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轻的男人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终于等到了,但是爷爷你也要保重啊,大哥醒来了一定很想见到爷爷的。”
李呈的眼角有泪花闪烁,杭青欢尴尬地偏开视线,没注意到李岘海飞快一瞥的目光。
好一会李呈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张口便提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要求:“这朵无根花九开九败之后请将它卖给我。”
不等她回答,他又立刻道:“价格你随便开,李家虽然不如北徐和东齐那么有钱,但……总之一定会让你满意。小海,你去把那个东西拿出来。”
“是,爷爷。”
李岘海没有离开多久,很快带着一个托盘回来了。
托盘上盖着一块红绒布,李呈示意她揭开看看。杭青欢照做,便看到托盘中放着一块青绿色的玉,那模样很眼熟,正是鸟头蛇尾人爪的缩小版旋龟。
难道这就是旋龟族物?可是……
她正兀自猜测,李呈已经开口:“你不是说过需要旋龟之物吗?这就是了,可以当做无根花的定金直接交给你。”
她微微皱眉,其实对于无根花她并没有多少执念,但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底便有了一个念头:成为无上灵药的无根花另有他用。
不过一旦细究便发现,她根本不知道“他用”是什么用处,好像只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这么告诉她,这件事情很重要。
世上未必还能找出第二株无根花母体,所以她有些犹豫。
看她不说话,李呈也皱起眉头,但他对无根花势在必得。
杭青欢不清楚,之前他虽然提出寻找无根之花的要求,其实并没有抱任何希望,灵山众人虽无法修行,但能人可不少,加上他本就是李家这一代“承天命”之人,集合如此多的力量都没能从世间找出一朵无根之花,他着实不信老友嘴里的“神奇小朋友”能有这个本事。
只是这次他却难得的料错了,对方居然真的做到了。尽管还只是“初开”的普通品质,但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他不怕再等一段时间。
所以无论如何,哪怕付出李家积攒的所有财富,他也是一定要拿到的,不过她表现出贪婪之态,他心中自然不悦,叹息老朋友太想传承符道,居然对这样一个贪得无厌之人推崇备至。
杭青欢哪里知道自己一番犹豫,竟然让李呈脑补了一大堆,甚至对她的评价降到了很低,要不是无根之花还在她手里,说不定已经将她赶出去了。
她整理了一会思绪,几次打算忽视心底那份迟疑同意这笔交易,但话要说出口的时候都停下了。
她没办法无视那份心情,最终只能叹了口气:“李爷爷,能先告诉我,你要无根花是为了做什么吗?”
李呈已经差不多将她当成贪得无厌之徒,自然不太愿意与她多说,只垂着眼回答:“救人。”
“……非要无根花不可?”
他察觉不对:“你不想将无根花卖给我?”
她苦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片刻后迟疑地摇头:“也不是,不过我总觉得……未来无根花对我来说会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将它卖掉,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话音刚落,李呈脸色大变,直接站了起来,却又因为动作太猛没站稳,狠狠撞了一下八仙桌,连手边的茶杯都打翻了。
连刚刚看到无根花视频时他都没有如此失态过。
李岘海不解,却还是极快地扶住了他,低声唤道:“爷爷……”
李呈苍老的手指紧紧扣着桌子,如树根纠结的青筋在手背上凸出来,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嘴唇都在发抖。
杭青欢和李岘海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
半晌,李呈才喃喃开口:“天命,天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他突然呛到,咳得弯下了腰。
杭青欢却有些怕了,对方今日的表现显得太不正常了,让人不觉有毛骨悚然之感。
眼珠子咕噜噜直转,她已经开始想该用什么借口离开了。
至于旋龟族物……她瞥了一眼托盘上的玉石,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怎么说也是上古异兽的东西,一块雕刻出来的玉石可能吗?
然而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告辞,李呈已经有气无力地开口:“你跟我来。”
她想拒绝,真的,但老人家不等她回话,便让李岘海扶着自己往后头走,她总不能一个人扭头就走,更有夏爷爷提醒在前,也怕独自在这祖宅里会犯什么忌讳,最后只好快步跟上。
李呈这路越带越深,她终于知道李家老宅到底有多大了,起码五进院子,一重重园林移步换景,若不是心中嘀嘀咕咕,确实可以大饱眼福。
最后李呈在一个独立的二层小楼前停下了。
虽然心有惧意,杭青欢还是忍不住打量小楼,只见大量紫藤花和常青藤几乎布满了小楼四周,连大门都被遮蔽了半截,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神奇的是门上那块书有“闻仙斋”的匾额却干干净净,仿佛植物在攀爬时特意避开了这儿。
李呈取出一把颇有古意的黄铜大钥匙递给李岘海,后者轻轻拨开藤蔓,摸索着打开了刻满五福捧寿纹的广锁,然后轻轻一推。
只听吱嘎一声,不知多久没开启过的房门缓缓敞开。
李岘海侧身站在门边,手臂一抬:“杭姐,请。”
杭青欢有点不敢迈步,闻仙斋中黑洞洞的,好像安静蛰伏的怪兽,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李家古里古怪,她毕竟只是个年轻女孩,一时间什么“绑架”“贩卖”“杀人灭口”的想法通通涌上脑海,让人不免瑟瑟发抖。
偏偏李呈和李岘海这对祖孙什么都不说,就那么直直盯着她,更加重了这种恐怖的气氛。
悄悄咽了口唾沫,她暗中询问:“客栈大门在这能打开吗?”
