了他肩膀上,他呼吸加重,几乎是用了锁住人的力道,将桑榆拥在怀里,“小桑榆,受委屈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眼睛都发疼。   她使劲擦了擦眼泪,狠狠揉着眼尾,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不能再哭了!   她讨厌自己这般没出息的样子!   也讨厌自己的情绪失控的样子。   “实在是太丢人了。”轻轻地呜咽声,和她方才一样。   “不丢人。”宁念初的声音带有轻轻笑意,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只是如今这里看不见。不然,桑榆一定能发现他的眸光含笑,眼里的星光灿烂非凡。   ……   “我能吻你一下吗?”宁念初轻声道。   桑榆这才回过神,可片刻后她便发觉自己不能动弹!宁念初几乎将她锁死了!他双手将她抱入怀中,力气之大,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样。桑榆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背后有没有红痕了。   “我、能、吻、你、一、下、吗?”说话的语速又慢了许多,宁念初蹭蹭她的脸颊,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垂这般低语,语气不是撒娇,胜似撒娇。   “我能拒绝吗?”桑榆眨眨眼,语气略有僵硬。她不适应这种亲昵,更何况宁念初将她的手反锁了!她有拒绝的机会吗?   “不行!”语气失笑,还是撒娇。   即便看不见他的表情,桑榆却依然能想象得到宁念初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他如今一定眼睛亮亮的,耳尖红红的,笑得见眉不见眼少年气十足。   光是想想,桑榆都有些出神。   她眨眨眼,向上一看,某人恰好低头,唇角相贴。   “哎呀,亲到你啦~” 第48章 ◇   ◎“你开心,我就开心。”◎   唇瓣相贴, 她有片刻怔楞。而后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所有的思绪都乱成了一团乱麻,什么都思考不了。   宁念初眨眨眼, 长长的睫毛轻扫她的脸颊,“……讨厌吗?”   “……”不讨厌。桑榆呆呆地摇摇头, 她摇动的幅度太小,整个人的眼睛都是出神一般,既没有回应他的疑问, 也不像是在想事情, 只是呆呆愣愣地道,“亲吻原来是这种感觉。”语气很轻很低很温和, 冷静得不像在亲昵,更像是在仔细思考一件她疑惑许久的事情。   “嗯???”宁念初抿抿唇角,不满地轻皱眉头。   “还想这些呢?这个时候不能多想想我吗?”语气略含委屈,他一把拥住桑榆的腰身,一手按住她的小脑袋,重重吻了下去。不像是方才蜻蜓点水地试探,这会儿宁念初很想要急切地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拉回桑榆的注意力, 不想她的思绪还在外面乱飘……   他的力气越来越重,抱住桑榆的时候,手臂上的青筋都要浮现。明明这般用力地抱住她,可偏偏表情却好像备受冷落的新媳妇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   桑榆的确是在神游天外。   话本子里写过很多公子王孙、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有寥寥几笔带过这样亲昵的亲吻。可她实在是难以理解那种“像是坠入云端般的柔软”的触碰感。真的不是胡说的吗?刚才脑海里只顾着空白一片去了, 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感觉。桑榆抬眸看看他, 看宁念初的眼睛果然亮晶晶的, 她努力扬起下巴。   指了指自己的唇瓣。   宁念初眨眨眼,很是震惊地看向她。刚要吻上去,却突然克制住,冷不丁地问道,“你……是想我再亲亲你,还是只想弄懂亲吻的感觉?”   “……这,重要吗。”   “我就知道!”她果然什么都不懂,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着寻根问底的好奇心。她不是想和他亲近!她只是想弄懂这是什么感觉!宁念初很想很想多抱抱她,但是他不要这样亲她!他不要!他“哼”了一声松开手,忿忿不平地转过身去,甚至还背对着桑榆。   这……这人脾气怎么忽然这么大了?   以前不是挺好说话的吗?   她做了什么,怎么还委屈上了呢?   “……”是她说错话了吗?   桑榆疑惑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睡着了。”得到了一个冷冷的回复之后,她识趣地也背过身去,也不自讨没趣。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花香慢慢充盈了整个房间,桑榆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眼见着要进入梦乡,忽然!旁边忽然有动静,紧接着她整个人猛地被紧紧抱住!又是这种叫人动弹不得的熊抱。   宁念初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一把将人带入怀里,按着她的腰身紧紧搂着她。   “……你都不来哄哄我。”语气略有不开心,但他的脑袋还是诚实地抵在桑榆的肩上,时不时侧侧脸,一下又一下地轻吻她。   ……   又是一场美梦。   在雾上仙府,桑榆每天都是做美梦。梦里有花有海,有数不尽的她想看但是曾经没有看过的东西。不过最近,梦里时常会出现宁念初。   在她想起他时,他总会很合时宜地出现。   今早,外面下了瓢泼大雨。   桑榆起身迷迷糊糊得揉揉眼睛,一看身边无人,莫名有些奇怪的情绪。她才掀开被子,外间的初桃和绿末听到有响动,立刻起身过来。   “少夫人再睡会儿吧,今日大雨,不宜赏花了。”   “少爷今晨就出门处理公务去了,他吩咐我们不要打搅你。”绿末给桑榆重新盖好背角,“少爷说你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好,多休息休息,要做什么都不急于一时的。”   是呀。   许久都睡得没有这么好了。   外面瓢泼大雨,雨声哗啦啦不停。房内烛光悠悠,仍旧有花香弥漫,这副安宁的环境倒是的确让桑榆困意袭来,又想要进入梦乡,好好地睡个回笼觉。可是,她不能这样。一贯早起的习惯让桑榆赶紧揉了揉眼睛,还是起身了,“念初呢?”   “在主殿。”   “我去找他。”   “少夫人,外面雨大,您身子不好……少夫人!”   初桃和绿末担忧地跟上她的脚步,奈何桑榆步子太快,她们不出片刻就跟丢了。   桑榆披着外套就出门了。   她心里急切,很想很想立刻找到宁念初。   这雾上仙府安逸宁静,不愧是世外桃源,她的确很喜欢这里,也很想能一直都在这里。但桑榆来了这么些时日,那股违和感一直都没有消散——   她不记得这里。   至今也没有想起来。   以至于在雾上仙府的每一日,她虽然快乐,但是总有种不切实际云里雾里的感觉。唯独在宁念初身边的时候,在他这么个她的的确确认识的、信任的人身边的时候,桑榆才会从心底生出些微的真实感。这样的情绪一直都萦绕在她的心间,但是最近愈发重了。   这里的雨这么大。   他有没有多加衣服呢?   桑榆闷着头往前走,走着走着,走到寒气不停地侵入她的心府,她还是没有走出这长长的回廊。   不对呀?   昨天明明只走了短短几息功夫,初桃就带着她找到了主殿。   可如今她自己走,却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了。   看着雾气蒙蒙的亭台楼阁,桑榆一摸腰间,心里猛地一惊!   糟糕!   她的佩剑没有带!   ……   雾气越来越重了。   如今,桑榆不仅看不到前面,连身后的景物都要被雾气遮蔽。原本温柔的带着花香的微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了寒气入骨的冷风。她打了个哆嗦,一把拉开身边的殿门。   顾不得那么多了!先进去避寒再说。   进入大殿,周围气氛陡变!   空气中的幽幽花香早已消散不见,桑榆脑海里那股迷迷糊糊的感觉也随之不见,此刻她半点都不困,甚至十分清醒。   这是座什么殿?   雾上仙府之前有这块地方吗?   怎么没有听初桃和绿末提过?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再一次意识到没带佩剑之后,桑榆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桑榆,你终于找到这里来了。”一股幽远的声音从大殿之中传来,桑榆定睛一看,才发现殿中的确坐着一个人。对方白衣飘飘,胡子很长很长,但是这人之前在这里吗?方才推门的时候,桑榆的确没有发现这个身影啊。   “你是?”   “元一。”   “元一仙君?”她眉头微蹙。   “莫不是忘记你来这里的目的了?”元一虽然面容和善,但是说出的话总是带有锋芒,“进入黎洲,这么快的速度就破了前面两关,我很关注你。但是奇怪的是,你进入雾上仙府后迟迟不出来,我忍不住来看看,没想到你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啊。”   “……”黎洲、雾上仙府……桑榆垂下眼眸,不知道为何她只觉得这些词好久远。   “看吧,才短短几日,你在这幻境之中都能将事情忘得七七八八。这要是再让你呆上一段时间,你怕是永远都不舍得离开了。”元一的语气并非批评,而是很认真地教诲,“你是想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呆在雾上仙府,还是离开这里,回到真实的世界?”   元一的话让她心里的疑惑顿消。   就说为什么总觉得这地方总有种让人身处云端的感觉,温和舒适但是不切实际。原来,是真的不切实际……   “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幻境吗?”   “自然。”元一补充道,“这里反应的是你心里最想要的世界,你自然很喜欢这里。因为你就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所有景物都可以因为你的心情而瞬间变化。包括,这里的所有人也是如此。”   桑榆愣了愣,“初桃和绿末都是假的?”   “是的。”   “那……宁念初也是假的?”   元一顿了顿,像是也没有弄懂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考验桑榆的幻境里。他的幻境向来只能承载一个人的愿望,宁念初能进来这么久,只能说明要么此人没有愿望,要么这人的灵力已经强到足以改变幻境。用自己的力量去支撑桑榆的念想。   但这不重要。   “他是真的是假的,重要吗?”元一道,“重要的是你现在想不想离开?”   桑榆不语。   不可否认的是,她喜欢雾上仙府。这里的花海漂亮,她还有朋友能陪她聊天,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她好像找到了真的能陪她很久很久的人。桑榆在锦绣囊里找了找,找出了初入黎洲时的小金袋子。   看到这袋子,她才恍惚记起来她的任务是花光这里面所有的金子。   她好像的确是来做任务的……   但是。   这个任务一定要完成吗?   桑榆心里猛地产生了动摇。   她以前从来没有动摇过这种执行任务的念头,但是如今,面对着雾上仙府的种种,她居然真的举棋不定了。在这里的短短几天,是她最开心最快乐的时日,连睡梦中都是晴空万里,没有任何妖魔会趁机偷袭她。她很喜欢很喜欢这里!   她很不想离开这里。   