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听到了一点点吧。”
灵茶树心声:遭了,灵娘的眼神怎么这么可怕,该不会是要杀树灭口吧。
“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灵茶树连连保证。
钟灵眯眼:“否则?”
“否则,让我身上的叶子掉光光!”
—
天光微亮,距离小桃山八百里之外的鬼魈山此时安静得宛若一座空山。
平时喜欢昼伏夜出的鬼魈,此时各个安分地窝在树丛和树洞之中,连咀嚼食物的声音都变轻了,以此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群群的人面枭从熟视无睹地它们的头顶飞过,妖兽的肉远不如人类鲜嫩,只要它们主动不招惹,妖魔只会把它们当成空气。
鬼魈婆婆此时也蜗居在自己的地下宫殿内,吃着猴子猴孙们为她采摘的新鲜野果和露水,忽然间,一只鬼魈四肢并用地快跑进殿里,嘴里叽里呱啦地朝她汇报着什么。
鬼魈婆婆脸色微变,用嵌着土灵珠的拐杖轻轻点地,整个人从地下破土而出,顷刻间来到鬼魈山的山顶。
当鬼魈婆婆看到那穿着一袭青衫道袍,有些清癯的熟悉背影时,那双沉暮的双眼迸发出不可置信的亮光,连握着拐杖的手都在不受控制的轻颤着,鬼魈婆婆深吸一口气,压下种种翻涌的情绪,化为嘴角的一抹讥讽。
“三百年了,你终于肯来找我了……”
来人转过身来,蓄着长须,是个气质儒雅的老者。他在看到鬼魈婆婆的一刻,目光同样泛起层层波澜,半晌,他低声开口道:“你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化。”
怎么可能没变呢?
鬼魈婆婆不自觉地伸手抚上脸庞,她能清晰地触摸到脸上起伏的沟壑褶皱,她的头发也全白了,不复当年那一头乌云青丝。
化形期灵兽的寿命只有五百年,她和他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你来找我,可是想明白了?”鬼魈婆婆问。
青衫老者顿了顿,道:“我此番前来,是想借你那乌藤拐杖上的土灵珠。”
鬼魈婆婆眼里的期颐瞬间烟消云散,继而闪过一丝愠怒:“当年,你我决意选择走不同的道,互相赌气老死不相往来,如今过了三百年,你来找我,我还当你是终于想通了,没想到竟是打我土灵珠的注意!老大哥,你可真让妹妹我心寒啊。”
青衫老者则认真看着她说:“修仙也好,修魔也罢。可是三界的平衡不该被打破,难道你真的想看到整个凡界被妖魔盘踞,人族被屠尽?”
鬼魈婆婆嘴角的讥讽更浓:“人族的生死与我何干,天界都不管,我又能管得了什么。你当初不听我劝,决意要留在那劳什子的小桃山修仙,修到现在又如何?天界可是整整三百年未曾降下登仙梯了,那些人修愚昧蠢笨,突破不了大乘镜,只以为是自己修炼不到家,从来没想过是天界想绝他们修仙的路。”
那位青衫老者,便是明明已至化形期,却一直在人前保持原形的猿叔。
当初,他和鬼魈婆婆二人一同启灵、结丹、开窍,从两只懵懂的野兽直到修成人形,却因修仙还是修魔产生了分歧。猿叔一心想要修仙求道,而鬼魈婆婆认为成仙不过是天界奴役凡界修士的幌子,觉得修仙不如堕魔,俩人因此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后来一个留在小桃山,一个去了鬼魈山,彼此赌气永世不相往来。
而鬼魈婆婆修的魔,跟那些从地裂里钻出来的妖魔全然不同。妖魔通过裂隙打开了魔界和凡界的通道,源源不断地输送妖魔出来,但凡界和仙界的人都不能反向进入那裂隙。他们这些生在凡界的,兽类也好,人类也罢,都承受不了那么纯粹的魔气,跳下那魔界裂隙等同于自杀。
所谓修魔,无非是抢夺同类的机缘修为,以填补自己的无法增进的修为,不过是吊着一口寿数罢了。
“可是,修这样的道真的能让你开心吗?”
猿叔看着她跟自己一般无二的苍老面容,便知道她并没有做多少抢夺同族修为之事,不然这鬼魈山的鬼魈也不会数量如此之多,且对她这般忠诚。
猿叔语重心长道:“灵娘如今已收集了六颗灵珠,只差一颗土灵珠便能集齐七条灵脉。你知道的,山神的能力跟灵脉的强弱息息相关。若不是现在大战当前,我也不会舍了这张老脸,求到你这里来。”
鬼魈婆婆闻言意外地挑了下眉,她犹记得三百多年前,小桃山还是一座连村落都没有的荒山,如今竟集齐了六条灵脉?
