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像我了。”薛亡对自己为何坠入爱河有清楚的认知,他自负,因此浮南越像他,他就越爱她。
“阿亡,那你就是在爱自己。”孟宁对着他摇摇头,“不……不对,你是爱这人界之中所有的人类。”
“我是神,当初我们的神力破开天地,我怎么会不爱这片土地上的人呢?”薛亡问。
“我就不爱。”孟宁仰着头说,“阿亡,我只想你好好的,但是,现在连你都要败了。”
“是你对那小苍耳宽厚,放任她养大了这些可怕的魔族,现在,幽冥之体大成的魔尊,还有谁能抵挡?”孟宁问。
“我不知。”薛亡说。
孟宁的身子从悬浮着的夜空中落了下来,她扑到薛亡身前,纤指用力按住了他的唇:“阿亡,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嗯?”薛亡躲开她,他安静地瞧着她,问道,“我还能做什么?”
孟宁没回答他的问题,她执拗地走进薛亡的房间,睡倒在了他的床上。
薛亡对她的突然归来,似乎没有任何意外,他缓步走进屋子里,注视着侧躺在榻上的孟宁,柔声问道:“你借着苍耳的力量,收拢了你散落的神魂?”
“是啊,这植物的生命力真是顽强。”孟宁轻轻叹气,“可惜,再也回不来了。”
她突然想到了变作阿凇模样的浮南,她永远地失去了她的爱人,真可怜。
于是她低下头,掩着唇,低低地笑出声来。
薛亡问:“还有神识留在那苍耳上吗?”
他这语气似乎带着一丝期盼,他希望浮南能回来。
但孟宁摇了摇头,她说:“一点儿神识也没留下,阿亡,你种的只是一株很普通的苍耳。”
“我不知她为何会如此选择。”薛亡轻叹一口气说道。
“阿亡,等你与魔域最后对战的时候,你会知道这是为什么。”孟宁说。
她从床榻上起身,那恋慕追随的目光还是落在薛亡身上:“阿亡,我会帮你的。”
“回天界去,继续当你的神王。”
“连神都没有了,我当神王做什么?”
“还有神明在陨落?”薛亡问。
“当然啦。”孟宁笑嘻嘻地说,“你走之后,他们以更快的速度被污染。”
“怎么可能……人界的怨气,不是都成魔了?”薛亡问。
“不是呀,阿亡,你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他们因为自己的私欲,更改了既定的规则,因此受到了规则之力的惩罚……人界的混乱,终究会映射到神明身上,他们或许在许多年后的某一天被污染,但你去了人界之后,更加破坏了人界的平衡,加速怨气诞生,因此也加快了他们陨落的进程。”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薛亡眸中露出震惊之色,他问道。
“阿亡,你只觉得我任性,私自到人界来寻你,你只认为自己所秉承的就是真理,你去了魔域那么多年,为什么就没有真正去了解过魔族呢?”孟宁歪着头问他。
“这片土地的腐朽,无法逆转,你在加速它的崩溃。”孟宁跑了过去,抱紧了薛亡的身子,她开心地说道,“但是没关系,阿亡,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一刻。”
人界那边对于魔族的来临充满恐惧,他们害怕着自己将要面对正义被邪恶吞噬的至暗时刻。
但魔域这边被浮南管理得很好,随着她留在魔域的时间变长,魔族所受的诅咒也开始淡化,不论是邪念所化的魔族,还是自身堕魔的魔族,他们逐渐与正常的人类妖类无异,而魔域内人类与他们的隔阂也开始变淡。
所谓魔族,不过是人类最开始给他们的称谓而已,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邪恶,便将这些负面的情绪、意识全部抛弃,试图与他们划清界限。
浮南闲时就喜欢在魔域之中走动,她去见了苏一尘,现在是他在掌管学宫。
苏一尘身后跟着一位面貌有些青涩的小少年,他帮着他做事,举手投足间显得很乖巧。
怎么多年过去,苏一尘也显得沉稳了许多,他微笑地小声对浮南说:“尊上,这就是当初咬过你的那个小孩儿。”
“是他啊。”浮南笑了笑,“我记得他小时候很顽劣。”
“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埋在雪地里,如何不怨呢?”苏一尘轻声叹气。
“但总归不能让自己一直堕落下去,不是吗?”苏一尘笑。
“嗯。”浮南点点头。
她离开的时候,那少年给她折了一朵花,带着淡淡的清香。
浮南接了过来,微笑地道谢。
“是我自己种的,尊上。”少年抬眸对她说道,“我记得您。”
“嗯。”浮南低下头,将这只花别在了自己的衣襟上,这一次,她不会再担心别人送她的东西带着无端的恶意。
思及至此,她又想到了自己曾经遗失过的一段记忆,那是冉娘、柳川与柳河,何微要杀她,将此事嫁祸给柳川,后来见事情即将败露,又将冉娘与柳河杀了。
阿凇知晓此事,但为了用何微引出后面更多的幕后之人,他选择继续观察何微。
后来何微还是死在他手下了,浮南想起,阿凇之前为了她,竟然杀了人界宗门那么多的长老修士。
因为那时候的他担心别人误会她是薛亡,所以为了保护她,他要将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解决。
他一直想要保护她。
浮南轻轻叹了口气,她登上畏畏的龙首,离开了学宫。
魔域与人界的对决来得并不惊心动魄,浮南的作战风格一直很和缓,有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她一点一点地蚕食人界的土地,等到仙盟那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
现在,只余下仙盟总部尚未攻破,浮南知道,自己必须见薛亡一面了。
既然已经来到了最后时刻,她也没有骗薛亡的必要,她其实很少在他人面前变过阿凇的模样,她只是变给自己看而已。
那日正午之前,浮南将桌上的银冠拿起,低眸戴在了自己的发间。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自己说道:“我希望走上胜利最后一步的是你。”
她的唇边挑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似乎有些无奈:“但是阿凇,没办法,你让我活了下来,所以这最后一步,我会完美地走完。”
浮南起身,将放在桌上的长弓与箭袋拿了起来,背在自己身上,这个身体继承了阿凇的好箭术,她只要将手搭在弓弦上,很快就能知道这一箭该射向何方。
她走出殿外,曳地的白羽长袍在身后垂着,被殿外的微风吹得微微摇摆。
魔宫的主殿之外,一只巨大的魔龙温顺地朝她伏低了脑袋,浮南登上龙首,于天际之上,黑色的巨龙将明净的蓝天破开,在她的身后,是无数追逐着她的魔族。
本该是他的,浮南看着远方的长空想,现在却是她了。
依稀熟悉的场景,深渊之下与仙盟之上,正邪两道对峙,魔域边境的高塔已逼到人界的最后一隅。
薛亡身后是人界剩下的最后一群修士,他凝眸看着魔域深渊之下即将出现魔族的方向。
那巨大的魔龙出现,强横的力量将在场的修士全都压得喘不过气,而薛亡抬眸,只看到了立于龙首之上的青白色身影。
浮南足尖轻踩着畏畏的脑袋,她远远地朝薛亡笑了笑。
在这一瞬间,薛亡猛地回过头去看孟宁,他似乎理解了那日孟宁说的话。
他问孟宁浮南为什么会爱上阿凇,孟宁说在对战时他就会知道答案。
现在他知道了,浮南没有死,在最后时刻,凇竟然抛弃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甘愿替她死去。
这样的他,她凭什么不爱呢?
