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咱们小殿下……”承禹一字一句加重了音量,可话才说一半,就意识到了此时身后这结了冰的气息所属何人,将后半句生生咽了下去。
承禹还未来得及下跪领罪,青珏已然转身回宫,这下承禹更是不解了,这小殿下去找架打,为何大殿下既不拦着?也不去追?
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事无巨细地告知小殿下有哪些人可以打……呸,是哪些神君与她同辈同岁!她又怎会提着封云枪前去惹事呢。
祸已闯下,承禹欲哭无泪,只能在大殿下惩罚小殿下的时候一起领罚了。祈求小殿下下手轻点,点到即止就好,万不可闹到天君那处呀!
只可惜,承禹的诚心祈祷并未得诸位尊神眷顾,青樾行事往往都会让人出其不意。
两个时辰后,当天君身边的仙官出现在晹宸宫正殿前求见青珏殿下时,承禹就知道,今夜这顿打,没跑了。
天君做梦也没想到,前一日才赏了青樾封云枪,今日就有三个仙门世家齐齐告上了灵霄宝殿。
所告之事统一,那就是神女青樾将看着与自己同岁的神君仙君,全给打了。
天君愤慨之余又是欲哭无泪,而此刻殿中跪着的青樾还愤愤不平,嚷嚷着为何要将她招来此处,她正欲前往东海与延缙切磋一二呢,这不耽误她研习枪法么。
“研习枪法?你那叫研习枪法呀?差一点你那就叫谋害仙友了!”天君怒道。
青樾这下更委屈了,“天君叔父,我哪儿有谋害仙友!我怎知他们这么不经打呀!”
天君两眼一瞪,“这是灵霄殿,你给本君好好说话!”
青樾虽顽劣,但也及其会看眼色,这等场合称他叔父的确不妥,周正地行完一礼,道:“禀天君,青樾并未谋害仙友,且青樾上门时也告知了各家,此行只为与同辈仙友切磋一二,若是有会耍枪的更好,还能指点青樾一番。”
天君一听,好像也并无过错,切磋而已,胜败很正常。
可是看了看琉璃台下跪着的那群鼻青脸肿的小仙,天君又觉得此事似乎也没那么简单,继而问道:“那人家可曾同意与你切磋。”
这个问题正中要害,青樾磨磨唧唧半天,才低声答道:“不曾。”
天君顿时感觉一股强大的气血冲得眼前一片漆黑,恨不得将这小丫头暴揍一顿,也顾不得此时在这灵霄殿之上了,将手边的茶盏奋力摔到青樾跟前,怒吼道:“人家不曾同意与你切磋,你还强行开打!这不是谋害仙友是什么!?”
青樾现下更是无辜了,“他们推脱着不与我切磋,我以为他们是不好意思与我一介女流动手,所以我便先行动手呀,哪知他们是真的这么细弱……”
天君扶额,“我的小姑奶奶,这哪里是别人细弱!你是青珩的女儿!生来便带那涅槃之火,且还受了你母后毕生修为,同辈小仙谁能与你一较高下!?这么能耐怎的不去找你兄长切磋!不来找本君切磋?”
“这不是打不过么……”
青樾声量渐弱,却也一字不落的入了天君耳中,此时天君只觉自己活得太长未必是什么好事,不如随三位异姓兄弟去了,也不至于日日被这几个小祖宗轮番折磨。
也罢,也罢,再头疼也得将此事平了,亦不可能让这三家随意处置青樾,毕竟是晹宸宫嫡出神女,身份贵不可言,岂能让小仙们欺压了去。
天君抚额片刻,正欲开口之际,青珏已然带着药王进入大殿,看来此子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天君故作凝重道:“今日之事,是本君管教无方,连累诸位卿家,本君在此与晹宸宫两位少主给大家赔个不是。快快让药王为大家医治吧!”