桑榆轻蹙眉头,握着金袋的手心都浸出了微微稀汗。她以前做了那么多困难的任务,遭遇了太多太多的奇怪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以为能够得偿所愿,开开心心。如今却被告知这样的片刻安宁都是假的!   那她又该相信什么呢?   冲破幻境,回到现实,继续和无聊的任务和凶恶的妖兽打斗?   还是就这样呆在雾上仙府,这里是她随心所欲的世界,那么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困难吧。只要她想,她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   思前想后半天,她缓缓开口——   “我怎么样才能出去?”桑榆垂着眼眸轻声问道。   “用你剩余的金交换一个秘密。”元一道,“这面乾坤镜可以告诉你一个困扰你许久的、让你很难受的事情。知晓了这个秘密,你就可以出去了。”   桑榆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大殿中央的确有一面乾坤镜。   可能这就是破局的关键。   但是她的进度太慢了,慢到元一仙君都看不下去了,才出面来引导。   “我不能知道一个让我开心的秘密吗?”   “不能,只能知道一个让你痛苦的事情。”   ……   又是花钱买罪受。   桑榆的眉头紧蹙,心里很是不安。   她还有什么事情没有知道,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再次经历一遍痛苦?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那她放弃雾上仙府安宁的幻境,去找寻那样的过往,真的是一件值得的事情吗?   更何况——   宁念初。   在这段时日里的宁念初,到底是真的,还是也只是一个哄她开心的傀儡呢?   说不定他被自己气走以后,压根就没有再回来过呢?   桑榆心里猛地忽然像是被揪住一样。   一股莫名的一异样的情绪充满她的胸腔。   她不想回去。   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桑榆自己都震惊自己的念头!   她……她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以破除迷障为信念的人,居然也有一天会面对幻境时,选择了沉沦?   不行!   不行!!   “好,我看。”她几乎是强迫着自己走向乾坤镜,“我要离开这里。”语气冷冷冰冰的,不带有任何情绪。   元一点头,“我很高兴你能看懂这些,我果然没看错人。”   桑榆不说话。   天知道她多么想现在就走,不要再在这里待下去,回到寝殿等“宁念初”回来。但是理智在这一刻战胜了情感,桑榆害怕自己改变念头,赶紧趁着自己没有后退的时候,加快步伐走了上去!   “桑榆!”身后忽然想起宁念初的声音。   元一的身影顿时消散,但他看到桑榆回头了,只想着又是一个要为幻境里的虚假情谊困住了人,既然如此,他多说无益,元一只留下一声叹息。   “桑榆,你要离开这里了吗?”宁念初轻声问道,他依旧是那般温和,既不是在质疑,也不是在引诱,他是在单纯地询问桑榆的决定。可偏偏是这样的态度,让桑榆更加难过。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真是假,如今连她信以为真的东西都慢慢变成假的,那这里,还有什么东西能称得上是真的呢?   “不要那么难过。”他走进桑榆,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笑着道,“我不是害怕你离开,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你。在雾上仙府也好,在外面也罢,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   “……”这妖怪怎么这样呀。   桑榆很想告诉自己,眼前的宁念初是假的!是不真实的!他说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下她的谎言!不能信任他!   但是。   但是他说的太诚挚了。   “你这妖怪,倒是很会说话。”她轻声低语。   “???啊??”宁念初眨眨眼睛,“我不是妖怪呀,小桑榆,你在想什么呢?”   “……罢了。”管他是不是呢?他承不承认不重要。这么一会儿,桑榆的理智回笼许多。她拿出小金袋扔进乾坤镜里,只见乾坤镜中立刻光轮闪烁!她还没看清楚什么,就感知到有一股力量在不断地将她拉扯进入镜中!   看她主意已定,宁念初也没多说。   他打了个响指,只见周围靠着他的灵力支撑起来的雾上仙府顿时如同山崩一样慢慢陨落。他身后的幻境逐渐粉碎成尘埃,周围的亭台楼阁、花海、这里面所有的山色美景通通都化为尘埃,唯有他还是站在那里。   这般美景化为粉末,桑榆的眸光顿时黯淡。   可宁念初依旧站在那里。   桑榆有瞬间愣神,而后猛地睁大眼睛!   “我可不是假的。”宁念初有些委屈地道,“在这里的每个时辰我都珍惜得很,不会让旁人来代替我的……”   桑榆:……………………??   他不是虚假的!   宁念初居然是真的!   他不是妖怪?   桑榆诧异之极。   然后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只听得他道——   “小桑榆,我去幻境之外等你哈。”宁念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又坚定,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靠近拍拍她的小脑瓜,“莫要伤心,等回去之后,我带你去看真正的仙府,那里会比这里更漂亮,莫要伤心,莫要伤心……好吗?” 第49章 ◇   ◎她想不通。◎   莫要伤心?   为何要伤心呀。   宁念初为何会这样说?   桑榆不解。   她的神识猛地被带入幻境中, 强烈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等到不知道几息时间过去,再次勉强睁开眼皮时,桑榆见到了熟悉的亭台楼阁。   为什么说是熟悉?   她揉揉眼, 分明记得自己未曾亲眼见过这些东西。只是好像……它们曾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   循着蜿蜒小路前行, 桑榆看到了熟悉的小池塘——   ——哦。   这是念初喂锦鲤的地方。   桑榆总算是想起来为什么这地方看着熟悉了,原来在他的幻境里,她见到的便是这里的景象。   但, 这里是哪里呢?   再往前走去, 她只觉得一束强烈的灵力将某处地方包围!   道道灵力强的让人浑身灵韵沸腾,她加快脚步, 闯入眼帘的是一道灵力屏障紧紧包围着一个小姑娘。   隔得远看不太清,桑榆只能看到这些灵力由地上的一处石头散发蔓延,随着灵力慢慢充盈满整个空间,地上的那块石头也变得逐渐透明。   空气的灵韵浓厚得快要散不开。   而小姑娘接受灵力的速度也并不慢,只是这石头吐纳的灵息太多了,多到她需要慢慢去吸收。   桑榆还没看懂现状,只见此处的结界猛地被疯狂敲打!   整个宫殿都地动山摇!   她下意识起身!但一想到自己如今只是个灵识状态, 眼前的这些事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她起身,只怕也没有什么用吧。   正想着,宫殿被砸的愈发地猛烈了!   桑榆只觉得头疼欲裂、震耳欲聋!她拼命地想要站起身,可是这时候整个幻境都被砸的摇摇欲坠!到底是谁这么不识趣啊!   她相信要是没有这么多的灵韵,这点小小的外力根本动摇不了仙府的半点根基。但是可惜如今整个院落里都充盈着刚释放的灵力,仙府本来的力量此刻全都用来暂存这些灵力供这小姑娘慢慢吸收了。   正是因为这样, 外面那力量才会有机可乘!   到底是谁这么没规矩——!   “轰——!”随着轰的一声。   这里终于被炸裂了一道小小的入口。   桑榆起身一看, 眼睛顿时睁大!   朝恒玉?!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更准确地来说, 眼前的应该是两年以前的朝恒玉。那时候他尚且还没有后来那般摆架子,神色也是拘束不安。他进来以后,一眼就看到了满仙府的灵气,又看到了闭着眼睛睡在正中央的女子。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足足过了有半息时间,他没有任何反应,桑榆也没有任何反应。但她的脑海里如今满是想不通的问题!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两年之前就曾经进来过仙府的结界吗?   他进来是做什么的?   桑榆一连串的疑问都没有得到答案,就只听得“呕!”的一声,朝恒玉莫名跪倒在地,手掌心捂着胸口,不停地吐血!   他这是……心疾犯了。   桑榆为他寻了那么多治疗心疾的药,自然也知道心疾犯病的症状。可是眼前分明他还没遇到她啊,朝恒玉说的是为了救桑榆,他殊死搏斗,力退数敌,最后身受重伤,心口受到重创迟迟没有医治,托着托着,就拖成了久治不愈的心病。   那既然与她无关,朝恒玉此前不是在胡说八道?!   桑榆顿时眉头紧蹙,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   这人岂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看他这副自身难保的样子,又如何变成他口中那个“救桑榆于水火”的恩人的?   “柳晴风还真是够厉害的,深受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能打赢那怪物?要不是我最后趁机给了怪物一刀,没准还真让她拿到信物,当上掌门了……”   朝恒玉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已分辨不出是什么的信物,上面沾染着不知道多少泥土。但他还是得意地扬了扬嘴角,将东西擦了擦又重新放回荷包里,“柳晴风,终究是个有勇无谋的弱女子罢了,只知道硬碰硬,靠着蛮力去获胜。最后还不是东西东西没拿到,转手将战利品送给了我!”   说到这里,他仿佛还颇为得意,“不过我刚才带着面罩,还易容了,她应该认不出我来才对吧。呵呵,就算是认出来了也没事,反正东西现在在我手里,掌门的位子也是我的,她还身受重伤!根本没机会出来和我争夺啊。”   似乎连心口的疼痛都顾不得了。   朝恒玉此时越发猖狂。   桑榆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得意忘形的模样。   但一想到后来时不时就头晕乏力的晴风堂主,桑榆顿时没什么兴趣听他在这里自吹自擂了。   但还不等她先走,朝恒玉居然先起身一步。   他捂着心口来到正中央,先是用手碰了碰眼前的这些几乎能够凝固成实质的灵力,在意识到这灵力懵懂脆弱,根本不对他人设防之后,他大喜过望。   “也不知道是谁的灵力,呆呆笨笨的,居然连识别主人的能力都没有!”他笑了笑,朝着正中央依旧闭着眼睛的人说到,“既然这样,那可就怪不得我了。是你没有本事吸收自己的灵力,可不要怪我横刀夺爱了!”   说着,他施展阵法!强硬地将这些灵力通通纳入自己的心府!道道灵韵纯粹充盈,他只觉得这里的灵韵比自己辛苦修炼所得纯粹许多!还没有吸入多少,连胸口的疼痛都全部消失!止疼止血,效果奇妙!   “我果然还是有几分运道在身的。”他闭上眼睛,自得意满,“先是柳晴风,后来又是这个人,争先恐后的给人做嫁衣,看来浮屠山的掌门之位非我莫属了哈哈哈哈哈!”   他居然能猖狂成这个样子?   和他在浮屠山、在那些掌门面前的完全不一样!   桑榆震惊于朝恒玉的态度。   