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筒中那少年,正常地说着话,还能拿书筒敲人,而现实中却已这般苟延残喘,再无半分神采。
这般想着,她从怀里掏出师兄给她的仙丹,也不管有用没用,取一枚丢进花露里,搅一搅化开。
无真睫毛颤了下,忽而看着屋顶道:“何必……浪费……”
徐千屿只当那是中风的人的呓语,没有理睬,仍然将花露尽心尽力地往他嘴里喂,但又流出来了一些。
徐千屿忍无可忍,用力搁下碗,撕下自己一缕衣摆。
然她低头时,少年嘴唇忽而微微张开,两缕亮晶晶的东西,从他口中吐出,化为晶雾,倏忽钻入徐千屿衣摆下。
系统:!!!
那里有一个锦囊,装着徐千屿的梦影筒。但它怕徐千屿惊恐,并未声张。
随即少年的眼神彻底枯寂,手一松,石子亦滚落在地。
徐千屿浑然不知,将布条叠了叠,擦去他唇边汤汁,随后又使一个清洁术,掸掸他的衣袍。
谢妄真这日旧伤复发,咳嗽起来。疼痛难忍,令这少年目色阴郁。
他用数日使溯光镜为他所控,能使它照向任意蓬莱一个他想要看到的角落,还有任何想看到的人。
今日他想到修士伤他的那把锋利的剑,便想到害他沦落至此的小姐。镜中,便慢慢浮现徐千屿的踪迹。
他感知灵力波动,将镜从怀里掏出,正看到徐千屿坐在塌边,小心翼翼地在……喂人。
谢妄真怔住。他只见过水家的人如此小心翼翼地伺候她,他也这样伺候过她,却不能得她一个笑容,一个满意的眼神。
她骄纵跋扈,傲慢自大,目中无人,亦没有他。他曾经想过,谁能得小姐偏爱和照顾,那人恐怕获得了世上最大的快意。
今日这景象,分明出现在眼前。
原来徐千屿会照顾人。她睫毛一动不动,眼神专注,小姐的眼睛生得华丽,瞳仁如玉石,这种专注,便令人错觉,所有的炙热华彩,都倾注于被她看着的那人身上。
他登时去看那个人,却意外地,看到了他自己的脸。
不,那人不是他。
多年前,蓬莱的无真长老打散他的魔魂,最后两人同归于尽,魔王如藤蔓绞入无真身体,亦将他的魂魄扭碎撕开。
无真自知不能自保,便以魂灵为媒,动用法修的禁术“钉魂术”,以自己的躯体为牢笼,拘住他的魔魂,随后坠入深海。
但无真魂魄已碎,太过虚弱,只拘住一部分,剩下两块魔魂逃窜出去,散落天涯。其中一块是他,是小乙,是幻术师谢妄真。另有一块不知所踪。
除非魔魂齐聚,恢复全力,彻底将无真杀死,否则他不敢轻易进入无真的躯壳抢夺自己的魂魄,只怕再被拘住。
此时看到这画面,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小姐照顾的人仿佛是他,如此专注看着的人亦是他,毕竟无真躯壳内,有自己三分之一的魔魂。
但醒着的,毕竟是无真。
两人分明生得一模一样。她为何对他百般厌弃,却能对无真,露出这般温情?
谢妄真不动声色将镜子收起,指节攥紧。
因陆呦从身后叫他,他转过身,陆呦问他感觉好些了吗。
谢妄真神色缓和地看着她,面色分明痛得青白,却勾唇一笑道:“我没事。”
陆呦冲他笑了笑。原文中,她笑起来灿烂可爱,如照进魔王心扉内的一缕暖阳,应该能维持住谢妄真的好感度。
近日她太忙了。相比于一周目种灵草,照顾动物要麻烦得多,时时要人看顾,她害怕金手指再度退化,又不敢不完成每日任务,以至于好些天都没顾得上攻略谢妄真。
倘若她种灵草的金手指还在,此时便能种出药草,解谢妄真之痛。可惜她没有将其兑换回来,因为她把爽点花在了重新兑换【溯光镜】上。
睡前,她须得看一眼徐千屿的进度才放心。
徐千屿虽先一步至外门,每天忙忙碌碌,至今却仍未能筑基,看着倒是很解压。二周目,她竟连修炼的天赋都没有了。若真如此,也不知道日后徐千屿还凭借什么来质疑她。
第41章 溯光镜(五)
徐千屿又一次打开无真的梦影筒, 黑袍少年出现,悬坐在她屋内:“第六节 ……”
徐千屿揉了揉眼睛。
她问系统道:“他说的是第六节 ?”
系统:“是啊。”
随后徐千屿惊异地发现,梦影筒的内容确实完全变了。她怀疑自己做梦, 无真摸起书卷成筒, 面无表情地给了她一筒:“为何走神?”
又一筒:“何不打坐?”
徐千屿立刻坐在了地上, 呈打坐态。
系统:“说不定无真师叔感念你去看他,给他喂了花露,便想多教你一点。你要是还想看到更新的课程,以后要常去看他。”
它并未告诉徐千屿当日奇见。
如没看错, 无真是将仅存的魂魄寄在了这梦影筒内。倘若徐千屿知道这点,肯定不会再踏足那个黑暗的阁子了。
徐千屿最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多去刷几次谢妄真的好感度, 以推进攻略进度。
徐千屿茫然听了一会儿, 无真所授内容, 大体能概括为“从筑基向金丹冲刺”。
可她还没有筑基, 能学吗?