说完,青珏和青樾也很是识相地对着一众伤员长辈及伤员拱手行礼表达歉意。
最终此事以青樾悲伤难抑走出灵霄殿、欢快得意走进晹宸宫而告终,只是青樾没想到的是,晹宸宫大门紧闭之时,亦是自己挨打的开始。
第10章 教养
晹宸宫正殿内。
青珏慵懒地将手搭在凭几上,修长的指尖一遍一遍地拂过茶盏边缘,却没有一点想要品茶的意思。
青樾回来之时一路哼着小曲儿,甚是得意,似乎完全忘了此刻灵霄殿内还有一群手下败将在药王手里哭爹喊娘,也全然忽略了青珏那张本就不爱笑的俊脸上寒霜笼罩。直到进了晹宸宫,哥哥吩咐仙娥今日闭门谢客才骤然发觉连这周围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青珏淡淡地看着青樾,神思已然回到父君母后留书出走的那年。
那年,瑶池的芙蕖流光溢彩,扶桑树上的花开得艳丽夺目。
那年,青珏天赋凛然,扛过八道天雷,飞升上仙。
那年,父君母后将尚在襁褓中的妹妹交到自己手中不知所踪。
原本帮着父母照顾幼妹只是觉得妹妹顽劣父母辛苦,本着为父君母后分忧的心,却落了一个父母撒腿走人将一双儿女弃之不顾的果。
若是妹妹大些还好,可她现下只有二百岁,二百岁啊!正是打不得骂不得、重不得轻不得又对世间万物充满好奇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大任让青珏这舞象少年着实欲哭无泪。
且这丫头还异常烦人,不知为何,自父母走后,除了自己,一概不让任何人触碰,别说将她抱入怀中了,就算只是假意伸手逗乐,她也能哭得响彻天际。
无奈,青珏只得将这任性顽劣的小丫头吃喝拉撒睡一手包办,白天背在身后去听师尊讲学、去凡界除妖,晚上陪她逗乐、哄她入睡。
转眼万年已过,本以为女儿家长大自然就能娴静端庄些,不承想自己这般冷静淡然的性子带出了这么个冲动跳脱的丫头。多次让天君叔父吹胡子瞪眼不说,还得体谅她乃义兄遗孤,对她多加照拂,怕她无聊,甚至亲遣次子梓渊为其做伴。
却不想这二人一拍即合,每每凑到一起必定为非作歹!更是让四神宫颇为头疼。当着嫦娥姑姑的面薅兔子、溜进极乐宫偷吃翀苍珍藏的花蜜、折了烨宁宫稀世芍药、摘了五千年一开花五千年一结果的极品蟠桃……这些事他们桩桩件件都做得明目张胆,又让人匪夷所思!
用“祸乱宫闱”四个字来形容他二人的所作所为也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奈何自己打也打了,教也教了,这带着两颗凤胆的丫头如那顽石一般,不可逆转。
周遭又冷又静,青樾杵在一旁看哥哥发呆忒是无趣,若与哥哥这样静坐下去不知自己会不会饿死,不如主动出击早早认错,还能早早开饭。
事关饥饱,青樾也顾不得其他了,要杀要剐不如来得痛快一点,便大着胆向前走了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哥哥,樾儿知错了!”
青珏眼睑轻抬,一双长睫也未能掩住冷峻凤眼中的寒星点点,继续把玩着手边的茶盏,不曾答话,却瞧得青樾心中发毛。
“哥哥,樾儿真的错了!”青樾再次提高音量,扭捏着向前挪了一步,略有撒娇之意。
青珏浅浅一瞟,薄唇微启,声色冷淡,“我并未觉得你哪里错了。”
青樾一听,大喜,原来哥哥也不曾觉得自己有错,那是不是可以开饭了?于是得意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裙,“看吧,我就知道自己没错,还是哥哥英明。”
青珏抬眼一瞥,一道冷冽的目光扫过,青樾又赶忙伏低做小,识趣地跪了下来。
见状,青珏不禁觉得有趣,嘴角慢慢上扬,一丝邪魅的笑容随即挂在脸上,道:“你且跪过来些。”
?
