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黄粱 作者: 春与鸢 文案
【正文完结】【浪子被骗,还要倒贴】
被严琛送给沈颐洲的那天晚上,梁风同他一起把那些旧照片撕碎。
“不用谢,”严琛笑道:“以后要是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
梁风安静地看着燃烧的照片,轻声说道:“严琛,你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人。”
严琛手指抚去她肩头,并无所谓:“借你吉言。”
不久之后,沈颐洲朝梁风求婚。
试婚纱那天,她被严琛堵在试衣间里。
“好看。”他眼角笑起,伸手去摸她下颌。
下一秒,手指狠狠捏起语气阴冷:“换掉!”
梁风冷眼看着他:“你算什么?”
严琛目光骤冷,笑道:“还做你的黄粱大梦呢?如果沈颐洲知道你和我的过去,知道你根本就是目的不纯指望他脱离苦海,你以为他还会娶你吗?”
梁风伸手遏住他的手腕,正要开口——
试衣间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毫无怜悯的力度,那巴掌将严琛狠狠扇倒在地。
梁风惶恐地看着破门而入的沈颐洲,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
“你都听到了?”
梁风浑身冰冷,轻声问道。
沈颐洲垂眸将手上的血迹擦尽,笑了笑:“听到了。”
梁风心如死灰。
却看见他用另一只手将自己揽进怀里,轻声说道:
“以后变成沈太太,不再叫你吃苦了。”
-
那天她在水中耗尽所有氧气,安静的涟漪里看见他俯身而下。
于是,她大脑缺氧陷入浑沌之中。
轻易体会窒息、死亡、爱,和他。
恍惚中听见飘渺的歌声,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歌词来源于《暗涌》
食用指南:
一句话简介:浪子被骗,还要倒贴。
男主:沈颐洲
双非/狗血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婚恋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风 ┃ 配角:沈颐洲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我被送给大佬后
立意:真心换真心 第1章 《梦黄粱》/春与鸢 晋江文学城 一/在等我? “上他的车,做小伏低同他攀谈。不必显得太过清高自傲,白叫人看笑话。他那样的人怎么不知道你为什么上他的车,直来直往,别指望他有太多耐性。” “他要摸便叫他摸,他要亲便叫他亲。露水情缘,你情我愿的事。” “离开的时候朝他多笑笑,下车了,就别再回头。别告诉他姓名,也别说下次再见。勾着他,吊着他。等他快要忘记的时候,再重新出现。” “……” “严琛,你说我记的还算清楚吗?” 昏暗的包厢里没有开灯,只有闪烁的灯塔光从遥远的海绵传来。 临海的那扇窗敞开了半道口子,潮湿扑在那个靠在窗边的女人身上, 黑沉的海浪层层迭涌。 太远。 听不太清。 “这场子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你弄进来,所以姿态别端太高,这点你务必记住。” 像是格外地要求梁风记住这点,严琛话语里难得的严肃。 可也不过半秒,他就低低地笑了起来。 几分得意地看她。 光线并不明朗,尤其此刻她背朝着窗外的灯光。 然而黑暗也如此精准地描摹出她此刻的身形,微卷的黑色长发像一道倾泻的月光从肩头流下,暗红的长裙沿着玲珑起伏的身体蔓延,融化成她可以呼吸的第二层皮肤。 纤细光洁的小腿下是一双红底高跟鞋,轻轻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严琛几乎还能记得他抚摸在那双脚踝上的触觉,像是柔软而细腻的布帛,干净且富有弹性。 好像梁风本人一样。 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严琛也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那时他推她出去和人敬酒,回家后,梁风委屈得大哭。他笑她空有清高心,没有清高命。谁知道后来梁风一时气急,就真的和他彻底分道扬镳。 可谁又能想到这么多年后,她乖乖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将那些从前她最看不上的、最不屑于去做的事情重复、牢记。 空荡荡的包厢里,许久,才又响起梁风的声音。 “记住了。” 她抬手把一侧的窗户阖上,起身坐进了一旁的皮质沙发。 “还有多久?” 她问。 严琛坐到她身边,展臂将她轻轻搂住。“八点他才会到,再等等。” 梁风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身子朝前轻轻挪动了分寸。 避开他的接触。 严琛立刻察觉,笑声随即就从他口中传出。 嘲讽或是不甘,梁风无意辨别。 他几分夸张模样地将手抬起、收回来,像是真的有愧:“是我逾矩了,你梁风以后是要跟着大人物的,我这样的人没资格再沾手了。” 手臂从梁风身侧收回的瞬间,她闻见淡淡的古龙香水。 他从前绝不会用香水。 目光侧过去,严琛正倚靠在沙发上转他手里那支银色的zippo打火机。白色的衬衫没有扣到最上一颗,西装也敞开得不像样。 “咔嚓”。 他手里挑起一簇火。 梁风把目光挪开,声音清冷:“我们之间的事情你都处理干净了吧?” “咔哒”一声,打火机合上。 严琛不知何时点上了一只烟,淡淡的白烟里他眼睛笑得微眯,像是在思索。 “都处理干净了,除了……” 梁风看过去。 严琛低低笑出声,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黑色钱包。 打开,内有一张他和梁风的合照。 严琛把那照片抽出来,后面还有两三张梁风的独照。 是他们好多年前在乡下超市前因做活动拍的免费照片。 因为一直妥善地存放在严琛的钱包里,这么久过去了竟不觉得旧。 梁风嘴唇轻抿。 一瞬间,竟不知道他到底算薄情还是长情。 但也只有一秒,便轻声道:“撕了吧,省得以后变成把柄。” 严琛仔细又看了这几张照片片刻,点点头。将这些照片细细撕碎在透明的烟灰缸里。最后一小片,他点燃一个角,然后一同丢了进去。 明亮的火焰在梁风的眼睛里跳跃,说实话,看到自己的照片被烧毁竟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寥寥几张纸片,火光很快也就灭了。 屋子里,沉默重新占据上风。 距离八点更近,梁风觉得心底虚晃。 随便找来话头想要填补这段空白,她说道:“谢谢你上个月去医院看我妈妈。” 严琛见她态度仿佛回温,耸耸肩混不吝道:“你可不用谢我。” 梁风刚要再开口,却听他继续说道:“你要是真的能攀上沈颐洲这棵大树,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 他脸上毫不收敛的笑意,把梁风想要说的下半句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是薄情。 他怎么会长情。 梁风目光重新落回那堆刚刚燃尽的照片,深色的灰烬边缘还有金色的余温一闪而过。 她安静了片刻,轻声说道:“严琛,你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人。” 严琛听言,竟直接笑出了声。 他手指重新抚上梁风的肩头,并无所谓:“借你吉言。” 梁风随即甩开他手臂,站起身子径直往门外走。 “时间还没到。”严琛皱眉看过去。 “我出去抽支烟,一会直接去了。” 包厢门推开,她沿着走廊步履不停地朝外走。 直到推开晒台的大门,冷空气将她身上的一点热气全部吹走,梁风才停下脚步。 已经是秋天了。 诺大的晒台上只有靠近大门处的一盏灯,温暖的黄色却叫人只觉得发冷。 冷湿的空气从她的口鼻进去,身体瞬间战栗,也缓慢地舒展。 梁风在门口站了一会,打算走到晒台边缘看会楼下。 她正抬脚朝着光线昏暗的另一边走过去,忽然听见那黑暗里,有人轻笑了一声。 梁风转瞬朝那声音的来向转了过去。 灯光照不太到的地方,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慢慢从黑暗里走了过来。 但他又没有完全地走出黑暗,而是隔着并不近的距离不再言语。 像是在打量。 梁风心中转瞬即逝的警惕逐渐变成恼怒。 她站在光亮更甚的地方,足够他打量得清楚。 而她却只能看见那男人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不公平。 “你是谁?” 梁风开口问道。 她脚步缓慢地朝那人走去。 “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他话语里带笑,显得过分轻浮。 黑暗里,跳起一簇冷光。 他当她是故意跟着过来的随意女人。 梁风冷冷道:“你想多了。” “哦,是吗?” 轻描淡写且不问真假,他将她的辩白打成狡辩。 梁风嘴唇抿起,一脚完全地踏入黑暗。 目光逐渐适应,终于看见那个仍然站在原地,手指捻着香烟的男人。 黯淡的月光将他的脸颊藏在这个不甚明朗的夜晚,梁风只看见一双清冷的眸子。 微微弯曲的弧度明明是在笑,却叫她不由想起无底的深井。 黑色的瞳仁盛着冰冷的井水,将她无声地包裹。 他还在打量。 笑盈盈的。 梁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片刻,开口说道:“我是出来抽烟的,不是来找你的。你想多了。” “喔,那是我错怪你了。实在抱歉。”男人轻易就认输,然后点起火,状若客气,“那要火吗?” 梁风下意识要拒绝说自己有,右手一紧,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出来的时候根本忘记了拿烟和打火机。 她两手空空。 一刻的停顿。 她又听见那很轻的一声笑。 “看来是不需要了。” 梁风嘴唇紧抿,一时竟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何什么都没带。 可是下一秒,那个男人就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光线照不到的晒台外缘,男人从梁风的身边擦肩而过。 冰冷细滑的西装衣袖从她赤/裸的手臂上方擦过,将触未触,梁风身体瞬间酥麻。 似走进一段冷风呼啸的冬夜,寒意拂面。 她感官防备般的紧急关闭。 直到那个男人重新关上晒台门时,梁风才缓慢地转过身子。 安静的晒台上,他像是从未出现过。 灯光依旧温黄而澄澈。 除了她身周那阵很淡很淡的佛手柑,微微苦涩的后调叫人无端心头发紧。 “叮——” 很轻的一声提示音。 梁风重新回过神。 八点了。 她把手机设置成静音,而后也大步离开了晒台。 - 酒店一楼的大厅被布置成了欧洲中世纪的风格,极高的吊顶上方是人工搭建的彩色方格玻璃。几束高强度的光束模拟着自然光从大厅的顶部打下。 最中央的T台是象征纯洁天使的白色,赤/裸的圣母雕塑沿着T台两侧摆放。 再往外看,就是密密麻麻的座位。 ST的秋季发布会从八点二十开始,梁风按照自己邀请函上的位置坐到了第二排十六号位。 身边很快也陆陆续续坐满了网红、明星、记者和一些她不认识的有钱人。 大家仿佛自来熟一般左右攀谈,只有梁风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稍显沉默。 她目光一直时不时地落在她面前这个一排十六号位。 左左右右都差不多填满了,只有这个十六号位和十五号位还没有人。 T台上已经有主持人在讲一些开场的暖场词,头顶的灯光也暗了下来。 梁风左右看了看,还是耐住性子把目光又收了回来。 不来也罢。 不来最好。 她心里这样想着,双臂却不自觉地收紧。 又去左右看。 她位置靠近走道,时不时会有人从她身边经过。 人人都喷着象征自己特性的香水,混杂在一起便生出了俗腻的味道。 梁风微收着鼻息继续等人,忽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佛手柑。 她情不自禁转头。 那味道更近了。 刚刚在晒台没能仔细辨别出来的被佛手柑盖住的乌木沉香也变得清晰,疏离而拒人千里之外的礼貌,像是他刚刚笑盈盈的眼。 只一个转头,梁风就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背影。 手臂里偎着一个身姿柔软的姑娘,往前去了。 梁风目光正要挪开,便看见这两人慢悠悠地坐在了她的正前方。 一排十五号位,和一排十六号位。 ——“多少女人朝他身边涌,你不主动,凭什么叫他看上你。” ——“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飞蛾扑火的女人。”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说:“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 他有这个资格说。 梁风近似出神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背影,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姿态别端太高,这点你务必记住。” 严琛叮嘱的话语还字字清晰,而她刚刚和他说了些什么。 ——说你想多了。 周遭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主持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空荡的大厅里,有隐约的回音。 “谢谢你今天来陪我。” 甜美的声音从前排传来,那女人更加亲密地依在男人的身侧。 梁风忽见他抬了下手臂,然后起身。 “去下洗手间。” ——“如果他去洗手间,跟着他。” 冥冥中,严琛的叮嘱生效。 几乎是下意识的,梁风也迅速地跟着起身。 光亮被遗弃在他们的身后,她屏着一口气安静地循着那阵气息往大厅外面走去。 大门推开,外侧走廊的灯光泄进来。 梁风在黑暗里等了一下,男洗手间就在门口。预计男人走进洗手间之后,梁风才侧身出去。 空荡明亮的走廊里,佛手柑的气味已经难以找寻。 梁风快步走进了不远处的女洗手间。 随便挑了一个隔间,反手关上门。 ——“三十秒,只当你是进去补个妆。别太迟出来,但也别太快。” 安静的隔间里,梁风心中无可控制地默数着:“一,二,三……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然而,直到数到三十五她也没能停下来。 这不是他们计划好的。 不是跟在他的身后去洗手间,然后主动同他搭讪,不清高不摆架子。 从她刚刚在晒台上同他交谈的那几句开始,她就已经是“故作清高”、“不知好歹”了。 甚至,也可以说是“谎话连篇”。 那现在又跟过来,不是白白被人看笑话、折辱吗? 思索乱成麻,再抬手看时间,早已过去了六七分钟。 已经错过机会了。 刚刚还重重跳动的心脏也在这纠结的时段里冷静了下来。 梁风抬手开了隔间的锁,缓步走了出去。 不管还做不做,左右不能是在今天了。 梁风打开水龙头冲手,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解脱,好像也并没有。 片刻之后,她擦干手上水分,转身朝门口走了出去。 踏出洗手间的第一步,熟悉的味道袭来。 梁风忽的怔在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却在瞬间就知道,是他。 光洁的大理石上倒映出他微微依靠在墙边的身影,白色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深棕色的西装外套。身形散漫,左手点了一支烟,已经燃到一半了。 面上依旧是带着笑,仿佛好说话得很。 但是梁风有一种几近溺毙的窒息感,像被人狠狠拖进了冰冷的深井。 连口齿都发颤。 因他在等她。 时间静默了片刻,她看见男人抬手吸了一口烟。 薄薄的冷光照拂着他眼眸里的一点亮,再抬眼,就有了灼烧的力度。 几分调笑的,问道: “不是要等我吗,怎么叫我好一阵等?” 他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却碎成了棱角锋利的冰。 男人说完又看了梁风一眼,无声地笑笑,便转身往出口的方向去。 掌开门,侧身看着站在原地的梁风。 冷风吹起她的头发。 梁风抬眼回看他。 黑夜里,他眼眸更亮。薄厚均匀的一道唇微微勾起,像是笃定她会跟来。 梁风在片刻之间失去了心跳,可身体已做出了选择。 行至门前,她侧目。 “谢谢。” 男人似笑非笑地晲她:“客气。” 目光随后跟出去, 呼啸的风声里,女人红色的裙尾飞扬。 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来开文啦!(拖了好久太羞愧了) 【求预收《三生嫣然》】 那年冬天赵嫣然跟随导师来到霁南街四十八号,登门参观一座保护性建筑。建筑的主人告诉她:“这条街‘霁’字取自他大哥,‘南’字取自他。” 赵嫣然回望他:“你叫?” 银霜素雪里,那人轻笑,似是冬夜里悄然融化的一抔春水: “梁宗南。” 而后不久,赵嫣然从建筑系宿舍搬进霁南公馆。 梁宗南亲自开车去接她,车门打开的一刻,他笑眼同她确认:“嫣然,我算不上什么好人。” 他坏也坏得坦然。 赵嫣然掌着门,轻笑道:“你又知我求什么后果?” 再之后,赵嫣然独身飞去巴黎做建筑师,不再回来。 偶有一次听说,霁南街四十八号旁修了一条小巷。徽派建筑,青瓦白墙,不知哪位大罗神仙从寸土寸金的古建筑保护区里硬是辟出了一块地皮修葺了这条巷子。 赵嫣然问:“这巷子,可有名字?” 友人笑:“不仅有,还和你挺有缘。” “……叫什么?” “嫣然巷。” - 赵嫣然把自己的和梁宗南的这辈子分成三生。 一生他是天上月, 二生他是水中影, 三生他是心上人。 食用指南: 女建筑师x男投资人 HE 第2章 二/猎物 司机一直在车里等着。 梁风跟着沈颐洲走到地下车库,一路上没有再说话。 他面色有些困倦,冷白的地下车库里生出一种苍凉的月色感。梁风走在离他不近的侧后方,这下两人不说话,她才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打量他。 身姿要比她高上不少,肩宽且直,像是苍劲的松柏。偏偏骨子里一种难以捉摸的散漫,叫人拿捏不定。 两人行至车前,沈颐洲忽的偏头看她。 梁风也不回避,不怕他知道自己在打量。 “胆子还挺大。”他笑。 “都跟到这了。”梁风说完,也抿嘴笑。 沈颐洲微微倚靠在车身,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忽然伸手,用手背靠了靠她裸露在外的手臂。 “冷不冷?” “去车上就不冷。”她目光倏地就含了笑,紧紧地锁定在沈颐洲的身上。 沈颐洲低笑出声。 但是那笑声却并非是真的觉得有趣,只怕是早就见多了这种“故作猛撞”型。 梁风后背出冷汗,听见他说: “那上车吧。” 沈颐洲说完便站直了身子,绕到另一侧上了车。 早就候在一旁司机也走上前打开了梁风面前的车门。 “小姐,请上车。” 梁风偏头同他说谢谢。 转瞬即逝的讥讽,他是否都没发现来时的“小姐”和这时的“小姐”早已换了人? 还是说,“小姐”是谁,根本就没有人在乎。 坐入车内的那一秒,梁风觉得应该是没有人在乎。 车内,柔软的皮质座椅散发出很淡的香气。 沈颐洲靠在椅背上,伸手按下了一半窗户。 司机什么都没问,直接将车平稳低开出了车库。 梁风有些不安地扫了一眼窗外,原本准备好的话头也有些说不出口。 不知道如何开始,不知道如何表现得自然。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说这车要往哪开。 “这么害怕还上车?” 