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肖桦洗漱后出来,睡衣也没换,头发有点凌乱,睁着一双惺忪的凤眼,笑吟吟地问道。
他一笑,直播间里粉丝立刻嗷嗷叫起来。
纪苓薇将手机递给他,笑道:“网友说隔壁温先生和裴小姐已经直播结束了。”
肖桦惊讶,“这么早?”
“住得远,要早起去上班,播到他们进单位就结束了。”纪苓薇解释道。
肖桦恍然大悟,摇头叹气,“大家都很不容易啊,我今天没行程吧?”
“收拾行李去节目组的别墅啊。”
肖桦立马笑起来,“还好还好,我今天可以休息,哈哈。”
纪苓薇无语地看他一眼,眼睛有柔情和宠溺,直播间屏幕立刻又一片“磕到了”“磕拉了”“真夫妻就是好磕”之类的字眼。
张栩宁和谢微媛的直播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景况,他们的经纪人自然会帮他们安排好,今天的工作就是收拾行李入住别墅开始拍摄。
宁涛和谭夏都是上班族,自然也要去公司,不过他们已经决定跟公司请假只上半天班。
算下来,还真是温见琛和裴冬宜更像身不由己的社畜。
孟导演:“……”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展开。
这天日子很巧合,刚好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小暑,所以今天幼儿园的教学内容是带孩子们认识小暑。
上课铃响了,裴冬宜笑眯眯地走进教室,等小朋友们喊完老师好之后,她就问:“小朋友们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小朋友们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然后有一条小胳膊伸了起来,“老师,我知道!”
“哦,周明小朋友知道呀,那你告诉老师,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大声道:“今天是七月七号,星期四,农历……不知道哪天!”
字正腔圆,妥妥播音腔,一听就知道娃每天有按时收看新闻联播。
裴冬宜笑着点点头,“对呢,今天是星期四,农历是六月初九,除了这个,还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周明小朋友挠挠后脑勺,摇摇头,“不知道了。”
“记得今天是几号也很棒啦,给你点赞哟。”裴冬宜夸了他一句,然后又问小朋友,“还有没有小朋友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的吗?”
有了第一个发言的,还受到了表扬,小家伙们立刻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今天是上学的日子!”
“妈妈说星期六就可以放暑假了,我们要去云南旅游,小裴老师,我请你去呀!”
“我暑假要去水上世界,小裴老师我带你去!”
“还有我还有我……”
等他们说得差不多,眼看话题已经从讨论今天是什么日子变成了旅游去哪里玩,裴冬宜连忙制止住他们,然后说:“其实今天是小暑哦,二十四节气里面的小暑。”
她问小朋友们还记不记得节气歌,每个节气幼儿园都会有特别的课程,朗朗上口节气歌早就教过,每个孩子们都要背一遍,于是裴冬宜一问,他们就齐声背诵起来。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在朗朗书声里裴冬宜告诉孩子们小暑是什么,然后带他们去做小暑日的民俗活动,民俗里的“晒书画、晒衣服”轮到孩子们就是把课室里图画书都搬出去摊开在地上晒,顺便再晒晒自己身上的衣服啦。
中午呢,依照民俗是吃的饺子,孩子们念着“头伏饺子二伏面”的谚语一口一个饺子,把摄像小哥萌出一脸血。
下午的音乐课是学唱小暑的儿歌,吃晚餐时他们班的敏敏小朋友悄悄问裴冬宜:“小裴老师,明天的活动课是不是水枪大战呀?”
裴冬宜点点头,“是哦,敏敏怕不怕?”
这是个非常敏感胆小的小姑娘,去年秋天入学的时候天天哭,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裴冬宜费了好长时间才跟她建立起信任和亲密,小朋友一度将她当成了另一个妈妈。
小姑娘羞怯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小裴老师在,淼淼老师也在,我不怕了。”
裴冬宜捏捏她软软的小爪子,心里软成一滩水,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夸她:“敏敏好棒啊,今天也努力把饭吃完好不好?”
