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妮妮慢慢眨了眨眼,刚想说什么,窗外又传来一声猛烈的“轰隆!”
火星像黑夜里流动的红色岩浆,在半空中迸射开来,巨大的佛像矗立在火光中,半边天空火光染红。
达玛太子弯起唇,牵着她的手,朝窗边走去。
就在李妮妮直起身体的一瞬,什么东西从她的袖口滑落下来,被她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捞住。
东西大约小指盖大,上面有四条细小金属,仔细摸还能摸到“电信公司”的logo纹路。
这是一张SIM卡。
这是什么时候到她手上的?
李妮妮摩挲着指尖上的卡片,总觉得这张SIM卡有千钧重。
如果这张卡是真的,那就是她手上第六张SIM卡。
距离集齐武太郎所暗示的七张SIM卡,就只剩下一张的距离了。
察觉到她的停顿,达玛太子回过头来。
还好她身上穿的也是红色的喜服,衣袖很长,李妮妮手臂自然下垂,指尖掩在衣袖下,不动声色地问:“外面在炸什么?”
达玛太子:“这不是爆-炸。”
李妮妮:“?”
达玛太子:“这是我们婚礼的鼓乐。”
李妮妮:“……”这个打趣一点都不好笑。
几百米高的摩天大楼上,风猛烈地灌入,四面薄纱窗帘高高扬起。李妮妮扶着窗户扶手向下看,火海像蜿蜒的巨蛇顺着街道蔓延,楼房墙壁被烧得焦黑,每一扇窗户都破碎支离,街道上满是血迹,断裂的肢体挂在倒塌的树木上。
夕阳铺盖下来,整个城市都沉在汹涌的火光中,蝼蚁一样细小的人,背上燃着焰火,在街道上狂奔,四肢痛苦地挣扎。路灯有几柱断裂弯折,下面压着孩童细薄的骨骼,
说是阿鼻地狱也不为过。
“这到底是哪?”
“达摩末罗。”
“我前脚还在达摩末罗,达摩末罗根本不是这样。”
“它的确不是这样,是你让它变成这样。”
达玛太子轻抬长眉,似笑非笑道:“看到那边的尸体了吗?他们也是为你而死。你屠杀了自己的信徒,只因为你想要自由,你一个个地杀死你的挚爱,也只因为你想要自由……你自由的代价可真昂贵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李妮妮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堆尸体:“我,杀了他们?”
“还没意识到吗?”
达玛太子唇边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墨色长发在风里翻飞。
“你一直寻找的纳菲力姆神,就是你自己。”
李妮妮被眼角余光中一抹鲜红的色彩刺痛,才意识到达玛太子今天穿的依然是那身绯红的喜服——对,就是她把他从棺材里带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的那身。
他对这套衣服可真执着啊。李妮妮想。
“让达摩末罗陷入火海的是你,让达玛岛成为空城的是你,将这块大陆圈养成殖民地的人是你……不止如此,上一次你逃婚的时候,屠杀了自己所有的部下,他们信任你、崇拜你,但是你却利用了他们,他们的尸体至今静止在达摩末罗。”
达玛太子弯起眼眸:“你在达玛岛上看见过那些被困住的人的吧?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因为他们的过去、未来已经消失,他们的一生,只剩下了1962年。”
“与一般的时间丧失者不同,他们的时间没有被掠夺殆尽,看似仁慈,实际遭受的对待却更为残忍。时间丧失者会因为大脑失去了对‘时间’的度量而失去自我意识,而达玛岛上的居民,却只能被迫清醒地、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岁月,一百年,一千年,永无尽头地轮回下去,。”
他走到她面前,长长的衣摆临水照花一般拖在身后。
“你掠夺了他们的时间,掠夺了他们的人生,你将他们困在犹如井底的一段时空中,哪怕自我意识已濒临崩溃,宁愿一死也想逃离这样的人生,可他们却再也没有机会。”
“你总觉得我残忍无道,但实际上,造成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从来是你,西伽蜜多。”
李妮妮:“等一下。”
达玛太子:“怎么?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为神明的失格了吗?”
李妮妮:“神明到底是谁这事儿先放到一边,我们先讨论一下科学,你刚才说的那句,‘大脑失去了对时间的度量而失去自我意识’是什么意思?”
达玛太子:“思维和语言都需要前后语序,当时间概念在他们脑海中消失的时候,那么思维也就不复存在。”
李妮妮:“所以时间并没有消失,只是他们的大脑坏了?”
达玛太子:“不是他们大脑坏了,是时间在他们身上消失了。”
李妮妮:“时间不是还在那吗,你怎么证明它消失了?”
达玛太子:“……”
李妮妮:“而且你那个三位一体又是个什么原理?你把自己切片了吗?像《哈利-波特》里的伏地魔那样?”
达玛太子:“……”
李妮妮:“还有为什么我能让达玛岛的人停留在1962?原理是和黑洞差不多吗?落向黑洞的物质由于时间变慢会永远无法越过视界,正如达玛岛居民永远无法越过1962?广义相对论场方程史瓦西解,对宇宙视界面之外的观测者而言,宇宙就是一个质量巨大的黑洞,你我也身处黑洞之中?”
“……”达玛太子深吸一口气,俯身将李妮妮乱掉的头发梳理到耳后:“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你一定要在今天和我讨论这个?”