“哥哥有何吩咐?”青樾虽有些不解,却还是忙不迭地将自己送到哥哥跟前,完全忽略了他脸上那一抹蕴含深意的笑容。
当青樾觉着周围气息较先前又冷了三个度之时,青珏已召出霄尘剑在手,笑容也狰狞了些,“今日,我很有空闲,也想与你切磋一二。”
青樾闻言,全身汗毛乍然立起,额角一颗颗汗珠划过,背脊隐隐发凉。
回想曾经年少无知时一心“求死”,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灵力卓然、道行很高,偏要与哥哥一较高下,结果被揍得三日下不了床有碍吃肉的时候,简直是追悔莫及。
现在他竟主动要求切磋,只怕不仅仅是不能下床这般简单了。
青樾悄然后退,连连摇头拒绝,“不了,不了,今日已经切磋够了。”
青珏轻轻抚过霄尘剑剑身,眼中略带戏谑道:“大家兄妹一场,不必与我客气。”
青樾顿时觉得这话十分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细细一想,嗯,先前她去挑战同辈小仙时也是同人家这么说的,“大家同族一场,不必与我客气。”
这现世报来得可真是太快了……
晹宸宫跌宕起伏的惨叫声持续了一个半时辰,仙官仙娥跪了一地,却又不敢出声。
青樾共被青珏用霄尘剑抽了四十九下,现下周身唯一完好无损的就只剩下她那张人畜无害却又唯恐天下不乱的脸了。
青珏说,晹宸宫还是要颜面的,暂且将这脸给她留着。若是她再这般没脸没皮地去欺负小仙,索性连这脸也不用要了,定赏她一枚定制大猪头。
被仙娥抬回寝殿的时候,青樾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发愤图强将枪法练好,不为别的,至少得保全自己往后挨打的时候双手还能拿得起吃食!
而为她指路的承禹仙官也不好过,虽没被霄尘剑抽个十下八下的,却被青珏施下哑咒,七日后才能解开。这让嗜说如命的承禹恨不得为青樾承了那四十九剑,也好过七日不能开口说话。
……
月影婆娑,晹宸宫因日暮时分动静大了些,此时倒是显得格外安静。高大蓬勃的扶桑树下一雪白的身影卧在罗汉床上,一头如瀑长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青珏未束发,极其随意地披了件丝质长袍,襟带却是结结实实系了个单结,一寸肌肤也不曾外露。手中握着白玉酒壶,一口接着一口,又似烈酒灼喉,只是浅浅抿着。月光下,一双眼眸好似浩瀚星辰深不见底,让人着实看不透他此时心境如何。
良久,青珏才缓缓开口,“承禹,你觉得我今日对青樾是不是过于严苛了。”
一旁像是被抽去灵魂般呆滞的承禹连连点头,回过神来觉得错了,又猛摇头。
青珏并未在意承禹的举动,继续自说自话道:“幼时带她,想着这神仙动辄几十万载岁月要过,日子还长,便将她如男儿般教养,也未曾深思这女儿家该如何教养才好。可如今瞧她性子也过于跳脱了些,现下倒是有些羡慕奕殊,有这么一位端庄娴雅的妹妹,虽灵力弱了些,倒也不会惹什么大乱子。”
承禹一听,瞳孔乍然放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大殿下竟然期盼小殿下如芙月公主那般,看来这大殿下真从未了解过这位骄矜造作的公主。
别看她平日里来晹宸宫装得这般端庄大度,对小殿下也是诸多忍让,实则私下动辄打骂仙娥是常事、兴风作浪是常事、以狐族秘术魅惑他人也是常事……这桩桩件件要是细说起来,承禹能唠上三天三夜。
只可惜啊,大殿下还是接触女子太少,若是哪日有幸见识到芙月公主那般手段,便不会觉得自家妹子输在何处了。
承禹想说却又不能说,眉宇间对青珏微微透着嫌弃之意,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得偷偷低下头,摆弄脚边的小石子。
