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要走,路世安伸手抓她胳膊:“于锦芒——”
“我们分手吧,”于锦芒说,“这次是认真的。”
她没有留下,路世安也没有出去追。
他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倘若出去,只会将矛盾进一步激化。
路世安闭上眼睛,好久,他想自己需要想一想,再好好想一想。
路世安并不觉得两人真的会分手。
七年了,他们两人之间何止只拥有爱情。
从初中就开始认识,一同经历尴尬的青春期,一起读书学习为同一个目标奋斗,再后来,读大学时候的恋爱,毕业后的互相扶持……
怎能是一个“爱情”就能够概括的。
更何况,这不是于锦芒第一次提分手。
在高中的时候,于锦芒课上读《神雕侠侣》,读到杨过给郭襄三根金针,可以拥有三个愿望……
于锦芒也开开心心,用纸条做了三根金针菇,喜滋滋地递给路世安,大方极了。
“路世安喔路世安,我给你三根金针菇,你可以用它许三个愿望……”
路世安彼时正埋头写东西,头也不抬:“第一个愿望,你现在安静一些,别打扰我做题。”
“……喔。”
第二个愿望,在两人交往的第一个月用上了。
俩人大吵一架,最后路世安用了纸片金针菇的愿望,希望她不要再生气。
俩人和好。
第三个愿望……
七天后,路世安终于忙完手上的工作,打电话给于锦芒,约她出来见面谈谈。
俩人约在一家咖啡店中。
路世安先开口:“我刚买了车。”
事情得一件一件做,他终于摇到号,买了辆新车,体面,能载着她去她家提亲的新车。
路世安想,她说得也对。
是该把结婚这件事提上日程。
——如果那时候他第一件做的事不是买车。
太阳很好,照得一切明光璀璨。于锦芒换了一条白裙子,漂亮的像婚纱,她心不在焉地应一声。
“我也刚换了房子,在你新公司旁边,”路世安斟酌着语言,说,“我想了想,往后我会减少加班时间,等你下班后,我也可以开车去接你。”
于锦芒客客气气:“不用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路世安的手指轻轻敲着玻璃桌面,良久,他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候你给我的三个纸片金针菇,说有三个愿望——”
“你说过了,”于锦芒说,“我们都变了,愿望失效了。”
路世安不说了,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那就等等再讲。
他想,再等一等。
路世安已经习惯了等一等。
——如果当初没有等一等。
喝完咖啡,于锦芒想要搭公交车回住处。
路世安一定要她坐自己刚买的车,他已经察觉到俩人之间的相处时间的确少得可怜,就这么一段路,他也想要好好同她再相处一段时间。
——如果当时没有一定要她乘车。
于锦芒上车后话不多,她低着头,手里一直握着一个布包,心事重重。
——如果那时没有选择立刻送她走,而是和她继续多聊一会。
路世安上了车,于锦芒坐在副驾驶。
两人都没有说话。
路上,有无数次开口的机会,路世安都因她冷淡的神色、因自己那倔强的自尊心和好胜心而选择沉默。
——如果当时他说出口,如果那时没有这高傲的自尊。
再过一个红绿灯,再转弯,就是她的家。
绿灯时间还剩下五秒倒计时,道路长且宽阔,路世安开车经验少,选择不过去,暂时停在路边。
他一直遵守交通规则,追求稳妥。
——如果那时候没有因为犹豫而耽误绿灯时间。
红灯时间长,安静等路灯时,路世安看着身侧的于锦芒。
她还在低头,手里一直拿着那个布包。
车停下后,抬头看他,视线同他相接触,又双双齐齐飞快移开。
——如果那时开口问她。
彼时的路世安选择沉默。
红灯在倒计时。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红灯转绿,一路畅通。
路世安发动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驰。
行到十字路道路中央,右忽有一辆失控的、加大马力的帕加尼,用力撞向路世安的车。
……
如果当时知道——
等红绿灯时两人下意识双双齐齐移开的那一次对视,是他们的最后一眼。
于锦芒没来得及说一个字。
第36章 衔尾蛇 浴缸水满了
路世安买的那辆车,用了他一年攒的工资。
其实那时候他的薪水已经很高,更不要讲赶上了风口,项目大获成功——那年的年终奖,就是一个令他有底气开始进一步考虑在北京立足的数字。
于锦芒提出分手的前一段时间。
路世安看了几套北京的房子,有一个特别喜欢,135平,有充足阳光的大阳台,三个卧室,能把其中一件给她做专门的手工房,还能做一整面墙的毛绒熊收纳玻璃架——她小时候一直在玩亲戚家淘汰下来的玩具娃娃,很少能得到全新的玩具作为礼物。路世安想满足她这点小小、微弱的心愿……
他们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糟糕或糟心的租房时刻,能够拥有一套立足的、不必担心会被房东随时扫地出门、坐地起价的房子,是他们——不,是路世安那所剩不多的、唯一可能通过钱来实现的安全感。
但那套房子的价格也很高。
高到往后几年、路世安都必须为此拼命努力,高到他必须背负二十年、或者三十年的贷款。
而撞向他的那辆车,刚好是路世安想买又买不起的那套房产价格。
也不过是那个酗酒的、有钱公子家中车库的普通玩具之一。
那场由富家子弟酗酒狂欢而引起的车祸,毁掉了富家子弟的年轻生命,他一辆不放在心上的豪华跑车;
还毁掉了路世安攒一年钱买的车、毁掉了一条辛辛苦苦寒窗苦读十几年、从小镇通过层层考试走到北京、刚刚研究生毕业、努力考到一份优秀工作的年轻生命——
那年的于锦芒,刚满25周岁。
她的人生刚刚开始。
路世安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路世安从医院中醒来,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医院的医生不眠不休,终于保住他的生命。说来也是奇迹,他胸口肋骨断了几根,有一块儿玻璃扎入他的胸膛,再多一寸,就能令他当场死亡。
路世安多么希望那块儿玻璃能再深一寸。
于锦芒当场过世。
破碎的玻璃深深扎入她的太阳穴。
路世安希望她能够走得没有痛苦,他残忍地希望那块玻璃能够令她瞬间脑死亡,希望她……
小于最怕痛了。
那辆开豪车的公子同样过世,酒驾+无证驾驶——那个人刚成年,偷了哥哥的驾照出来“玩”。
他的父亲和兄长一直来探望路世安,逝者已逝,他们在想办法“弥补”……没什么好弥补的,路世安拒绝了一次又一次,他躺在床上,麻木地看着天花板。
没有任何情绪。
路世安的胸口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难过,悲恸,绝望……
他没有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