但是随着灵气慢慢都被他蚕食,闭着眼睛睡在半空中的那人终于不再被浓厚的雾气围绕。   桑榆睁眼一看,顿时心口一堵,瞳孔放大!   睡梦中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此刻正闭着眼睛,原本围绕着她的、属于她自己的灵力都被朝恒玉盗取了!但是他此刻正在志得意满,根本没有发现她身下的那枚石头。桑榆这会儿凑近一看,眉头轻蹙,脑海里的疑惑解开大半!   这不是普通的石头。   准确来说,这是一块灵力十分充沛的灵石。能拥有这般深厚的灵力,拥有这般厉害的能量,只怕不知道它存在了多久了……   等等。   联想起之前围绕着她的恐怖梦境!   桑榆顿时悟到了一个不太友好的想法。   梦境里的朝恒玉将她关起来,只为了将她做成炉顶,炼化成剑灵。那什么材质的东西最好铸剑呢?   桑榆猛地头疼欲裂!   她原地蹲下,捂着脑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枚灵石。   只见朝恒玉将灵气都吸收干净了之后,那灵石就慢慢消失了,只留下还在睡梦中的她。   哪怕桑榆再呆傻、再迟钝、她也应该想到了——   她就是那枚灵石。   千年的灵石好不容易化形,好不容易慢慢转移灵力,怎料再最关键的时候被人截胡!她的灵力被朝恒玉夺走了一部分!   事实根本就不是朝恒玉救了她,而是他抢夺里她的灵力,还要哄骗她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让她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不停地为他做任务采灵药上刀山下火海!让她每日都噩梦连连疲惫不堪。   怎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桑榆只觉得有心疾的根本就不是朝恒玉!   是她。   她的胸口好痛啊。   这种完全超出她理解范围的事情,如今她要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如同被凌迟一样!她本可以睡醒以后就留在仙域,等这里的主人回来,说不定她能安安静静一直待在这里。也说不定她拥有了完全的灵力以后,会比现在更要厉害,在对付藏风岛的海妖的时候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也说不定……   糟糕。   不能再细想了。   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都被他亲手断送掉了,然后他换了副模样,给她编制了最离谱的一个说法。   怎么会有人这样啊!   “这是什么?”朝恒玉从桑榆脖子上取下一枚海螺形的小项链,白色的海螺精致小巧,放到耳边估计还能听到微微海风。但是他下意识掂量了一下,“怎么会有人用这样多的灵力打造一个小饰品?疯了吗?”   他将小海螺放到自己荷包里,然后左右打量了一下环境。谁料越看他脸色越不对,最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误打误撞进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仙君的地盘,他赶紧转头就跑!可刚跑出了三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折回身赶紧把睡梦中的人喊醒,“快点跑!有人要追杀你!”   梦里的桑榆半睡半醒。   她的神识还没有完全成长好,被这样猝不及防的晃动,脑海里正在缓慢成型的神识立刻停滞,于是她的眼睛睁开的时候,不似还是灵石那般灵气充盈,还是懵懵懂懂,犹如孩童,迷迷茫茫的。   “……嗯?”   “别发呆了!你快跑啊!”朝恒玉一把拉起她,也不顾的她会不会走路,拖着桑榆就往前跑,“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说着,他一把扔掉那个小海螺,生怕这里的主人会循着这个定位找到他。   ……   桑榆不知道最后这个事情是怎么结束的。   她看到朝恒玉将她拉出仙府之后,耳里便听不得别的东西了,眼睛里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怎么会有人这样啊?   怎么会有这种欺负人的事情啊?   她捂着脑袋头疼。   她想不通。   她不能理解。   她实在是想不通,她和朝恒玉没有恩仇,为什么他一见面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且在后面的两年时光里根本没有半点悔意,还理所应当的不断地使唤他做这做那!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呀!   想看她这样呆呆傻傻的样子吗?   桑榆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心口疼。   她好难受。   说不上来的难受和痛苦的感觉充满了她的心房。   她不是为自己这两年的时光而难受,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事而难受……或许,连她自己都说不上自己难受的理由。因为从头到尾这整件事,在她这里,在她单纯的想法之中,这已经完全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她已经不能去理解他的想法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桑榆要气炸了。   她以前的确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如果是这样的结果,她或许一开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这样的事情她实在是难以消化,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   蹲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   天都要黑了,幻境也彻底消失了。   桑榆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第50章 ◇   ◎“你是初微神君?”◎   不知多长时间, 她忽然轻轻开口,“你是初微神君?”   “是。”   果然。   可是既然她是初微神君,那为什么——!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桑榆不该有这样依赖人的心思, 只是如今她太崩溃了,居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当时灵石化形, 我有要事要出神域,便做了结界先离开。本事想着一日快去快回,你化形之后估计还没有醒来。”宁念初语气失落, 垂下眼眸, “谁知倒叫你受了这么一番折磨,抱歉。”   桑榆不理他。   ……   不知何时, 宁念初递来一方锦帕,看她不接,他轻轻给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桑榆眼睛红红的,像是很想忍着不哭。可她这副模样,看得他心都要碎了。   宁念初微微蹙眉,“莫要哭了。”我必定十倍百倍替你讨回公道,所以, 小桑榆莫要再哭了。   他都没意识到只是看桑榆哭泣,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纠到一起。   桑榆起身,但是因为气息不稳,才走一步,便重重地往前面栽下去。   宁念初一把护着她,道,“什么浮屠山朝恒玉, 叫你头疼成这般模样?一把火将它们烧了!”   那可不行!!   桑榆皱眉, 浮屠山还有晴风堂主、还有烙印堂主……还有很多很多人!!   再说, 朝恒玉好像的确已经被宁念初打散元神了。   “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太累了。”   ……   “那,你先睡一觉?等你醒了,我和你细说以前的事。”   “嗯,好。”   这一觉桑榆睡得特别沉。   她什么梦都没有做。   所有的谜团都已经解开,她不会再为自己的迷雾一般的过去感到无奈,也不是被别人的言语所扰乱心神。但哪怕是这样,她依然睡得不够好。   ……   大梦初醒。   昏昏沉沉。   等桑榆再次睁开眼睛时,她还是在行云舟上。宁念初护着她的身子,轻轻将她抱在怀里。两人随着东风一路直行,他……这是又要去新的目的地了吗?   “醒了?”桑榆细微的举动弄醒了他。宁念初下意识揉揉她的小脑袋,“睡得好不好?这回有没有做噩梦?”   她摇摇头。   探头去看看舟外的流云,眼见着他们已经远离了狂风中心,桑榆便知道此刻她已经离开黎洲了。可是,还没有见到元一仙君呢。   “你是第一个出试炼场的人,这是元一给你的信物。”像是知道桑榆要问什么,宁念初从怀里拿出一封折好的信封,“他托我转告你,说你是第一个能凭借极强的意志力走出雾林幻境的人,若是他先前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你,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为什么不喊醒我?”桑榆拆开信封,从里面得到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夜光珠,“我还没有和仙君好好说说话。”   “一个白胡子老头,与他有什么话好说的?”宁念初哼了一声,“你太累了,我就没有喊醒你。你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重要。”   桑榆垂眸,“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   “……”   居然睡了这么久?   怪不得宁念初没有喊醒她。   这已经不是沉睡,这是昏睡。桑榆摸了摸小夜明珠,轻声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最后一道试炼的地方,白洲。”   “哦。”   两人相对无言。   桑榆垂着脑袋,不知道自己该和宁念初、或者说是初微神君说些什么。怪不得他的灵力纯粹深厚,也怪不得自己会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们本来就在千年之前就已经有交情,这样看来一切都解释得通。   可是。   那现在该说些什么呢?   桑榆着实不知道。   她呆呆地垂下脑袋,蜷缩着身体,发呆。   一股温热将她环绕,宁念初轻轻还住她的肩膀,而后微微用力,顺理成章将人搂住。“是宁念初也好,是初微神君也罢,我对你的心意不会因为这些而动摇。桑榆,你莫要疏远我,好不好?”   她微微点头。   “那你坐过来些。”   ……   慢吞吞地挪动了下位置,桑榆靠近他,疑惑问道,“所以你只是因为宝贝灵石消失了,所以才来寻找我?”   宁念初点头,“与我陪伴千年的灵石不见了……我着实需要找回它让我安心。”   “哦。”桑榆点点头,不置可否,没有再多说什么。   “最开始找到你的时候,我很开心。一想到你已经化形,还有了这么高的修为,那在仙界肯定是无人欺负你了。只要你愿意游历仙界,我可以在暗中默默保护你。这样的话,你也能顺遂快乐的度过很好的一段时光。”他摸了摸桑榆的小脑袋,轻声低语,“可是后来,我发现你过得并不开心,你这小可怜总是被人欺负,呆呆傻傻的,还是和石头一样,很多事情都不懂不明白,更重要的是,好像还少了一些灵根。”   桑榆眨眨眼,眼眸低垂。   是呀。   她就是少了灵根。   