车里,沈颐洲忽然开口。 梁风立马转头看向他,半开的车窗有源源不断的风泄入。 他额间的头发微动,目光落在梁风的脸颊。 面色平和,像是真的关心她。 然而,眼底却很冷。 梁风寂了一秒。 “没有。” 沈颐洲笑了一下,目光点在他们之间空出的一段距离:“那为什么坐离我那么远?” 他话音刚刚落下,梁风身子就冷热交替了一刻,鼻尖浸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坐得离他太远了。 整个后背几乎是紧紧地贴在她这一侧的车门。 可正当她准备调整坐姿的时候,又听见沈颐洲淡声道:“随意一点,我不吃人。” 他说完,又把车窗往下按了按。 更多的冷风涌入,梁风不禁打了个寒颤。 准备好的话头再难开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都有了几分强行为之的感觉,说的人不会顺畅,听的人也不会舒心。 不如不说。 片刻,梁风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今天晚上是实打实的败笔,她或许根本就不应该上这辆车。 懊恼和失败在心底升起,不再抱有期待反而叫她冷静了下来。 “前边方便的地方放我下车吧。” 梁风开口道。 沈颐洲的目光过来,这下,倒是多了几分考究的意味。 “忘记问你家地址了,怪我。”他面色如常地说道,“你给司机报下地址,肯定送你回去的。” 不管沈颐洲心里到底如何作想,他表面上倒是丝毫没有让梁风难堪。 梁风也就顺着他的“好意”,先同他道过谢,然后给司机报了地址。 完全不同的方向。 司机很快在下一个路口掉了头。 梁风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原来刚刚当真是往他那开的。 不是没做好那种准备。 只是,太快了。 她害怕做不来。 汽车很快朝着梁风熟悉的街道上开去,她也慢慢地松懈了下来。 不想再和沈颐洲有什么过多的交流,她索性偏头看向了窗外。 秋天萧瑟的街景,落叶扫了一茬又落了一茬。 顶头的路灯在黑色的街道上铺出了湿漉漉的一片光影,梁风这才发现不知哪会,原来下了一阵雨。 怪不得这么冷。 她双手不自觉抱紧手臂,察觉到身后的窗户阖上了。 遵从本心,她是想假装不知道的。 但梁风还是转过了身子。 “谢谢。” 沈颐洲很轻地点了点头。 这时车子开入了一条路灯稀疏的小路,只有两边五彩的霓虹艳丽,穿过车窗在梁风的脸上流动。 昏暗的光影下,让她的某些相貌特征凸显。 “你有点像我一个朋友。”沈颐洲忽然开口道。 梁风眨了眨眼:“那肯定是我高攀了。” 沈颐洲像是觉得她忽然又这样“会说话”很有趣似的,笑了起来。 “你比她漂亮很多。” 梁风顿了一秒:“怪不得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你。” “我没和其他人说过这句话。”沈颐洲嘴角扬起几分讥诮的笑意。 他漆黑的双眸好像能看穿她的心声,梁风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回头。 “……那你的意思,我是独一份咯?”她抬起目光逼迫自己笑着看他。 沈颐洲不置可否地扬扬眉:“你觉得是就是。” 梁风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句话。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最后还是只笑了笑。 又偏过头去。 司机将车停在了梁风家的楼下。 梁风开了车门,一只脚踏在外面坚实的地面,才勉强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 她回头,朝着沈颐洲摆出了今晚最放松的一个笑。 上扬的眼尾像勾起的狐狸尾巴,声音也不再那般谨慎,有种飞檐下银铃的清脆: “今晚谢谢你了,有缘再见。” 她说完也没有再等沈颐洲的回答,转身关上车门,大步往楼上去了。 车厢里重新回归安静。 沈颐洲开了车窗,让更多的冷风涌入。 “往回开。” “好的,先生。” - 一路面色平静地走到三楼,梁风开了门。 走进去阖上门的下一秒,她大口地呼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就扶着门边的沙发坐了过去。 半截身子倒下,才听到心脏砰砰的跳动。 缓了好一会,梁风才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 取消了静音,上面跳出来几条严琛的信息,都是问她进展如何。 梁风坐正身子,犹豫了好一会。还是给他回道:毫无进展。 严琛的电话立刻就打过来。 梁风告诉严琛,沈颐洲没他想象得那么容易接近。 “那你不也上他车了?” “上他车算什么,”梁风走进卧室坐在床边,“他不像什么好人。” “他本来就不是好人。”严琛帮她盖棺定论,“但你好歹已经迈出第一步了,没理由放弃。” “你不懂。”梁风不知道如何和他解释她在沈颐洲车上时那种被随意拿捏、打量、看穿的悚栗感,偏偏他笑得风轻云淡,说出来的话也叫人无从指摘。 “梁风,我是不懂你现在什么感觉,但你有别人都没有的优势现在就说放弃你自己甘不甘心。从前你不愿意低头做这种事也就罢了,这次是你自己同意的,我可没逼你。” 严琛语气已有几分难听,梁风却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心口堵得慌,她静了好几秒。 “下次再有他的行程还是发给我吧,我再试试。” 严琛立马笑了起来:“这才对,别端着,我教过你的。” 电话很快被摁断,梁风站起身子去阳台抽了一支烟。 外头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了,雨丝又密又急,像是一场浓重的大雾。 梁风无由又想起他在晒台上的模样,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也像是站在一场大雾里,引着人无端想凑近看个清楚。 而越危险的东西越叫人痴迷。 飞蛾扑火,一辈子或许也并不真的知道那团火焰到底代表什么。 在家休息了一日之后,梁风正常去工作室上班。 说是工作室,其实更像是小规模的私人作坊。工作室的老板娘叫彭羽,早年间算是个有名气的网红,顺应着数字媒体时代的崛起狠狠捞了一把钱,年纪稍大之后便退居幕后做起了服装买卖继续挣钱。 工作室里除了一些必备的运营和行政人员,剩下的就是三个模特,两个服装设计师和一个摄像小哥。梁风是两年前来到这家工作室的,那时她有一个专门的微博账号时不时发一些自己设计、剪裁的衣服,冷门到粉丝都只有两千多。谁知道彭羽正好在找小众设计师,一眼看中她。 彭羽不在意梁风没有学历,梁风也看中彭羽那里可以让自己继续做服装设计的机会,于是这两年里,两人相处得很是愉快。 梁风早上到工作室的时候,两个模特正在试穿一会要拍摄的衣服。梁风走过去帮她们理了理衣服,不合适的地方用针线仔细地缝上。 两个模特都有自己的红人账号,其中一个叫陈涵,虽然算不上大网红,但微博粉丝也有二三十万。 梁风帮她们缝衣服的片刻,听见她们俩在聊八卦。 “那个微博名叫洛生姑娘的网红你知道吧?”陈涵说道。 “我知道啊,就前天被人拍到和一个男的在美术馆看展上热搜的呗。” “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 “我哪知道,她男朋友呗。” “才不是!” 说话间,陈涵动了一下,梁风及时扶正她腰:“小心,我缝针呢。” “哦哦,”陈涵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又接着和身旁的人说,“她可厉害,榜上沈颐洲了!” “真的假的?!” 旁边的姑娘惊呼一声,梁风手里的针也停了下来。 “我这边好了吗?”陈涵低头查看。 梁风索性收了针:“好了。” 说话间,她正要离开,又听见陈涵有些得意地说:“我这周末生日邀请那个洛生姑娘了。” “你认识她?” “微博私信勾搭的呗,她说了会来的。” “那沈颐洲也会来吗?” “你说呢?”陈涵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笑,她倒也不是存了要抢沈颐洲的心思,就是想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样,有没有别人嘴里夸得那么好。 梁风退出拍摄场地站在一旁整理色板,忽然听见陈涵喊她:“梁风,那天你也要来!穿得漂亮点,给我们Juicy Joy长长脸!” 梁风偏头看过去,脸上扬起很轻的笑。 像是最平常不过的回答,她说: “你生日我当然会去呀。” - 间隔的时间比梁风预计的要短太多,但是失去一次就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梁风简单地和严琛说了这件事,严琛叫她这次“再热情一点”。 梁风实在难以接受他对于“热情”的定义,嘴上把他含糊了过去。 周六下午,梁风早早地到了陈涵预定的包厢。工作室里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也都到了。彭羽正在一旁玩手机,看到梁风到了就叫她过来。 “你这衣服还怪好看的。”彭羽工作习惯,上来先打量人衣着。 梁风一边坐下一边说道:“上次工作室里不用的那半块粗呢料子我给裁了。” 一块白色的粗呢针织料,薄厚正衬秋天的温度。 梁风用它裁了件小套裙,上衣下摆用剪刀剪出随意的形状,一坐下就露出半截白细的腰身。 她今天没有卷头发,一头浓密的黑发遮住裸露的肩头,让人说不出到底是狂野还是乖巧。 彭羽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她的腰。 两人随即笑开。 “我年轻时也像你这么瘦。” “你现在也很年轻很瘦。”梁风说道。 “比不了了。” 包厢里很快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陈涵的朋友,有几个人已经在点歌台旁跃跃欲试了。 梁风一直在和彭羽说话。 吵吵闹闹的。 梁风撩开了自己面向门口的那一侧头发。 “咔”一声轻响。 门又被人推开了。 有些人或许天生自带吸引目光的能力,那一刹那,梁风不知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包厢里的声音变得异常的遥远和渺小,人们的嘴巴合上,目光不自觉地往他那里看。 门口,沈颐洲很轻地和众人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 目光扫过来,正好看见梁风挪开的面颊。 她复又去和身侧的彭羽说话。 但是心跳声太大了。 她其实已经听不清彭羽的回话了。 耳边只寻得门口那点低低的私语,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片刻,听见陈涵说:“先往里面走,找位置坐下吧。” 那脚步便朝着里面走来。 梁风刻意地背对着门口发生的一切,不投去任何的目光。 陈涵包了一个足够大足够豪华的包厢。 他们坐得并不拥挤,人与人之间都有过分充裕的空间。 他们可以坐在任意一个与梁风相隔千里的位置的。 提心吊胆的一段路。 梁风嗓子口有淡淡的血腥味。 而后,察觉到那股下沉的力量落在了她的身侧。 牙齿都要咬断了。 那股无处不在的佛手柑将她浑身包裹。 她身子靠得很前,看不见他。 却能清晰地推断出他现在正如何依靠在沙发上,从后看着她。 和彭羽的对话早就中断了。 她走神了好一会。 梁风正酝酿要如何和他开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很低的声音。 “下次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他靠得太近了。 双腿微微敞开,就与她光洁的膝盖相碰。 话语里披着羊皮的赤/裸/裸的恶意揣度。 不挑破,却已经为她这一次的处心积虑下定义。 梁风心脏都要跳出口,但她并没有回头。 只伸手缓慢地摸了一支烟,在指间揉了揉,开口: “可是我没有你的电话啊。” 柔软的娇嗔与责怪。 她仔细着语气,担心叫他生烦。 雪白的烟体被揉出了淡淡的折痕。 身后很久再没有声音。 梁风不敢回头去看,颇有几分烈女的样子一动不动。 精神被紧紧地拧成了一根越拉越紧的细线,快要抻断的那一瞬,她忽然察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后腰。 彻骨的寒凉从脊骨传上心脏。 像是被猎人扼住喉咙的猎物。 察觉得到他手指缓慢的移动,而后,逐渐靠近的身体。 气息打在她薄透的耳后,悚栗的皮肤也同样被他一手感受。 满足于她的害怕,沈颐洲轻笑了一下。 几分哄她模样: “那是我的错,向你赔不是。”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24h红包~ 感谢在2022-06-26 08:52:16~2022-06-27 08:3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黎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栀 2个;我每天都在瞌睡、听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雨 10瓶;青栀 5瓶;V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三/癖好 坐在沈颐洲右边的,就是梁风上次在S&T秋季发布会上见到的那个女人。 陈涵就喊她叫洛生。 梁风记得上次沈颐洲没亲自和她打招呼就直接离开了,不知道后来用的什么理由解释。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沈颐洲但凡愿意开口和她解释一句,哪怕是假得不能再假的理由,她大概都会当作恩赐一样去相信。 更何况,沈颐洲甚至愿意陪着她来陈涵的生日聚会。实打实地给足了她面子。 不难从她此刻的脸上看出来。 包厢里有好几个各有名气的网红,此刻都围在洛生的身边闲聊。 话题是不敢往沈颐洲身上引的,只是挡不住来来往往的目光。 人到齐了,场子也就彻底热了起来。 光线是最要暗的,看不见的地方多了,人的警惕感也就松懈了。 音乐被调到了最大,陈涵拉着两个小妹妹在上面跳新学的韩舞。 彭羽刚刚出门接了个电话,回来就一屁股坐进了梁风身边的沙发。 后背依靠着柔软的靠垫,眉头紧锁。 梁风看她不高兴,也往后靠了去。 “怎么了?” 彭羽把手机放进口袋,摇摇头。 “我儿子上幼儿园的事,他爸爸刚说之前联系的那家名额满了,晚上回家得再看看其他的。” 梁风点点头,刚要开口安慰。 忽然察觉那只明明已经离开的手又重新抚上了她的后腰。 这次因为她倚靠在了沙发上,沈颐洲又几乎是贴着她坐的。 所以这只手被他们俩的身体完全地遮掩。 灯光昏暗,谁也无法看得到。 可梁风身子瞬间就僵了。 吵闹的包厢里,她甚至听见沈颐洲还在漫不经心地和右边的洛生说着话。 怎么敢的。 他怎么敢的。 可又无法不承认,他如何不敢。 洛生是他什么人,沈颐洲什么时候承认过任何人? 而她梁风又更算什么? 真要较真的话,她或许更应该高兴他此刻的行径。 彭羽那边又继续开口:“现在小孩上学可烦了,好一点的幼儿园都要爸爸妈妈一起去面试,考察一整个家庭的条件。” 梁风声音平稳地哦了一声:“真的好不容易。”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以显得不那么敷衍,却感觉到沈颐洲的手轻轻地挪动了一下位置。 从右而来的左手,轻轻地握住了梁风腰际的左侧。 她瘦得厉害,整个腰也不过一掌宽。 男人的手轻轻握住之后,大拇指便细细地摩挲了几下。 细腻的皮肤上又一次被这种似有若无的触碰引出了鸡皮疙瘩,梁风忍不住,假装咳嗽了两声。 “你嗓子不舒服?”彭羽停止了抱怨问她。 梁风摇摇头:“没有,呛了一下。” 屋子里有人抽烟,彭羽点点头。 “你要今天嗓子不舒服早点回,回家给我发个消息。” 梁风倒也是想走,可是她不能。 “没事,偶尔玩玩。” 彭羽又来了电话,她看了下来电备注,立马就起身出去了。 左侧空了,右侧的压迫感就显得更重了。 梁风有些不知所措。 她正准备稍微起身去拿茶几上的饮料时,却被腰上那只手直接拉了回来跌坐在沈颐洲的怀里。 不重不轻的一声响,还没有远处陈涵大笑的声音大。 但是梁风一下就看到了洛生投来的目光。 她心底发慌,扶着沈颐洲的身子就要坐远些,却没想到洛生更像是害怕自己看到一样,在下一秒就直接挪开了目光。 梁风猛然愣住,目光随后也移到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沈颐洲的脸上。 他眼帘微微地垂着,昏暗的包厢里只能看得到眼下半片灰色的阴影。 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没什么情绪的唇。 烟只剩下小半。 他转头看向梁风的时候,也带出一阵苦涩清冷的烟草味。 梁风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洛生不是不知道,她是不想也不敢知道。 这个规则,她最好从今天也学会。 - 沈颐洲没在这里呆到最后,中场的时候他不知道和洛生说了什么。梁风看见洛生愣了一下,然后就只点了点头。 眼眶里有打转的泪花却也在下一秒偷偷地用指尖抹了干净。 再抬起头的时候,依旧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 她比自己更适合在这种男人身边生存,梁风心里想到。 最后离开的时候,沈颐洲只和梁风说了句下周三晚上去她家接她。 根本没有问她有没有空,方不方便。 因为他知道梁风只会说好。 沈颐洲离开后,梁风也没有在这里呆太久。 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了洛生。 偏头想要走另一边避开了,倒是洛生先开了口。 “你叫什么?” 梁风站在走廊的另一侧看着她。 她其实是个样貌很不错的小姑娘。 “重要吗?”梁风轻声道。 “你说什么?”洛生不解。 梁风笑了笑:“我和你,我们叫什么名字,重要吗?”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 周三那天下午,梁风请了半天假。 她在家里抽出了一条去年夏天在古着店淘来的格纹裙,上面搭一件很薄的浅咖色针织短衫。 贴身针织短衫最修身,她胸圆润而挺,衬得腰更细。 长度则正好在她站起来的时候能勉强接上裙子的上摆。 坐下的话,也方便他。 头发昨晚睡前用即时染发剂染成了暗红色,梁风现在正站在洗手间里一条一条地耐心将头发卷成大卷。 卷完最后一缕,她搁下卷发棒,用手将头发打散又捋顺。 卫生间里的光线并不好,她左右随便看了看就走回了卧室。 手机上有两条妈妈发来的短信,一条是问她上次从老家带回去的食物有没有吃,一条是告诉梁风她已经出院回到家了。 梁风回了简单的一句话:吃了,你回家自己多注意,有事务必直接找我,不准隐瞒。 消息发出去,她又从自己微信里给妈妈转了三千块钱。 余额瞬间从四千三百变成了一千三百。 梁风看着心烦,直接把手机放进了包里。 三四点钟就做完了所有的准备,沈颐洲既没有说到底是几点来接她,也没有告诉她是去哪里。上次虽然拿到了沈颐洲的电话号码,但梁风也只是在电话里存了而已,备注她写的:佛手柑,符合她现在不知道这人姓名的进程。 但她还不想现在就给沈颐洲打电话。 显得太着急,会惹人烦。 梁风坐在沙发上,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微微晃着。 心里有些不着底,总想着借助身体的晃动来做些许的缓解。 她从三点多坐到了四点多,实在无聊又拿出手机刷了会。 工作室的群里,陈涵在发布新的小八卦。 梁风看了眼,是说洛生和沈颐洲分手的事情。 她早知道了,也就没再往下看。