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这个应该也是个好妈妈,只不过不是他的好妈妈。
陈仰林又突然觉得委屈,如果奶奶还在的话,听到这样的话,应该也会气得和赵冉翻脸。
可是奶奶不在了,他也已经是大人了,没有那个资格感到委屈了。
他静静地看着赵冉,发现她只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将话说到这种地步,他们是不可能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他看向赵冉,熟练地摆出混子的姿态,他问:“至于吗?”
赵冉瞪大了眼睛。
“你去问问程筝我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她自己喜欢上我的?”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精时高中!”赵冉又问。
“交得起学费就去了,还规定我不准去了吗?”他将自己的真心隐藏,冷漠地说出用来保护自己的谎言。
赵冉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不想再去计较已经过去的事,“好,不说这些了,现在我的生活因为你已经变得一团糟了,你能不能行行好,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她放低姿态祈求他。
他看着她,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她诚恳地希望他消失。
他突然觉得疲惫,也没那个力气再像从前一样不断追逐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果然,要撞了南墙筋疲力尽了才能彻底醒悟。
他已经不需要母亲了。
“好。”
赵冉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却也对此感到庆幸。
“好,记住你说的。”说完她就转身离开。
陈仰林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最后还是问出口:“你一点都不关心奶奶吗?”
赵冉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听说她出车祸了。”
陈仰林死死地盯着她,本以为她至少会露出惋惜的模样,可她依旧沉浸在她的被陈家人背叛的世界中,她说:“当时在精时高中的门口见到她,我就应该感到不对劲了。”
陈仰林闭了闭眼睛,对她说:“你走吧。”
赵冉一愣,转身,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
赵冉离开后,陈仰林又回归了之前的生活。
但他的生活还是出现了一些小插曲——理发店的老板把他开了。
理发店老板看出他没心思学技术,洗头也总是心不在焉,所以还是决定将他辞了。
离开时,理发店老板警告他:皮囊再好看,也要用心工作。
陈仰林不以为意,在家里待了几天之后,又着手准备找工作,他学历不高,学习成绩也不是很好,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工作。
不过某一天,他在路上走的时候,被几个扛摄像机的年轻人拦住了,他们抓着他拍了几张照片后,塞给他五百块,还说要加联系方式,之后可以合作什么的。
陈仰林晕晕乎乎就被拍了照,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五百块,他自然没拒绝这钱,但是拒绝了他们的合作提议。用的理由很简单,他说自己精神不大好,不适合跟太多人一起工作。
不过,等他离开,捏着口袋里的五百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皮囊真的是可以赚钱的。而且,刚才那几分钟赚的钱,够他在理发店洗一百颗头了。
找了许久,最后他在市里最大的酒店里找到了一份打杂的工作。
其实当时那个招聘的主管并不是很看好他,觉得他瘦,抬不起东西什么的,做事感觉也不是很利索,不过当时又有一个主管出面替他解围。
“长这么好看,就算去端端菜,也不会吃亏!”
于是,陈仰林顺利入职,之后,他真被安排去给顾客端菜。
也就是从这里,他和郁悦又开始重新有了交集。
??陈仰林(4)
那天,他去给酒店顶级包厢里的顾客端菜。
顶级包厢的空间很大,只有一张餐桌,其余空间都被布置得奢华,华而不实,可这样却最能体现顾客的身份水准。这样的顶级包间只有贵宾才能预约到。
他刚工作没多久,今天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包间端菜。
菜被准备好后,他透过门的缝隙往里面看,一张能够容纳十几个人的圆桌,却只有三人坐着。
他收回眼神,端着菜进去,目不斜视地将菜放到桌上后,他低声说:“请慢用。”说完才微微抬起眼神,却意外撞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看见陈仰林也觉得震惊,和陈仰林对视一眼后,那人收回眼神,看向边上的两个女人,笑着说:“这菜很好吃的,郁总和秦总可以试试。”
陈仰林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转身离开,退出包间。
包厢的门一直都是开着一条缝隙,方便服务员能够第一时间收到里间顾客的消息。
此刻,陈仰林正透过那条缝看向坐在包间里的程建平。
就是这么巧合,即使他已经答应了赵冉不再出现在程家人眼前,可他还是碰见了赵冉的老公、程筝的父亲。
他好像也认出自己了,但陈仰林并不惊讶。
程建平得知了他的存在后肯定调查过他,知道他长什么样并不稀奇,但程建平刚才看他的眼神却让陈仰林觉得有些意思。
程建平不止感到震惊,似乎还有点恐惧,但也只是一瞬,他就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模样,大大方方向边上的两个女人介绍菜品。
