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啊!”
“嫂子快来看,你女儿发疯了!”
窗外,一道雷在天边炸开。
林诗兰拎起堂叔的衣领。
在她一个巴掌要打下去的时候,手腕被她妈抓住了。
“芮芮!不能胡来!”
吕晓蓉咬着牙喊她的乳名,死死地攥着她。
林诗兰却没有半点失去理智的模样。
双瞳平静无波。
她的表情不喜不怒。
一屋子的大人,没人说话。
吕晓蓉的手在抖,凭她的力气,要拦不住林诗兰了。
“妈。”
“你怕什么?”
少女神色漠然。
那个乖乖的小女孩从一丁点大,悄然长成如今的她。
曾经,她哭哭啼啼,被妈妈怒声呵斥。
如今的她,带着一身肃杀,什么都不怕。
“不要胡闹了!全部人看着呢!你叔叔只是不小心踢到的它,你至于吗?一只狗而已!”站在她的对立面,吕晓蓉维护着堂叔。
——哦,一只狗而已。
林诗兰打量着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
眼前的人,是一个很软弱的大人。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想:妈妈很软弱。
小时候觉得,妈妈是最强大的。
妈妈是老师,全世界最聪明,拥有最多学问。
不管什么问题,问她,她都知道答案。
妈妈总是对的,妈妈能做好所有事,灵巧的手能变出美味的饭、松软的棉被,她脑袋上的可爱辫子。
她被妈妈扛在肩上,而妈妈是她的全部天空。
一切的一切,交给妈妈,她只要听妈妈的话,就好了。
第一次。
林诗兰如此清晰地认知到。
——妈妈很软弱。
——妈妈是错的。
明明,堂叔很过分,做了不对的事。
明明,来打麻将喝酒的这些外人,不该来。
妈妈却不敢说他们做错了。
只是一只狗,她说。
打麻将、喝酒,都吵不到的学习,却能被逗两下狗影响。
养条狗是件大事,得苦苦哀求;踹了狗把狗都踹伤,却是件不该追究的小事。
为什么在大人和大人之间,所有事都能大事化了?
但是,在大人对付她的时候,哪怕是一点点疏忽,都会被无限放大呢?
因为,他们眼中,这只小狗微不足道。
它极尽全力发出呼救,蜷在角落颤抖。
它的存在,也还是如此不足轻重。
林诗兰望向那只小狗,像是看到可以被随意对待的她自己。
——如果这就是大人,那么大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人们在害怕一些,自己根本不屑一顾的事情。
她睥睨着堂叔。
是疯了。
所有人说的都没错。
她眼里写着的正是“发疯”两个大字。
他坐在椅子上,被压过来的气焰吓得一动不动。
林诗兰发了狠劲,手一下子从她妈的禁锢中挣脱。
然后。
重重一巴掌。
她扇向堂叔的脸。
他的脸被她的力道摔肿。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林诗兰松手。
她走到墙角,抱起她的狗。
——妈妈没有力量保护我。
——那么,我会保护我自己。
恰逢一场暴雨浇下。
她摔上家门,迈入雨中。
第20章 子恒哥
小土狗被藏进衣服的下摆里。
林诗兰双手托着它,直愣愣地往前走。
除了它,她什么都没有带。
大雨如注,水珠又急又快地打在身上。
没走几步,她和她的衣服都被淋湿。
有人跑着,从后面追过来。
大伞遮住林诗兰的脑袋。
“跟我回去。”
吕晓蓉的声音哑了,透出一股无可奈何的疲惫。
或许也是因为疲惫,她没有再大声吼她。
“芮芮,下大雨呢。你要上哪儿去?”
林诗兰没看她,走出伞,进到雨里。
“你不用管。”
吕晓蓉跟过来,强硬地将她扯入伞底:“不用我管?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
“走。”她用手拽林诗兰。
她没能把她的劲拽松。
林诗兰脾气上来,小胳膊细细瘦瘦,却硬得像钢板。吕晓蓉用的力将她的胳膊都掐青了,她动也不动。
“我要带小狗去看伤。”
吕晓蓉感觉一阵火气往她的头顶涌。
“这狗是你老娘,还是我是你老娘啊?”
“捡的破狗,不管了不行吗?!”
小狗不停地颤抖,湿漉漉的爪子紧贴着林诗兰的肚皮。
电闪雷鸣,雨水倾盆。
她心中一酸,也突然地感觉到了,冷。
不管它,它会死的。
不救它,它也会死的。
林诗兰选择救狗,便是选择救17岁的她自己。
知道灾难会来,知道在这里不会停留太久,所以她好多次地忍耐着痛苦,就算死掉也没有关系。
一直没有忘记,和妈妈的相处是短暂的。所以,她逼着自己,越来越会忍。牺牲所有自己的感受,她想去讨好妈妈,让妈妈开心。可是,不管她怎么做,再怎么样地努力去完成她妈的要求,妈妈都不会满意她,永远还差点什么。
而自己的痛苦,也并不随着雨季结束。
难受,她从小就有好多的难受。上小学想着忍到中学就好了,上中学想着忍到高中,上高中想着忍到大学。大学,她需要吃药看病抵抗痛苦,已经痛苦到,无法感知到痛苦了。人生的雨季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不想忍耐了。
她要从这片雨的汪洋中,浮出水面,呼吸空气。
不再顾虑以后的沉没。
能呼吸一口是一口,能活多久是多久。
没和吕晓蓉废话,林诗兰走自己的路。带狗去看伤,这是她做出的决定,她妈不赞成她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