手指刚准备滑出去,却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打开了微博。 梁风草草扫了一眼洛生的微博,最新一条是一张豪华别墅的照片,配文有些意思:我原本以为这是我们的家。 梁风眉头皱起觉得洛生话里有话,评论区打开果然也都是各种猜测,说是和上次被拍到的那个男人有关。但吵来吵去又没个定论。梁风看了一会,直接在微博广场搜了搜洛生的名字,很快找到了一条关于洛生是如何火起来的文章。 她当打发时间的小说读了来。 原来洛生在变成现在的大网红之前在游戏平台当过五年主播,原本打算跳槽到更好的平台却因为年少无知签了霸王条约,不仅无法脱身还得白给平台直播。憋屈了五年之后,洛生被收回了当初直播的账号从头来过。 但是她算是真的有点韧劲,换了个平台之后,勤勤恳恳直播了三年舞蹈终于因为一条变装视频火了起来。微博粉丝八十来万,算得上是个靠努力成功的人。 梁风看了一圈,颇有点佩服的意思。 彭羽也不是没建议过她去直播,她的确试过一次,但是只要一有恶臭言论她一晚上脸色就会很难看,根本播不下去。陪聊陪笑,她总觉得心里膈应。 梁风有些自嘲的笑笑,当初就几句难听话自己都听不下去,现在倒好,竟被严琛说服来做这个了。 但是她没办法,直播到底要几年能出头?像洛生那样五年还是三年? 她原本不那么急的,她原本也可以细水长流慢慢来的。 但是她现在等不了了。 胡思乱想间,楼下响起了一声鸣笛。 似有预感,梁风迅速收了杂七杂八的心思跑到了窗边。 是沈颐洲的车。 梁风合上窗户朝玄关走去。 她把单肩包拎上,踩了一双棕色粗跟玛丽珍。 出门的时候,看见楼道里前几天刚刚被撕下的开锁小广告又如牛皮癣一样复发,梁风提醒自己晚上回来继续撕。 小皮鞋哒哒哒在昏暗的楼梯间里作响,推门出去的时候,一阵不小的风将她的裙子吹起。 今日天气晴朗,鼻间扑来桂花的甜香。梁风低头把裙摆整理好,看见玛丽珍鞋上裸露出的自己白皙的脚面。 走起路来,会有细长的经络起伏。 梁风一抬眼就看到了停在她家对面那辆黑色小轿车。 她小步朝汽车走去,司机也从一旁走来。 “小姐您好。” “你好。”梁风朝他微微点头。 司机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有风从侧边来。 她本就皮肤偏白,明亮的日光下,红发将她衬托得像一块洁白的玉。毛细血管清晰可见。 双眼微微眯起,露出红唇白齿。 笑容拿捏到像是临时起意,扑闪的仙子毛点缀在她弯起的双眼上。 司机侧身让开位置,梁风正要上车,表情却在下一秒彻底僵化。 车里没有沈颐洲。 只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双手抱臂目视前方,没有投来丝毫的目光。 太过明显的敌意了。 梁风有些怔然地站在车外。 耳边轻微轰鸣。 她竟不知道,沈颐洲还有这样的癖好。 作者有话说: 24h红包~ 感谢在2022-06-27 08:35:41~2022-06-28 08:4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每天都在瞌睡 10瓶;52578944 5瓶;小鱼干、奈酌辰、韶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四/观赏鱼 贺颜落座包厢时,给沈颐洲发了一通“小火。” “我当二叔是专门来接我的,没想到只当我顺路。” 沈颐洲用没拿烟的那只手去摸她头顶,顺势坐在她边上:“下次我亲自开车去接你。” “我哪敢和她争。”贺颜努努嘴,目光却根本没往门口的梁风身上去。 沈颐洲笑笑:“多大人了,一回国就闹脾气。” 贺颜见他今天心情不错,顺竿子多爬了爬:“多久没见我了,二叔也没主动联系我,还是我哥叫你把我接来你才——” 但贺颜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走来的男人打断:“小孩一边闹去。” 贺颜随即朝他瞪起眼:“贺忱你才小孩。” 贺颜从小被人娇惯长大,不仅有亲生哥哥贺忱罩着,还有那个被她叫做“二叔”的沈颐洲惯着。 原本沈、贺两家是远到扒着手指都要算上半天的亲戚关系,却因为常年一起在官场行事而变得格外亲近。 又因为贺家兄妹与沈颐洲年龄相差不大,来往于是更加密切。 贺忱笑得眼睛眯起,故作严肃:“别耽误你二叔和人家小姑娘。” 他目光朝站在门口有一会的梁风撇去,又重新落到贺颜身上,几分严肃。 贺颜这才也看了一眼,噤了声。 她知道这是贺忱在警告她别再胡闹。 包厢里光线很暗,走廊处传来的灯光就显得过分足了。 黑色的双开门,梁风伸手推开了其中一扇。 明亮的走廊灯泄入,她暗红色的长发愈显得浓艳。白炽灯将她的皮肤照成透亮的玉,眉眼的妆容都淡,只有半张的红唇下白齿轻启。 “二叔什么时候开始换口味了,”贺忱笑道,“弄了个美高?” 沈颐洲瞥他一眼没说话,起了身去门口接她。 梁风原本已经在门口僵站了两三分钟,这下沈颐洲亲自出来接她,她笑容也随即变得灵动。 “谢谢。” 沈颐洲搂住她后腰将人带回了位置上。 并不大的包厢,但是绝对的私密。 梁风刚刚站在门口的时候偷偷观察了一会,里面有一桌人正在打牌,旁边坐了几个看热闹的。最内侧是一圈沙发,坐了几个人在聊天。 沈颐洲就坐在他们的最中间。 跟着沈颐洲走回他刚刚的位置之后,沈颐洲就很放松地又靠回了沙发上。梁风还有些僵,坐得就稍显板正了。 两只手搭在腿边,身子微微前倾。 但是很快,一只手就轻轻地抚上了她的后脊柱。梁风身子一僵,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那只手轻轻地抚在梁风的腰际,然后数数一般,他慢慢地从下往上。 隔着薄薄的衣衫,梁风感觉得到他力度慢慢地加重。 她呼吸仿佛也被操控,随着他手指的位置逐渐上移—— 最后,吊在嗓子口。 “放松点。”沈颐洲拍拍她后背。 梁风出了一身冷汗。 胸口尽力压着呼吸,回头笑了一下。 像是嗔怪:“有点疼。” “疼刚刚怎么不躲?” 梁风偏着头回看他,略显嘈杂的包厢里,他显得格外得静。 声音和画面在他这里被按下暂停,任何微妙的表情都仿佛逃不出他的眼。 梁风有一刻的心慌,声音也微微漂浮:“但是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忍。” 她始终强迫自己直视沈颐洲。 昏暗的灯光下,他像是站在有月光照进的森林。 有模糊的身影,却难以描摹出具体的神情。 像他此刻看着梁风的样子。 沈颐洲的食指缓慢地在烟身上辗转,似在细细考量她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假。 “疼过吗?”他问。 梁风看着他,片刻开口:“什么的?” “你疼过什么样的?害怕吗?” 梁风已经不知道沈颐洲问话的目的了,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不知他问这句话的目的,不知他问这句话的原因。 这种未知让她恐惧,也让她不知道到底要回答哪种答案他才算满意。 然而,沈颐洲在这个问题上却像是有足够的耐心。 他没有开口催她,只在专心地看着她已无法自如微笑的表情。 半晌,梁风轻声开口: “被刀割伤的疼,痛经的疼,撞到桌角的疼。” “不算很害怕。”她补充道。 沈颐洲听到她这句话很轻地笑了起来,他声音像是觉得十分有趣,然而眸子里是没笑的。 梁风鸡皮疙瘩悚栗。 那只手又慢慢地抚上她的手臂,一路慢慢向下,触摸到了她的指尖。 夏天从冰箱里拎出来的汽水一般凉。 指间还有刚刚的冷汗。 梁风不自觉地想要收手,沈颐洲没有松,反而垂眸看了下去。 细长的手指,她指节小又圆润。 指甲被修剪得干净,上面涂了一层半透的樱花粉。乍一看像是指甲本身的颜色,更显鲜嫩。 但此刻,整只手的血色都已经慢慢地褪下去了。 如同她的脸。 “不算很害怕,手已经冰成这样。” 沈颐洲将她的手覆住。 像是要帮她暖手,也更像是要完全地感受。 梁风心口坠得厉害,已经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沉默的几秒里,竟有点自暴自弃。 思绪凝滞之时,忽然听见沈颐洲问她:“满十八了吗?” 她条件反射地答道:“当然了。” 而后,也在看见沈颐洲漫不经心笑起来的时候瞬间明白—— 他故意的。 沈颐洲松了手。 然后轻轻搭在了她的腰上。 抚了抚。 他在逗她。 或者也可以说,他在哄她。 ——放松点,我又不吃人。 冷汗析出,梁风缓慢地软了身子向后靠去,感觉着沈颐洲放在她腰后的手。 她刚刚踏进这包厢里还不过十分钟,身上的冷汗已经出了好几次。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在一种漂浮的错觉里。脚沾不着地,虚晃得厉害。 时刻吊着嗓子,生怕他又过来问些奇怪的问题。 但是沈颐洲没再和她多说什么了。 他很是随意地将梁风半搂着,转过头去同贺忱说话。 身子慢慢地松懈,早就没人关注她了。 更别提梁风来之前还在担心沈颐洲会怎么向大家介绍她。 沈颐洲根本没有介绍她。 从刚刚进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对她是谁提出过疑问。仿佛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他们默认这些带过来的女伴是没有姓名的。 她们就叫女伴,不是洛生,也不是梁风。 而刚刚那个和她一起坐在车上的女生是有姓名的,她叫贺颜,是刚刚说话那男人贺忱的妹妹。 属于一个圈层的人们才会互相交换姓名。 而鱼缸里的观赏鱼,是没有名字的。 - 后半场,梁风去了牌桌上看牌。沈颐洲被贺颜拉过去给她做上家。 沈颐洲就答应,把把给贺颜喂成天胡牌。几万几万的过账给她。 贺颜笑得合不拢嘴,点点手指头就把这些钱全都收下。 梁风原本还在认真地看牌记牌,后来也就慢慢走神了。 没什么人真的在乎这牌桌上的输赢,不过是拿来逗乐的把戏。 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在这些人的眼里到底算什么。 他们根本不在乎。 渐渐地,梁风眼皮子开始往下耷。 沈颐洲偏头看见,问她要不要去旁边沙发睡会。 梁风连忙摇摇头,而后顺势往沈颐洲的身上靠了靠。 “看你打牌。”她声音低得像是刚睡醒,调子粘连,让人有种忍不住伸手抚摸的冲动。 贺颜目光瞥过来,梁风假装看牌,躲了去。 她现在也大概明白贺颜为什么对她这么有敌意。她不是对梁风有敌意,而是对沈颐洲的这些女伴有敌意。贺颜对于沈颐洲有一种独占欲,而沈颐洲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的纵容也更叫她肆无忌惮。 “哥”,贺颜忽然朝贺忱开口,“那个女的处理完了吗?” 贺颜说话不清不楚,梁风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 但她看完又立马垂眸假装帮沈颐洲看牌,少管这些闲事。 “谁?”贺忱刚开口,就立马想起来了,随口道,“销号了。” 正好轮到沈颐洲出牌,他要走对A,梁风指了指他手里的顺子,小声道:“她想要顺子。” 沈颐洲挑挑眉,出了顺子。 “活该,”贺颜一边看牌一边说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往上爬。” 梁风仍在假装看沈颐洲的牌,可她觉得有道炽热的光烧在她肩上。 很不舒服。 “你可别学洛生。”贺颜忽然声音抬高。 梁风愣了一下,冥冥之中她知道这是在对她说。 随后抬起头,像是没听清:“什么?” 贺颜笑笑,细声道:“我说呢,你可别学洛生,要的太多最后一无所有。” 梁风看着她,忽的,像是被过电一般愣在了原地。 到贺颜出牌了。 她出顺子。 梁风身子僵在沈颐洲的身侧,看见他佯装无奈地耸耸肩。 贺颜大笑。 桌上欢声笑语,牌又走到下一轮。 “我想去趟洗手间。”梁风说。 长长的走廊里,地毯厚而棉实。 把她愈走愈慌乱的步伐全部吸收殆尽。 隔间门锁上,手机快速地打开微博。 梁风搜索“洛生姑娘”。 她记得她在其他平台上也有注册账号,她于是也点开其他软件一起搜索。 搜索引擎也不放过。 洗手间里的灯光柔和而温黄,照在梁风的手机屏幕上。 手机屏幕黑了,倒映出一张嘴唇紧抿的脸。 梁风有些恍惚。 下午出门前,那些她看到的微博账号、微博内容还有那些关于洛生的微博文章,像是一滴沙漠中的水,蒸发成了无迹可寻的不存在。 不管她在哪个平台上搜索,“洛生”这两个字再也没有出现过。 “洛生”消失了。 那个最能代表洛生这个人的网络账号消失了。 ——“销号了。” 梁风此刻才忽然明白,洛生下午晒出的那幢别墅,不是别人的。正是沈颐洲给她的分手费。 恶寒从头倾覆。 她手臂都不自觉发抖。 就那么轻易,那么轻易地把一个人努力了那么多年的成果一笔取消。 仅仅因为她“不掂量掂量自己就想往上爬。” 而他呢,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到这段对话里来。 他在考虑是出对A还是顺子。 那她呢,她被发现的后果又是什么? 梁风闭上了眼睛。 再回包厢的时候,她说自己有些困,在沙发上靠一会。 沈颐洲没拦她。 光线昏暗的包厢里,梁风很短暂地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沈颐洲正站在鱼缸的外面观察她。 她很是心虚地在他面前游来游去,还煞有介事地抖抖尾巴。 沈颐洲朝她笑了笑,伸手把她活捉了出来。 手一合,就把她捏得五脏六腑都从嘴巴里溢出来。 梁风被吓醒,真的看见沈颐洲在旁边偏头看她。 一声不大的尖叫,她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颐洲目光仍然无声地看着她,等她缓了一会才问:“做噩梦了?” 梁风心跳慢慢减速,干咽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手背去靠她额头。 “一头冷汗。” 梁风立马用手把脸囫囵蹭了蹭。 手刚放下,看见沈颐洲像是有些好笑般的看着自己。 他目光变得有点沉,往她眼睛里看。 梁风只能继续装刚睡醒的困顿,连眼神都不敢乱动。 “梦见什么了?”他像是忽然对她的噩梦感兴趣。 梁风迟疑了一下:“……梦见我变成了一条鱼,你把我…清蒸吃掉了。” 她把梦里的血腥版本隐藏了,那是她心里对于沈颐洲的真实写照。 沈颐洲眉头微微皱起,安静了好一会。 然后笑道:“你梦见我吃你了。” 梁风一愣,连忙解释:“是真的鱼,也是真的被吃掉了。不是那种。” “喔。”沈颐洲浑不在意她的解释,仍笑。 手又摸上了她的腰。 这次从衣服下摆进去了。 往上,摸到她身后的扣。 梁风呼吸停滞。 “沈颐洲。”他忽然说道。 “什么?” 下一秒,梁风开始微微发抖。 “你叫什么?”沈颐洲问道。 耳边出现白噪音般的响声,梁风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沈颐洲的那天晚上,她上了他的车。陈涵生日聚会那天晚上,她放任他握住了她的腰。 但是无论如何,那时的他们都是“不知互相名姓”的陌生人。 出了门,可以当作从来没有见过,再无瓜葛。 但是这一次,沈颐洲自报家门。 “沈颐洲,你叫什么?” 漫长的一段的空白,她察觉沈颐洲的手指慢慢抻在了那搭扣之下,将动未动,像是在等着她的答案。 无端地,她想起夏天的时候,她和严琛重逢。 他提出的条件与回报,的确让她犹豫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到最后,梁风知道,她是答应了的。 答应要做这件事情,答应要得到那些回报。 梁风抬眼,对上了沈颐洲的视线。 那声音像是来自很远的远方,轻到不知是否根本不希望他听清。 “梁风。”她说。 沈颐洲扬眉轻轻地笑了一下,清楚地重复道:“梁风。” 梁风近乎出神地看着他,心头止不住发颤。 这张罪恶契书的另一半已由她亲自填补。 名姓齐全,画押为证。 从今往后,再无悔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8 08:47:05~2022-06-28 21:2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732625、听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栀 5瓶;VK、小鱼干、奈酌辰、5257894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五/刺骨的凉 严琛来了电话。 沈颐洲把手从她的衣服里退出来,轻拍她后背:“去接吧。” 梁风点了点头,有些梦游般的从他身边站起。 包厢里依旧吵吵嚷嚷,牌桌上似是有人天胡,正爆发出巨大的笑声。 烟味、酒味、香水味。 这里像是个复杂诡谲的潘多拉魔盒。 推开包厢门的一瞬间,刺眼的走廊灯泄入。梁风眯了一下双眼,感受到一种微冷的空气。过电般的酥感从她的后颈流过。 潘多拉的魔盒关上,她重新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一路走到走廊的另一端,梁风才把电话接起。 严琛有些不满:“怎么这么久才接?” “在他这里。”梁风说道。 “喔,”严琛语调立马降了下来,笑了笑,“进展如何?” “你到越南了?”梁风岔开了话题,她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进展如何。 “刚落脚,在酒店休息。” 严琛那边传来行李箱推动的声音,“吧嗒”一声轻响,她听见他点了一支烟。 “辛苦了。”梁风垂眸看着深红色的地毯,后背轻轻倚靠墙边。 严琛又是一声混不吝的笑:“哪能呢,我心甘情愿呢!” 梁风轻抿了一下嘴唇,不去理会他话里的调侃。知道他是这种性格,说话做事都像是开玩笑。 “能找到吗?”她问。 “不知道,”严琛也没遮掩,“我也有几年没和常知远联系了,这次是听一个朋友说他在越南这边我就先来看看的。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你自己小心点。”梁风静了片刻说道,“他到底不是做正经生意的。” 严琛低声笑:“当然了,再说,我又不是白做慈善。” 他语气很是随意,但是梁风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是账本清明的交易。 她拿不到严琛想要的,也就休想拿到自己想要的。 “我知道,你放心。”梁风说完就挂了电话。 目光转向那扇阖上的双开门,梁风沉默地吸气,还是转身朝那里走了去。 魔盒重新打开。 一如她离开时,依旧是牌桌上的嬉笑怒骂和各种香氛与烟酒气味的混杂交汇。 光线好像变得更暗了。 又或者是因为她刚从外面回来。 梁风走到了沈颐洲的身边坐下。 这一次她坐得很近,赤/裸的膝盖贴在他微冷的西裤上。 头轻轻倚靠在了他的肩上,似是对他同旁人的谈话颇有兴趣。 沈颐洲从对话里抬起了头。 看见她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 隔着不远的距离,沈颐洲垂眸看着她。 “电话打完了?” 梁风点点头,目光示意他和他的朋友:“不方便我就不听了。” 她说完作势要起身,沈颐洲将她揽了下来。 “不是什么听不得的事。”他揽住梁风的那只手轻轻地在她手臂上摩挲了几下,“你身子很冷。” “一直都是这样。” 他手指未停。 梁风倚靠在沈颐洲的怀里,目光仍是看着他的。 感官却清晰地知晓他在她手臂上游移的指尖。 即使她极致忍耐,有些生理反应也无法克制。 梁风皮肤轻轻地悚栗。 沈颐洲眼角带笑:“你很敏/感。” 梁风不知如何开口,她觉得这句话有一个太过容易联想到的表层意思:你的身体很敏/感。 可她看着沈颐洲落下的目光,他感觉她战栗时的愉悦,他问她是否感觉到过痛的时候,梁风微微地发怔,只觉得他或许并不是那层浅薄的意思。 于是,“嗯。” 她轻轻点头:“我妈妈也这么说我。不只是身体,情绪上也是。” 沈颐洲手指来到了她的脸颊,听她说话时缓慢地将她的长发撩到了耳后。 “挺好的。” 他说完就又转身同旁人说话去了。 梁风心口微微一坠。 