陈仰林看向他身边的两个女人,应该是和程建平差不多年纪,可两人都保养得体,有一个女人气质比较清冷,全程都没怎么笑,对着程建平的殷勤模样,最多也只是扯扯嘴角。另外一个女人明显没他们阅历多,不管其他两人说什么,她的脸上都带着笑,拘谨又小心翼翼。而程建平在其中的姿态最是奇怪,他是桌上唯一的男性,虽然看似占据主导地位,可话里话外,他都在讨好桌上的两个女人。
陈仰林正打算收回视线,可程建平就在这时转头。
两人透过缝隙对视上,程建平眼里那献给女人的笑意突然消失,他盯着陈仰林看,眯了眯眼,似在警告。
陈仰林一点都不怵,平静地看向他。
程建平收回延伸,继续带上伪善的面具和两个女人谈笑。
过了一段时间,陈仰林才知道这一场酒局就是郁悦口中说的那场她妈引荐秦阿姨和程建平见面的酒局。
只剩最后一道菜了,陈仰林进包厢上菜。
三人在聊天,他本是送了菜就要出去的,却发现那个稍微年轻的女人正盯着自己看,他一愣,然后询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女人一笑,将手边那条明明还干净的毛巾递给他,“麻烦帮我换一条。”
陈仰林答应下来,再送进来时,女人又多看了他几眼。
端完菜之后其实就没自己的事了,他在门口守了一会儿,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程建平走了出来。
两人迎面对上,陈仰林本想低头装没看见,程建平却对他说:“跟我来。”
他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来不及收起的笑意。
陈仰林想了想,还是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来到另外一条无人的走廊,程建平走得很快,陈仰林跟在他身后,可他还没停下脚步便听见程建平在前方的声音。
程建平变了一副面孔,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陈仰林,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不出来吗?打工。”陈仰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工服,酒店服务员的统一服装。
程建平气得整张脸都通红,咬牙切齿:“最好是这样!”
陈仰林本身没什么情绪,便觉得眼前程建平的模样很是可笑,他忍不住问:“你怕什么?我就是给你们端菜,你也看不惯?”
“不行!你不能出现在我眼前!”
陈仰林看着程建平暴怒的模样,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怕我在她们面前喊你后爸吗?”
话刚落地,程建平就给了他一巴掌。
陈仰林被打得歪了身子,耳边也嗡嗡作响。
程建平明明气得厉害,却还是要顾及颜面压低了声音,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厌恶,“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谁是你后爸,你要是敢乱说话,就死定了!”
而陈仰林在一片嗡鸣中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这些人害怕的是什么?他们害怕在更上层的人面前丢脸,他们害怕被人看不起。
而他偏偏足够下等,有着能把他们拉到尘埃的能力。
所以即使他们厌恶他,却也十分恐惧他。
陈仰林直起身子,脸上火辣辣的疼,但他的眼神却十分冰冷,仿佛自己才是胜者。
他问:“嘴不是长在我身上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无畏,程建平往后退了几步,脸上表情依旧狠厉。
他看着陈仰林,意味深长地问:“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和我们的区别吗?你拼了命想要靠近我们,最后不还是被我们轻轻松松甩开?”
陈仰林并不说话,他的确撞过南墙,如今也遍体鳞伤。
见陈仰林久久不说话,程建平像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继续激动地说:“听说你奶奶去世了,这还不能让你变得清醒点吗?你觉得你可以和我们斗吗?”
“如果你能就此清醒,你奶奶死得才不冤枉。”
听到程建平提起奶奶,陈仰林毫无波澜的眸子蓦然翻腾了起来。
他想,怎么谁都能提起他的奶奶呢?这样一个鲜活美好的人,这么一桩惨痛的悲剧,对他们来说似乎只是挂在嘴边的谈资,又或者是他们拿来提醒他的警示牌,警告他别妄想跨过那条线,否则便会招来苦痛。
陈仰林愤怒:“你别提我奶奶!”
程建平笑着看他,像是故意要惹怒他,他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你们陈家就是没好命!你爸早死,奶奶也没个善终,赵冉也不认你,事到如今了,你还不肯认命吗?”
程建平的话像刀子一样一点点将他凌迟,陈仰林痛苦得几乎要窒息,他体会到了满腔的愤怒与耻辱。
人生中最苦痛的三个伤疤被程建这样轻易剥开耻笑,恨意突然一下膨大,将本就脆弱的他吞噬下去。
他看着程建平满脸的无所谓和轻松,咬牙切齿地说:“你闭嘴!”
程建平并不打算停止,他眼中的陈仰林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他偏偏要通过践踏陈仰林的尊严来找到自己身为成年人的体面,“为什么不让说?你也觉得这是事实吗?你奶奶幸好死的早,否则之后也要被你拖累死!”
陈仰林终于再也忍不住,上前打了他一拳。
虽然他的个子比程建平高,但程建平身材矮壮,出手的招式也阴毒,陈仰林挨了几拳之后被赶来的同事拦住。
程建平着急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服,激动地说要投诉服务员打人。
而陈仰林看着程建平张扬跋扈的样子,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他在这刻深刻体会到了程建平口中的那些差别,可他也暗下决心,他一定一定要让程建平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