但是他不一样,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他不可能将人界对她拱手奉上。
薛亡定了心神,他看着远处的浮南,有条不紊地继续分配修士们的战斗。
“大人,这样真的可以吗,我们似乎真的挡不住魔族的攻势!”到了最后关头,还有修士在质疑他的决定。
但薛亡只道:“你们替我拖一下时间便可。”
他掌下袖袍迎风鼓荡,似乎有极强的力量在酝酿,他是神明,而在不久之前,他刚刚继承了孟宁的身体。
孟宁的力量比他的本体要强上千百倍,而他想要做的事自然是——
在决战之中,浮南眯起眼,她将自己背后的长弓拿起,她搭了箭,那羽箭直指仙盟之中的薛亡。
薛亡看着她,这一次,他的眸中没有含着笑意,他既然一开始选择了这条路,便不会再犹豫。
在他的脚下,隐隐有神力奔涌而出,顺着脚下的大地,隐入浮南身后的魔域领地。
他是不死不灭的神明,这人界就算斗得天翻地覆,也不会影响他的生死,但这一次,他竟打算燃烧自己的神力,将魔域毁去。
这几乎是玉石俱焚的选择,但他疯狂地走向了这条路,而触动着神力的方式很简单,只需要浮南的一箭。
这一箭,刺穿他的心脏,便能将积蓄的神力牵动,对魔域后方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魔域之中还有许多人族,浮南不可能料到他会如此做,薛亡坚定地看着浮南。
他想,他终究是要死在爱人手下。
在他身后的孟宁歪着头,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浮南的眼中只有薛亡,她手中的羽箭对准他,她知道,是他将阿凇迫害到如此境地,最终阿凇的死亡,也是他一手促成。
杀了他,给阿凇报仇,浮南的内心充斥着这个想法,她的内心柔软,但自从阿凇死后,这心中似乎就横了一根尖刺。
她……还是无法接受阿凇的死去。
浮南的眉头微蹙,咬着唇,指尖一松,那羽箭还是从深渊之下射了出去,直直朝着薛亡的方向飞去。
这一箭射出,她的身形微微往后跌去,薛亡看着她,依旧不闪不躲。
下一瞬间,羽箭似乎撞上他的身体,但在暗色光芒闪过之后,薛亡低眸看着自己的脚底,微怔。
浮南那一箭,并没有对准他,而是对准了他脚下与神力连接的土地,她早已猜出他的布置,因此,她射出一箭,只是为了阻断神力的传递。
此时,魔族已经彻底占领仙盟,畏畏带着浮南,朝薛亡的方向飞来。
薛亡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他的神力蕴藏在身体之中,若无人将他的躯体击破,这玉石俱焚的力量便无法引发。
但下一刻,站在他身后的孟宁掌下金光一横,竟然直接从后方刺穿了他的心脏。
有金红色的鲜血从薛亡的白衣上漫开,像是绽开了花,浮南一愣,将长弓收了,朝前飞去。
但这无法阻止薛亡体内神力的崩溃,那暴烈的能量正直直往魔域传去。
浮南一咬牙,竟然飞到那神力之前,以自己的身躯挡着了,但积攒在她身前的金色神力愈发多了,就算是她的幽冥之体似乎也无法抵挡。
孟宁在这耀目的金光之后,死死盯着浮南,她高声对她说道:“阿亡一开始做的就是错的,我知道!”
“我就是要他做错事,这样这整个世界才会崩溃,反正此界崩溃了,它还会再度重启,我们是先神,世界的轮回更替无法影响到我们!”
“我已经这样做很多次了,主世界混乱,我就让它乱,反正,崩溃重组之后,人类还会诞生,还会有新的文明出现,阿亡都不知道,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看着这个世界长大。”
浮南勉力抵挡着身前的金光,她惊讶地看着孟宁,她知道若是放任这神力暴走,此界会按照孟宁的愿望开始崩溃。
薛亡还是如此天真,唯一智慧又残忍的,似乎只有孟宁。
“为什么?”她的身前金光闪耀,浮南盯着孟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