那问题的答案他是否满意,他刚刚说的“挺好的”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梁风依旧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明明她身体的每一寸都紧紧地落在实处,可她为什么有一种被风鼓起,随时都可能坠落悬崖的惶然感? 目光望去沈颐洲的侧脸。 他依旧是面色带笑地同人说话,只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她从没看到过半分笑意。 像是月色的倒影,盈盈亮亮的。 伸手,却只能捞到刺骨的凉。 梁风忍不住屏息,可也在下一秒沈颐洲不经意转头来看她时,抬眼就送上澄澈的笑意。 有风声从她的耳边刮过。 可她是自愿站上这条高悬的钢索的。 步子颤颤巍巍。 也是她心甘情愿。 沈颐洲没在这场子里待太久,他晚些时候接了一个电话,面色并未有太多变化,但是偏头对梁风说先送她回家。 梁风也就点头,起身随他出去。 司机还是叫她“小姐。” 这一次,梁风已经欣然接受。 再一次坐在沈颐洲的身边,梁风不再像上次一样茫然不知所措地紧靠着自己那侧的车门。 但她也并未就更加紧密地贴在沈颐洲的身上。 她头轻轻后仰靠在椅背上,偏向沈颐洲的那一次。 昏暗的车厢里缓慢地流动着从外而来的霓虹光亮,他轻阖着眼,那道光亮柔软地卧在他深邃的眼眸里。 即使是在包厢里同人说话时,他其实也和现在一样。 一种置身事外的旁观感。 他的笑,他的声音,像是某种漂浮在身周的遮蔽物。 云雾缭绕。 你知道,那是假的。 只有那从她皮肤上碾过的触感是真的,颤栗是真的,恐惧是真的,痛感是真的。 车里有安静的暖气环绕,可靠近他的地方仍觉得冷。 一道刺眼的远光灯从窗外射来,梁风微微眯了眼睛身子后撤,心头忽然一阵悚然。 她看了他多久了? 心跳悄然地加速。 梁风垂下了眼眸。 静默片刻,听见身侧传来声音:“不看了?” 梁风抬头,沈颐洲正偏头看着她。 黑色的瞳孔在昏暗之中仍然清亮,像是他们第一晚相见的时候。 “……看了也没有用。”梁风目光迎上,似是呢喃。 她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此刻脚尖就在他小腿旁。 “什么没用?”男人目光轻轻地在她身上逡巡,语调也同这夜色一起变得缓慢。 更像是在配合她。 梁风目光安静地看向自己的脚尖。 慢慢地晃动,随着车辆行进的频率。 “看了……也不知道下次再见你是什么时候?” 她仍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黑夜里,她红色的长发变成了血腥玛格丽特,有种妖冶之感。 披在白皙的肩头上,形成强烈的反差。 沈颐洲无声地看了她片刻,笑道:“我会给你打电话。” 梁风于是也笑。 圆润而小巧的肩头随着她的笑声微微颤动。 沈颐洲伸手将人揽来了怀里。 微凉的西装外套贴在梁风的手臂上,她身子顺理成章地靠近。 坚硬的玛丽珍鞋头撩起他黑色的西装裤腿。 脚踝轻轻摆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在他的小腿上。 他在看她。 她知道。 但是梁风还是没有抬头。 “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呢?”她开始试探前行,“是明天,是后天,还是……” 她抬头看向了沈颐洲: “……还是总有一天?” 太近了。 梁风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像是万丈悬崖上呼啸而过的冷风。 她握紧的手指藏在身后,面上仍是笑意。 弯起的眼角像是一条柔软的小月牙,盈亮而湿润。 车子停了。 司机熄了火,没有说话。 四周骤然变得安静,梁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声线也变得轻而薄:“你说清楚点,也省得我每天想着……” “明天。”他说。 心跳愈发猛烈。 梁风甚至忘记了继续用脚尖蹭他。 沈颐洲手臂下滑,轻轻捏住了她的手。 顺着她的手背下滑,抚上了她的指尖。 梁风身子顿时僵硬。 然而,沈颐洲却并没有说什么,只目光示意了一下车外。 “你到了。” 梁风这才回过神来,不缓不急地把手抽出来。 “那…再见。” 梁风下了车,一路小步走进楼梯间。 漆黑的楼梯间里,她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脸颊。 脸颊发烫。 手心,冷意彻骨。 再走出时,那辆黑色的轿车早已消失在深夜里。 心口淤塞到无法呼吸。 这一次,他没戳穿她拙劣的“游刃有余”。 - 洛生退出了所有的社交平台。 梁风一周后在微博上看见她的微博账号重新出现,只不过上面只剩下了一条微博。 她说自己感谢这么多年来粉丝的支持,但她其实早就决定要退出大众的视线,不再做那个网络上的“洛生姑娘”了。 那条微博的字数不多,梁风却反复看了好几遍。洛生没有说自己退出的具体原因,但是她本来该是连发这条微博的权利都被剥夺了的。 梁风视线沉下,半晌,把手机重新放进了包里。 推开办公室的门往拍摄区去,彭羽正坐在监视器旁边盯着。 梁风也坐她身边,看着模特身上这季的新品。 “上身效果怎么样?”她问。 彭羽转头肯定道:“这季不错。风格独特但是又不会太不日常,我挺看好的。” 梁风笑:“你总是这么肯定我的。” “那当然啦,不然我当初为什么请你过来。”彭羽站起身子示意她一起出去,“做衣服原本就是我个人的梦想,虽然说我们比不上其他网红店出新款那么多那么快,但是你知道的。” 梁风点点头。 现下赚钱的网红店太多,彭羽要是愿意只会赚得更多。 可她偏偏就选中了梁风,不催她像机器一样月月出新款,还给她一定的余地发挥自己的所长。 店子风格偏小众,流水也没那么多。 但是好在口碑好,牌子有特色。 两人走到彭羽的办公室,彭羽去收拾自己的包:“晚上有事吗?没事跟我去吃个饭?” “没事,什么饭局?” “一个老熟人,她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攒个局热闹热闹。” “那我谁也不认识,合适吗?” 彭羽推她去拿包:“人就要人多热闹,美女来,谁不欢迎?” 梁风不由地也发笑:“好。” 她虽然不是什么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但是彭羽的事她向来都是能答应就答应。 下午六点多两人打车到了KTV,梁风还穿的是上班时的卫衣和牛仔裤,包厢里像是小型蹦迪台一样,前面放着震耳欲聋的歌曲,空旷的地方有一小群人在跳舞。 彭羽在一片混乱中和她的朋友打了招呼,带着梁风坐在包厢的一角先适应适应气氛。 梁风忍不住也被周遭的气氛感染,有些松弛地倚靠在沙发里和彭羽说话。 不一会,有人喊彭羽的名字。 “小羽,给你介绍下。”彭羽的朋友拉着今天的主人公过来,“你俩没见过,她最近刚从国外回来。” 梁风也立即随着彭羽一起站了起来。 热闹的包厢里,五颜六色的光束在每个人的脸上游走。 彭羽和她的朋友都还沉浸在热烘烘的愉悦里,梁风却忽然冷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格外沉静。 像是一面镜子,依据别人的情绪重新考量她的回应。 “你好,小颜。我是Dan的朋友彭羽。”彭羽察觉有些不对劲,还是笑着上前先打招呼,“这是我朋友梁风,你之前说很喜欢的我们店里的那条裙子就是她设计的。” “我认得她。” 贺颜看着梁风,冷笑道。 梁风面色更沉了,她看见贺颜笑着走近。 目光不加掩饰地从头到尾打量她,而后,轻飘飘地说道:“没钓到沈颐洲,所以又来这里钓其他人了,是吗?” - 梁风提前离开了,彭羽送她出去。 夜里不好打车,两人在路边站了一会。 梁风和彭羽说对不起,彭羽也朝她说对不起。 彭羽看着站在路边目视前方的梁风,还是没忍住:“方便问吗?” 梁风转过头来,嘴角带着些不以为意的笑:“和她说的差不多。” “什么意思?” 梁风看着不远处出租车开到了她的面前,她朝彭羽招了招手。 笑道: “没钓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8 21:21:48~2022-06-29 22:0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发发发发发大财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发发发发发大财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73262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1531576 10瓶;VK、5257894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六/佛手柑 沈颐洲没给梁风打电话。 他说明天,梁风就真的以为是明天。 等他电话的这周里,梁风深切地体会了那种明知不可能却依旧深陷其中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错觉。 沈颐洲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可她当真等了那一整天。 那种虚无缥缈的、万一的念头,叫她当真等了一整天。 手机放在口袋里,工作的时候都要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 是否静音了,是否错过未接来电了,是否没有感觉到振动。 可他就是没有打一个电话。 一整周过去,他都没有给梁风打一个电话。 严琛中途来电话问过,梁风只说沈颐洲这段时间应该是不在燕京,所以没联系她。严琛就也没再多问,挂了电话。 直到那天遇见贺颜,她才知道,原来她没钓到沈颐洲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贺颜是如何得知的,又是如何下的这个结论? 梁风不得而知。 心里却也有隐隐的猜想,该是他身边有其他人了。 贺颜看到了,所以才说她梁风“没钓到。” 奇怪吗,并不。 梁风甚至觉得,太过正常了。 她其实连洛生都不如。 这想法真叫人觉得好笑又沮丧。 周六的时候,梁风回了趟乡下。 大巴两小时,穿过漫水公路就到了宜乡。 虽然已经到了秋天,但是天气好的时候气温依旧高。 回乡下的大巴车空调坏了,一路上全靠前边敞开的窗户吹来一点可怜的凉风。 下车的时候,梁风短袖衫的后襟湿了,她站在车站大厅的吸烟区抽了一根烟,缓了缓。 空旷的车站大厅里,有风尘仆仆的人拖着编织袋走过。一切都显得过分朴实。 或者说土。 梁风把抽了一半的烟熄了丢进垃圾桶,转身朝外面去了。 随便搭了辆出租车,到家的时候梁珍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妈。”梁风走进院子喊道。 梁珍立马抬头:“小风,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院子里模样四五十岁的女人立马放下手里的湿衣服,双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就朝梁风走来。 梁珍个头不及梁风高,抱她的时候,都得梁风微微弯腰。 明明天气尚且暖和,梁珍却已经穿上了薄毛衣。 衣袖已经起球,环住梁风脖子的时候也带来轻微的刺痒。 干净纯粹的洗衣皂香气,梁风一闻到就想掉眼泪。 她把包丢在院里的小桌上,二话不说就开始帮她晾衣服。 梁珍立马抢了下来。 “我来我来。” 梁风瞥一看,看见盆里是常满德的衣服。 她松手,站去了一边。 梁珍抓紧把剩下的几件衣服往晾衣绳上挂,一边转头和梁风说:“你爸爸又去银行问贷款了,一会就回来吃午饭。” “他不是我爸。”梁风说道。 “小风,你别这么说。” 梁风四处扫了一眼,坐在了院里的小凳上。 家里的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还养了几盆叫不上名字的花。 一根长绳上整整齐齐地挂满了刚洗好的衣服,风吹来的时候有洁净的香气。 可这眼前的场景越是美好,梁风却也越是想掉眼泪。 思绪随即变得有些起伏,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常满德离婚?” 梁珍一愣:“你这小孩怎么又说这种胡话?” 她说着把空了的盆放到一边,然后坐到了梁风的身边:“你爸爸现在困难得很,我怎么可能抛下他。” “可那钱是常满德自己一意孤行欠下的,你用不着愧疚。”梁风一针见血。 “小风,做人要懂得感恩。” “那他懂得吗?你照顾他这么多年到头来他连治病的钱都不肯给你?” 梁珍眉头皱起:“我说了我的病根本不严重,也不需要做那些治疗。” 谁知道梁风直接站了起来。 “妈,给他报恩是要用你的性命来报的吗?他当年给我们的三十万这么多年没还够?” 她声音薄而利,刺穿在这安静的庭院里。 梁珍看了她片刻,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 “我不会和你爸爸离婚的,你不用劝我了。” 中午的时候,常满德从银行回来吃午饭。他情绪冷淡,似乎事情进展不顺。梁风也不同他多说话,吃了午饭就要走。 下午的车回,临走前梁风又问了问梁珍,常满德的债到底要什么时候还。 梁珍只说没事:“还有一年半的期限呢,我和你爸一定能还上。” “八百万是那么好还的?”梁风又问。 梁珍只挪开眼:“你爸厂里要是能复工,会好的。” “要是还不上呢?” “不会还不上。” 梁珍这么多年的执拗和倔强梁风早有领教,她看上去是一根柔弱到可以随风飘摇的芦苇,可这么多年,从未被折断过。 最后无可奈何,只能多叮嘱她几句就转身离开。 空旷的汽车站里,梁风站在等车的地方抽烟。 下午的阳光尤为明亮,她抬头微微眯眼,有种无法控制的晕眩。 梁珍和常满德是在她五岁的时候结婚的,重组家庭各有一个孩子。法律意义上来讲,梁风还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常知远。 那时候梁珍刚离婚,一个人带着梁风,孤苦伶仃。梁珍为了赚钱,不慎被骗欠下了三十多万,四处躲债差点被打死。那时候的三十多万算得上是个天文数字,是常满德挺身而出帮她还了钱,从此四人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所以梁珍一直对常满德充满了感激,即使他大男子主义严重,常常在家里对梁珍呼来喝去,把梁珍变成为这个家庭无私奉献的“奴隶”,梁珍也从未有过怨言。 梁风并没有那么喜欢这个继父,可她同样知道,如果不是常满德,她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所以她心对常满德总是心存感激的。 然而梁风十八岁那年,亲眼看见一辆救护车从家里把梁珍带走。 紫红相间的淤青从她的手臂一直绵延到大腿,鼻子骨折,左眼球严重充血。 她这才知道,当年的那份“出手帮助”如今要梁珍如何的偿还。 这么多年不过是梁珍为了她、为了当年的那份恩情一直在默默承受而已。 而如今常满德一意孤行欠下巨额债务,更是快要把患病的梁珍拖累致死。 一支烟抽毕,梁风转身走近了垃圾桶。 她眼眶微微地发红,目光近乎出神地看着手里那支抽完的烟蒂。 她要梁珍和常满德离婚,她要带着梁珍离开这里。 烟蒂扔进垃圾桶,梁风走进车站大厅寻了个僻静的座椅坐下,她拿出了手机。 通讯录里缓慢地下滑,很快她就看见了【佛手柑】。 一个星期了,她可以打这个电话了。 拨出号码后,梁风抬头看着外面的天。 高而辽远。 出乎她意料的,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那端没有说话。 梁风轻吸了一口气,目光微微垂下,缓声道: “你这样骗过多少小姑娘?” 她情绪并不高昂,甚至有些低迷。 话说出口的时候,更像是不抱任何期待的呓语。 沉默的一段空白,梁风心跳几乎停滞。 而后,沈颐洲轻轻地笑了一声。 “心情不好?” 梁风随即也跟着很轻地笑,低语道:“刚睡醒,做噩梦了。” “这次梦到什么?” “梦见你在鱼缸外看着我,然后把我捞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你把我捏死了。” 沈颐洲的笑声变得低而短促。梁风的心跳更缓,像是在努力甄别他笑声里的涵义。 片刻,听见他说:“这几天有点忙,后天回燕京。” 梁风心跳落地,也在下一秒轻声道:“好啊。” 嘴唇随后轻轻地抿起,把下半句咽回嗓子里。 不该由她来说。 “后天下午去接你。”他说。 梁风嘴角轻轻上扬:“好啊。” - 后天依旧是司机来接,依旧称她叫“小姐”。 梁风感慨自己竟已经对这辆车不再陌生,坐在车上的时候,那种如坐针毡的不适感也不再强烈。 司机载着她一直往燕京的郊区开,约莫两个小时后停在了一个坐落在半山腰的别墅。 地中海风格,白墙拱门。 走在其中,有种穿堂而过的阴凉。 从长廊走入别墅,是一大片修建整齐的草坪。 围坐的一群人之间,梁风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藤编椅里抽烟的沈颐洲。 他只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左手支在扶手上拿着烟,微微偏头听着身边人在说话。 梁风忍不住屏息,看见他在听到声响后转过了头。 天色已经有些微暗了。 半透明的金色浅浅地打在他看过来的眼眸上,半阖的眼皮无声地撩起,还有他嘴角很轻的笑意。 他把烟重新衔进嘴里,朝梁风伸出了右手。 没来由的,梁风心头重跳。 她其实并没有那样紧张的。 脚步依旧保持平稳,她伸手搭住了沈颐洲在他身旁坐下。 话题仍然在继续,并没有因为梁风的到来而有任何的中止。 不值得。 沈颐洲似是对这话题很感兴趣,目光没在梁风身上逗留太久。 只一只手轻轻地揽着她,在她光滑的手臂上无意识地摩挲。 话题持续了好一会,梁风的思绪也渐渐松弛,她半倚靠在沈颐洲的怀里。 思索着接下来应该如何更进一步。 有人在惬意地大笑。 很快,梁风也察觉到了沈颐洲的笑声。 他胸腔微微的振动,像是击打在梁风心口上的鼓。 她便也跟着笑。 沈颐洲终于偏头看向了她。 日头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了,融化的金黄色将整片草坪包裹。他近乎白釉般的皮肤也染上了一层带着温度的金色。 轻垂着眼眸,安静地看着她。 梁风止住了呼吸。 他眼睛近乎专注的凝视,叫她心头的警惕尚未觉醒,心脏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慌乱。 然而,也在下一秒,听见他很轻的笑。 垂眸问她: “你叫什么?” 作者有话说: 把“常远”改成了“常知远”,防止和现实人物撞名出戏,配角名字影响不大。 明天(周六)不更,因为字数太多会上不了榜单所以压一下!给大家发红包!感谢理解! 感谢在2022-06-29 22:00:30~2022-07-01 08:4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疯狂的马铃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每天都在瞌睡、青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疯狂的马铃薯 49瓶;我每天都在瞌睡 12瓶;桂花酥糖 6瓶;想喝千碗粥、青栀 2瓶;奈酌辰、52578944、V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七/无需破解的密码 “梁风。” 她脸上笑意更浓,拉长了语调重复这个名字。 然而,心底也在层层结霜之后终于陷入冷静。 是了,这就是沈颐洲第一面带给她的感受。 他在乎吗?他根本不在乎。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一群人进了屋子吃晚饭。