徐千屿顺手将梦影筒关了。
是的,如今她修为增加, 这梦影筒能为她心念操纵,开关自如。
她翻了翻师兄给的一摞书,果然有不少是内功相关。看来大家都以为她偷懒,不学内功, 才不得升阶。可无真讲得清晰, 她亦学得认真,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书上说, 灵池不得扩充, 一种原因, 是经脉阻塞, 未能疏通。另一种原因,便是此人的天赋、仙缘,到此为止了。
人与人气运不同。一些外门弟子,一生都将停留在炼气阶,无法再进益,这也是常事。
徐千屿“啪”地合上书。她决不相信自己属于这种情况,便立刻挺坐起来。
她坚信自己是经脉阻塞,刻苦修炼,必能将其冲开。
再次打开梦影筒,无真身影出现,似忍了很久,迎头便给她一筒:“若再半途而废,就自断经脉,不要修炼了。”
好长的一句话啊。
徐千屿讶异地盯着那少年,他双目冰冷刚毅,面上似含怒意,多了些神采。仿佛是一个真人,悬坐在她面前盯着她。
难不成内功课程更新,幻影的功能亦升级了吗?还带劝学功能,往后都不能随便关闭梦影筒了。
她动了动嘴唇,想解释一下,无真没有耐心地卷了卷书筒。
徐千屿瞬间盘膝而坐,双手捂头,目光警醒。
那少年那一筒握在手中,没有出手。他丢下书,双手置于膝上,闭目打坐,黑袍摆动:“第一步,构建识海。”
……
徐千屿自上完剑术中阶课,便进入“茧”中。
那雪白的“茧”名叫剑术高阶擂台,隔绝外物,在那里面可以和本宗门的弟子一对一切磋,用地上法阵来裁决胜负。
徐千屿后来才发现,一旦进入擂台,她的外貌、身份、修为、武器、在此处的战绩,便会被擂台记录,形成档案,并分至不同等级。
这样切磋时,能匹配到和自己差不多等级的弟子,不至于因差距悬殊被打得太惨。
初始时,她战绩不佳,因为对战傀儡与她身高相近,力道她也熟悉,但活人却风格各异。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熟悉对方,便会吃亏。
她对战过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来时,嘴里叼着糖葫芦,眼睛眨巴眨巴,一派天真,她握剑的手犹豫片刻,生怕又被高逢兴呵斥“恃强凌弱”。
但对战开始,小姑娘便换了种神态,拼杀劈砍,毫不留情,亦将徐千屿的战意逼了出来。
最后,小姑娘惜败。但她从地上爬起,拍拍裙子,捡起糖葫芦,又满不在意,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徐千屿怔怔地看着那背影,心想,在此处,胜败乃兵家常事。对战时,全力以赴;若是输了,也不必记挂在心。
无非是一次对战而已。
想到此处,她的内心格外平静起来,转身用术法点亮符文,召唤下一个人。
她一直想再见到好心提醒她穿弟子服的那位青年,同他道一声抱歉,可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光记得眉眼,以及他的剑鞘是白色。
仅凭这些信息,茫茫人海,无处可寻。
徐千屿无事翻阅着弟子们的档案,心里想,一句话砸出口时快意,想要补救、收回、从心头抹去,却这样困难。
不过,也没关系。
她再度点亮符文。
只要她将对战的人够多,将蓬莱弟子全部战上一遍,总有一日,能碰到他。
自此之后,她便泡在这“茧”中。战绩逐渐积累,等级缓缓上升,竟打出些名气来。
有一日,一位陌生的女修应战而来,打量她一眼便笑道:“是你啊。”
她在徐千屿懵然的眼光中,道:“早听说有一位小师妹,仗木剑,剑上挂一条狐狸尾巴,每日都在这里不知疲倦,勤勉应战。若不是你有名有姓,我们都要怀疑,你是蓬莱哪个长老变出来的一个陪弟子们练剑的术法了。”
“你看。”她掐个术法诀,光芒中,徐千屿看到另一份她没见过的战绩排行,这排行上,她竟高居榜首,落了第二名很远。
八千场。
她打了有八千场了。
她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竟难得有些赧然。
后一日,她便碰巧对上了那位被她呵斥过的师兄。那男修轻盈地落于擂台上,看清她的脸,面色讶然。
“还记得我吗?”徐千屿问。
那男修回想一下当日画面,她坐在地上,大发脾气,也颇觉有趣,莞尔:“记得。”
徐千屿点点头,又道:“这次别让我,行吗。”
男修冲她行一弟子礼,徐千屿亦回一礼。
礼毕,二人交起手来。
男修全力以待,劲力如风,他将功法内化于心,娴熟至极,二十招之内,将徐千屿打败。
她虽输了,但已尽全力,亦觉得酣畅淋漓。
她擦擦头上汗,那男修行一礼,又要离开,她急忙叫住:“这位师兄。”
“我……”先前排演过数次的道歉,临到喉咙,又阻塞住。
那男修转过身,见这少女脖颈和耳朵通红一片,眼里含光,便阻住她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