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做什么?我妈死了,那里的人都死了。”
“唉。”
单单的眼皮耷拉下来,他的表情像一只被人踹了的小狗。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也都没了。”
是他主动提的这个话题,现在倒像她怎么他了。
林诗兰抿抿唇,憋了半天憋出句安慰人的好话:“那是天灾,能不经历那场灾难,你是幸运的。”
“我经历了。”
她愣住。
他倒没有纠结林诗兰说错话,瞬间换了个话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能见到你妈妈,在灾难发生之前的你妈妈,你有什么话想带给她吗?”
“没有。”
她语速快得像抢答。
谭尽满肚子的话都被她这两个字严严地堵住了。
天,就这样被聊死的。
“不是,那啥。先等等,你等我把我的情况跟我说完,再说没有也不迟!”
“其实,偷偷告诉你……”他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没病。我是有特异功能。超能力,懂吗?”
林诗兰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静静地听他表演。
“我推测和我们家乡的那场特大水灾有关。在下雨最多的几个月,我能穿越到过去,”说着荒唐的话,谭尽的表情却难得的严肃:“而且这穿越过去,可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人才不会咻地一下就到另一个地方了。我想想怎么说……”
她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穿越到了哪个过去?”
“四年前,”他说:“还没被水淹的雁县。”
林诗兰心中骇然。
这句以前,她压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可如今,她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离他近了一些。
看出她听得认真,谭尽兴致勃勃,越说越玄乎:“我能和以前的人们交流,那里的大家都活得好好的,不知道水灾这回事。我估计,是经历了一次灾难,大难不死,我成了天选之子,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听见别人听不见的。”
正说着话,他突然双脚离地,单手举高,来了个类似猴子起飞姿势。
林诗兰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你干什么?”
“哦,你不知道。这个医院在我们市的空间是一个室内体育场,刚才飞过来个篮球,我投篮。”
谭尽指着远方,干笑:“哈哈,投中了,完美的三分球。”
林诗兰僵硬地回头,目光望向他指的地方。
篮球咚咚地在地上弹,和篮筐的距离,少说有两米。
——但那不是重点。
她深吸一口气,扶住医院的墙壁,手的温度却比那墙更冰。
篮球少年回到他们的对话里,绞尽脑汁再说点什么能让她相信自己:“对了,村里卖糖炒栗子的张老头,你见过不?今天我来的路上,在医院对面还看见他了。所以,我不是吹牛逼,是真的能做到,帮你带话给你的妈妈,如果你想的话……”
林诗兰的脸色,难看得连神经大条谭尽都察觉了。
他挠挠脖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得这一长串也没考虑过别人想不想听。
他没想把她吓到的。
“你,还好吗?我说的东西太怪了,你很难相信对吧?”
林诗兰没回话。
谭尽更觉得事态严重了。
他抱歉地笑笑,瞬间收敛:“我全是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你当我神经病吧。”
“我相信。”
见他没反应过来,她又重复一遍。
“谭尽,我相信。”
他这下听清了。
谭尽的心情像是卖保险的,天天给客户打电话,没人愿意搭理他。冷不丁地,遇到个人,居然对他说的话感兴趣,他反倒难以置信。
“真的?”
“真的。”林诗兰语气笃定。
看她的态度不像捉弄他,谭尽一拍大腿,喜出望外:“太好了,这么久,我总算遇上一个明白人!”
他主动伸出双手,眼里写着相见恨晚,跟林诗兰来了个大力的握手。
她这会儿脑子乱得狠,也没躲。
“谭尽。”林诗兰想起一件事。
“啊?”
他握住她的右手,快乐地上下晃动。
“我记得,你说你果汁撒了,还没得及洗手?”
脏兮兮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也刚想起这茬。
带着讨好的笑,谭尽默默地将她的手放回原处。
阻止得太晚了。手心的感觉黏黏的,也沾上了果汁;面对谭尽开朗的笑脸,林诗兰失去了语言……
他们果然合不来啊。
第2章 同林鸟
待两人把手洗干净,已经没有空闲聊。
谭尽挂的到号了,先进去看医生。
林诗兰坐在外面等他。
一个人呆着,满脑子纷杂的思绪终于有了沉淀下来的时间。
她的目光投向公共厕所门口的篮球架,它突兀地立在那里。有个男人经过,他的身体和铁架子重叠了一瞬,却没有撞上,而是穿过了它。男人脚步没停,径直进入了厕所。
斑马线中央的小摊贩、医院看诊处的篮球场,它们诡异地出现在不该不出现的地方,宛如被一股力量从另外维度的空间,不加分类地丢进她的生活里……
这才仅仅是雨季的开始。接下来,按照往年的经验,会有更多离奇的事情发生。
眼神瞥到谭尽先前丢出去的篮球,林诗兰的脑子逐渐被一个念头占据,她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了天大的转机。
——有人能看见我所看见的东西。
这股后知后觉涌上来的兴奋劲,叫她心跳加速,盯着诊室紧闭的门,椅子突然硌得慌,让人没法坐住。
林诗兰蹭地站起来,拉长脖子往里看。
什么也没看见。
她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去得太久了?
林诗兰下意识想摸一摸左手的手串,没摸着,才想起来手串之前坏掉了。
“吱——”玻璃门发出声响。
门被不小的力道向外推出,里面跑出来的人急得像火烧了屁股
是谭尽。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诗兰面前,开口第一句便是。
“幸好你没走。”
肩膀紧绷,额头一层薄汗,诊疗卡被他攥在拳头里,谭尽就差在额头上写“我着急”三个大字了。
“医生问得也太久了。要是我出来你走了,上哪找你去?”
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她的焦躁微妙地得到了缓解,甚至能反过来安慰他。
“你喘口气,慢慢讲。”
憋着一肚子话的谭尽,迫不及待向她分享自己的看病经历。
“医生先做了脑CT,做完没啥问题。之后他开始跟我唠嗑,简直就是刨根问底,把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包括几岁断奶都问了一遍。他要我诚实把情况跟他讲,所以我也没瞒着他。我说的越多,他问的越多,边问边在病例上狂写。最后,我不肯再说了。医生强烈建议我留院观察,我不乐意,他仍然要我每周过来检查。”
他打开拳头,诊疗卡上果然密密麻麻写着字。
“有那么严重吗?我来医院,是希望有个人能证明,我没病。”
——很明显,希望落空了。
林诗兰也问出了他不久前问自己的问题。
“他的诊断结果,你是什么病?”
“你看吧,这里写了一长串,”谭尽将诊疗卡递给她:“他有提到,说我是PTSB。”
“是PTSD吧?”林诗兰没忍住笑了:“医生再怎么样也不能骂你沙比啊。”
“……”
谭尽没想到林诗兰会说脏话,被她结结实实骂了个正着。
这脏话也拉近了距离。
林诗兰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诊断卡。
“来,给你看我的。”
谭尽接过去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察觉到不对劲。
把自己的诊断卡和她的,并排放在一起,他知道是哪怪了:他们的卡片像是复制黏贴的,他有的症状她也有。
——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