鬼魈婆婆回忆起上次,钟灵来此想尽办法想换她手里的灵珠,被拒绝后遗憾离去的样子。
难怪她当时这么迫切地想要换她手里的这颗土灵珠……
“这颗土灵珠放在你手里,不过是拐杖上用来照明的装饰罢了,可若是放在灵娘手里,或许是能抵御妖魔的最后契机。”猿叔道。
鬼魈婆婆当年差点与猿叔结为道侣,对他虽有恨也有爱,更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无奈,不过对于猿叔的人品和诚信,她还是十分信任的,他不至于为了一颗灵珠,编出这样的谎言来诓骗她。
“你就这么信任她?”鬼魈婆婆问。
“连四大魔将都未能将城墙攻破,如果这世间还有一处地方能抵御住那万千妖魔大军,那一定是小桃山。”
前两天,四大魔将出世的动静可是闹得不小,吞佛那穿云入霄的身躯路过之时,连鬼魈山都感受到了震感。
鬼魈婆婆没想到小桃山竟然从四大魔将的手中撑了下来,她沉默半晌,从拐杖上摘下那颗土灵珠,直接丢给了猿叔:“拿去。”
猿叔接过土灵珠,深深看着她,张口欲说什么,鬼魈婆婆抬手制止他:“你我之间,不必再说什么客套话了。等小桃山真的能扛过这劫,你记得带上些新酿的酒来,上回那丫头给我的那几坛子酒早就喝完了。”
上次钟灵给她的那几坛酒,她一尝就知道是猿叔酿的,倘若不是那几坛酒的缘故,钟灵当时也没那么容易走出这鬼魈山。
“这是自然。”
猿叔笑了笑,将土灵珠收进怀中,朝她行了一礼,没再多言,乘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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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瑞雪城至小桃山的沿途大路,所有的村镇人去楼空。妖魔大军如蝗虫过境,每到一处新村镇,必要进去扫荡一番,可是搜遍整个村落,别说人了,连只活物都没看着。
这些妖魔在地底憋了近千年,就盼着裂隙通道打开这一天,能出来尝一尝鲜美的人肉,可是现在倒好,这屋子在,就连屋子里的米粮也在,可是这人都跑哪里去了?
妖魔们已经饿得各个眼冒红光,暴躁不安。
在妖魔大军的中段,一辆由八头无骨噬虫王虫拉着的马车,正缓缓前进着。马车通体乌黑,蓬顶坠下暗光流动的玄玉珠帘,车身方方正正配上菱形的花窗,仿佛一座移动的棺椁。马车周遭自然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带,所有的妖魔都默契地不敢靠近。
马车里,魔君重黎一袭灼目的红衣,长发披散,闲懒地侧坐着,听着戮仙用神念向他传达出来的情报,凤眼微眯,无端生出几分恻恻:“太阴剑?”
太阴剑出世,代表那个人现身了。
“很好。”
重黎舔舔唇,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他俩之间的这笔陈年旧怨,要好好地算一算了。
马车内魔气涌动,瞬间具化成两条墨色锁链,狠狠地抽在那八只无骨噬虫王虫的身上,王虫同时嘶吼咆哮着向前奔去,马车的速度瞬间提了起来,快到仿佛悬空。
不消多时,就从妖魔大军的中段奔袭到了前沿,整个妖魔大军的行进速度几乎提高了一倍,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桃源城的方向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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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夜晚,暮色初合,夜色将云层浸染,圆月如玉盘高挂在天边,散发着并不明朗的月辉。
今天是十五,本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但无垢宗的修士们人人尚在各司其职,炼丹的炼丹,铸器的铸器,抽不开身去城里探望亲人。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还不到掉以轻心的时候,还有更艰难的仗要打。
韩追正在床铺边打坐调息,比起他的前世,这副身体的天赋和灵根简直没眼看,因为雪原谷的意外,金丹还碎裂过一次,修炼的速度比普通修士还要慢一些。
下凡历劫向来如此,重走一遍艰难困苦的修仙路,直到修至大乘镜圆满,走上登仙梯之时,他才会彻底恢复仙身的样貌和修为,不然又怎叫历劫。
不过他是以剑入道,修为倒是其次,对剑道的领悟最重要,再度修成仙身是迟早的事罢了。
随着记忆找回,神格归位,韩追倒是意识到一个问题。
本该随他转世的两把剑,为何遗失在了两个不同的地方?不然有剑傍身,他也不会在雪原谷置身险境。
心中尚有一团疑云笼罩,无法静下心来打坐,韩追便起身欲去沐浴解乏,方解开里衣的衣襟,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咯吱一声,似乎是脚步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他转过身来,钟灵还保持着刚落地的姿势,一双水盈盈的小鹿眼呆呆地看着他,瞳孔震动。
韩追眼见着一抹红霞从她纤白的脖颈一路蔓延到了耳朵尖,她迅速转过身去,催促:“你快把衣服穿好。”
韩追慢条斯理地把敞开的衣襟扣好,似笑非笑:“山神娘娘,难道有喜欢观人沐浴的爱好?”