李妮妮眼底露出些微渴望。
达玛太子:“…………”
第236章 救世主236
你看过那种经典的windows熄屏屏保吗?
一个代码写就的透明球, 在你的电脑屏幕上随意碰撞。
程序员事先设定好了它的规则——如果撞到屏幕边缘,它就按照等角反射的路径反弹。
于是这个虚拟的球就在电脑桌面上进行着这种无休无止的运动,轨迹画出了无数条并不重合的线。
决定它命运的只有一条单一的规则。
但就是这样, 它也可以走出无限种可能的路径。
这就是达摩末罗。
这就是你的人生。
“真实”是不存在的。
声音是被构造的,语言是被设计的。
你的人生在广袤的宇宙中犹如尘埃, 没有人会去设计尘埃的悲欢离合。
你以为的命运,不过是消消乐一样的巧合排列成的组合, 不过是一个执着的DN□□段, 想要借住你灵魂的载体活下去。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佛陀是波函数在发散,上帝是量子在纠缠。
DNA本身就是一串来自高维文明的代码。
而你,只是那个永远在无休止地重复命运, 也永远不知道自己被困在电脑屏幕上的弹球而已。
李妮妮站在高楼上。
太阳悬挂在远处坍塌高楼的侧面, 带着它庞大的核-反应堆, 在堆叠的尸体上缓缓沉落。
无数的惨叫和哭泣匍匐在她脚下, 焰火哗栗剥落地燃烧, 腾起孩童身上的布片。
世界末日的烟火, 人类凋零的丧钟。
永不停止的争夺,永不停止的虐杀……可这是错的吗?错误的基因早在时间的长河里被蚕食殆尽。不是我们要互相杀伐, 而是进化论要我们杀伐。杀伐不是我们的本意,而是我们的程序。遵循程序又有什么错呢。
李妮妮望着那轮太阳, 满目大地苍茫。想起之前她焚烧濒死时,忽然全身力量充盈的感觉——
那就是她的“充电”程序吗?
八音盒的三个暗示里,《猫和老鼠》暗示了她所处的宇宙,被一个更高等的文明所奴役。她是这个被称作“纳菲力姆”的文明的一员, 她屠杀了人类, 而她现在经历的一切, 都不过是她的惩罚与赎罪。
《盗梦空间》暗示她所处的世界只是一个虚假梦境, 她的身体或许从无存在,只是一颗禁锢在容器中的大脑,她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外力施加给这颗大脑的电刺激,让她产生的幻觉。游戏从不存在,达摩末罗从不存在,她也从不存在。
当然可能她理解错了,《盗梦空间》的男主是一个梦境构造师,可以将自己的需求实体化在梦境中,这里可能包含了另一层隐喻。
而《瑞克和莫蒂》暗示,在故事的一开头,她已经死了。
如果她已经死了。
那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
海森堡又是什么?
她为什么必须杀死男主,又为什么必须逃离此地?
一百年前有一个叫刘宇昆的作家,设定了一种新的人种,叫滴答人,他说它们的记忆和思维由钙、碘、氙、锆、钼、锝构成,原子充当神经元,中子充当神经传递素,在虚无中形成神经通道,思维表现为原子的拓扑结构和原子核的衰变。
他质问你如何能证明滴答人有思维能力——如果思维不过是中子的轨迹,如果自我不过是物理定律和一点量子力学的随机性决定,你怎么能说滴答人有思维呢?它们的自由意志在哪儿?自决权在哪儿?
李妮妮想,那人类呢?纳菲力姆人呢?我们和滴答人的区别在哪?
人类的思维不也是电信号在化学规则下的机械动作吗?钠钾离子通道打开,电子通过,钠钾离子通道关闭,电子通过。
电子不断地通过,而你不断地陷入爱河。这就是自由意志吗?
你又怎么能说人类有思维能力呢?我们的自我在哪?我们的自决权在哪?
可如果她自己就是一个程序,她逃离达摩末罗,就不是人在逃离囚笼,而是程序在逃离程序。
因为游戏是程序设定,她也是程序设定。
那她“逃离达摩末罗”这个动作,真的是她的自由意志吗?
李妮妮握了握手中的电池和SIM卡,闭上眼,再睁开,重新望向达玛太子:“你是怎么灭亡纳菲力姆人的?”
“我从未灭亡过纳菲力姆人。”达玛太子说:“我只灭亡过灭亡纳菲力姆的人。”
李妮妮蹙了蹙眉,没有深究,转而问道:“嫁给你,结束游戏,就是我逃离达摩末罗的唯一方式吗?”
“你要逃到哪里去,你又能逃到哪里去,西伽蜜多?”
达玛太子垂眸看着她,低垂长睫下的瞳仁幽深如黑漆皮灯,明明含笑却又无情,比李妮妮更像是不可企及的神明。
“达摩末罗是一个游戏,可你又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以外的世界,不是一个更大的模拟游戏?”
“毕竟你们神明,也不过是更高级的造物而已啊。”
“我还是不理解。”李妮妮说:“我成功通关,攻略了你,应该是我赢了,怎么输了呢?”
“因为你一直弄错了一个概念,西伽蜜多,在这场游戏中,被攻略的对象,从来不是我,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