青珏缓缓起身,迎着月色仰头豪饮,酒滴顺着光洁的脖颈直下,领口渐渐晕起一朵水渍。
放下酒壶之际,青珏瞥了一眼青樾的寝殿,灯还燃着,喃喃自语道:“是啊,白羽凤族的嫡出神女,生来便带那涅槃之火,又怎会灵力低微。是我没将她教养好,都是我的错。”
说完,酒壶再起,一注清华顺着壶口一滴不漏落入青珏口中。
千岁前,他以为自己是这九天战神的嫡出长子,倍感荣耀。父君母后将晹宸宫大小事务交由他掌管过问,他亦觉得理所应当,大小事处置起来也是果断决绝。
千岁后,骤然得知自己并非亲生,不过是孚汋山捡来的一只杂毛凤凰,受了父君五千年修为渡化,才得以今日一副纯正的白羽凤族骨血。他心中的悲凉,亦不可说。
父君母后将自己视如己出,悉心教导不说,还让自己拜入元始天尊门下,做了九天仰慕的关门大弟子。就算后来有了妹妹,父君母后的心也从未偏倚半分,就算偏,也是朝着自己偏的。
他不知生父母是谁,不知为何被弃,却得了九天战神一颗凤胆及一颗不惜与天下人作对亦要爱他护他的心。
可是他,却连他唯一托付的女儿都教养不好……
壶中的酒似取之不尽饮之不竭,青珏饮至月影渐弱,身边的承禹不知何时已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也罢,多思无益,明日起便将这磨人的小魔王如幼时一样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好好教养。
第11章 无题
“我是一条虫。”
“一条什么虫?”
“一条玄青龙鳞虫。”
“我是一只鸡。”
“一只什么鸡?”
“一只白毛凤翎鸡。”
天边刚着胡粉,两个熟悉的声音闯入青珏的耳朵。还窝在软榻中睡意朦胧的青珏此时只觉原本醉意难消的头,更痛了。
青樾昨日刚被暴揍一顿好不容易乖巧了半日,今日晨起见了来探望她的梓渊,立刻原形毕露,竟与梓渊在院中忘情地唱起了他二人闲来无事之时为自己编排的歌谣。
曾几何时,青樾曾在院中接连蹦跶了好几日,并一直叫嚷着自己是一只客串了白羽凤凰的杂毛鸡,惹得晹宸宫众人忍俊不禁。
原想着年纪尚小,随她玩闹便好。可她玩着玩着觉得很不尽兴,又蹲到青珏窗前学鸡叫,扰得本就被深奥佛理所困的青珏火冒三丈,结结实实揍了她一顿。
不承想伤愈之日即欢腾之时,青樾安稳了没过几日,又开始“旧病复发”,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那鸡精转世,连那腾云之术都还未精通就想着要收拾细软到凡间统领鸡族!
青珏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恨不得真将这任性胆大的妹妹丢到凡间,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众生皆苦。可一想到她是自己在这四海六界唯一的亲人,不得不又软下性子来,悉心劝导。
青樾之所以觉得自己像鸡,是因为梓渊曾经偷溜下凡时带回来的一话本,话本中将鸡与凤凰画得差不多,只是尾巴不同而已。
九重天的神仙们多以人身法相现世,若不到武力不济的时候,是断然不会将自己的真身随意露出来的。而青樾因是神女,生来便是以人身法相现世的,且修为尚浅,还未学会怎样召唤其真身,自然也就对这话本信以为真。
青樾本就觉得自己不像父君母后亲生的孩儿,不如哥哥好看。且还听说父君谦逊有礼,母后典雅大方,论脾气秉性而言,自己更是不像,再加上参考话本中鸡的习性,便更加笃定了,自己就是一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