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烟微笑道:“我可以俩都选么,每月单数日跟哥哥,偶数日跟弟弟。”
尚烟心中却快笑疯了——这世间怎有人如青寐姐姐,能做到永远如此表里不一的?
大叔大惊失色指着她,手指抖了几抖,道:“姑娘一言九鼎,勿失信。”
青寐心道:“拿匕首捅他。”
尚烟想,这不好吧,这、这也捅……?
但她还是谨遵紫修的嘱咐,严格按照青寐心中所想去做,把腰间的匕首往上推了推,露出一截兵器冷光,而后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见青寐一双眼睛如同鲜血凝结的冰,纵使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大伯大娘们也都被吓得作鸟兽散。
可是,等人散去,尚烟看见旁边的大叔身侧,繁花飞落处,一个青年没有离开:“爹,我说了多少次,我想要的是理想中的姻缘,而不是你刻意来此处寻来的……”话说到此处,他有所察觉地抬起头,看见了青寐。
“话是这样说,可你不也列出了条件么,说明你心底还是有要求,也不是一味图缘分。”大叔不紧不慢道,“不论如何,这事我给你办定了。不虑往后,终非长策……”说到此处,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儿子的视线,顺势回头看向青寐,一目了然。
风细细,花片片,落了青年一头紫霞。浅紫杏花开了满园云林,令青寐想起一段往事。
这段记忆也进入了尚烟的脑海。
那一年,璨幽园还不似这般热闹,花密人稀。因此,人若稍在花枝下站立,身影也跟一幅画似的显眼。当年有灯火莹莹,流水潺潺,点亮了千树杏花,有个人眼眸如星夜,微仰着头,轻声念道:“明年人还在,春去春又来。可花落尽沾衣,转瞬一生去矣,何计不为青春留一宿?”
当年,青寐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踮着脚看了看头上的花枝:“别人都说年年花相似,明年人不同。你这人倒是奇怪,不念人,却心疼起花来了。”
“那是因为寻常人不懂,若有小愁,必无大忧。若明年,我还能同寐寐感怀小愁,想来也会称心如意,一如今年。”
想到此处,尚烟浅浅笑了一下,把英罗面前的牌子收走,转身便离去。
“姑娘请留步。”
追过来的不是英罗,而是那个跟父亲争执的青年。他绕过来拦住了青寐的去路,却又怯生生地留了些让她前行的空隙:“在下景焕,还敢请教姑娘芳名?”
尚烟回头扫了一眼他父亲写的相亲牌,上面写着:
“寻魔神女子,三千岁上下,姿色中上,供职稳定,贤淑持家,有清白之身,奈落祖籍者居上。”
“我并非你所寻的女子,勿扰。”尚烟绕过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景焕紧追而来:“那是我随便杜撰来敷衍家父的。我没那么多要求。修罗很好,年纪大小不重要,祖籍在何处都无妨。人与人之间,图的便是个缘分。”
青寐心道:“蠢货。不理。”
尚烟便使用了无影魔闪,消失在了人群中。
被英罗闹了这么一阵,时间耽搁了,尚烟便在璨幽园外租了坐骑。兽师吹响口哨,一只青羽大鹖从林中飞来。她跳坐上鸟背,拉紧缰绳,鸟儿展翅一腾,往奈落中飞去。
一轮硕大的明月俯瞰着奈落,碧华冰冷地笼罩着每一个细微角落。
青寐心道:“不明白,为何那孔雀羽男子要将见面地点定在奈落社学。我真不喜欢小孩,尤其是奈落的小孩。”
尚烟却很喜欢小孩。
所以,抵达奈落社学门前,看见了大片小孩,尚烟感觉自己要分裂了。青寐的那一部分产生了厌恶感,她自己却欢喜得很。
奈落孩子自小便魔力强大,满街施法,喷射煞气,经常害路过的姑娘尖叫连连。在街边,小贩们贩卖刚出生的小宠物,有??鸟、琴虫、肥遗等等,全部都是肉嘟嘟毛茸茸的一团,这些宠物都是经过魔族驯化的,特别爱喷火,堪称凶萌。因此,小孩子们满地打滚赖着父母要买,却常被父母把屁股都打肿。
上方传来孔雀的声音。
尚烟抬头望去。
他正在站在高高的屋顶青瓦上,似乎已在那等候多时。他招了招手,尚烟便也跃上了房顶。
“你们少主在奈落社学教书?”尚烟道。
“不,他若想潜入奈落,冒充此处学子,更为合适。”
青寐心道:“学子?这孔雀羽男子看上去岁数不小,他的少主再年轻,也不至于……”
下方有学生吹箫弹琴。在悠扬的琴声中,一团黑雾无声地出现在青寐与孔雀面前。
少年出现在了屋顶上,把玄色外披搭在肩上。
首先令青寐察觉的,并不是少年漂亮的皮相,而是一股令人颤栗的煞气。
与青寐合二为一,身处大魔体内,尚烟也并没立刻留意少年的容貌。
她切实感到了一股可怕的震慑力。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她的背脊都在发麻,像有粗沙流入背脊骨内,及至尾椎骨底部,不断颤抖。
她虽以前并未经历过类似感受,但身体本能立刻教会她了,这是更强同族的煞气。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魔族向来是强者居上,一旦嗅到同族强大的力量,一个魔族群体就会被征服。
可是,当少年转过身来,她却发现自己刚才真是迟钝了。
紫修,这是紫修啊!