她就是不够聪明呀。   她自己也发现自己是笨笨的呀。   她……   “但这都不重要,我希望你开心快乐。”宁念初道,“于是我想着,在你彻底摆脱掉浮屠山的那群人以后,我再离开。这时候我就能放心看着你闯荡仙界了,这时候以你的修为和品行,肯定会过得很快乐。”   他抱着桑榆的力气紧了些,“可我不快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愿意让你离开我了。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即便只是看着你,我也会很开心。不像是以前灵石的状态,那样的时候是安心,但是如今,你开心我也会跟着开心。”   他垂眸看着桑榆,“所以我总想多陪着你一些,再多和你呆些时日。可能是这样的念头太明显了,让你发现了,所以你赶我走。”   “我那不是赶你走!”桑榆抬头,语气委屈。   宁念初勾勾唇角,捏了捏她的脸,“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你说让我离开,我们分道扬镳的时候,我着实是很不开心。即便我知道我应该尊重你的想法,你的决定也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一想到你要离开,我真的很不开心。”   “……所以,我回来找你了。”   桑榆听着听着,默默垂眸。   她不太能理解那种强烈的情绪,哪怕是宁念初说的这般细致,她还是无法感同身受——   可能是因为她缺根筋吧。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能稍微感知到一点点他的情绪。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可是你还没告诉过我你的事情。”她皱着眉头,“以前的事情我想起来了一些,可是、可是……”   “想知道吗?”宁念初的语气忽然变得开心许多,“想知道我都告诉你!我还怕你不想知道我的事情呢!”   星河烂漫。   晚风悠悠。   在满满星河里前行的行云舟晃晃悠悠,晃荡着催人入梦。   可桑榆此刻精神十足,她的眼睛炯炯有神,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宁念初,认真地听着以往的故事。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修炼了多长时间,只隐约记得那时候天地混沌,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岁,我成为了诸天六位神君之一。那个时候我很喜欢游历仙界,在一次云游途中,我意外得到了一块远古灵石。”   “这块灵石灵气充盈,能解我头疼和梦魇,我便时时刻刻带在身旁。随着时间流失,灵石的灵力也不断增强,它都慢慢地可以成为我的法器了。再后来,神魔大战开始,魔神带领一种妖邪破坏了神域,毁坏了仙法,我们六个人都被重伤。最后魔神虽然被镇压,但是大家都死的死伤的伤,灵气全散,彻底失去灵力……”   “我也被重伤,坠落神域成了一个凡人。普普通通,记忆全失,又开始了修道之旅。”说到这里,宁念初抱紧了桑榆,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无奈和失落,“只是那个时候的修仙讲究门派世家,我来历不明,没有人愿意收我,最后我用诚意好像打动了一个门派,谁知道他们只是假意答应我,却是想让我去送死当诱饵的。危急关头,我猛地记起脑海里的灵法,赢了对手烧了仙府破了魔障。”   “然后,又开始慢慢的修道。”宁念初叹了口气,“好在我的小灵石一直陪在我身边,以前是我是不是滋养她灵力,现在反而是她不断地用灵力滋养我。终于,我重新回到神域,灵石的灵力也慢慢恢复。我当时很开心,因为我想我的灵石肯定要化形了,这样以后,我就再也不是孤独一个人了。我很期待灵石化形的模样,哈哈哈。”   随着他的讲述,种种过往慢慢在桑榆脑海里浮现。   那些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画面、一段又一段曲折的修道之旅,慢慢在她脑海里形成一个完整的时间线。宁念初说的那些画面,慢慢地、真正的、成为了她脑海里骨子里灵韵里的点点微光,彻底激活了她的记忆。   “真的好不容易。”她轻声感叹道。   “哈哈哈你不是也和我一样吗?”宁念初蹭了蹭她的脸颊,“不过好在都过去了。”   他轻声道,“现在我重新回到了神域,更重要的是,我也找回了我的宝贝,不是吗?”   ……   桑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她能感觉到事情肯定没有宁念初说的那么简单。   能重新回到神域,那怎么可能是他一句话就能概括掉“那都过去了”呢?说不定他也曾经在面对妖兽攻击的时候,使出全力搏杀;说不定也是一片真心想拜入门下,结果被人利用当诱饵,说不定他也遇到了很多很多和她一样的事情。   “你好厉害。”真心实意的夸赞。   桑榆着实佩服宁念初的意志和行动力。   “你真的很厉害。”如果她能有他一半的刻苦和认真,说不定她也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回到神域呢?   “真的吗?”宁念初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像是个很久很久没有被人安慰的可爱大型犬,轻声细语,慢慢悠悠,像是很怕冒犯她,但又着实想要一样,“那、可、以、亲、我、一、下、吗……?”   像是要奖励的大型犬一样。   桑榆揉了揉他的脑袋,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宁念初立刻眨眨眼,像是得到了很想要的奖励,眼睛眨个不停,亮晶晶的、满是开心的神色根本藏不住。“还好找到你了,我真的——好开心呀。” 第51章 ◇   白洲。   一个富庶的洲域。   这里盛产灵石矿, 取之不尽的灵矿让这里变得非常富有。   这里本应该是这样的。   只是,眼下入目所见的景象和原本这里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   “明明是大白天,为何没人?”桑榆抽出灵剑, 看着萧条的街道,微微皱眉。   书上说, 这里的灵石丰富,很多人妄图溜进来套取矿石,于是白洲的逸安仙君定下了一套严格的进入此地的法则。仙界都知晓白洲难进, 便不怎么来这里, 慢慢的,此地也和外界断绝了来往。   “看来荒废有些时日了。”宁念初摸了摸破败的门楼, 指尖覆上厚厚的一层灰。要是别的洲没落至此,消息不出三日就能传的人尽皆知。但是白洲本就和世人没什么交往,这才导致洲域陷落都无人知晓的境地。   “好奇怪的气味。”桑榆嗅了嗅,立刻捂住鼻子,“你有没有闻到?”   “魔君的气息。”宁念初不似她那般紧张,倒还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如何?记起些事情来了?”   她眨眨眼, 仍旧一副难受想要逃离这里的模样。   这气味太浓了。   越往里走越浓。   桑榆忍不住问道——   “神魔大战之后, 那魔神如何了?”   “神魂聚散,飘散的魂魄尽数压在苍炎山之下。”   “苍炎山?那岂不就是白洲?”   “的确是的。”宁念初想了想,补充道,“可是他已经没有实体,即便是魂魄又重新聚合,也只能是一缕幽魂, 除非——”   “除非?”   “除非有人将自己献祭给他。”   ……   两人在白洲街头寻找许久, 一无所获。   这里不仅没有人, 这些空空的房屋也都是灰尘遍布,整座城没有一点生机。   宁念初找了个客栈模样的地方,牵着桑榆的手进去。他推开一扇勉强可以住人的房间,将里面的污渍灰烬尽数驱散,又重新擦拭了下椅子,这次将桑榆牵过去。   “你好好休息,我再出门看看。”   “不。”桑榆立刻拉住了他。   她紧跟着也站起身,瞧了瞧前后四周,来到这里她紧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放开过。她不喜欢这里,或者说,她很讨厌这里的气息。记忆中的画面慢慢重新浮现,仅仅是关于魔君这零零星星的片段,就叫她坐立难安。   她不安地握住宁念初的手。   “害怕?”   “我不害怕。”她摇摇头,她并不害怕魔君。只是她心里总会想着要是这次宁念初再和他对上,万一又是同样的结局该如何处理?他到时候还是会赢了魔君,可是他要是记忆全失又和曾经一样,那……桑榆莫名有些焦虑。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焦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她摇摇头,拉着宁念初的手紧了紧。   “好,那我们一起去。”看她状态不佳的样子,他想了想,“你先休息休息,是不是困了呀?”   的确。   她的眼睛都快要合上了。   连日的行云舟让她非常劳顿,方才精神高度紧张不觉得,这时候稍微缓和一些,桑榆打了个哈欠,眼里露出些许水雾。   她乖乖躺下睡觉,宁念初则坐在一旁,轻声道,“没事,我在这里,别怕。”   看她慢慢睡着,宁念初轻画阵法,下一个,他的灵识飞散而出!半息时间强大的灵识就飞到的白洲的各个角落,将所有的信息囊括了一遍。可是的确没有人。他想了想,立刻把灵识转到地下!   出乎意料的是,白洲的地下居然不是死板的,而是一座地下楼阁!   就算他们有地下灵矿,也不至于把地底下建得这么尽然有序四通八达,这很明显就是一座地下城。   “喂!你能不能搬快些!有力气没有啊!”一道鞭子狠狠地抽在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身上,那人居然也不闪避,就那样愣愣地被抽打,走路的步伐依旧木讷生硬,像是听不到一旁的监工在说话。   “晦气!赶紧弄完啊!不然待会儿魔君出来了,有你们好受的!”那监工骂骂咧咧地放下鞭子,拿起瓶酒跑到一旁和别人聊着什么。   “喂,大哥,你说那魔君是真的是假的啊,我们这么辛苦地建造地下城,不会是白费功夫吧?”   “你说什么话呢?!闭嘴!”那人骂骂咧咧道,“这种事还有得了你来议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然明天被献祭灵魄的就是你了!到时候,你就想他们这些搬运祭品的人一样,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可……”那人看着眼神空洞,完成任务一样搬运东西的小女孩,有些于心不忍,“以前咱们都是邻居,乡里乡亲的,何必要这样为难他们呢?你看看他们都成什么模样了?我估计已经不认我了……”   “再说这些,明天就把你拿去当祭品!”为首的人骂骂咧咧,“你我这样没有灵根的人,在白洲本来就没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你又开始同情起那些曾经灵根一流,灵力一流的人是吧?!我看你别在这里呆着坏事了,你滚到城门口去,别让人混进来,破坏了今晚的祭祀大典!”   那人还要再说什么,就被一脚踹开,只能悻悻离去,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宁念初的灵识跟着他,一路跟到了他所谓的那个出口,只是看到大致位置的一瞬间,他便收回神。   不用再看了。   魔君还是故技重施,这么多年也没长什么新本事。   “念初……”轻轻的呢喃声打破了沉寂。   桑榆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她不断喊着他的名字,轻轻地皱着眉心。宁念初轻轻握住她的手,慢慢揉着她的手心,“我在这里。”   “……念初……”   “嗯。”   不知道是不是应答奏效了,喃喃自语了一会儿以后,桑榆终于又沉沉睡去。