一旁忙碌的阿姨时不时来到贺忱的身边问些问题,梁风才知道这是贺忱的地方。 饭间,沈颐洲一直在和贺忱说话。桌上的其他人也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闲聊。精致的菜品还在一道一道地上,但是几乎没有人动筷。 气氛分明是过分和谐的,这一次贺颜不在,更没有什么人要故意给她难堪。 但是那种难以忽视的格格不入还是叫她浑身警惕。 没有人想要和她说些什么,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 不说吃点什么了。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吃不下。 慢慢的,心跳也变得越来越重。梁风觉得有些缺氧。 手指轻轻搭在沈颐洲的小臂上,看见他侧目。 “我想去外面抽支烟。”她说。 沈颐洲看着她,梁风心头微微落鼓。 片刻,看见他拿出了自己的烟和打火机。耳膜像是被某种遥远的声音敲响,梁风几乎心跳停止地看着沈颐洲递过来的东西。 一种被他看穿的赧意烧到耳边,可他偏偏没戳穿她想要逃离这里的借口。 片刻,“谢谢。” 她声音冷静地像是不起波澜的湖面。 沈颐洲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梁风接过,起身走出了餐厅。 门从身后被阖上。 傍晚的冷风将她裹挟到了一个餐厅看不到的角落。 山间气温低,一口冷空气吸入梁风闭上了双眼。 随后,极缓地吐了出来。 捏着打火机的手展开,苍白的指腹开始慢慢回血。 垂眸,【S.T.Dupont】 是他打火机的牌子。 烟已经抽了大半,柔软的外包上似乎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梁风在某年和严琛去香港的时候,看到过这种烟。 她抽了一支出来,避风点燃。 极淡的气息,味道却醇厚。白烟从梁风的眼前扬起,她有种走失在迷雾森林的错觉。 眼前大片被黑色笼罩的绿,弥漫的白烟,潮湿的气息。 冷风将她的裙摆吹起,紧紧地贴在她有些麻木的大腿上。 偏头远远地看向客厅,灯火通明里,他像是遗世而独立的身外人,倚靠在一侧的座椅上听着别人的谈话。 眼帘漫不经心地垂下,无法分辨他到底是否真心在听。 黑暗里,某些隐晦的念头逐渐昭彰。 他是个极度危险的男人,可梁风无法否认,他也是个极易叫人沉沦的男人。 他摸她后脊时有力的手指,他揽她身体时稳妥的佛手柑。 混杂着极淡的乌木香,像是某个下雨的午后,朦胧醒来,看见窗外阴雨绵绵,身子却还是在温柔的床里。 知晓这世界即将被暴雨倾覆、坍塌,也心甘情愿、自欺欺人地躺在这一方温暖里。 燃尽的烟丝坠落,绚丽的猩红在落到地面的一瞬化为乌有。 片刻的惊醒。 梁风目光重新看向沈颐洲,感到了一丝没来由的恐惧。 最后冷静下来,梁风将烟熄灭转身去找垃圾桶。 “给我吧。” 梁风回头,看见贺忱走了出来。 他很是自然地把烟蒂从梁风的手中接过,走了两步丢进了室外的垃圾桶。 “谢谢。”梁风站在两步之外说道。 贺忱很是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客气。”随后走到了梁风的身边。 “为我妹妹上次说的话向你道歉。” 梁风抬眼朝他看去。 在和沈颐洲接触的这些日子里,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的人。然而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贺忱和他的妹妹。 他好像格外得和这屋子里傲慢的人不一样。 梁风沉默了片刻,斟酌出他说的应该是上次她和彭羽去的那次聚会。他们是兄妹,贺颜拿这事在贺忱面前嘲笑她也是说得通。 “没关系,”梁风朝他笑了笑,“她说的其实也是实话。” “我妹妹被娇惯得多了,说话你多担待着。” 梁风点了点头,思绪也慢慢捋清。 应当是贺忱看见今天沈颐洲又把她带了来,才上前和自己说这些话的。 如果她就真的和沈颐洲一拍两散了,怕是绝不会从贺忱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可就连道歉,他话里也还是偏向着自己的妹妹。 梁风当然觉得有些可笑,却也觉得无比合理。 对于贺忱,她其实无可指摘。 梁风轻抿了抿嘴唇,抱臂看向了外面的草坪。 她本以为贺忱只是出来和她说声道歉,说完自然就会离开。 可是梁风又站了好一会,却发现贺忱仍然站在自己的身边。 她偏头看过去,贺忱的脸色慢慢变得值得玩味。 “看来这草坪风景不错。”他说完声音清朗地笑了笑。 转身离去的片刻,梁风看见了他瞬间消失的笑意。 门又阖上了。 草坪的两侧亮起了明黄色的灯,将这一片诺大的草坪照成透明的湖泊。 梁风手指发冷。 怎么会和屋里的人不一样呢? 他们分明都是一样的。 傲慢的,瞧不起人的。 她应该更加热情地同贺忱攀谈,她应该千方百计地同沈颐洲身边的人结交,她应该对贺忱的道歉感恩戴德,她应该做那些女伴曾经为沈颐洲做过的那些所有事。 而不是像刚刚那样,近乎出神地看着这片草坪。 将贺忱晾在一边。 手指慢慢收紧,也看到沈颐洲递来的那包烟。 从他重问自己姓名的时候,她心里的预感就越来越强烈。 她做不到。 不是她不想做,是她做不到。 晚上九点多,沈颐洲送她回家。 梁风靠在沈颐洲的肩头没有说话。 安静的车厢里,他身上的气息将她完全地缠绕。 梁风闭上双眼,像是浮沉在一片没有边际的湖底。 车子开了近两个小时,接近梁风家楼下的时候已是十一点半。 梁风把眼睛睁开。 他胸前的那一小块布料被她的气息烘得微热,目光朝上,看见他轻垂的眼帘。 “醒了?” 梁风点了点头,却没有立马从他身上起来。 “沈颐洲…”她语调变得长而缓。 沈颐洲低头看着她。 “…一会你能送我到楼梯口吗?” 清冷的月光透过车窗打在梁风的脸上,她妆容并不浓艳,唇色更是因为一天的消耗而逐渐趋于本色。 乌色的眉毛下方是一双可以称得上妖冶的眼,可她偏偏用了最淡的妆。 秀气的双眼皮褶展开,像是一只在雪地里茫然走失的野狐狸。 此时,那双眼睛里盛着快要漫溢的月光,盈亮地望着他。 沈颐洲眉尾扬起:“送你上楼也可以。” 他话里不遮掩的轻浮。 梁风也只笑了笑。 车子稳稳地停下,两人从车的两侧下来。 谁知道梁风刚把车门关上,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小心。” 一个骑着电动车的男人飞快地从沈颐洲的身侧擦过,单元楼下道路狭窄,沈颐洲被擦着往后退了几步。 “你没事吧。”梁风快步走到他身边,目光再去找那骑电动车的男子时却已经很难找寻他的踪影了。 沈颐洲甩了甩自己的手臂,很轻地冷笑了一声:“没事。” 梁风却发现他右手被蹭到的地方勾出了一根线头。 摸上去,才知道他右侧袖口的纽扣被生生刮了走。 梁风随即低头在地上找寻,沈颐洲直接把人拉起来。 “不用找。” “找到就可以缝上去。”梁风说道。 “一件衣服而已。” 梁风站直身子,手指细细地抚过他的袖口。冰凉细滑的面料,内里绣着很小的一排字:【DIAMOND CHIP】 纯手动定制的西装,一套动辄十几万。 不知到底是何种心理作祟,梁风拉起了沈颐洲的手。 “我楼上有类似的袖扣,我帮你缝一下吧。” 沈颐洲静静地看着她,片刻,笑道:“好啊。” 梁风转身,带着他往楼上走。 不是不知道沈颐洲心里在想什么,即使她此刻声明她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也不过会被他拿来蔑视嘲笑。 何必多此一举。 楼道里的灯光逐一亮起,梁风打开了家里的门。 “我家有点小,你别介意。” 沈颐洲很是无所谓地扬扬眉,跟着她走近了客厅。 或许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客厅。 更像是客厅、餐厅、工作室的结合体。 不大的空间里摆放着一张很大的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推着各色各样的布料小样。 桌子的一旁还放了两个白色的人台,其中一个上面套着一条墨绿色的裙子,下摆像是还没来得及裁剪,长长地拖在地上。 “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下吧。”梁风把沙发上的杂物清理了一下让沈颐洲坐下。 “你是……?” “做衣服的。”梁风一边去拿针线包一边把沈颐洲的外套拿来。 沈颐洲倚靠在沙发上,像是觉得新奇般的又把她这间屋子打量了一遍。 虽说有些拥挤,但绝对算不上凌乱。 色板繁多却整齐地堆叠。 房间没有被很好地装修过,仍然保持了最原始的白墙浅砖。 靠近窗户的地方,是一台并不新的银色缝纫机。 沈颐洲目光又转回来。 她坐在桌子旁的高脚椅上,旁边打开了一盏照明灯。 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挽了上去,只留下几绺微卷在脸旁。 白皙的皮肤在明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近乎透亮的色泽,低垂的眼帘上,双眼皮褶也变得浅淡,弯出惹人怜爱的弧度。 修长的手指不再像是在他身边时,总那样冰凉僵硬。 她摸上针线的时候,双手便注入了新的灵魂。 沈颐洲觉得有意思。 他就懒散地坐在一旁等。 梁风也有些紧张,害怕把他的西装缝坏。可更多的也是一种雀跃,她从没经手过这么好的布料。 比对着另一只袖子上的纽扣,她从自己的盒子里找出了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扣子。 她问沈颐洲这只扣子是否可以,沈颐洲看都没看就说可以。 安静的卧室里,梁风仔细地穿针,在那只袖口上留下整齐而又紧密的针脚。缝袖扣本就是最最简单的事情了,只不过这件衣服是沈颐洲的,她并不敢怠慢。 不出十分钟的功夫,梁风就把外套递还给了沈颐洲。 沈颐洲套上,也没去看,只说了谢谢。 梁风站在他身边低低地应了一声。 嗓口一时无言,她静了一会,才说:“送你下去吧。” 声音像是被吸音棉完全地吞噬,就连空气都变得微微稀薄。 沈颐洲很冷地笑了起来。 仿佛赤身裸体走进一段冰天雪地里。 梁风的恐惧与拒绝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即使她表面再如何想要亲近、讨好他,她的本能依旧像是一段无需破解的密码坦诚在沈颐洲的眼眸里。 无言的一段沉默。 “行。”他说,“就这样吧。” 沈颐洲径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抬脚就要往门口去。 清晰的脚步声,还有他晃动的黑色的背影。 梁风望向他的双眸忽然紧缩。 她忽然扶着桌子站起来,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1 08:42:54~2022-07-02 15:1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雨 30瓶;你的脸呢 2瓶;52578944、奈酌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八/破碎的快意 梁风知道,沈颐洲耐心告罄了。 他对她这样的反复无常已经耐心告罄了。 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如果她就真的这样让沈颐洲离开,那么她可以确定她再也不会见到沈颐洲。 沈颐洲转过了身子,梁风松开了手。 狭窄的玄关里,他颀长的身型带来了无可言喻的压迫感。梁风慌得又想伸手去拉他,却被沈颐洲避开了。 鼻头瞬间发酸,一种她罪有应得的委屈。 听见他声音从上落下:“还有事吗?” 声音里分明是没有任何的苛责、诘难的。 可梁风抬眼朝他望去,他脸上神情已变得过分疏离。甚至可以说是疲怠、失去耐心。明明是她一次次扑上来,却每次都畏惧般的在关键时刻后退。 沈颐洲已经给了她过分多的耐心了。 梁风还是缓慢地握住了他的手,眼圈逐渐地发红,看着他。 沈颐洲不禁想笑,他抽出了被梁风握住的手直接扼住了她的下颌。散落下来的发丝随着被迫仰起的额头滑落。 他手掌很大,轻易包裹住她的下颌和脖颈。即使沈颐洲根本没有使上什么力气,梁风也觉得他现在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折断她的喉咙。 而梁风放弃挣扎。 她只睁着自己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沈颐洲。 眼泪或许并不需要太多的排演,感情到了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左眼一滴轻轻地滑落,没有砸到她自己的脸上。 那么就是落在沈颐洲的手背上了。 “……沈颐洲。”她像是花园里被打湿的花瓣,沉重的、缓慢的,也脆弱的、叫人怜爱的。 惨白的脸颊在他的手掌之中,眼中的悔意毫不遮掩。 “……我知道我是真的胆小,”梁风声线断断续续,“但是我也是真的…不想让你走。” 沈颐洲嘴角挂上冷笑,声音也些许戏谑,缓声道:“不想让我走,还说送我下楼?” “我…胆小。”梁风眉头微微蹙起。 嘴唇早已经失去了血色,或许身子也开始颤抖。 她柔软冰凉的双手试图再去抱住沈颐洲,可惜两人之间还有不短的距离。 沈颐洲并未松手。 又一滴眼泪从梁风的右眼掉落。 刚刚掉落在皮肤上时尚且温热,滑落到下颌就已变得冰冷。 梁风双手握住沈颐洲扼住她下颌的手臂,微微低头,闭眼。 用湿濡的双唇轻轻吻了他的手背。 沈颐洲松开了手。 梁风没有任何迟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所有的恐惧和担忧全都化成了此刻抱住沈颐洲的力度,心脏变成彻底失控的火车,加速朝着前方未知的隧道行驶。 耳膜仿佛蒙上了一层鼓膜,有巨大而遥远的声响在耳边萦绕。 她拒绝听到更坏的消息,她拒绝面对可能的败局。 而后,巨大的鼓声逐渐消退。 传来某个几乎是幻觉般的声音。 梁风轻轻地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听见他喊: “梁风。” 她嘴唇紧抿,看见沈颐洲脸上那种熟悉的、不走心的笑意。 他环住了她的腰。 灯光微弱的玄关前,她眼里流露出了某种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坚忍,像是一小簇微微的火光,将她的眼眸照亮。 沈颐洲眸色变得更冷,手臂用力将她整个人半提起来在自己的身上。 “你说你是真的胆小还是根本就是胆大包天?” 他目光变成无数锋利的匕首,在她说谎的那一秒就能要她的命。 梁风已经无法呼吸,心脏随即就要跳出胸腔。 声线细得像风中的一根线,她说:“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下一秒,她抬头吻上了沈颐洲。 梁风很小的时候被开水烫过一次。那一次她惊奇地发现,手指在插入剧烈的滚烫时第一感觉竟和插入冰冷的雪水里一模一样。 一种空白而剧烈的痛觉,统一了滚烫与严寒。 像是现在的她,到底是冷到极致的沈颐洲还是这个猛烈到她也无法控制的吻。 带着她的没有退路与拒绝。 心脏被凿开一个漏风的洞,她逼迫自己丢弃某些感官,这一次必须主动。 可转瞬,梁风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 位置颠倒,她被摁到了坚硬的防盗门上。 更大的力道撬开她的唇舌。 即使她努力想要找回哪怕是一点的主动权,可沈颐洲也能轻易地将她的动作碾碎。 一种破碎的快意。 梁风想大哭也想大笑。 身体被门上的花纹挤压出微不足道的痛感,她却甘之如饴。 那道坚硬的大门变成了阻止她彻底下坠的最后一道关卡。 手臂更加紧密地缠绕上沈颐洲的脖颈,彻底感受他冰冷的外表下撕裂的破坏欲。 挽起的头发散开,皮筋早不知道掉去了哪个角落。 沈颐洲手臂紧搂,她全靠他的力量才勉强不滑落地面。 …… 头还是埋在他身前了。 沈颐洲把手撤下摸在了她的头发上。 心跳缓慢地平复。 他竟也就这样耐心地任她抱着。 声音闷在他的胸前,低低的:“你还走吗?” 沈颐洲声色如常:“为什么不走?” 梁风抬起头。 他眼眸里几分玩味的笑,大拇指抚上她微微充血的唇。 摩挲。 梁风张开了口。 湿润、温热的口腔。 搅动也就顺理成章。 像是碾碎一只盛开的玫瑰花。 柔软的花汁流淌。 也被她轻轻地吮吸。 朝上的目光变得湿漉漉。 沈颐洲抽出手低头吻住她。 这一次,暴烈变成温柔的吮吸。 梁风止不住浑身颤栗。 冰雪在烈火中融化、燃烧。 即使她再想忽视,也无法否认那种叫她心脏停止跳动的情绪。 良久,沈颐洲松开了她。 她也听到了他口袋里的电话声。 沈颐洲接起电话简单地应了几句,然后挂断。 目光重新回到梁风的脸上。 梁风手指收紧在身侧,可这一次她已不再觉得无可挽回。 只轻声确认道:“你要走了。” 沈颐洲点头,他随即伸手去开门。 “我送你到楼下。”梁风也立马去穿鞋,跟在沈颐洲的身后。 不短的一段路,却好像很快就到了出口。 车还在停在路对面。 沈颐洲只伸手摸了一下梁风的头就要走,梁风却握住了他要收回去的手。 “你还会给我打电话吗?”她问。 昏暗的楼梯间里,一小片月光照在她白皙的肩头上。 微微收紧,等着他的回答。 “明天。”他说。 沈颐洲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楼梯口的声控灯缓慢地熄灭了。 梁风站在黑暗里,目送着那辆车彻底地离开她的视线。 身体靠着冰冷的墙面无声地下滑。 刚刚发生的一切宛如一场异常真实的梦境,梁风不自觉抚摸上自己的唇瓣。 他拇指搅动时真切的触觉。 他嘴唇吮吸时难言的触动。 都是真的。 那她呢? 她又有几分是真的呢? 梁风望着无人的路口,很久没动静。 - 第二天是周六,梁风前天晚上失眠结果今天早上五点多就被隔壁的装修声吵醒。 头痛欲裂在床上翻来覆去再无法入睡,索性直接起来了。 打开客厅的窗户,早晨的空气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意。同时也叫人头脑清醒些。 路过沙发的时候,梁风多看了一眼。 可也只是一眼就走过坐在了一旁的高脚凳上。 旁边有一沓前几天还没画完的设计手稿,她喝了一口咖啡就开始继续工作。 梁风年幼的时候因为受梁珍的影响对裁剪衣服格外感兴趣,梁珍从前在服装厂工作她也就常常跟着去看。从小就能帮着梁珍裁剪些日常的衣服。 后来因为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她也就索性放弃一心只想做个服装设计师。 可她那时实在没什么见识,以为只要自己能设计出好看的衣服就能功成名就。直到十八岁那年,她为了早日不再成为梁珍婚姻的负担而选择和严琛来到燕京,她才真正见识到自己曾经的无知和浅薄。 但梁风一直不肯妥协,除了自己赚钱糊口的工作以外,她还坚持运营了一个个人的服装设计账号,不间断地往上面发自己设计打版的时装,虽然的确有不少网友真心觉得好看,但其实并没有改变梁风任何的处境。 最开始的两年,她和严琛生活在一起。 她要强,严琛又何尝不是。 初来燕京,她跌跌撞撞。而严琛早已如鱼得水地舒展开了手脚。 他从前就是长袖善舞能屈能伸的人,在一家公司打拼过几年,很快就做得有模有样。 说实话,梁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吃过太多的苦。 他算不上是一个完美的情人,但是梁风也不会泯灭良心地说他一无是处。 在梁风还赚不到太多钱只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的那段日子里,严琛虽说没少对她冷嘲热讽,但到底也没有逼她去做别的东西来赚钱。 想来那时的感情里,感激也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但是后来严琛变得贪婪也变得胃口大开,他不再满足于现有的财富与生意,他开始想要往上爬。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严琛开始带着梁风一起参加酒席。 