小姑娘使劲点点头,去排队打饭,今天的晚饭吃小鸡炖蘑菇。
摄像小哥在摄像机后面,先是被小姑娘萌得嗷嗷叫,接着又对着小朋友的饭菜流口水,小鸡炖蘑菇、茄汁豆腐和蚝油生菜,还有苦瓜排骨汤,好香啊有没有,小朋友的伙食真好。
这头场景温馨,另一边温见琛却在听患者家属请求他:“温医生,我怕我弟来了我爸就……能不能请你帮个忙,给他穿一下衣服?”
跟拍摄像:“???”
节目第一天就拍给死者穿衣,搞这么大???
第十三章
午后太阳正猛的时候,温见琛吃完午饭,急诊科暂时没什么病人来,他坐在办公室靠窗的位置开始整理病历。
一边按顺序将大病历首页、医嘱单、病程记录和各种检查结果、知情同意等材料排列好,一边跟学生开玩笑。
“这一本可是二十万,病历车是全科室最贵的财产,千万小心点。”
学生听了直笑,“那我们科八十张床,岂不是一千六百万了?”
温见琛心有戚戚地点头,“是啊,两架病历车,市中心一套房。”
大家都笑起来,办公室里气氛正轻松,忽然间却从门外传来一阵嚎啕大哭。
温见琛和几个同事都愣了一下,雷明问道:“怎么回事?”
叶远犹豫了一下,“不会是抢2……走了吧?”
温见琛立马起身跑了出去。
抢救室的2床,是昨天下午送过来的,来的时候就是端坐呼吸,四肢浮肿,一摁一个凹坑,II型呼衰,脓毒血症,哮喘、肺气肿、高血压、糖尿病,基础疾病一大堆。
温见琛昨天下班之前将她托付给值班的同事,患者很快就被确诊多脏衰,熬了一夜,凌晨四点多进行了一次大抢救,早上温见琛过来还看到抢救记录。
看来是撑到这会儿终于要撑不住了。
叶远他们也跟着跑出办公室,越是靠近抢救室,哭声愈发悲痛响亮。
患者的女儿跌坐在抢救室门口,捂着脸大声痛哭,护士长许馨出现在门口,皱着眉,“你先别哭,还不一定就是……”
转头看了眼匆匆赶来的温见琛一行人,“医生来了,你先别慌着哭。”
温见琛一阵风似的越过抢救室的门,听见心电监护发出的刺耳蜂鸣,负责抢救室的护士已经开始做心肺复苏了。
“去推心肺复苏机过来。”他对小刘交代了一句,上前查看患者的基本情况,然后接手了护士的按压动作。
心肺复苏机推了过来,立刻派上用场,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规律而标准的动作。
其实已经没有希望了,但心肺复苏必须持续至少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心脏再不复跳,就可以宣布死亡了。
温见琛在一旁查看患者的注射单,也看了医嘱和最新的检查结果,然后看了两分钟机器工作,出去跟患者女儿谈话。
要接受亲人的去世是一件非常非常难的事,不管温见琛如何安慰,她都一直在自责:“如果我早点发现他不舒服就好了,他什么都不说,怕花钱,要是我再有本事一点就好了……”
“都怪我们没用,连给老爸看病的钱都没有。”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点发现就好了……”
“要是我一开始就把他送来大医院就好了,我不该相信他说的,什么熬一下就好了,根本没有……”
“他要带着寿衣来医院,我还嫌他晦气,我真的是……呜呜呜——”
一句又一句自责的话语从她口中吐出,伴随着浓烈的内疚和悲痛,让温见琛瞬间词穷。
他能说的无非就只有一句:“你已经尽力了,你爸爸的基本情况很差,就算你一开始就送过来我们这里,也未必能够挽回什么,他这样的情况,就算去ICU,一天花一万,也未必能救得回来,到头来还是人财两空。”
翻来覆去地说这几句话,劝她看开点,说她爸爸肯定不会怪她,希望她过得开心点。
半个小时过去了,心肺复苏机停止工作,温见琛看一眼腕表,又看一眼悬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宣布了死亡时间。
原本还有点轻松和自在的办公室这时安静得很,仿佛随着生命的逝去,大家的心情都极速荡到谷底。
温见琛交代小刘写一下死亡记录,他开始填写死亡病例报告卡,对死亡案例进行死因医学诊断,并填报死亡证明。
在医院死亡的患者不能回家,按理是家属帮忙穿衣,家属忙不过来时,护工也可以帮忙,但要收两千一次,价格比较贵,毕竟这种事忌讳也比较多。