这回她的眉心终于舒缓,不再是眉心紧锁了。   她估计又想到了以前的事吧。   宁念初没将她的手心松开,反而更用力地握住了她。   如今她的记忆慢慢复苏,她会慢慢想起很多很多以前的事……可是他尚在神域的时候,日子总是那般无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天和一年有什么区别呢?估计桑榆也是这样觉得,她也会觉得无聊吧。   要是她只记得现在的事情就好了。他与桑榆再次相遇以后,这短短数月里发生的事情,丰富精彩快乐的程度,已经盖过了过往的所有岁月。他遇到桑榆以后的开心,是纯粹的真的很开心。要是她也这样想,哪怕只有一点点,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到,那宁念初也会觉得很值得的。   只是他虽然希望桑榆开心,但还是有一点点,也想她能回忆起他们以前一起经历的事情。   想到这里,宁念初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轻声道,“在雾上仙府时,你的种种心愿我都记住了,我会让它变成现实。”我也希望桑榆能够日日开心。   ……   不知过了多久,桑榆再次睁开眼时,外面已经是天黑。   宁念初揉揉她的脸颊,“走,我们出发?”   “嗯好的。”她休息好了,二话没说拿起灵剑就跟上去。既没多问,也不怀疑宁念初的判断,好像很信任他。当然,他是非常受用的。   两人穿行在寒风呼啸的街道上,不知道往前面走了多久,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越来越浓的、让人觉得难受的怪味。桑榆捂着鼻子,恨不得绕道而行。   就在她觉得这气味实在是太离谱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道亮光。   “来,我给你加个易容术。”宁念初一把拉过她,轻声叮嘱,“待会儿莫要害怕,我们进入那个亮光里以后,记得装成呆呆的模样,知道吗?”   “嗯,知道。”她呆呆地答道。总感觉宁念初每次和她说话,都把她当成小孩子哄,连语气也都是可可爱爱的词汇,她明明不小了。   ……   靠近之后,桑榆才发现,这里不是什么亮光,是地底下的灵矿发出来的光芒。她跟着进进出出的人群一起搬东西,随手拿起两大块黑灵石,跟着队伍混进了地下通道。不知道宁念初在不在身后跟着,桑榆忽然想回头看一下——   可这时候,她发现四周都没有人回头。   前后左右所有人都木讷地拿着手上的东西,跟着队伍往前面一步一步地走动。宁念初交代过的话忽然回想在她脑海里,怪不得他要那样说!于是她也有样学样的跟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走到队伍正中心,队伍忽然在一处地方停下。   “魔君殿下,小人知道您今天要出关了,特地找来了各种各样的法器献给您。”先前那个说话的男人如今又在谄媚道,“您看看,这么多东西里面,有没有您能看得上的?”   这里是魔君的地盘?   桑榆赶紧醒了醒精神。   “我要那个玉石琵琶嘛……”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沉默。桑榆下意识想抬起头看看,但又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   “要什么玉石琵琶,哪里的黑灵石不是更好?”一股更熟悉的男声出现了,桑榆整个人都不想过去。   “喂!魔君大人喊你呢!”谄媚的男人一把将桑榆推到前面,她一个晃荡,瞬间抬头,对上了面前人的视线。   朝恒玉?   怎么又是他?!   他不是早就魂飞魄散了吗?   再看旁边的人——   寻晚晚。   桑榆下意识就要拿起灵剑和他当面决战了。   只是——再多观察会儿,她又觉得不对。   这人不是朝恒玉。   他只是用了朝恒玉这副皮囊而已。   作者有话说:   即将完结了哦~ 第52章 ◇   ◎你要放弃她吗?◎   “魔君大人, 您休养了千年,好不容易突破了桎梏,快多汲取些黑灵石的灵力。”寻晚晚拿过盘中的灵石, 手指轻轻一碰,一缕乌黑的灵气从中散开, 她居然将这股灵力牵引至自己的灵脉之中?   黑灵石灵气纯粹。   但是终究是魔物。   难道她是在用自己为引,帮助魔君吸收更纯净的力量?   不会吧……   桑榆错愕。   “这灵石赏给你了。”魔君披着朝恒玉的皮囊,用着他的声调, 但两人明显说话做事风格完全不一样。眼前的“朝恒玉”眼里更显阴狠毒辣、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浑不在意的做派, 完全不似虚张声势的正主。   “多谢魔君!”寻晚晚大喜,“您可比他大方多了!当时朝恒玉被宁念初重伤, 他自己的伤口痊愈不了,居然抽走我的灵力去疗伤,害得我差点变成废人一个!好在他中了您的圈套,还真的以为黑灵石能为他所用,认他为主,最后居然被蛊惑得献祭了自己哈哈哈哈,真是贪心不足!”   魔君笑了笑。   看似很满意寻晚晚的拉踩行为。   “是啊, 他的确是贪心不足。”本来在天水国, 他利用黑灵石蛊惑那小丫鬟,就是为了引出她背后的端阳公主。如果端阳能被黑灵石的力量吸引,那他就能得到一个大大的助力!很可惜最后阴差阳错,黑灵石居然落到了朝恒玉手里。   他起先给了朝恒玉一些灵力,让他尝尝驾驭无穷力量的滋味。看他那么欣喜若狂,魔君本想着用不了端阳可以用他, 反正他只是需要一个帮他做事的人罢了。可是没想到朝恒玉来到魔窟的第二天, 就真的以为自己手握黑灵石就是这里的主人, 越俎代庖做了不知道多少事。   他觉得这个替身真碍事。   设计将他献祭给了灵石,他不仅重新收回了力量,还能白白获得一副躯体。   两全其美啊。   “你说的那个宁念初,是何人?”   “魔君有所不知,他是白云观的弟子,修为极佳。但是不知为何,总是偏心我们门派里的一个小姑娘。”寻晚晚说话时嘟嘟囔囔,不经意露出她脖子的魔纹。   桑榆垂下眼眸……看来她已经入魔了。   按照他所说的,朝恒玉当时为了延续自己的灵脉,直接抽走了寻晚晚的灵力,让她变成废人。那即便是变成普通人,以她这么多年积攒的、朝恒玉送的金银珠宝,她照样可以在人间做个富贵闲人,远离仙界的纷纷扰扰。   不过目前看来,她没有。   寻晚晚看魔君的眼神如此依赖,倒让桑榆有些疑惑了。她不是喜欢朝恒玉吗?还是说,她只是喜欢朝恒玉给她带来的地位和资源?   “我这眼睛好像不太受控制。”魔君扯着自己的眼皮,试图将眼珠子往中间移动。如果不是害怕不能复原,看他这样子,就差把眼珠子抠出来再安上去了。“它怎么总忘那边跑?”   说话间,一双黑乎乎的眼珠子移动到眼眶左侧,这双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旁边。魔君的视线落在了桑榆身上,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垂头不语的女子,看来看去也觉得她只不过是这么多行尸走肉中的一个,也没有特别的地方。   “你,过来。”他用手指指着桑榆。   寻晚晚寻声看去,娇嗔了一声,“魔君大人看上她了?”   后者没有说话。   寻晚晚自然看不出面前人的真实模样,但她本能地觉得这人有威胁性。她别有深意地瞪着眼前垂手的女子,妄图给她个下马威。但随机一想,这里的人早就是行尸走肉,整个白洲的人都献祭给了魔君,眼前的这些算不上什么威胁了,只是一具皮囊而已。   而魔君还在扣眼珠子。   “朝恒玉好像认识她。”魔君指着桑榆的脑袋,命令道,“抬起头来。”   “魔君让你抬起头来!听到没有!”寻晚晚看她半天没有反应,抬手一巴掌就要撂下去!她在这魔窟威风惯了,没有任何人感忤逆她。如今来了个不听话的,她更是没有半点耐心。   “你还敢挡我?!”寻晚晚手腕吃痛!她看着眼前抬起脸的女子,只觉得十分陌生。她根本就不认得这人是谁!但是那股子畏惧却是冷不丁从背后直冒。可她才不是那么容易被吓住的人。   在浮屠山里,有朝恒玉护着她,桑榆算得上什么。在魔窟里,有魔君护着她,眼前的女子更是不能算得上什么东西。   “放开我!”   桑榆的手掌用力,寻晚晚只觉得手心生疼!她见挣脱不开,赶紧往后撒娇道,“魔君!你看看她啊!”   魔君自然是反应过来了。   要是眼前的人真的是具行尸走肉,那她怎么还会反抗?   一道黑色瘴气从他周身升起!他口中念念有词,黑色纹路从他脸上狰狞着散开,桑榆抬眸,眼里竟是警惕和冷清。她双手一用力,只听得一声脆生的骨头响!居然是寻晚晚的手腕被她折断了!   “你你你你你!”寻晚晚早已经入魔,但偏偏就是她都入魔了,却还被一个凡夫俗子折断手骨,这是怎样的奇耻大辱!她杏眼圆睁,身后浓浓的瘴气迅速将她缠绕,还不等她反应,一道不容抗拒的锁链束缚住了她的手脚,她整个人顿时消散。   她居然成了魔君的剑灵?   桑榆一愣。   那道瘴气急速向她劈来!桑榆一个侧身!瘴气消散,伤倒是没有伤害到她,只是……   “原来真正的璞玉在这里。”魔君的眼里满是欣赏。他好像根本没有把桑榆易容混进来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盯着桑榆两眼发光,“我总觉得她身上有灵玉的气息,原来是你的。你来的正好,我正却一把趁手的好剑!”   桑榆飞身给他一剑,那剑轻轻划破了他的脸颊,但是奇怪的是他面目狰狞,鼻子猛地嗅来嗅去,语气却是更加欣喜,“你在这里啊,你居然也在这里!如此纯粹的灵力,只能是你了!”说着没头没尾的话,魔君把手上缺了口的黑色魔剑往地上一扔,“我们打了千年的交道,我就知道宁念初还活着!你的灵气比以前更重了!这气息我记了千年,不会错的!”   说着,他居然要用双手来抱桑榆!   桑榆恶心得眉头一皱,甚至连灵力都来不及用,赶紧往旁边一闪!这个人顶着朝恒玉的脸,还说些听不懂的话,真是太奇怪了。桑榆赶紧轻诵阵法,道道光芒将她护住,魔君不得靠近她。   “来人啊!把她围起来!活捉灵石,我重重奖赏!”话音落地,身边行尸走肉疯狂涌向她!哪怕他们没有什么攻击力,这场面也足够让人发憷。“宁念初在那里?你快让他出来!千年过去了,我还真是有些想念他了!”   魔君彻底走火入魔了。   与宁念初对战的念头再一次从心底升起。   他双眼赤红,拿着魔剑就要冲向桑榆!   话音刚落地。   霹雳吧啦一阵碎石响动!   魔窟轰然倒塌!   里面的人立刻往四面八方逃散,面无表情、面无血色的一群人飞速在地下跑来跑去,场面显得分外诡异。   “宁念初!我就知道是你!”魔君的语气逐渐兴奋,眼睛变得大的可怕,“来啊!千年以前是你们人多!胜之不武!如今就剩下我和你了!来啊!”其实这话并非如此,千年以前魔君还纠集了魔兽千千万,能够冲进神域,绝不是他一人的力量可以做到。   一道轻盈的长剑横扫地平线!道道灵气四溢的阵法将他团团住!魔君还没来得及出手,他居然又被生生困住!   “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宁念初手拿长剑,轻笑着从雾气中走出。   “不可能!!”魔君使出全身的力气,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召唤什么。可是他喊了半天,除了寻晚晚化作的那把魔剑之外,什么都没有召唤出来。   “别白费力气了,地下你藏起来的所有白洲子民都被我放走了。”宁念初抬起灵剑,指向他的咽喉,“你已经没有力量来源了。”   按道理来说,魔君早就在千年之前就消散了。如今他的一缕残魂躲藏至今,能复刻他的多少力量呢?伪装成魔君的样子,学了一点点他的手段,就妄图和宁念初真的正面交锋。或许他有力量最顶峰时期的魔君的所有记忆,但他绝对没有那么多的灵力。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重新出现的,但你应该消散了。”说着,他抬起灵剑,眸中寒光闪现。   魔君只觉得宁念初如今这副表情非常可怕。