梁风最开始并不知道他真实意图,直到那天晚上一个富商对着梁风动手动脚而严琛笑着视若不见的时候她才彻底明白。 他算不上一个完美的情人,也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好人。 两人于是分手。 幸运的是,梁风很快就在彭羽的工作室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能让她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叫她出卖自己。 赚的钱其实并不多,大部分她都寄回去给梁珍。 本以为她不再拖累家庭之后,常满德能对梁珍好一些,谁知道今年夏天的时候,她从很久没联系的严琛嘴里得知梁珍进了医院。 一如既往地,梁珍想要瞒着她。 常满德年前一意孤行地在朋友的建议下妄图把自己的小厂子扩张规模招商引资,谁知道借了大笔钱扩张完毕之后却根本无人问津。 崭新的机器停在新建的厂房里,停一天,就亏损一大笔。 梁珍四处奔走帮他借钱还钱,结果因为积劳过度晕倒在了家里。医生对梁风说,梁珍这是急性肾炎,再严重一点的话很可能转变成慢性肾衰竭,也就是尿毒症。如果这样的话,她以后将会终身需要靠透析来延长生命,或者就是肾脏移植。 梁珍说结果不会那么坏。 因为她害怕梁风担心,害怕梁风和常满德吵架。 常满德也说这根本是医生胡说八道,为了挣他们的钱。 是因为他不愿意为梁珍支付高昂的手术费,更不愿意失去一个可以帮他还钱的劳动力。 梁风和常满德大吵一架,几乎要打起来。 是严琛把她死死护在身后,也是严琛告诉她: 你母亲现在更加不会愿意离婚,她宁愿拖累常满德,也不愿意拖累你。 而常满德现在也不会同意离婚。 常知远前几年因为常满德的火爆脾气,直接和常满德断绝了父子关系,一个人跑去了东南亚做生意。眼下梁珍还未病到那个程度,能做事能伺候常满德,更能分担债务。他如何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她走? 他要物尽其用,他要把当年借出的“三十万”用到最后一滴血。 “当年救你们用了三十万,现在想走是不是得付我八百万还还债?” 梁风在严琛怀里大哭,她哪里能拿得出八百万。却听见严琛对她说:“但我有个办法,如果你愿意,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他说有方法能帮自己。 米白色的麻布在她手中缓慢地被裁剪。 咖啡已经冷了。 即使她思绪早就飞到了无处寻觅的地方,然而沿着早就设计、画好的线条走,她就永远都不会出错。 安静的客厅里,只剩下沙沙的裁剪声。 黑屏的手机就放在不远处的桌上,梁风没像上次那样一直盯着看了。 目光锁在那只长长的剪刀上。 张开,又闭合。张开,又闭合。 永远不会出错。 然而,下一秒。 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 仿佛心有感应,梁风的右手猛然地一抖。 那把一直走在线条上的剪刀脱了轨,剪向了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 而后,鲜血从洁白的布料上迅速地洇开、蔓延。 梁风面色平静,伸手接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梁风。” 对面笑,回她: “沈颐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 15:19:04~2022-07-03 21:2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涂 2个;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猜不到 5瓶;5257894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九/心安 司机来接的时候,燕京下起了小雨。 秋雨绵绵,天色也跟着暗沉。 下午两三点钟,日头就已经昏昏欲睡了。梁风靠在沙发上等到几乎要睡着。 司机在楼下轻按了一下喇叭,她思绪停滞了一瞬,而后站起了身子。 玄关处套上一件黑色的薄风衣就出了门。 司机对她已有几分眼熟,熟练地开门请她上车。 梁风同他说谢谢。 一夜没睡好加上早上早起的困顿沉沉来袭,她打开窗户,好叫着冷风能让自己更清醒点。 雨势并不很大,细密的雨珠朦胧地扑在她的脸颊上,有种轻柔的冷意。 司机开着车子一直往燕京的北边开,穿过繁华的市中心和商业街,最后停在了一个独幢别墅的楼下。 梁风不知道在这样繁荣的市中心,还能隔出一幢如此僻静的别墅。两侧高大摇曳的梧桐树宛如无声的保护神,随着细雨轻轻地摇摆。 司机把车开到了车库,请梁风下了车。 梁风走到别墅的正门,还没抬手按门铃,棕色的大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了。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浅黄色的针织衫。 “小姐请进。” 她也称她叫小姐,梁风心里大概知晓,开门的应该也是为沈颐洲做事的人。 他手下的人倒真是“训练有素”,梁风心里竟忍不住想笑。 阿姨随即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早就准备好的浅灰色棉质拖鞋,蹲下身子要帮梁风换鞋。 梁风后撤了一步,弯腰自己拿过了拖鞋,“我自己来就好。” 阿姨也不勉强,笑着站到了一边。 “小姐喝点什么?” 梁风摆手,她目光有些漂移地在屋子里扫了一眼。 “请问……?” 阿姨立马会意:“先生在楼上,我现在正要把睡衣送上去。” 梁风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阿姨的意思。 他在洗澡。 现在叫她来,目的真是过分的直白了。 梁风心底发冷,脸上笑意依旧。 “您直接把衣服给我吧。”她说。 “好的,那您稍等我去拿。”阿姨随即便转身往另一个屋子去了。 梁风换上拖鞋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室内温暖,缓解了外面秋雨的冷意。 这件别墅的装修是很明显的意式风格。 大面积铺设的实木地板给整片空间打上了沉稳清冷的基调,家具多以胡桃木为主。然而室内并不显得阴暗,因为客厅的另一面墙是一整块没有切割的落地窗,目光穿过去,就能看见后面一片因为雨水而变成深绿色的草坪。 梁风并没有等太久,阿姨很快拿来了一条还带着烘干机温度的衣服,折叠整齐,交到了梁风的手上。 “我带您上去。”阿姨说着朝楼上去了。 梁风跟在身后。 相比于一层的空旷清冷,二层更多了一些生活的气息。 楼梯连接的是二层的客厅,一走上来就能看见一整面由书架装饰而成的墙面,灰蓝色的沙发摆在客厅的正中央,茶几上还有一本合上的书。 “小姐,先生的房间在这里。”阿姨很快走到了沈颐洲的房间。她在门口停下,等着梁风过去。 梁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小步跟了过去。 “谢谢。” 阿姨很快下了楼。梁风伸手把门推开。 扑面而来的一种冷意。 梁风意识到这间屋子没有开空调,应该是被沈颐洲自己关掉的。 睡衣搭在左手,她反手将门轻轻地阖上。 还没来得及扫一眼他的屋子,就听见了一声开门声。 目光随即就落了过去。 清冷的卧室里,只有靠近床头的一盏落地灯开着。梁风此时才发觉这屋子里格外的阴沉,原来连窗帘都厚厚地拉上了。 靠近里面的浴室门打开,她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走了出来。 梁风其实知道,沈颐洲绝非他表面上叫人看上去的那样懒散、颓靡。他伸手扼住她脖颈的时候,他低头亲吻吮吸她的时候,她都能颤栗地感受到他那副皮囊之下摧毁人意志的力量。 然而,当她这样直接地看到他赤/裸着上身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那种脚下即是万丈深渊的惶然感变得更加明显。 像是既忌惮他的力量,又渴望他的力量。 深黄的光影里,沈颐洲笑着瞥了站在门口的梁风一眼。 他慢悠悠地走到床头坐下,不缓不急地点了一支烟。 幽暗的卧室里,连沉默都被无限地放大。 沈颐洲黑色的发梢还有些许的湿漉,他安静地抽了半支烟,仿佛慢慢地缓过了神。 抬头朝梁风看去。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腰部被紧紧地束起,下摆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色百合。 白皙的脚踝瘦而长。 乌发黑眉,倒有几分慷慨赴死的意思。 “过来。”沈颐洲说。 梁风终于从僵硬里苏醒,她走到了沈颐洲的面前。 沈颐洲伸手将人拉到了怀里,没拿烟的那只手从后抱住她,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梁风开口:“要先把衣服穿上吗,怕你着凉。” 她倒真像是关心他会不会着凉。 沈颐洲脸上笑意愈发玩味,“穿了一会也是要脱的,何必麻烦?” 梁风也笑:“也对。” 她说完就垂下了目光,任他摆布的意思。 沈颐洲伸手解她的腰带,并不复杂的扣子,但是他没见过这种样式。 “你自己弄的?” 梁风看过去,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风衣。 “嗯。” 沈颐洲不置可否地扬扬眉,把她的腰带抽开丢去了一边。 黑色的风衣被剥去,露出里面白色的骨肉。 她穿了一件柔软的针织长裙,V字领口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失去保护罩的一瞬,梁风顿感寒冷。 还好房内昏暗,沈颐洲或许并不能那样清晰地看到她脸上其实早已没有血色。 梁风把受伤的左手搭在他的肩后,右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害怕?”他问。 梁风心跳更甚,轻轻点头。“可以吗?” 沈颐洲仿佛真的被逗笑,“为什么不可以?” 他手臂收力,将梁风揽得更近。 平缓的气息洒在她的颈间,引起阵阵不受控制的皮肤颤栗。 偏偏他好像故意般的,不叫她躲开。 梁风实在受不了这种“酷刑”,转头埋在了他的肩上。 身子随即也被放倒在微凉的被面上。 梁风闭上了眼睛。 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的后背摩挲,感受到起伏的力量。湿冷的水珠从他的发梢上滴下,流过她柔软的胸膛。 巨大的湖面将她完全地吞没,身子不受控制地持续下沉。 遥远的水面上方传来柔软的光线,也在下一秒被他落在唇齿间的亲吻重新拉回黑暗。 氧气早已耗尽,她试图适应那种窒息。 也一同适应他毫不保留的力度。 意识逐渐变得溃散。 梁风也就放手。 看着她的身体在湖水中缓慢地下沉,像是一只透明的鱼类。 却没有如她意料般的,触底死亡。 沈颐洲放开了她。 空气重新填充进他们之间的距离。 梁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样近的距离。 她看见沈颐洲因光线不足而沉冷的肤色,深邃的眉眼下,高挺的鼻梁更显冷隽。靠得太近,竟有一种快被灼伤的错觉。 梁风移开了目光。 “……怎么不继续了?” 沈颐洲哂笑了一声,彻底从她的身上起来了。 “带伤上阵,也真是难为你了。” 梁风偏头朝自己的左手看了去。 上午包扎完好的伤口不知何时被重新撕裂了开,透红的鲜血将整块纱布浸染。此刻看到,才忽然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 “不碰到手就可以。” 沈颐洲却已经穿上了睡衣,“在这里等着。” 他说完就开门下了楼。 梁风依旧仰面躺在他的床上。 空白的大片墙面,她裸露的肌肤仿佛能感受到房间里流动的风。 片刻,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小姐,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 - 阿姨重新帮梁风包扎了伤口 沈颐洲回到房间叫人上床陪着睡会,时间已是下午四五点,不是个什么正经睡觉的时候。 但是梁风倒是真有些扛不住了,点点头,躺到了沈颐洲的身边。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角,同样是一大片完整的落地窗。 外面像是还在下雨,阴沉沉的。 梁风没有紧挨着沈颐洲,柔软的被子天然地在他们之间隔出一段安全距离。她偷偷抬眼去看,男人已经闭上了双眼,呼吸平稳。 这样安静的下雨天,空气里仿佛也是微微的潮湿与凉意。 刚刚的冷与不安被温暖的床与被褥驱逐。 没来由的,梁风觉得片刻的心安。 在沈颐洲的身边感到心安实在难以想象。 大概是因为她刚刚“劫后余生”。 呼吸也变得绵长,她头脑此刻倒有几分清醒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的心里无声地滋长。 明明这恐惧也是他给的。 可他也真的“放了她一马”。 梁风觉得是否这就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她也清楚,他并非什么歹徒。要真说起到底谁是那个图谋不轨的坏人,她恐怕要被第一个拎出来。 思绪在安静昏沉的房间里被放飞,梁风看见沈颐洲转头看向了他。 像是微微蹙眉正要问她在做什么—— 梁风身子无声靠近。 轻轻地吻了上去。 冰凉而柔软的唇,细细描摹他。 手臂也自然而然地缠绕上他的脖颈。 窗外雨势变大,翠绿色的草坪彻底变成深色的大海。 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可室内安静。 温热的空气烘着两人的身子。 他手臂于是也越收越紧。 片刻,淡声问她: “你这手几天能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一天,周四开始都正常日更了!感谢!本章还是24h红包~ 感谢在2022-07-03 21:28:19~2022-07-05 08:3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鲨鱼爱吃车厘子. 8瓶;52578944、奈酌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十/你和她很像 醒来的时候,室内昏暗得很。 却也并非全然的什么都看不清。 梁风花了好一阵适应光线,才发现室外已经隐隐亮起了灯。 几点了? 她有些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思绪仍然在睡意中缓慢地苏醒,梁风轻轻地转过身子想要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臂露出被子的一瞬,察觉到空气中微湿的凉意。 并不恼人。 梁风思绪集中,手指在柜子上无声地探寻。 可忽的,一阵微热的气息从后靠上了她。 手指便紧紧地按在柜子上不敢动。 沈颐洲从后吻她的脖颈。 手臂穿过她的身下,将梁风揽进了怀里。 漫长的午睡后,他身上的气息更浓。比所有言语、行动更加无法抵抗,气息从鼻尖轻易侵入。梁风想起第一次和沈颐洲相见时,她觉得他的气息是冷的。 可当下肌/肤相亲的时候,也觉得这气息灼烫难耐。 不然为何,她心脏止不住地颤栗。 或许是因为他反悔了,他决定今天不再“放她一马”了。 梁风手指僵硬地抓紧。 心脏持续加速。 却忽然听他淡声道:“说了等你手好。” 随后,沈颐洲放开了她。 梁风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开眼。 昏暗的卧室里,她视线也变得晦涩。 然而沈颐洲轻睨她一眼,便轻易能看到她眼里的担忧、怀疑,也有暗自庆幸和劫后余生的侥幸。 不轻不重的一声哼笑,沈颐洲下了床。 “下次没这么好运。” 他说完就朝卧室门外去了。 温热慢慢地散了。 梁风无声地把自己的左手伸了出来。说实话,他可以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手的。 那为什么呢。 有什么理由为她停下呢。 梁风抬眼看着亮起灯的走廊,温黄的一片泻在昏暗的卧室门口。 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留下的淡淡的冷调乌木香。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梁风嘴唇紧抿,不愿再多想。 两人下楼后已是晚上八点多,阿姨准备了一些清淡的晚餐。 分量都不大,但是种类繁多。各种小碟子摆了有小半桌。 梁风记得,上次在贺忱处吃饭时他饮食就是少而清淡。她胃口也并不好,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搭在台面上,人清醒了,痛感也一同变得清晰。 雨下了一整天没停。 潮湿低沉的气氛里,说话的欲望也变得迟缓。 梁风简单吃完之后,问沈颐洲她能不能去看看二楼客厅的书架。沈颐洲很无所谓地点点头,说自己就不奉陪了。 梁风乐得自在,说了多谢后就自己上了楼。 再次来到二楼客厅时,她才能仔细地看看这一整面摆满书籍的墙面。有崭新的尚未拆封的全套书籍也有年代久远折痕明显的老书。涉及的范围更是跳跃,拉美文学到建筑法律,旅游杂志到人物传记。一目扫过去,还有数目不少的外文书籍。 梁风缓慢地在从书架的一端走到了另一段。 在最右边的一小格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十几本和服装设计相关的书籍。 《服装学概论》、《Form Fit Fashion》、《Fabric For Fashion》…… 梁风伸手抽出了一本像是被翻看过很多次的书,书封有轻微的折痕,但能看得出书的主人很是爱惜。 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清秀的字:赵轻禾。 再拿起一本,扉页依旧是赵轻禾。 梁风把所有的书都原样放了回去。 可以确定这里绝不是沈颐洲唯一的住处,但他一定也常常来这里住。 茶几上尚未看完的外文书,家里处处留下的生活气息。 他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专门有一整格书柜用以存放赵轻禾的书。 梁风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真的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温柔也别致。 思绪沉下去,发现沈颐洲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看到什么喜欢的了?” 他气息从后扑洒而来,梁风偏头轻笑,指了指赵轻禾的书。 “喜欢能送我吗?” 沈颐洲笑笑:“喜欢就给你买新的,旧书有什么用。” 梁风目光垂在那排书上,也无声地笑。应和他:“对哦,旧书收着有什么用。” 随后就走到了书架的其他地方,指着一本外文书籍说道:“这是什么语言?德语吗?” “意大利语。” “你看得懂意大利语?” 沈颐洲抬手把那本书抽出来,随手翻了翻,说道:“我在意大利出生。” 梁风抬头看他。 沈颐洲轻笑一声,语气里却有隐隐的森然:“这么想了解我?” 梁风目光垂下,片刻,又重新看上去。 “谁不想了解你呢?” 明亮的客厅里,白炽灯照在两人的面庞上。 视线、表情变得过分清晰。 沈颐洲无声地看着她。 被清水洗去妆容的脸庞流露出她最原始的面貌,瓷白的皮肤上没有任何的修饰,下颌的正中央有一颗很浅的痣。 像是画龙点睛的一笔,也点出她那些时不时涌现出来的“勇气”。 