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烈道:“什么,你说什么?”
“你父王在说什么?”尚烟将手掌放在耳朵后,作窃听状,“哦,他在说:‘建烈,吾儿,若你当初不曾私藏魔星龙鳞甲,孤是否便不会断臂瞎眼?便能光明正大赢过东皇紫修?是否便不会遗臭万年,被大卸八块?是你害了父王,是你害了孤啊……’啊呀呀,他的眼睛在流血,他的胳膊掉下来了!好吓人啊!”
建烈道:“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父王早死了,他怎可能出现在这!”
至此,紫修明白了尚烟的意图,对她露出欣赏之色,不再说话。
“咦,你父王身后那个脸色苍白,七孔流血的野鬼是谁?”尚烟抱着胳膊,一脸惊恐,“那是……那是,东皇闻尧?!他的舌头为何垂到了地上,他在说什么?”
听闻这个名字,建烈更是骇然,连退数步,撞翻了两个空中岛屿:“闻尧?!不不不,闻尧也早死了!你少骗孤!”
“东皇闻尧,你说什么?‘哥,你杀了我……你为了夺位,杀了我……我死得好惨啊……你这六亲不认的怪物,我要找你索命,血债血偿……’什么,炎焰帝,你不仅害死了自己的父王,还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紫修愕然回头,看着尚烟:“什么?”
建烈慌乱道:“他!他才不是孤的亲弟弟,孤……孤是野种,孤不是王后的儿子……不,孤不是故意的,孤也是被逼的,不是,不是……不要找孤,不要找孤……”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后退,竟卸下所有防备,伸头乱撞,磕得头破血流,染红了浮生河。
若换做平时,他绝对不会如此神智混乱。但在六阴魔瘴的操控下,他已全然被自己的负面情绪反噬,彻底疯癫。
紫修将圣皇五行剑、深渊骊龙剑都收了起来,冲上前去,低声道:“永别了,表哥。”双臂向外推开,双腿跨出大大的马步。
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一黑一紫,光速回闪三次,只见三道弧形黑光从他身上飞出,瞬间扩大,化作万千刀剑般的煞气,冲向异变建烈。
“嗷啊啊!!”
建烈撕心裂肺地嚎叫。他的五脏六腑、浑身筋骨全被震碎,肌理撕裂,陡然爆炸。
魔王崩裂劲,紫修毕生修为之绝学。
整个奈落城邑,三千亩地,都掀起了一场大地震。“轰隆隆”的巨响荡遍乾坤,把万丈外的山谷都摇晃起来。
天柱断裂,大地塌陷,群山险峰,齐齐震碎。
空中,千万黑烟火球落下;浮生河中,无数黑龙从中升起。
霎时间,星月黯淡,河水沸腾,鱼虾抛入空中,露出□□的河床。
奈落下了一场红色大雨,淋在全城百姓的身上。
血债血偿。
长夜茫茫,似一场黑色的大火。
修罗花一夜狂野,从泥土中烧到地面,顺着浮生河身体的轮廓,一直烧到奈落,一直烧到月中。
紫修站在浮生河畔,沐浴在建烈的血雨之中,如放射光芒的晨星,孤寂地燃烧。
作者有话说:
紫修:老婆力满分。
第62章 明月却多情
东皇建烈既死, 炎焰军自然狼奔鼠窜,四方溃散。
在紫修、尚烟的带领下,月魔军击败了炎焰军四十八名大将。其中三十一名被俘虏, 押回奈落,听候发落;十六名被击毙,随风而散。
这三十一名中, 又有十六人立即投降月魔联盟国, 十名犹豫不决, 五名誓死不从。不从的十五人里,紫修处决了一人,便又有八人投降。剩下六人, 则都被关入蚀日大牢,并在接下来的百余年里陆续归顺。