比记忆里的他更加可怕,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借来的这张脸吗?   “你等等!”他大喊道,“白洲一半的子民都被我吸取了灵魂!他们如今就是行尸走肉!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双目无神,难道善良的初微神君要让他们永远都这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吗?!”   他大喊着,“我现在就是它们灵魂的宿主,你杀了我,白洲以后所有活下来的人都会怪你!会怪你冷酷无情,会埋怨你太心狠。以后这里的人说起你初微神君,就不是人人称赞,而是人人唾骂!”   魔君本以为宁念初这样的人会顾虑这些,他们这些名门正派不是最害怕别人说三道四吗?只是为什么他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的蛊惑!!!   宁念初的灵力用得更深!   魔君根本没有恢复多少灵力,被他这样一弄,他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忽然,桑榆猛地蹲下,捂着脑袋冷汗之下。   “哈哈哈哈哈你的女人好像也要和我一起消失了,看来寻晚晚拿到的血液是她的啊。当初我要看寻晚晚有没有灵力可为我所用,她取了一点血让我验证。没想到这血居然是真的灵石的,我就说把她炼成剑灵为什么用着不顺手。”魔君忍着疼痛道,“原来是假的。但是如今我吸收了寻晚晚的灵力,顺带着也吸收了她的一部分灵力。怎么,你想让她以后都呆呆傻傻的活下去吗?”   寻晚晚什么时候拿到她的血了?   桑榆捂着脑袋发疼。但她受伤的时候流血过多,她即便拿到了也很正常。只是修士的血和灵力相连,魔君这一消散,她的灵力只怕也要跟着消散一部分。   “你的道侣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以后她更加呆呆傻傻的话,你还会喜欢她吗?”魔君哈哈哈大笑,“你好像犹豫了?”   “那——你真的要为了除掉我,放弃这白洲的一半子民!!也放弃她吗?!!!”魔君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这句话!他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出的话更是恐怖声音诡异,但是可以听见他非常开心。   魔界的人做事就是这般攻心。   以后即便桑榆活下来,也只会埋怨宁念初今日的绝情。或者她什么都不记得,但宁念初每每看到她时就很愧疚。   心魔一旦增生,他们便有了罅隙。   说不定什么时候有新的魔君会从宁念初的心底生长出来,毕竟,他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很善良的人。   说不定,他的心里才是心魔滋生的更好的地方呢?   “所以你要放弃她吗哈哈哈哈哈!!!” 第53章 ◇   ◎温柔的眸光在月色下染上朦胧笑意◎   桎梏着身体的灵力骤然松开。   魔君哈哈大笑, “你和以前不同了。有了心上人,连心都不够狠了!”说着,只见他的身形慢慢消散, 整个身躯像是云雾一样散开。万千道白色灵魄都在天空中飘荡,这些都是白洲的子民。   魔君的残魂混迹在他们之中。   “宁念初, 你能找到我吗?”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想,即便是千年以前的你, 也找不到吧。这里你要是错杀一个, 就是一条人命!如今的你变得磨磨唧唧的,想来更是捉不到我了, 真没意思啊。”   周遭灵剑横扫!   桑榆从万千灵魄之中找出一道奇奇怪怪的残魄,它一半由灵力填充,一半由魔气填充,看着不伦不类。   “哎呀,你的道侣好像找到寻晚晚了。”魔君并没有赶紧逃窜,他只是隐藏在这千万道白色灵光之中,挑衅一般, “不过也是, 她本就不伦不类的,灵法灵法没有修炼好。魔气魔气也修的马马虎虎。要不是急着需要把用得上的武器,我也不想用这样的材质做剑灵。”   周围浩浩荡荡的灵识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魔君却一直没有走远,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前忽后, 故意搞人心态一样, 嘴上说着风凉话, 就是不走。   桑榆已经不头疼了。   “你和你的女人认识多久了?她到底喜不喜欢你啊?话又说回来,真的有人会喜欢你吗……”   “你这么冷漠不解风情,怪不得找了个笨笨傻傻的……”   “要我说,仙界那么无聊——嘶!”   漂亮的短匕狠狠戳中一抹白色幽光!那幽光挣扎几分,只见黑雾慢慢将他缠绕,白色的伪装被撕破!露出魔气缠身的本来面目。   “你!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宁念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未做出回答。他拿起一方抹布,认认真真地擦拭着匕首的锋刃,眼神珍视,动作谨慎,像是在对待什么无价之宝。   魔君抓狂一样冲向他!将他的四周弄得阴风阵阵!张开血盆大口想要一把吞噬他!奈何失去躯体的他早已变成了一个虚空性质的灵魂,什么也做不了。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自己这缕残魂真的要慢慢消散了。   桑榆看着他手中的那把匕首。   那不是她送的吗?   可是、可是这把匕首的灵气并不够。   当时她还未痊愈,还没有能够彻底将它打造为一柄趁手的灵器。但是念初好像不嫌弃它,还这么看重它。   桑榆又抬头看了看白洲的万千子民。   它们有的找到了自己的躯体,有的还在空中转转悠悠寻找去处,数量明显比刚才多得多。   所以,宁念初不是一直在找他?   他只是一直在等。   在等魔君释放完所有的灵魄,再一举将他穿心?   那他的修为到底是何种程度呀。   桑榆垂眸,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什么。   “毫无长进的人是你。”他看着眼前慢慢消散的虚弱黑雾,“千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新的手段。”声音不轻不重,语气平静寻常,却让魔君倍感嘲讽。他无能狂怒,想要做点什么,至少让他吃点苦头,奈何宁念初抬了抬手,一阵清风吹来,他彻底维护不了自己的残魂……   烟消云散了。   弄得声势浩大,还以为和先前相比有多大的变化。   没想到它偷偷躲藏的这段日子,除了唬人的功夫见长,其余的什么也没长进。   宁念初的眼底浮现一丝鄙夷,风轻云淡地略过眼前的道道光影,径直向前走去。   “念初!”一道温热的力量从手心传来。   他慢慢回神,眼底的寒意骤然消散,转而握紧了桑榆的小手心,“走吧,我们回家。”   “嗯!”桑榆的眼睛亮晶晶的,紧紧握住他的手心,“好呀。”   ……   “念初,那里的人怎么办呢?”她在行云舟上,指着地面上那两个原本给魔君帮腔做事的人,他们如今惶恐不安,看着身边的熟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恢复灵魂,他们两个大汉居然吓得瑟瑟发抖,根本就不敢动。   “白洲的人会自己解决的。”有时候,人间的惩罚比仙界更严厉。他们出卖自己的同乡,帮助魔君做事,如今魔君消散,同乡们的灵魂恢复,他们自然会被严厉的惩罚。人间自有人间的处事办法,用不着他们动手。   桑榆似懂非懂地点头。   ……   行云舟穿行好久。   一路上宁念初都没有再说话,他合眼休息,手臂拦着桑榆的肩膀,似乎是有些乏了。桑榆倒是没什么困意,一想到马上要回到神域,她都有些激动!这段时日她隐隐有记起来很多东西,能记得和宁念初相处时的一些日常。   可是记忆终究是记忆,她要来到当时生活的那个环境,才能更多的回想起来。   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宁念初彻底睡着了。   桑榆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也跟着合上眼睡去。   ……   “小桑榆,我们回家了。”温柔的声音将她喊醒。   一睁眼,她就看到熟悉的笑容。宁念初牵着她的手来到神域。   这是一处极其宽阔的境域。   流水潺潺、高山瀑布、花草树木望不到边……   漂亮的宫殿回廊静静矗立着,回廊旁的河流里有些小小的锦鲤游动。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好漂亮啊……”桑榆不自觉松开了他的手心,独自向前走去。这里比凡间的任何景象都要漂亮,这里比她见过的所有仙域也都漂亮许多!如果是她在这里,一定能够天天开心!想着想着,桑榆的脸上都不经意浮现出了甜甜的笑容。   她喜欢安静的地方。   尤其是安静又漂亮的地方。   再往前走,桑榆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眼熟——   这花海连接天边,淡淡的熟悉的花香迎面而来,她呆呆地看着花海,唇瓣轻启,却半天没有说话。   “希望你能喜欢。”宁念初轻轻抱住她。他站在桑榆身后,双手轻轻将人圈住,脑袋轻轻抵着她的肩膀,声音很轻。   “谢谢念初,我很喜欢。”这是她在雾上仙府看到的幻境。他居然真的将这幻境变成了现实,把她心中想想的美景原原本本地复刻了出来。   想必用了很多心思吧。   “念初是累了吗?”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不是乏了。   “嗯。”   “那你先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桑榆扶着他来到一处寝殿。   推开门,里面和普通人的住宿房间没有什么异同。   这里这么多空房间,应该可以随便睡吧?   桑榆看他没什么反应,就将人扶到床上去了。   他果真是有些倦了。   脑袋一挨着枕头,就沉沉睡去。   难道是击杀魔君时耗费了很多灵力?可是也不像啊。念初击杀它的时候没有看见有半丝疲惫的神态,只是神色冷淡……   难道是想到了以前的不好的事情?   桑榆的小脑袋里涌上很多猜想。   但是现在不能问,还是等他休息够了以后再慢慢听他说吧。   听着身边人的呼吸慢慢均匀,桑榆轻轻起身,想去这偌大的神域里逛一逛。她轻手轻脚从床榻旁站起,将手心慢慢从他手掌中抽离,她只是轻轻一动,背后忽然猛地一阵力道,将她一下子拉入怀里!   宁念初仍旧闭着眼,手上的力道却半点不减。他紧紧地抱着桑榆,像是害怕自己再次弄丢什么宝贝,半点都不松手。   桑榆只觉得腰间的力道太大了!她脸颊绯红,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像是小石头一样呆呆僵硬着。眼见着身后的呼吸放缓,她轻轻挪动了下位置,宁念初还住她腰的力道再次加重!比上次还要重!   “桑榆。”   “嗯。”   “桑榆。”   “嗯,我在这里。”   “桑榆。”   “嗯,我在。”   “桑榆……”   他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喊着她的名字。   像是很怕再次睁开眼就看不见她。   “外面下雨了,你走不掉了。”宁念初轻声说道。   “没下雨呀——”   轰隆隆。   雷声大作!   桑榆:……   她很害怕雷声,过去听到雷声的时候,她都会吓得钻进被子里。可是这次,不知道是因为她实在是太熟悉神域了,还是因为宁念初就在她身旁,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你是想要抱抱你吗?”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闷声闷气地从被窝里传来一声“嗯。”   