佯装亦或是真情流露? 沈颐洲想起前年赵轻禾住在这里时,常摆在这客厅里的一株小苍兰。 花瓣洁白,花心是淡淡的鹅黄色。翠绿色的根茎串成一串,向下垂成柔软的弧度。 他向来看不上这些代表“柔软”“纯粹”“洁白”的东西,可当下看着梁风的时候,却没来由地想起。 手指在她的下颌抚摸,良久,开口道:“出去坐会。” 庭院里的雨停了。 两盏挂在外墙上的壁灯将湿漉漉的草坪照成昏黄的海洋。 深棕色的藤编椅上,梁风被揽着坐在沈颐洲的膝上。他点了一支烟,衔在嘴里。 腾空的那只手摸梁风白色裙子上的花纹。 梁风目光跟着他的手指移动。 看见他像是真的感兴趣般的顺着她自己设计缝制的花纹细细抚摸,最后落在她胸口的那一小片荷叶领。 “这个也是?” “是。”梁风答。 “你所有衣服都是?” “不是的,”梁风笑,“但是来见你的话,总是想穿得不一样的。” 沈颐洲衔着烟轻笑。 灯光在他的眼睫下打出一片很小的阴影,梁风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手指却忍不住地摸上他胸前一颗冷茶色的纽扣,沈颐洲没有说话,任由她摸。 “你做这有多久了?”他问。 梁风收回手,“从小打小闹开始算,没有十年也有八年。” 沈颐洲扬眉,像是有几分惊讶:“你多大?” “三十。” 沈颐洲眉毛蹙起看她。 梁风扶着他肩头笑开。 如实回答:“二十二。” “在哪里念的服装设计?” 梁风眨了眨眼睛:“我没上过大学,跟在我妈后面学的。” “野路子?” 梁风点头,重复道:“对,野路子。” 她面上依旧是笑着的。 其实梁风真的并没有那么在意自己没有学历这件事,她做这行也有些年头,总觉得实践未必就比不上那些吓死人的学历。 可刚刚在书柜上看到赵轻禾的那些书籍,《Form Fit Fashion》、《Fabric For Fashion》。 即使梁风再如何否认、掩饰,她也无法忽视心里涌现出的酸涩。 她又是在哪里读的书呢?国外吧。 中央圣马丁艺术还是伦敦时装学院? 是她自己去的还是沈颐洲送她去的?他们为什么分开了?沈颐洲又为什么还留着她的书呢? 梁风眼帘无声垂下。 那天,她误打误撞说带他上楼缝扣子,他也就耐心地坐在她家的沙发等着她。 而今天,他又因为她的手伤而“放了她一马”。 为什么呢。 她想她心里或许已有答案。 分明不该有任何的感触的,甚至她应该感谢赵轻禾。 严琛说她有别人都比不上的优势,那时的他或许只知道两年前有一个叫赵轻禾的女人在沈颐洲的身边罕见地待了一年。 没有像对待他身边的其他女人那样,沈颐洲尤为地护着赵轻禾。 那一整年,他身边只有一个赵轻禾。有人说,沈颐洲甚至带她去见了父母。 可谁也没想到,一年后赵轻禾就和沈颐洲分了手,飞去了英国读书。从此再没听沈颐洲提到过这个名字。 严琛说:“我在一次饭局上见过赵轻禾。梁风,你和她很像。” ——“你和她很像。” 她应该感激赵轻禾的。 要不然,沈颐洲怎么会对她有这样的耐心。 梁风缓慢地靠在了沈颐洲的肩上,像是想要汲取一些虚无的温暖。 无端的一阵冷。 耳边渐渐响起梧桐树叶摩挲的声响,她轻闭上双眼,听见沈颐洲问: “你的品牌名字叫什么?” 梁风没出声,仍枕在他颈窝里。 “不是我的牌子,我也只是帮别人打工而已。” “委屈了。”沈颐洲轻笑,梁风分不清他话里真假。 却听他又说道:“缺什么?” 她抬起头,望着他。 沈颐洲一副很是随意的神色,问她:“钱?店铺?还是人手?” 梁风嗓口像是被巨大的棉花堵住。她该立马假装什么都不求的样子说自己不是图他钱,又或者假装毫无意图地说我哪有这么大的荣幸。 她该立马拒绝的。 然而,一个无法抗拒的念头也在梁风心头汹涌。 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工作室,一个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做遵从自己内心的衣服。 是她梦了这么这么多年的。 即使她知道这或许只是沈颐洲随口一说,即使她知道沈颐洲的东西哪里是轻易能拿的,可当下的一刻,梁风还是沉默了。 “看来是都缺。”沈颐洲说道。 梁风没法再沉默了。 她重新伏在了沈颐洲的肩上。声线依旧轻松,仿若同他调笑:“我今天表现不佳,不值得沈老板的礼物。” 心沉得更低了。 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潮湿的、苦涩的草木气息在梁风的鼻间游移。 她脸颊贴在沈颐洲裸露出的脖颈处,察觉到沈颐洲将她抱紧了。 像是轻易就听出她话里的言不由衷。 梁风呼吸也变得困难。 真是,太糟糕了。 梁风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或许是今晚她获得的太过的多了。 他主动打来的电话,他的亲吻,他的抚摸。 他的不知几分真心的“疼惜”。 还有他此刻这个近似安抚的拥抱。 警惕与理性于是也油然而生。 提醒她切不可沉溺。 她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她应该趁着沈颐洲此刻的“柔情”做些什么。 微凉的晚风从她的身周吹过,思绪也重新变得冷静、清明。 梁风敛眸,缓声开口: “……沈老板,不过我还是想说谢谢你,你今天本可以不管我的伤的,可还是……” 她声音轻得像是一片鸦羽,只说了这半句,就屏息。 留下空白,等待他的填补。 可话音落地的同时也察觉那只揽在她腰上的手,松了开来。 极轻的一声笑。 梁风浑身冰凉。 他字句都变成了凌厉的刀剑,此时的笑声更像是毫不留情的匕首。 轻易刺穿了她的真实想法。 沈颐洲睨着梁风,缓声道: “梁风,你要的太急了。”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示:浪子没有白月光这种东西! 感谢在2022-07-05 08:32:26~2022-07-06 20:1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桂花酥糖 5瓶;52578944、V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十一/一缕月光 节奏只能掌握在沈颐洲的手里。 他说快的时候可以快,他要慢的时候就得慢。 是她太操之过急了。 急于从沈颐洲那天的“柔情”里推进些什么,急于叫他承认他是对自己手下留情了、心软了。 却那样轻易地被他看穿、挑破。 呵斥她:“梁风,你要的太急了。” 可他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这到底算是停职观察还是辞退处理,梁风搞不清楚。 那天之后,她已有段时间没再见到沈颐洲了。 工作室里也恰好赶上购物节,梁风这段时间只能用工作来填补内心的惴惴不安。严琛前些天来了电话,说有了常知远的消息,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人。 问她这边怎么样了。 梁风说挺好的,有进展。让他尽快找到常知远。 电话挂下,心跳也愈发明显。她已经可以这样自然地说谎了。 购物节过后没几天,梁风不再需要又当设计师又充当客服回复消息。周六早上,她打车去了趟世纪酒店。 天气已经开始转冷,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针织外套,下身是一条浅色牛仔裤配马丁靴。头发束成马尾,脸颊干净。 走进酒店大厅就能看见一侧有宣传横幅,上面写着“伦敦时装学院留学咨询会”。 横幅旁边一张小桌子,后面有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你好,请问留学咨询会在几楼?”梁风走上前去。 年轻男人抬起头,笑容满面:“请问您在公众号上预约了吗?” “预约了,我叫梁风。” “好的,您请稍等我看下。”年轻男人在一张名单上找寻了一会,“找到了。” 他迅速地在名单上画了一个钩,然后给了梁风一小沓资料。 “左手边c号电梯上33楼,一出电梯就能看到啦。” “好的,谢谢。”梁风接过资料,就往电梯口去。 电梯口人不多,她微微依靠着一侧的墙壁低头翻阅着手里的资料。主要是一些伦敦时装学院的介绍,她之前已经在网上看过不少。 电梯很快到了,梁风跟着上了33楼。 一出电梯门口,就看到明目的标语,她推门走进了宣讲会所在的大会议室。 厚重的深红色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声响。 她来的有些早,里面还没完全布置好。一个男人还在前面的电脑上调试ppt。 梁风挑了个最后的位置坐下,她刚把资料放到桌子上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她后面响起。 “你好。” 她随即转头,看见一个短发高挑的女生朝她走来。 目光看过去的第二秒,梁风的眼睛因为太过错愕而微微张大。 面前的高挑女生穿了一套深棕色的分体式短裙,上身裹胸,下身则是偏硬质的皮裙。 皮裙的腰带处是一串米白色的手工绣花,梁风目光落上去,竟觉得又是惊愕又是欣喜——这是一套她去年夏天在微博上送出去的小套裙。 梁风喜欢在那个微博账号上分享她设计的服装,偶尔也会自己打板剪裁出一两套自己穿或者送给眼熟的粉丝。 但她微博粉丝基数小,这几年送出去的衣服别人也未必就真的会穿。所以当她看见那套衣服被人穿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梁风心里难以抑制地有些激动。 脸上自然也就挂了笑。 “你好。” 但她没说出来,因她的账号从不露脸也未用真实姓名。 “介意我坐这里吗?”高挑女生自来熟般的已经坐下。 梁风朝她笑笑,“不介意。” “你好,我叫梁风。”她主动介绍道。 “你好,我叫赵轻禾。是这次伦敦时装学院留学宣讲会的工作人员,你这次来是想了解……” 后面的话梁风已经听不太清了。 她呼吸近乎凝滞,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你好,我叫赵轻禾。” 赵轻禾很是热情地和梁风说了好一通,终于发觉面前这个女人的神情变得过分的冷静。和她刚刚打招呼时完全不一样。 赵轻禾愣了一下,发觉自己是不是太过热情了。 她立马收了声,脸颊凑近,“我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梁风这才无声地缓过神来,她声线平稳还带了些笑:“没有,是我刚刚走神了。对不起。” 赵轻禾摆摆手,没关系。 “你叫……赵轻禾?”梁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 赵轻禾爽快地点点头:“轻快的轻,禾穗的禾。你也可以叫我Vivi,都行。” 梁风不觉得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也学服装、也年轻漂亮、也叫赵轻禾的女孩。她目光于是重新看向赵轻禾的面庞。 她讲话时的热忱,笑起来时的阳光。 梁风几乎无法想象她这样的女孩是如何待在沈颐洲身边的,像是世界的两个极端,阳光与阴暗。她在沈颐洲身边也是这样直白、热情、毫无心机、横冲直撞吗? 严琛说,赵轻禾待在沈颐洲身边的那一年,沈颐洲很是护着她。 偶尔带她出来和朋友玩,绝不会叫她不开心。任何人都要忌惮着赵轻禾几分。 没来由地一阵坠落感。 她想,沈颐洲一定很爱赵轻禾。 梁风觉得自己很难再把笑容挂上了,赵轻禾回来了,她已机会全无。 “Vivi,你u盘给我。” 走神间,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梁风身边响起。 她抬眼去看,原来是刚刚调试电脑的男人走了过来。赵轻禾一个远抛,把自己的u盘丢了过去。男人随即给她一个默契的弹舌加眨眼,转身朝了前面去。 赵轻禾也回他一个眨眼,然后略带羞意地朝梁风“抱怨道”:“我男朋友幼稚死了。” 梁风彻底晕了:“你男朋友?” “对啊,”赵轻禾说道,“他是我们时装学院的学生,也是学校里中国校友会会长。所以每年都回国内来做宣讲会的,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跟着回来。哦对了,你是打算申请本科还是研究生,有准备好的作品集吗?” …… 梁风没再表现出任何的不正常,她原本觉得自己毫无胜算可以直接退出了,却没想到赵轻禾已有了新的男朋友。 沈颐洲知道赵轻禾回来了吗?他应该知道的。 这或许也是他这段时间没有找自己的原因吗? 梁风不知道。 宣讲会结束的时候,梁风和赵轻禾互相加了微信。赵轻禾说她过几天就要飞回伦敦了,她妈妈要做手术,她必须回去陪着。 最后分别的时候,梁风夸了一句她的裙子很漂亮。 赵轻禾很是高兴,说这是她很欣赏的一个小众设计师给她寄的裙子。 “我如果以后能和她合作那我会开心死。” 梁风哑然。 赵轻禾明明知道那个网络上的“小众设计师”是个没有学历的野路子,她却依旧如此真诚、不遮掩地夸赞她。 她过分的真实和热忱,像颗熊熊燃烧的太阳。 连梁风都忍不住凑上去取暖。 - 她或许该学一学赵轻禾身上的“真”。 而不是一味地顺着沈颐洲,被他拿捏,而后被厌倦、被抛弃。 但首先,她得先见到沈颐洲。 从那天之后,梁风每天晚上都会去沈颐洲之前带她去过的那家酒吧喝酒。她一般就在吧台随便点一杯度数低的酒,然后一边消磨时间一边等人。 一般等到十二点,她就打车回家,不再多等。 在酒吧守株待兔的第三天,梁风遇见了贺忱。 那天原本已经到了十二点,她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酒喝完就往门口去,却在门口被一个小混混撞倒在地。那小混混看梁风长得漂亮还想上来调戏两句,却被一个男人叫了保安拉去了一边。 贺忱朝梁风伸出了手。 梁风抬头,握住了。 “一个人?”贺忱笑着问道。 他明明知道最近沈颐洲都没有再找她,依旧一副假好心的模样询问她。 然而梁风无法放弃这个机会,她甚至相信,今晚沈颐洲也在这里。 低下头去,看见自己裙侧的绑带因为刚刚的碰撞松散了开来,其实只要重新穿过扣子再系紧就好了。但是梁风只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裙身,像是试图要把裙面重新拉扯整齐。 带子却直接滑落了下来。 她轻啊一声,用手紧紧地拉住了裙侧分叉的位置。 贺忱帮她捡起了带子,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 问她:“我帮你拿件外套,送你回去?” 仿佛他们之间从没有之前那次的不愉快,梁风也就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言语里明显的感激:“谢谢。” 梁风一手捏着自己裙侧的分叉,一边跟在贺忱的身后。 电梯上到了六楼,熟悉的走廊,她甚至还记得那扇双开的大门。 梁风走到包厢门口就停了下来。 贺忱回头。 “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她说。 贺忱偏头看了她一会,像是觉得好笑。可他也就点了点头。“行。” 说完就推开了大门进去。 开合的一瞬—— 即使那房间里分明过分的昏暗、迷乱,即使那房间里熙攘、人影交错,她还是能一眼就看见那个靠在沙发里阖目抽烟的沈颐洲。 他卧在纸醉金迷的世俗里,偏生一副置身事外的疏离感。像是林间的一缕月光,漆黑的深夜里,你一眼就看得到他。 一眼只看得到他。 门阖上的一瞬,梁风看见他轻轻睁开了眼睛。 臂弯里还坐着另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姑娘,沈颐洲却像是毫不在意般的朝梁风看了过来。 兜头而来的一阵恶寒。 梁风从门口微微后退到了墙边,终于理解了贺忱的“好心”。 后背倚靠着冰冷的墙面,连手都忘记了要继续捏住裙侧。 原本以为是沈颐洲心里还放不下赵轻禾,所以即便他没去找赵轻禾,他也没有来找自己。 可现在看来,这个男人他到底在乎什么? 他什么都不在乎。 冷白的廊灯照在梁风的面颊上,她眼帘微微发颤。 胸口仿佛被一团巨大潮湿的棉花堵塞。 呼吸变得困难,也变得奢侈。 片刻,听见那扇门忽的重新被人推了开。梁风抬眼望去。 灯下,他眉眼更显清冷。薄厚适中的唇瓣微微勾起,像是几分欢迎她的到来。 沈颐洲靠近了。 梁风闻到了一阵很淡的蓝风铃香气,无法忽视的一阵酸涩,她自己竟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怎么这么容易就叫人欺负了?”沈颐洲轻笑着睨了一眼梁风的裙子,随后把烟衔进了嘴里。 伸手,要去搭她的肩。 然而,就连梁风自己也无法得知,那一刻她到底是假戏还是真做。本能早已比理智更快地做出了选择。 熟悉的气息快要将她包裹的那一瞬,梁风轻轻地把身子往后退了退。 避开了他。 作者有话说: 梁风:谁还没有个脾气! 感谢在2022-07-06 20:15:01~2022-07-07 20: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鲨鱼爱吃车厘子. 8瓶;5257894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十二/海底捞月 “不用麻烦了。” 梁风抬眼看过去,脸上挂着很温和的笑意,绝非像是在和他闹脾气。“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不然我也就不跟上来了。” 她声线轻而平稳,眼里没有半点的不悦。 冷白的走廊灯下,沈颐洲收回了手。 梁风半边身子碰在冰冷的大理石墙面上,也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别再露怯了。 她目光没有闪躲,看着沈颐洲的眼睛。 无声的角力,梁风感觉胃在灼烧。 沈颐洲垂眸淡淡地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来查岗。” 他眼睛轻微地眯起,像是好奇梁风的反应。 然而梁风嘴角上扬,眉间带笑:“我姓甚名谁,又有什么资格呢?” 沈颐洲站得近,投下的一片阴影将梁风笼罩其中。 便也更加轻易看见她画了妆的脸庞。 眉眼变得挑亮,因而连目光都变得凌厉三分。 鼻头小而挺翘,雾面的殷红色唇彩将露出的小半牙齿衬得愈发白皙。 他记得她下颌处有一小颗浅褐色的痣。 沈颐洲想到,就伸手去摸了。 梁风没有避开。 察觉他手指轻轻地在她下颌处摩挲了一下,很快就看到了那一小颗痣。 她没有用遮瑕把痣遮住的习惯。 “进来把裙子弄好,再走不迟。”沈颐洲面上依旧春风和煦,言语里却已经有了不容她再拒绝的“命令”。 梁风胃部灼烧更甚,但她知道,该收了。 安静了片刻,梁风说了谢谢。 而后跟着沈颐洲踏进了那个包厢。 厚重的短毛地毯,将他们的脚步声收纳。光线并不明朗,然而梁风跟着他进来的一瞬,就感觉到了多束无声投过来的目光。 她侧目,也看见了卧在黑暗里看着她的贺忱。 梁风面色不变地转过了头。 跟着沈颐洲走到了最里侧的位置。 刚刚的那个姑娘已经不见了,又或者已经坐去了其他人的身畔。 沈颐洲将梁风隔在自己的内侧,伸手拿起了贺忱放在茶几上的绳。 “往我这里坐些,”他抬眼轻笑,“怎么还一副怕我的样子。” 梁风对上他的目光。 分明他语气还是这般随意的、调笑的,可那目光里却像是冬日推门迎来的第一道风。 劈头盖脸的冷意,化成无数把看不见的利刃。 梁风心如擂鼓。 宁愿他爆发,宁愿他冷言冷语。 也不宁愿他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叫她坐近一些。 沉默的一刹,梁风朝他身侧靠了靠。 轻声道:“有点麻烦,不好弄就算了。” 然而沈颐洲已经把绳子串上了裙侧的第一个扣。 柔软的绳体蹭在梁风裸露的大腿根部,她双手不自觉地按紧沙发。 而后就是他略带凉意的手指。 他那双抚过她后脊,揉过她胸口,也扼过她脖颈的手,变成了锋利精准的手术刀具。 此刻正专注地在她的腿侧游走。 梁风双腿难安地并拢,仿佛要关闭身上所有的感官以降低他对自己的影响。 但是,一切努力在沈颐洲的影响下都变徒劳、无济于事。 