这些大将都建烈精心栽培的人才,是敌国的卧虎藏龙,他们降了,自然也带了一大波副将、军师, 士兵而来, 对月魔国有多么如虎添翼,对炎焰国有多伤筋动骨,可想而知。
得知建烈的死因,人们都不敢相信,真相竟是如此离奇。
原来,在紫修回归复仇之前, 炎湃父子都以为此后高枕无忧了,东皇建烈与东皇闻尧展开了长达五百年的勾心斗角。炎湃虽嘴上说着“立长不立幼”, 却无法掩藏自己对幼子的喜爱。一次, 建烈犯错后, 炎湃还收回建烈手中三分之一的兵权,转给闻尧。那之后,建烈便对闻尧动了杀心。
只是,建烈没想到,闻尧刚死在自己手中,紫修便回来了。需要兄弟齐心对外之时,闻尧早成了一缕冤死的幽魂。此后,这一直是建烈心中的痛。尤其是紫修夺回王位后,每次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建烈更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紫修父母恩爱,父慈子孝,只有一个弟弟,且对紫恒爱护有加,从未有过杀死弟弟的念头,所以对于嫡庶之争的残酷,并不能感同身受太多。他自然也想不到,建烈会如此狠毒。而尚烟被雁晴氏残害多年,见惯了父亲十多个老婆孩子间的爱恨情仇,得知建烈盗窃魔星龙鳞甲却未告知任何人,第一反应便是猜测他私心甚重,自然而然联想到了闻尧的死因。
尚烟与建烈说那一通鬼话,原本只是盲人摸象,没想到瞎猫还真遇到了死耗子,全然说中。因此,在她看来,与东皇建烈决战,大获全胜,实有天助。
紫修却觉得,他们赢得实至名归。
即便草草处理第一批战后事,也花了四日时间。紫修这才有时间回到烟杏殿,与尚烟坐下来聊上几句。
“烟烟,不是侥幸。”紫修站在杏花树下,平静道,“不走正道之人,即使得到绝对的成功,最后都会被自己内心的恐惧反噬。”
尚烟想了想,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恐惧是害怕的晋级,害怕是焦虑的晋级。
一切焦虑,均源自欲望得不到满足。
这是人性的通病。
不仅在战斗中是如此,世间万物的噩梦,也都是源自欲望一点点的失控。
是故恶之源,欲也。
她点点头,道:“不错。死亡不可怕,因为可以感知到。欲望不可怕,因为可以控制。但如果被欲望操控,那可真是最可怕的事。东皇建烈的失败,确实不是偶然。”
“可惜,欲是生命之源,谁也无法避免。”紫修淡淡道,“日后,我若不慎纵欲,不知自省,只盼能得爱妻敲打提点了。”
“嗯?”尚烟的眼睛一亮,“等等等,你说什么?”
“我若不慎纵欲……”
“不是这句。”她眼睛又眨了眨,“你叫我什么?”
“什么都没叫。”紫修转身,烦躁地看了看杏树。
尚烟却赖上他了,绕到他面前,嬉笑道:“我们相爱那么久,你为何还如此害羞?再叫一次嘛。”
“不叫。”
“叫叫嘛。叫叫嘛。”尚烟拉拽他的衣袖撒娇。
这几日,泰罗宫残破不堪,且人满为患。终于只剩他们俩,话题转向轻松,彼此都感到愉悦不已。
紫修道:“你叫一声‘夫君’来听听,我便叫。”
“好呀,夫君。”尚烟毫不犹豫,没羞没臊,“轮到你啦。”
紫修还是有些不自在,低头看了一眼树下棋盘,伸手在上面摸了一下,又看看手指,发现已有厚厚的积灰。再看棋局,和他消失前比,紫恒只多走了一步。
尚烟观察紫修的表情,发现他眼中似有伤感之色,知他是在思念紫恒,忙把脑袋勾过去,挡住他的视线,道:“紫修哥哥。”
“怎么?”
“你连生气都那么玉树临风,如何做到的?”