温见琛也没想太多,这种事向来是死者家属考虑的,医生不负责这个,他只管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
但没想到没过多久,死者女儿来了办公室,温见琛以为她有事,就问:“有什么事么,还是来拿死亡证明?马上就开好了。”
对方看着他欲言又止,神色赧然。
温见琛耐心地又问一遍:“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说说看,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对方这才涨红着脸期期艾艾地道:“温医生,我已经通知了我弟弟,但他在外地,赶过来还要很久,我怕等他来了我爸就……所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给他穿一下衣服?”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声音哽咽沙哑,“护工实在太贵了,要两千块,我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实在没有那么多钱……我一个人换不了,不太方便……温医生,我想请你……”
想让温见琛搭把手,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但又不得不开口。
在医院里,她能相信的,也只有父亲的主治医生。
她低着头,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温见琛他们可以看到的地方全都涨得通红,窘迫和尴尬溢于言表,难堪局促到了极致。
大家看得心酸,雷明看着温见琛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劝他帮忙,又不好意思。
长久以来的传统,我们对死亡总是诸多忌讳,即便不忌讳,也总会害怕。
温见琛很快就答应了,“好,我去帮你,听你之前说,叔叔的寿衣是带了过来的,对吧?”
对方立刻点点头,满怀感激地连连道谢,和温见琛一起去了抢救室。
其实很多工作应该是到殡仪馆以后由专业人员来做的,温见琛能做的,只是帮死者将身上的病号服脱下,换上从家里带来的干净衣服,然后用蘸了酒精的纱布,将死者的脸和手擦拭干净,让他整整齐齐的、有尊严地走。
仅此而已。
至于忌讳,他没想这么多。
下午五点左右,死者的儿子来了,遗体也已经被送去殡仪馆,家属走的时候来拿死亡证明,给温见琛塞了一卷用红纸卷着的纸包。
“这是红包,辟邪的,您……”她局促地对温见琛表达着感激,“这两天谢谢您,祝您工作顺利。”
这是容城这边的风俗,家属要给来参加丧事的亲朋送一个辟邪红包,于是温见琛收了下来,然后送姐弟俩出去。
走到门口,忍不住说了句:“会好起来的,以后不会比现在更坏了,你已经尽力了,你爸爸肯定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她愣了一下,又哭了起来。
送走这对姐弟,办公室里气氛持续低迷,摄像小哥想问什么,又没敢问。
直到温见琛临下班前,前阵子收的那个泌尿系感染合并肾、输尿管结石进了ICU的女患者,和她男朋友一起来找他。
“医生,我今天可以出院了,来谢谢你。”她笑着说完,她男朋友递过来一个红色的果篮。
当时去了ICU之后,她的感染根本控制不住,休克无法逆转,意识开始丧失,在和泌尿外科医生及家属充分沟通以后,由泌尿外科医生冒险施行了经皮肾脏穿刺造瘘术,所幸手术过程还算顺利,术后引流出大量脓性液体,重新送回ICU的当晚血压就稳住了,然后逐步撤除升压药。
第二天,她复查的感染指标全部都显著下降,引流出来的尿液也逐渐变得清淡,脱离危险后从ICU转到泌尿外科普通病房,一周多后的今天,她满血复活,可以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