“……”
钟灵哑声,她刚才通过山海图找到韩追此时身在的位置,明明看到他只是在屋里打坐修炼,于是便用了缩地成寸传送了过来,谁知道他下一秒就要脱衣服啊。
不过该说不说,身材还是挺有料的,腰线劲括,腹肌线条分明,一看就是练家子。
钟灵莫名地代入了下昭夜仙君那张清心寡欲的脸,再配上这样的身材,咳,妥妥的仙界天菜。难怪她之前收到他生辰宴的请柬时,功德殿的那些仙子们仿佛都要吃了她。
钟灵转过身来,看到已然穿戴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和他眼中的意味深长,后知后觉他方才那话是对她人品的质疑,她有山海图这个360度无死角的3D摄像头,想看什么不能看啊?
“我是有正事和你相商,谁知道你这么早就要睡了……”钟灵清咳一声,作若无其事地解释了一句。
俩人相对在茶桌前坐下,钟灵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底是清透的春绿色,飘着两片嫩竹叶,是最普通的竹叶茶,看来在吃食上,这位九重仙君确实没什么太大的架子和讲究,昨日席间的事看来真是她想多了。
“何事?”韩追问。
钟灵抿了一口茶,正色道:“妖魔上次一口气派出四大魔将来攻城,看来是对桃源城势在必得,如果下次是魔君亲至……你有没有把握干掉他?”
韩追沉吟了下,道“并无。”
他的回答让钟灵一愣:“你不是战神吗?而且上次妖魔大战,那家伙不也是你亲手干掉的么?”
“我现在的修为只有元婴。”
“……”
坏了,她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陆惜剑是战神韩追这事太让她意外,亦或者说昭夜仙君的名头实在太响亮,钟灵先入为主地觉得有他在就可以高枕无忧,无论是魔将还是魔君都不足为惧,纯纯是来送信仰值的。
以至于忘却了他这一世还是个元婴境的修士这回事。
元婴修为的战神……会不会有点差的太多了?
钟灵瞬间觉得嘴里的茶都不香了,垂眸用茶盖刮着浮沫,小声吐槽:“你说你好好在仙界当你的仙君不香吗,干嘛没事下凡历劫啊……”
此时房间里还有两个有灵之物正静静地吃瓜看戏,彼此用神念交流着心声。
太阴:“咱们主人好像被嫌弃了。”
少阳:“谁说不是呢。”
太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少阳:“关键,咱主人还被她说得不敢吭气,这太不合常理了。咱主人平时对女人不都是敬而远之,这女仙是谁哇,是上辈子救过咱们主人的命吗。”
太阴:“我怎么知道?不过很有可能。”
钟灵额头滑过看不见的黑线,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茶盏,剑怎么也这么八卦的?
“闭嘴,吵死了。”钟灵咬牙道。
一直没做声的韩追眉梢轻抬:“?”
钟灵揉揉太阳穴:“我说的是你那两把剑。”
一个捧哏一个逗哏,还挺会整活啊?
太阴和少阳没想到钟灵居然能听懂它们的剑语,剑身微颤了颤,立刻乖觉闭嘴。
韩追看向被他放在床榻边矮凳上的两把仙剑,他平时跟两把剑交流都是靠神念维系,如果不刻意放出神识,就算他也感知不到剑的情绪,而钟灵居然能直接听到它们在说什么,是她的天赋灵法吗?
钟灵扯回话题:“你实话说,现在的你对上魔君的话,能有几分胜算?”
“保守估算,不到两成。”
钟灵惊异:“这么低?你虽然境界还没有恢复,但是你的那两把剑可还是货真价实的仙剑,太阴剑还一剑杀了魔将吞佛,魔君竟这么难对付么?”
韩追微微颔首,作为曾经交过手的敌人,他对重黎不说了解,还是知道他几分底细的。四魔将都是他用魔气制造出来的产物,连下属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他的作品,而他本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毕竟是妄图想要征服一界的魔主,实力自然要匹配得上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