“我哪有生气。”虽是这么说,紫修被她夸了,还对上了她水灵灵的、充满爱意的眼神,眉宇间的悲伤缓和了许多。
“没有嘛?”
“没有。”
“那你为何不叫我‘爱妻’?”
紫修叹道:“好了好了,爱妻。”
“什么嘛,好敷衍。一点感情都没有。方才分明柔情似水的。”
“还要带感情?行,爱妻。”
“只是调调拖长一点,也叫有感情吗?”
紫修眉头拧在一起,捏住尚烟的脸颊,左右摇晃:“叶尚烟,你为何这样作?”
尚烟丝毫不畏惧:“哦,爱我时叫我‘烟烟’,现在反正孩子都生了,便叫我‘叶尚烟’了嘛。”
“你——”
要比矫情,紫修当然比不过尚烟。他气得只能挠她痒痒,挠得落荒而逃。可她一边跑,还是一边接着故意道:“唉,那个深情款款的紫修哥哥去了何处?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尚烟速度极快,俩人在杏花树林中逃了无数个来回,每次都是紫修快抓到她时,她都恰到好处地跑了。
紫修道:“你给孤回来。”
尚烟委屈道:“啊,都‘孤’上了,你果然不爱我了。”
她一个分神,正好被紫修抓住。这一回,他不再放过她,挠到她连连求饶,不住挣扎。
尚烟速度不错,力道哪能跟紫修比?每挣扎一次,都会被他用力箍住腰肢,反倒贴他贴得更近了。她只能伸手乱舞,却又被他将手腕扣住。她知道紫修手大、手指长,但不知他竟能单手抓牢自己双手手腕,没来由地心猿意马,脸颊羞红。
“烟烟何故害羞?”紫修柔声道。
“我才没有。”尚烟把脸扭到一边去。
紫修却低低笑了一声,埋头吻了她。
杏花粉白,羞怯似醉。花云成伞,缓冲了春阳。花叶的罅隙里,阳光经过筛滤,旋转成一条条黄金之光。
南华蝶双双飞来,绕杏林翩翩舞起。
他的吻变得柔软且轻佻,深深浅浅,不按牌理出牌。正吻得投入,他便忽然抽离,去细琢她的耳垂,零星往下落到锁骨,吻得她心猿意马,中枢神经注入电流一般,一波接一波的酥麻。
感到他的手伸到了衣服下,尚烟道:“别,大白天的……”
“孤想与自己的女人亲密无间,还要看时间?”紫修将她打横抱起,回到寝殿。
“什么叫‘自己的女人’,你不能好好叫我‘妻子’吗?”
“你倒是说说,你哪里像个妻子?”
“哪里不像了……”尚烟不爽道。
紫修挑了挑眉:“妻子是贤惠稳重,端庄大气的,在外可与丈夫共图江山,在内可领群芳坐镇后宫,你像?”
“群芳?哼,你想都别想。你只说,我不端庄不大气吗?”尚烟不服气,“打败东皇建烈,有我一半功劳呢。”
“是是是,孤的小丽色最有本事了。”
虽然两个人一直在拌嘴,尚烟却知道紫修的意思。不管他们是否成亲,紫修都忍不住想宠她、保护她,亦兄亦父,牵肠挂肚。如此,他们自然也不像传统魔王与王后的关系。衣物沿途掉了一地。至寝殿时,已落得差不多了。
路上不慎撞上四名宫女,把尚烟吓得脸都成了番茄,拼命捶打紫修。他却一笑而过。
对于他过于不羁这一面,尚烟还是很不适应。
可是,和他接吻,如饮美酒,竟是如此迷人。
奈落城外,浮生河畔起风了。河浪尖叫着涌来,岩石呻*吟。
不知怎么了,春暖花开日,拥搂着紫修的脖子,尚烟的心潮起伏,在两个极端游走:既想起了儿时杏花树下的小男孩,又想起了望月雪山上冷漠的魔王。
上天下地,缠绵冷酷。
她走在他的热情中,就像柴走在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