看见紫修,她觉得既激动,又亲切,很想扑过去抱住他。然而,紫修看向青寐的眼神却一点也不亲切。他神色冷冷的,自带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与他的煞气混为一体,更加令人感到畏惧。
青寐心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纯正的深紫眼眸,纯到不像真人……原来,孔雀所说的少主竟当真如此年轻,他是何人?罢了,作为黎行者,求知欲越寡淡,活得便越久。”
孔雀拱手,毕恭毕敬地朝少年行了礼:“少主。”
“今天是战灵节吧,奈落街上人如此多。”紫修望着街道。
“回少主,是的。”
“前两天才过了一个节日。”
“回少主,咱们奈落每个月有很多节日。”孔雀有些得意地道,“怕是全魔界节日最多的地方了。”
“节日多,是好事?”少年转过头来,冷冷道,“只说明奈落灾难多罢了。”
孔雀怔了怔,即刻噤声。
紫修挂着玄色外披,没将它穿上,双臂只是懒懒地怀抱在胸前:“左阳青寐?”
尚烟道:“是我。”
不知为何,处在青寐的位置,紫修哪怕仍是少年,依然显得很可怕。
紫修道:“听说我叫你杀的人,你靠一把匕首就解决了,未受重伤。”
“是。”青寐顿了顿,又道,“我没用你给我的药。”
“我知道。”
青寐心道:“为何他会知道?这一路上,并没察觉有人跟踪,难道是我疏忽了?”
紫修道:“听说,你是八宗盟里最有原则的黎行者。”
所谓最有原则,无非就是只要给钱什么人都杀,对雇主极有诚信。尚烟道:“确实有原则。谈不上‘最’。”
“我喜欢诚实的人。”紫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对孔雀羽男子做了个手势。
孔雀羽男子递给青寐一张契约书。少年道:“这是签好的契约书,你拿回去给你们盟主。从明天开始,只替我一个人做事,直到该死的人死掉。不论是不是你杀的,我都会给足你报酬。”
尚烟接过来看了看,发现上面已有了八宗盟的印章和盟主的手印。
青寐心道:“盟主的拇指上有一道两寸深痕,是他本人错不了。呵,盟主没与我商量,便答应了交易。”
尚烟开始按照青寐的指示,与孔雀谈契约条款。
忽然,紫修身上传来了清脆的笛音。
紫修微微一怔。
青寐和孔雀立即停下了谈话,都恭敬地看着紫修。
“无事。你们接着说。”紫修道。
但很显然,从那笛音响起之后,紫修一直无法集中精力。而笛音响了一段时间后,像哭闹良久无人搭理的孩童一样,慢慢变轻、变慢,最后消失了。
直至它停下来好一阵子,紫修才低下头,看着腰间,皱了一下眉。
那一下皱得很快,旁人几乎无法察觉。他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对了一下时间,尚烟也想起来了,当年他离开孟子山之后,她曾吹过一次竹笛,想再叫他回去。但紫修没有任何反应,她之后也不再尝试了。
原来,紫修确实听到过,也确实没搭理她。
青寐心道:“契约书读完了。这雇主名字是……”
尚烟道:“匪羽?”
“匪羽是我。”孔雀道。
尚烟道:“明白。我的大雇主是少主。”
“不必如此称我。若事成,你还得再改口;若事不成,你也没机会再叫我了。”紫修虽笑着,眼中却只有接近冷漠的冷静,“但愿你有机会改口。在那之前,直呼我本名即可。”
“敢问公子大名?”
“东皇紫修。”说罢,少年的发丝披挂轻扬,又消失在一团黑雾中。
青寐心道:“什么?东皇紫修,这不是东皇苍霄世子的名字吗?”
几片扬花落下,残留些许苍兰花的香气,也不知花香是源自花朵,还是源自这名叫紫修的少年。
这一夜,尚烟本应按照青寐的指示去睡觉,但她很想紫修,便跃回屋顶,想随处逛逛。
谁知,紫修竟还在。
他独自坐在屋顶,手里拿着竹笛,抬头遥望奈落夜空中的月亮。
不过多时,孔雀飞到他身后,站了一会儿,轻声道:“少主,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你先休息,我想再坐一会儿。”紫修没回头,瘦削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单。
孔雀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一段,见左阳英发在不远处,低声道:“唉,少主还是个孩子。”
左阳英发笑道:“我年轻时为先王征战,跟孩子他娘也是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天天牵肠挂肚,背地里哭得一塌糊涂,见了她,却还要逞英雄。”
“唉,少主若喜欢的是魔族便好了。在魔界,哪个姑娘他要不了?”
“怎么,他看上孟子山的树灵少女了?”
“树灵又活不了多久,若是树灵,我犯得着这么操心吗?他遇到的是叶光纪的女儿!”
左阳英发愣了一下:“叶光纪哪个老婆生的女儿?不会是昭华氏那个吧?”
“对!就是昭华氏那个!”
左阳英发无奈地笑:“哎哟,那是有点棘手。”
孔雀悲叹:“所以你知道我为何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