桑榆转身,认认真真地抱住他。她做什么都认真,连带着第一次主动抱人,动作和表情都透露着无比的认真。   外面的雷声还在轰鸣,她怀里的宁念初却睡得很安慰。   他……就这样度过了千年的时光吗?   桑榆呆呆地看着外面的月光,脑海里忽然想着,这么漂亮的美景,如果连续看上十年二十年,也是会看腻的吧?更何况是要看上一千年呢?这神域哪里都好看,哪里都漂亮,但是实在是太寂寞了。   她一路走过来,除了那几只小锦鲤,什么小动物都没有见到。   神域里不准养凡物。   除非凡物有灵识。   可是开了灵识的小动物少之又少,这两条小锦鲤好不容易开了灵识,却迟迟不能化形,那么守着他们的宁念初也肯定很孤单吧。   她记得书上曾说过,仙君们都不能离开自己的仙域,以免引起灵力震荡。那神君呢?是不是也不能离开自己的神域?   看着沉沉睡去的宁念初,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桑榆的脑海里——   他在外的每一天,都需要耗费极大的灵力去维持神域存在。   神域因他而存在,他离开,神域也会消亡。   所以这样,他才会这么累吗?   桑榆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有事可以早点回呀,不用这么辛苦的。”   神域是为了隔绝凡人和神君,为了体现神君的地位而存在的洲域,但是这里已经太久没有新的神君进来了。他一个人在这里,每天都看着一样的日出日落,每日都习惯了这里的山川月色,就这样过了一千年。   桑榆忽然感觉,成为神君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她喜欢安静,但是不见得人人都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孤独。   “是不是很累?”她轻声道。   “不累。”宁念初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抬起眼眸,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也没有灵力耗费过多。”   “那你为什么回到神域里来就不开心?”   温柔的眸光在月色下染上朦胧笑意,他看着桑榆,轻声笑道,“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第54章 ◇   ◎“每天都开心!”◎   甜甜软软的唇瓣贴上来。   宁念初瞳孔微楞, 半天没有任何反应。唇瓣上的触感又甜又软,属于桑榆的气息瞬间盈满他顿时周围,这还是第一次, 她主动和自己贴得这么近。   “是这样亲亲吗?”桑榆的声音很小。她只在话本上见过亲吻的状态,可是方才她也唇畔相贴, 的确是心跳加快好多好多,但远远没有到那种“脸颊绯红、心慌意乱”描述得那样奇怪的……   “唔!”脑后被他用力按住,原本轻轻的试探性的亲吻, 被他忽然加重力道。桑榆顿时失去主动权, 手腕也被他狠狠按住!   她脸颊潮红,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宁念初。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话本里的描写一个又一个地变成现实。   她的心跳得好快。   快的都要跳出喉咙了。   她打妖怪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   “这里很无聊。”宁念初的脑袋抵着她的颈窝,“我在这里呆了很久,久到我都不记得时间了。”   “以前魔君在时,我会觉得这世上还有我没做完的事情,还能留着点惦念。”他闭着眼,回想起魔君残魂消散的那一瞬间,语气莫名有些低落, “可是看到他魂飞魄散后, 我想不到自己应该再做什么事了。”   仙界的时间太漫长了。   神域里孤单又清冷,神君还不能随意离开神域。这样朝朝暮暮就都只有宁念初一人守候在此,过长的时间足够消耗任何事物和耐心。   “以前我常常做噩梦,梦见我在和自己争斗。”梦里两个“宁念初”彼此刀剑相向,他打得肆意畅快,但最后醒来, 却是发现什么都没有。   所以当宁念初察觉到魔君的踪迹时, 他是开心多过担忧。他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情绪, 他只知道好像终于可以再痛痛快快打一场了。但来到白洲,发现魔君只剩下一个空皮囊,什么长进都没有,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真好,可以马上解决他了。”而是“真没意思。”   “或许我也是有心病的吧。”他轻轻抚着桑榆的脸,轻笑着看着她。语气低落不假,但眼里的爱意真挚,“桑榆会嫌弃我吗?”   她摇摇头。   双手不自觉地更加抱紧他。   “没事,念初没有病。”她轻声道,“我以前也天天做噩梦,我也会梦到自己和自己比试,我的脑海里也会有很多声音,但是那是因为当时我一个人太孤单了。”桑榆其实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一个人孤单,只是如今再回头去看,在宁念初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的对比下,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她就是孤单的。   “对呀,那该怎么办呢?”他轻声问道,眼里含笑,语气依旧懒散。   “我抱抱你就好了。”桑榆一把抱紧他,小脑袋紧紧埋在他的胸口,“遇到你之后,我就很少再做噩梦了,希望我也能对念初有同样的功效。”   ……   短暂的沉默之后,宁念初回应给了桑榆更大的拥抱力量。他将人紧紧按在怀里,唇瓣轻轻咬着她的脸颊,“对,小桑榆说的对。”事实也是如此,桑榆回到他身边之后,他的确没有再做奇怪的噩梦,也没有那般无聊厌世的想法。   连他都没有发现,只要她在他身边,他脑海里所有的不好猜测都可以暂时被搁置。   “小桑榆,你要陪我很久很久,好吗?”   “念初也要陪我很久。”   “好呀。”   “好呀好呀。”   桑榆抬起头亲了亲他,抱着他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在她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她很希望有个人能来抱抱她,只是一直没有人来。如今念初不开心了,她会紧紧抱着他的!她希望念初能开心。   他也回应了同样力度的拥抱。   两人合衣睡去。   神域的月光温柔,今夜一场好梦。   ……   三个月后。   桑榆连赢三场的事情还是传开了。   三位仙君的信物如今都在她这里,白洲虽然没有信物,但是白洲子民口口相传的故事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毫无疑问,她就是能来到神域,接受初微神君任命的新的仙子。   名正言顺,实至名归。   仙界热热闹闹了许久,有的在说桑榆的故事,有的还在说她身边好像一直有个深藏不漏的修士护着她,还有的在想方设法和她沾亲带故。但所有人最后都没有再见过桑榆,这一场挑选选出了继承仙君之位的人选,可是这人选最后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仙界热热闹闹,事情足足沸腾了半年有余。   “嘿!你们知道吗!那国色天香的桑榆仙子最后成婚了!就是和她身边的那人,那个医修弟子!”   “不会吧,那弟子区区一名医修,如何配得上桑榆仙子?我看啊,她如今估计已经在神域协助初微神君处理仙界事务了。”   “两人或许在游历凡间呢?!”   “还回来游历凡间?!那进入神域有什么意义!他们应该不可能回来的啦……”   “可我觉得,最开始桑榆仙子的师父,可真是个十足的坏蛋!听说他还原本打算把仙子做成剑灵!对她呼来喝去不说,还要消耗她最后的灵力!偏心他身边的弟子寻晚晚,做了不少坏事儿呢!……好在仙子修为不凡,从他手中跑出来了!那浮屠山最后好像也换了掌门,听说换成了一名女子,叫柳晴风吧……”   “这个柳掌门可不得了,好厉害!刚一上任,整个浮屠山的风气焕然一新。原来那些心术不正,跟在朝恒玉身边耀武扬威的人听说都被赶下山了……”   ……   仙界对于桑榆的事情一直没有停止议论。   但是桑榆也一直没有在他们面前现身。   此时,一个买糖葫芦的小姑娘从说书人身后走过,她身边的男子俊朗非凡,手中还拿着一大束糖葫芦串串,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念初,你听到他们说的了吗?”普通小姑娘装扮的桑榆问着身边的人。她身上有易容咒法,大可不必被旁人认出,何况仙界认识她的人其实很少。   “听到咯,说桑榆仙子美艳非凡,国色天香。”   “哼。”   她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她一直都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但是旁人这回居然知道朝恒玉做的事,这倒是有些奇怪。难道是有人故意透露的风声?   想来想去,没想到苗头。   不想啦。   “念初,最近还有做噩梦吗?”   “有仙子夜夜抱着我入眠,我哪里还有心思做什么噩梦。”宁念初一把搂过她的肩膀,俊朗的眉眼染上笑意,一双温柔的眼里只倒影着她一人的身影。   他是实话实说。   自从桑榆回来了,他的确没有再做过噩梦。   每晚他都会开开心心地等着桑榆修炼结束,然后乖乖空出一半的位置,拍拍床榻,等她一回来就将人一抱!卷入怀里。   宁念初好久没这么期待过入睡了。   但是桑榆陪在他身边后,他不仅期待每天和她同眠,还很期待和她一起做很多事。去神域的尽头看花,去神域的无尽沧海泛舟,去做很多很多事……这半年来,他每日都开开心心,每天都在想着明日和桑榆去哪里玩比较好。   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   宁念初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是这么容易消失的东西。   以前仙界常说,在神域里过得是“神仙日子”。但宁念初从不觉得,他只觉得无聊。只有桑榆陪在他身边,他才觉得,这的确可以称得上“神仙日子”。   半年来他们走遍了神域的每个角落,很多连宁念初都不知道的地方,现在他们两个都已经知道。   “恭喜念初突破瓶颈!”桑榆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谢谢念初这么努力,辛苦啦。”   “怎么会辛苦?”他一口咬住糖葫芦,挑挑眉。   “神君都需要在神域里值守,但是如今你能彻底突破桎梏,应该是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了。”在神域里其实很开心,但宁念初仍旧每天陪她一起修炼。他已经没有任何瓶颈,每日的日常修炼都是为了陪着桑榆,免得她无聊罢了。   但是可能正是因为这段修炼,让他心无旁骛扫除了心魔,原本在他心底那点厌恶、烦闷、冷漠的种子还没有长出苗头,就彻底被掐灭。最后他发现自己可以自如出入神域,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耗费大量灵力维持神域了。   “念初会觉得我们来到凡间游历是没有意义的吗?”刚刚那说书人的话一直萦绕在桑榆脑海里。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只是我一人,我不会去做。”他轻轻吻了吻桑榆的脸颊,“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事就有了意义。”   