系统回答飞快:“能。”
“你确定?不会像上次一样,想开在写字楼天台却开不了吧?”事关自个小命,她谨慎求证。
“……宿主大可放心,”049有些无语,“就算客栈大门打不开,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也不用怕呀。”
“那我还是怕的。”她弱小可怜地回了一句,又叮嘱自家统子,“发现不对劲就直接开门哈,不要等我多说。”
系统:“……”
槽多无口,宿主见鬼的时候淡定无比,怎么这时候反倒胆小了。
这话它没问出来,不然杭青欢一定告诉他:“人比鬼可怕多了。”
此时她只是定了定神,缓缓走到小楼门口,看了眼祖孙俩——
她肯定了,李呈确实不对劲,那目光中沉沉压住的分明是怒意。
为了谁
杭青欢迈过了小楼的门槛,只觉一股沉沉之力压到了身上。
不过一门之隔,又仿佛是两处不同的地方了,这楼里似有看不见的气场笼罩,让人下意识便屏住了呼吸,一时间更不敢迈开脚步往里去。
却听身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看,原来是李呈也走了进来,而李岘海却依旧守在门口。
她悄悄松了口气,如果这李家祖孙贞德不怀好意,上了年纪的当然比年轻力壮的好对付,这样看来,或许是她想多了。
大约是四面八方都爬了藤萝的缘故,闻仙斋里大白天的也显得十分昏暗,因此她没注意到李呈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又是抗拒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见她在四处打量,并没有什么不适的表现,李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缓缓上前:“你跟我来吧。”
说着他就往楼里走,杭青欢只好跟上。
李呈对闻仙斋十分熟悉,哪怕在昏暗之中也走得十分稳当,她却不得不一直盯着地面,靠藤萝间泄露的些许天光辨认脚下情况,也不知是不是精神绷得太紧的缘故,才走了一小段距离便觉得有些疲惫。
吱嘎、吱嘎——
原来闻仙斋中还有楼梯,李呈缓步向上,她也连忙把住扶手缓缓跟随。
唉,爬楼梯也很费体力的呀,她抹了一把额头,将几滴快要流到眼睛处的汗珠带走。
李呈先一步走上楼梯顶端,转身定定看来。
他眼中所见画面却截然不同,杭青欢在流光之中缓步向上,每一步四周便有光芒明灭。
直到她也同样踏上顶端,有些疲倦地靠在一旁喘气,李呈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才彻底平息。
他平静地道:“还能走吗?”
杭青欢这时候才觉出来不对劲,闻仙斋才多大,别说她现在已经点灵了,就算是之前也不可能走几步上个楼就累成这样。
“这里……到底有什么古怪?”她忍不住问。
“你先跟我来吧。”李呈避而不答,往二层内走。
她歇了一会倒是恢复了不少,反正都走到这了,她倒要看看李家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楼梯对着的是一条窄窄的过道,一侧是小楼的外墙,一侧则是一扇垂着轻纱的门,遮挡了她的视线。
拂开轻纱走进去后,昏暗的空间中终于有了光。
但不是灯光或烛光,而是一个人在发光。
哦不,应该说有个人坐在了一束光中。
杭青欢好奇地抬头,没有在天花板上看到任何发光源,其他位置也没有任何灯具。
又去观察光束中的男人,看上去大约二十六七岁,双眉入鬓,紧闭的眼睛呈一条狭长的线条,眼尾微微上翘,不必睁开便平添一缕勾人之意。
她隐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只是李呈没开口,她便也暂作不知。
不过李呈并没有沉默太久,很快就道:“这就是我的大孙子李岘凌。”
顿了顿,他补充道:“他是这一代的承天命者。”
她吸了一口冷气,视线在李岘凌身上扫来扫去。
听说承天命者都逃不过五弊三缺,这么好看的小哥哥若是残了岂不是可惜?
然而他盘腿坐在那儿,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李呈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察觉她打量的意图后又是无语,又有点生气,没好气地开口:“凌儿四肢健全,并没有残疾。”
那还好……不对,鳏寡孤独残这五弊已去了寡孤残,那岂不是只能二选一?又或者那么倒霉二者全中了?也还是不好,李家的承天命者真是太惨了,比夏盛被迫学习要惨上数倍。
这么想着,她眉眼间便露出一丝同情之色。
李呈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轻叹道:“无根之花便是为了我这孙儿准备的。”
“他怎么了?”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她到底没忍住开口询问。
“凌儿是在25岁那年成了下一代的承天命者,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他要来这闻仙斋静坐,聆听天音,而我则负责为他护法,同时在这个过程中,我一身的本事都会传到他身上,在那之后,五弊三缺才会在他身上体现出来。”
她点点头,没插话,听老爷爷讲那过去的故事。
李呈确实继续说下去了:“按理说这套流程从古至今都不知道进行过多少次了,每一代承天命者都会留下记载,哪怕依葫芦画瓢也不可能出错,但偏偏凌儿便出事了。”
“他在听天音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岔了气息,差点就没命了,要不是我们李家还算有底蕴,有不少从前传下来的好东西,我也未必能保得住这个孩子。”
虽然只是几句简单的话,但她却好似能体会到当时的凶险,也跟着紧张了几分:“那后来呢?”
“传承已经开始,我的能力大部分都已经传给了凌儿,但意外导致传承过程没有完全结束,所以现在……唉,”他又一次叹气,“我只剩一点窥探天机的能力,凌儿却没法醒来,若不能解决这个情况,咱们李家的传承就要断在我手中了。”
她可算明白了来龙去脉,却更加为难起来。
想了想,她问:“一定要整株无根花吗?那株母体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