宁念初摸摸她的小脑袋,“你在我身边,我会觉得我的每一天都有意义。”   桑榆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染上红色,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认真回应道,“我和念初在一起,我每天也很开心。”   “那我们要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好呀。”   【正文完】 第55章 番外 ◇   ◎好喜欢你呀。◎   最近, 桑榆和宁念初两人来到凡间江南一处水乡小住。   扮成寻常夫妻,在人间体验市井烟火气。   桑榆对这些很是感到新奇,一脸几日都拉着宁念初到茶馆听人说书。   “宁少爷、宁夫人, 您二位来啦!”茶馆的小二对他们很是客气,“还是老位子, 给您留着呢。”   “好,谢谢。”桑榆拉着宁念初就是一阵小跑,赶紧到楼上雅座座下。   谁不知道江南苏州最近新搬来了一户姓宁的大户人家, 虽然宁府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但是大家可是能见到的, 宁少爷出手阔绰,来了短短几日就连连买下几座庄子。   还有一处小庄子在郊外, 户主问起缘由,宁家这位爷居然说只因小夫人喜欢吃桃子,特地买下桃园旁的住宅,哄她开心。   江南富庶。   疼爱夫人的公子哥儿也不少见。但是像是宁念初这样身边唯有一个女子陪着,还每天陪着她开心的,众人还没见到过第二个。   “那就是宁氏小夫人吗,看着模样甚小, 不像是嫁人的妇人模样。”   “谁知道呢?有人说是京城中的贵女, 身份尊贵,得罪不起的。”   “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   旁边品茶的贵妇人们围成一团,小声讨论着最近新搬来的这对小夫妻。   宁念初俊朗无比,仪表堂堂,家境殷实不说,待人接物又客气有礼, 谁见了都会夸一句“翩翩君子”, 众人想着这位可能是京城里哪位王爷家的小世子, 陪着世子妃出来游玩罢了。   世家公子,俊美郎君,还只为一人折腰,更难得了。是以,苏州的人都对宁家的人非常客气,即便是在他家干活的杂役,在外面办事也有几分脸面。   “念初,这茶饼好好吃。”桑榆拿起一块小小的茶饼,茶饼小巧精致,上面印着店铺的名字,味道极好,“真好看。”   比起先前的默默不语,现在的桑榆会主动和他说许多话了,见着人也不再一味地闪躲。宁念初笑笑,咬了一口茶饼。茶味在嘴里蔓延,柔软细腻的口感很是叫人喜欢,到的确是个好东西。怪不得叫她喜欢。   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做。   要是好做,他学会了以后就可以常常做给桑榆吃。免得叫她因为这点小小零嘴在江南不舍得离开,呆这么久。   “念初,好像今日要说个新的话本,我还没听过呢。”桑榆趴在他膝盖上,眼里亮晶晶地看着一楼的台子处,“希望是个好听的故事~”   两人在二楼雅间,声音也小,众人只能透过窗户隐约看见一截藕粉般的手臂环过宁念初的脖子,后面的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如此亲昵。   众人都有些好奇。   也不知道宁家的小夫人到底什么模样、用的什么手段,居然能叫这么仙人之姿的宁念初宝贝似的护着她。有人想登门拜访还不让她出去见人,每逢小夫人出行他必要跟在左右,宝贝眼珠子一样的宝贝这小姑娘。   “宁夫人,我们后厨新做了糕点,想请您去尝尝。”店小二在屏风后面出声邀请。   “好呀!”桑榆二话没说就站起来!兴冲冲地就要出去。她认识这家店的厨子,也很喜欢他家的糕点,对他频频夸赞。后厨师父很是受用她的话,她来的多了,厨子还会提前邀请她去尝尝菜色,一来二往,也算是半个熟人。   宁念初也跟着要起身。   “念初不去。”桑榆一把将他按着,“我自己去就可以啦,你好好坐着,待会儿我听漏了故事,你得讲给我听。”   “你这小家伙。”又想听故事又想吃糕点。   宁念初本想拒绝,但是一看桑榆那眼巴巴的样子,他心里一软,“早去早回。”   “好!”   ……   凡间的话本子他不感兴趣。   就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很多事没有意义,在他这里,待在这里喝茶听书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和桑榆一起来,这件事就有了很大的意义。他想要桑榆的生活里都是他,即便如今他们日日黏在一起,他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她,可他总觉得不够。   不够,还是不够。   他想要桑榆更多的喜欢他。   像他一样。   宁念初并不是什么贪心之辈,连很多事他都懒得去争,但是不知道为何,唯独在桑榆这里,他总感觉自己没有限度。她的灵根有缺,表达感情的方式也是清楚简单的,他知道桑榆很喜欢和他在一起,但是他却没有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她好像每天都是很开心,和他在一起也总是这样。这固然是好,但是……他偶尔也想看到她为自己表露出来的,更加强烈的情绪波动。   “各位客观,今日说书的先生身体不适,我们请涟漪姑娘为大家唱一段小曲儿好不好啊!”掌柜的走出来说到。   台下一片叫好声。   倒不是别的,主要是说书的和唱曲儿的价钱不一样,这明摆着占了个便宜,谁不爱看呢?而且涟漪姑娘是这茶馆里的摇钱树,平时只有十五才出来见客。今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日子,还能请得动她,来喝茶的人岂不是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清脆的声音从一楼戏台上传来。   宁念初已经彻底没了兴趣。   他留在这里的原因是要为桑榆转述故事,如今讲故事的人都没来,他更没什么兴趣留在这里了。   刚起身,还没走出门,守在外面的店小二忽然出现,“宁少爷,您不听曲儿了吗?”   “不听。”   “那、那您是要去找小夫人吗?她这会儿正在吃茶点呢,您别担心,我去请她回来!”说完店小二就一溜烟儿的跑了。   都不给他说话的时间。   这倒是奇怪。   一想到桑榆正在那里吃的开开心心,他就莫名有些不开心。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去?   宁念初双眉微蹙,想来想去等来等去,还没等到他的小桑榆回来。   等不下去了,他再次开门,就见掌柜的带着一个女子出现在他身前。   “宁公子,这位是我们茶馆的涟漪姑娘。”   “宁公子好。”涟漪低声道。   但宁念初根本没听见这声呼喊,他已经出门寻人去,掌柜的在后面大步流星地追着,“我们涟漪姑娘想认识认识您,宁公子,她唱曲儿很好听的!想必你刚才已经听到过了!”   宁念初并没有停留,掌柜的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追不该追,涟漪在身后对他使了个眼色,掌柜的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道,“您是有所不知啊,涟漪她每月只出来迎客一次。今天本不该她出来的,只是她想认识一下你,特地为你唱了一段。”   “宁公子——”   宁念初突然停下脚步。   涟漪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这才不急缓慢地走过来。   她年轻貌美,在江南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副好嗓子不知道引得多少王孙公子为她一掷千金。但她都不稀罕。她想的是要找一个好人家,夫君要对她服服帖帖最好。宁念初如何对待桑榆的,大家有目共睹。她就喜欢这种痴情的。   至于桑榆。   好像是个痴痴傻傻的小姑娘。   她不介意有这么个人。   本来就是,宁念初和她看着更像是一对,和桑榆在一起,看着像是兄妹。   “再多说一句,砸了你的店!”   话音落地半晌,店老板都不相信这是这个翩翩公子说的话,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宁念初打了个响指,而后有伙计急匆匆地跑来,“掌柜的,不好了!后院起火了!”   “快去灭火啊,你站着干什么!”   “不是啊!我说的是大夫人和二夫人打起来了!她们一个住东厢房,一个住西厢房,现在两边房子都着火,还都不允许我们救火!”   掌柜的一听,头都大了。   他也顾不得什么涟漪不涟漪的,本来这么多年就是涟漪仗着有些公子哥护着她,还敢使唤他做事。现在她对宁念初这般主动,以后那些公子哥还来不来都是另话。他本就不想蹚这趟浑水,如今更好是有个借口。   掌柜的急匆匆地跑了。   眼见着没有说客。   涟漪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但她想着机不可失,像是宁念初这般低调阔绰的人,肯定是京城里来的达官显贵。只有攀上他,她才能离开这小小的江南一隅,去更繁华的地方。她这般容貌,只有京城才配得上她才对!   “宁少爷,你的那位小夫人,是不是不太聪明?”   “我看她总是笨笨傻傻的,和你并不相配。”   涟漪语气温软,但是话里话外都是毛遂自荐,“像是你这样俊朗的人,应该和娶一个聪明的女子为妻,这样才能打理好偌大的家业,你面上也有光。”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脖子上一紧,一道看不见的力气紧紧缠绕她的喉咙,涟漪双脚离地,像是被人拎起来一样,可是她面前分明空无一人!   救救我!   但是她说不出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重重得扔到地上,脖子上黑色的印记深深地烙在肌肤上,喉咙滚烫非常。   “既然说不出人话,那以后就都不要再说话了。”宁念初冷声道。   涟漪一惊。   这还是那个贵公子吗?!这模样和他在桑榆跟前分明是两幅面孔!   涟漪不敢多想,立刻安分许多。   ……   兜兜转转。   宁念初在前面的拐角遇到了桑榆。   她脸上浮现出醉意,脸上红晕晕的,看到宁念初来了,她还愣了半晌。   “脸红成这样?喝酒了?”捏了捏她的脸蛋。   “没有。”   “还嘴硬。”他摸了摸桑榆的脑袋,“一副晕乎乎的模样,是不是困了?”   “嗯……”   “那我们回家。”   “好。”   -   桑榆半天睡不着。   在宁念初怀里蹭来蹭去,头发擦着他的脸颊。   “如何?睡不着?”   “念初……要是我变得聪明些,会不会比较好呀?”她语气低落,“有时候我也不太懂很多人的话,少了灵识好像的确是笨笨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不笨呀。”宁念初不知道今早的话她听到了多少,但他一点都不想让桑榆听到那女子奇怪的话,他捧着桑榆的脸颊,“你这么可爱,哪里笨呢?不要多想,我不觉得我的小桑榆哪里奇怪。”   她点点头,抱紧了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终于沉沉睡去。   宁念初环抱着她,将她拥入怀中。   今天她有情绪起伏了,但还是罢了,这种烦恼的情绪还是不要为好。   知道桑榆也是很在意他的,这就足够了。   抱着怀里的人,宁念初忍不住亲了又亲。   好喜欢你呀。   小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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