他甚至低头重新点了一支烟,然后又那样耐心地帮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扣子,将裙侧重新系好。 穿过最后一只扣子,沈颐洲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梁风刚要开口说谢谢,就察觉他轻轻地抚摸上了她的腿侧。 她穿得是一条连体的紧身裙,下半身的裙侧做了高开叉的设计,全靠一条绳子左右交织连出一小片裸露的宽格网面。 于是,也更清晰地察觉他手掌的温度。 梁风嗓口哑然,只垂眸看着他的手。 滑过她的大腿,腰际,后背,最后将她揽进了怀里。 “不是说过想找我可以直接打电话吗?”沈颐洲说道,“这下倒好,还叫你不高兴了。” 他眉眼垂下看她,像是真的在哄她。 然而心脏早已经跳出了无可忽视的巨响,就连呼吸也变得谨慎而悠长。 梁风几分漂浮地微微依靠在他的肩头,把目光落去了茶几。 不看着他,尚且还能维持声线的平稳: “可是我不敢给你打电话啊……沈颐洲。” 她声音仿佛也融入这片昏暗的光线里,变得粘稠,缓慢,晦涩不明。 目光也随即看上去: “我又算是谁呢,凭什么给你打电话。” 即使梁风如何“做小伏低”般的说出这番话,语气里终究是有责难的意味的。 她心里清楚。 很快,沈颐洲的胸口便传来极低的笑意。他声音也低了三分: “梁风,我真是小看你了。” - 似是陷入了某种僵局。 梁风说不清楚。 她既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被沈颐洲随意地拿捏、逗弄,可其实也谨慎再谨慎地,不敢越过那条真正惹怒他的界限。 于是陷入了僵局。 沈颐洲显然对她的表现并不满意,她没有从前那般顺从、听话、懂事。可他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的,还叫梁风过来玩几局麻将。 坐在沈颐洲的怀里。 他手上点了一支烟,麻将握在梁风的手里。 可惜梁风根本不懂麻将的规则,只能频频朝沈颐洲求助。 然而沈颐洲偏偏一副随她玩的模样,即使帮忙出牌也仿佛闭着眼睛般的随便给她指一张。 可每次梁风只要打出他指的那张牌,都能恰恰好地叫某一方碰上或者胡了。 沈颐洲也就笑笑,眼睛不眨地给对方转钱。 梁风开始头皮发麻。 即使这麻将是沈颐洲叫她来打的,即使这钱是他心甘情愿出的。可一把一把,也的确是在她手上输的。 硬着头皮又输了好几把,梁风不再叫沈颐洲帮她出牌。 太过复杂的规则她的确还没弄清,可已经知道了如何叫清一色。 简单也难的胡牌方式,梁风为了凑它又连输了三把。 沈颐洲显然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不再帮她出牌。空着的一只手摸在她的肩头,仿佛也在同她一起等一把能胡的牌。 第七把,梁风终于等来了。 不仅有清一色的潜力,还是万字牌一条龙。 梁风看着桌面上打出来的牌,知道自己要听的那张牌或许还没摸到,又或许已在某一方的手里。 她微微屏气,继续跟着大家一轮轮地摸牌。 沈颐洲又重新点了一支烟,好整以暇地看她这把到底能不能赢。 很快,梁风就摸到了一张一条,在她手上正好可以凑成一对。 其实她已经足够听牌了。 只不过若是留着这一对一条听牌,那她就失去了清一色,手上的这副牌就变成了最最普通的胡牌。 片刻的犹疑,梁风不动声色地把这张一条打了出去。 沈颐洲微微眯起了眼。 他坐正身子,偏头靠到了她的耳侧。 “你不该丢的。” 梁风耳后激起酥麻,面色不变地说道:“我知道。” 最简单的三个字,沈颐洲不由地开始重新审视她的牌。 而梁风很快又重新把手里仅剩的这张一条丢了出去。 沈颐洲这才知道,她笃定这把要胡清一色和一条龙。 深绿色的麻将桌上,只有一盏落得很低的琉璃灯。 温黄的光线恰好只将这一圈在麻将桌上叮当作响的人们包拢。 沈颐洲看着她不断地把牌丢出去就是要死磕清一色,竟有几分背水一战的意思。殷红的双唇抿起,目光专注地看着每家的出牌、摸牌。 他竟不由地想到那天,她跟着他走去洗手间,而后又跟着他上车的那一天。 沈颐洲其实已经看穿了她那天的意图,在洗手间外等待的时候也知晓她大概是放弃了计划。 最后等她出来,不过是他难以忍受秀场里的无聊,想找个人逗弄一下罢了。 可她当真就跟了他出去。 也当真上了他的车。 目光随即也转到牌桌上。 这一局也算得上是十足的蹊跷,四家都已听了牌,却摸了好多圈没有一家能胡牌。 桌上的牌很快就只剩下一小摞,其余的三个人已经互相猜起了牌。 其实打到最后,各家手里差什么大家都心里有数。然而他们猜来猜去却没有人关心梁风到底在等什么。 不足为奇,她从上桌以来就是一头雾水,不仅把把输,还在沈颐洲的“指点”下专给别人送胡牌。 十足的愚蠢花瓶,不值一提。 然而,四个人又摸了两圈下来,却还是没有一个人胡牌。 气氛逐渐变得有些焦灼,大家都有些沉默地熄了声。 麻将桌旁不知何时也多了好多前来围观的,但都是站在那三个人身后瞧着的。 梁风的牌,被自动认为是必输。 又到梁风摸牌。 她此刻手上其实已全是万字牌,只要随意再摸一张万字牌都能保证是清一色并且极易胡牌。然而她却再没摸到过任何万字牌。 很快,桌上的牌只剩最后两张,梁风摸倒数第二张,最后一张该是一个被称作满爷的人摸。他是今晚这张麻将桌上赢得最多的一个男人。 焦灼的局势就要进入尾声。 沈颐洲也凑近了牌桌。 倒数第二张,梁风摸到了一张九万。满爷没等她打出来,就有些着急地要去摸自己的最后一张牌。 可没想,梁风轻轻地笑了起来。 随后,“杠。” 连同刚摸的那张九万,她把自己手里的三张九万整齐地摆在了牌面上。 满爷悬在空中的手一滞,听到梁风问:“满爷,我是不是还得再补一张牌?” 昏黄的灯光下,她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她下家的满爷,几分毫无畏惧。 满爷面上一白,可转瞬就恢复了笑意。慢悠悠地收回了手,笑道:“沈老板今天带过来的小姑娘真是有魄力啊,只剩最后一张牌了,现在杠是不是一会要海底捞月、杠上开花啊!” 满爷说完,围观的人也都跟着哈哈大笑。 梁风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认真地回头问沈颐洲:“什么叫杠上开花、海底捞月?” 她一脸认真求问的模样,沈颐洲渐渐收敛了笑意。 他完整地看完了这一局,说实话,每个人手上有些什么、要些什么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堆未摸完的牌里又还有些什么他也心中有数。 唯一的变数不过是那张重要的牌到底谁摸到、什么时候摸到。 而眼下,就只剩这最后一张牌了。 沈颐洲目光注视着梁风,开口道:“杠上开花,指你刚刚开杠,就立马从补牌里自摸。海底捞月,指你摸到最后一张牌并且是自摸。” 梁风轻轻地唔了一声,重新转过了身子。 她右手轻轻地摸上了最后一张牌。 修长的手指在牌面有样学样地盲摸了一把纹路,然后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她成了这张麻将桌上当之无愧的聚焦点。 随后,梁风把这张牌翻出。 清脆地磕在了柔软的布面上。 她回头看着身后的沈颐洲,眼眸带着几分狡黠的得意,轻声道: “沈老板,九万。杠上开花加海底捞月。” 四周立马响起了不可思议的喧闹声,梁风的牌被心急的人一把推倒。 她听见有人说:“清一色,一条龙,自摸,杠上开花,海底捞月。这手气,绝了!” 于是,她笑意更甚。 昏黄的灯光里,嘈杂的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沈颐洲第一次看见梁风这样肆意的笑。她坐在他的怀里,朝他骄傲地说: “沈老板,九万。” 难耐的一阵心痒。 沈颐洲抬手摁住她的后脑,仰面吻上去。 嘈杂也变成看热闹的呼声。 梁风微微的窒息,察觉他吻里已有了几分温情,像是那天她去他家里。 心脏缓慢落地。 如果不是她今天当真运气好,这一局,怕是就走到终点了。 麻将桌上换了一圈人。 时间也已经走到了凌晨四点。 梁风这一晚上精神力太过集中,重新坐回沙发上没多久眼皮就快睁不开了。 昏暗的一隅,沈颐洲把她抱在怀里。 梁风眼皮渐渐下沉,听见他问:“困了就去我那里睡会。” 梁风没有睁眼,然而思绪已重新聚集、编织。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抬头看向了沈颐洲。 “真的谢谢了,”梁风从他身上起来,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今晚的最后一张牌。 她已经伸手准备摸牌。 沈颐洲没有立即答应,他眼眸轻垂看着梁风,又听见她心平气和地说道: “不是因为我吃醋或是小心眼,只是沈老板,我想…玩一段也就认真玩一段。之后分开也是好聚好散。” “如果是这样的,”梁风微微停顿,“……那还是算了。” 手指已触及牌面。 周遭的声音变得空灵,变得遥远,她胃部重新开始灼烧。 仔细摸索那最后一张牌到底是什么。 沈颐洲的目光在她脸上无声地审视,他知道她说的是刚刚那个女人的事。 气氛重新凝结,似在等一个交代。 男人眼帘垂下,连续不断地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后,把手里未燃尽的烟掐灭,送进了面前的烟灰缸。 梁风头皮发麻,看见他朝自己靠来。 光线被他的身形完全地遮挡,梁风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已退无可退。 他靠得太近了。 呼出的气息细密地喷洒在梁风的鼻尖,耳边开始无端地出现尖锐的蜂鸣。 而后,听见沈颐洲轻声问:“这是你今晚的最后一张牌吗?” 梁风顿时毛骨悚然。 “以退为进,赌我上不上钩?” 嗓口开始窒息,蜂鸣声也变得愈发的尖锐。 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自鸣得意的“最后一张牌”。 溃败感也如大厦将倾般随之而来。 她知道,今晚已经结束了。她输得一败涂地。 梁风低下了头。 却忽然察觉沈颐洲的手扼上了她的脖颈,她被迫重新抬眼看着他。 昏暗的包厢里,他仍像是那晚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看见他一双漆黑的眼。 笑起,在梁风耳边低声道: “不过恭喜你,梁小姐。今晚你最后一张牌,” ——“是海底捞月。” 作者有话说: “海底捞月”指摸到牌局中的最后一张牌并且胡牌。 感谢在2022-07-07 20:59:18~2022-07-09 06:4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鲨鱼爱吃车厘子. 2瓶;52578944、VK、筮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十三/梦浮生 那根摇摇欲坠、几乎已经断了的一线,梁风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被她续上的。 又或者说,从来都不是她续上的。 而是沈颐洲说想要再续一段,她才能勉强留在他身边再续一段。 那天晚上之后,沈颐洲飞了一趟伦敦。临走前来找梁风吃了顿饭。说起来,这算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单独吃饭。 因为他要赶飞机的缘故,时间不算宽裕。但梁风觉得这好歹是他的一个态度。带她单独吃饭,告知她他即将要飞去伦敦。 所以即使接下来的好一段日子里梁风都没再和沈颐洲联系,但她心里已少了很多的不安感。 跨过十一月份的大关,气温就开始斗转急下。 严琛从越南回来了。 梁风早上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还没醒,朦朦胧胧中听到电话响,睁眼看见是严琛就立马清醒了过来。 电话里,她鼻音很重。严琛问她是不是又感冒了。 他说“又”字,梁风心里难免有些触动。 相识那么多年,严琛知道她每年一到秋天入冬的那几天就会感冒,严重的时候发烧也不少见。 只是如今又听他好像从前一样说起这件事,梁风心里还是有微微的感概。 但这感概也并未延续太久,严琛说他见到常知远了,具体的到她家再说。 梁风挂了电话就去洗漱,厨房里煮了一点粥,然后把客厅收拾了一下。 严琛很快就到了门口。 梁风开门,看见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夹克,头发还有些凌乱。黑发硬挺,带着晨早的露气。 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 梁风给他递了一双拖鞋。 严琛不拘谨,他脱了夹克之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闭目没说话。梁风见他这副样子也知道他是累坏了。 她从厨房里倒了杯温水放到了茶几上,随后坐到了一旁的高脚凳上,一边剪裁昨天没弄完的料子,一边等他回过神来。 也好像那年刚和严琛来到燕京的时候,她晚上在家里裁衣服,顺便等着日日在酒局上拼到半夜的严琛。 有时候他就会和现在一样,一到家里就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有时候没那么醉,回来之后就抱住梁风亲个不停,说自己一定能出人头地。 梁风信他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但没意料到会是以如今这样的方式。 严琛从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已接近中午,他睁开眼,发现客厅的窗帘都被梁风拉上了。他伸手把杯子里水一饮而尽,开口就问:“你和沈颐洲怎么样了?” 梁风从一堆布料里抬头:“挺好的。” 严琛混不吝地笑起来:“挺好的是到哪步了?亲过嘴了还是上过床了,这可是有很大的区别。” 梁风面无表情地走到窗户旁把窗帘重新拉开,回头看着严琛说道:“和沈颐洲上过床就算什么很大的进展吗?他这样的人会在乎吗?” 严琛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梁风态度不好他也听得笑咪咪。 “我总得了解下进程吧。” 梁风反问他:“常知远呢,你和他谈得怎么样了?” 严琛顺势躺在了沙发上,慢悠悠道:“找到了,见到了。老友相逢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他愿意回来给常满德还钱吗?” 梁风知道,她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抓住沈颐洲从他身上赚到一笔大钱,所以她必须还要严琛再帮她找找常知远,问他能不能回来帮忙还钱。 严琛抬眼去看她,素净的一张小脸上写满担忧。 严琛嗓口发笑,伸手去拿梁风放在桌上的烟。 找寻打火机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梁风目光也寻过去,才发现他拿出了那只银色的打火机。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把那打火机同其他杂物一起放进了收纳盒里,却没想到会被严琛发现。 一声清脆的开合声,打火机跳出了一条火苗。 梁风看见严琛一脸意味深长地朝她看了过来。 “我没猜错的话,这是沈颐洲的打火机吧?” 梁风没有答话。 严琛兀自地笑了几声,他已经从梁风的表情上读到了答案。 严琛用那只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烟,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双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不知是得意还是怅然,他低声道:“梁风,我没看错你。只要你想,沈颐洲的心你也拿得到。”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梁风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常知远他同意回来吗?” 严琛深吸了一口烟,然后转头看向了梁风。那目光已然染上了他毫不遮掩的欲望与诉求。 “当初说好的,我帮你接近沈颐洲和找到常知远,你也要帮我一件事。”他手指抚上唇边,眼里的欲望毫不遮掩,“一月的时候我公司有新的投标,到时候你帮我弄掉一个人。” “可我现在根本还没机会接触到他工作上的事。” “那就是你的事了,梁风。”他语气已然阴冷。 梁风无声地看着他。 她知道,严琛是下定了决心要她在沈颐洲身边“发挥作用”的。他不是个慈善家,付出都是必须得到回报的。 “我知道了。” - 严琛离开后没几天,梁风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上面只有简洁明了的一句话:我是洛生。 梁风原本并不觉得和洛生多加纠缠会有什么好事,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加了洛生。她觉得如果能从洛生那里多得知一些关于沈颐洲的信息,或许会对她之后的事情有所帮助。 洛生原本约她在酒店房间见面,她说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所以燕京的房子都脱手转卖了。梁风没同意在洛生的房间里见面,最后洛生妥协,在酒店楼下的餐厅开了一个早茶包间。 第二天,梁风按时赴约。 依着酒店前台的指示,她很快找到了三楼的早茶包间。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每扇未关的房门前都垂下了一张灰绿色的竹帘。 梁风走到那间名叫“梦浮生”的包间门口,心头不由地浮起一丝讽刺。 梦浮生,是否指的就是她和洛生。 抬手,她推开了门。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洛生甚至点了满满一桌的早茶点心。 梁风象征性地喝了一点茶水,杯子推回桌面,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洛生开口道。 她这句话刚说完,眼圈立马就红了。 梁风没有说话,即使她此刻出声和她说对不起,其实也更像是鳄鱼的眼泪,毫无价值。 “我只是想最后再看看,他是因为什么人选择放弃了我。”洛生看着梁风,片刻也无奈地笑道,“你的确很漂亮,你值得。” 她话里太过明显的自我贬低和自我物化,梁风忍不住开口:“不是这样比的,因为另一个人漂亮就放弃你,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你惋惜。” 然而洛生却并没有因为梁风的话而生气,她只是低低地笑着。 “你不是我,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我跟了他六个月零三天,没有人在沈颐洲身边待过那么久,最多的一个女孩是四个月。” “赵轻禾跟了他一年。”即使残忍,梁风也还是要说。 可洛生却只摇了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沈颐洲不喜欢赵轻禾。” 梁风眉头微蹙:“为什么这么说?” 洛生沉默了一刻:“我的直觉。” 梁风心里有些无语,说实话,她觉得今天有些白来了。洛生俨然是被沈颐洲迷昏了头脑,即使沈颐洲抛弃她封杀她,她依然这样一厢情愿、恋恋不舍。 “他不是什么好人。”梁风又说道,“他给了你一笔钱,封杀了你辛苦经营多年的账号,即使这样你还是对他恋恋不舍吗?” “不是的,我其实很早就有退出网络的想法了,”洛生像是迫切要为沈颐洲澄清一般说道,“他也早就叫我不想干就不要干了,这次我想也是个契机,他把我的号全封了,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帮我做出决定吧。” 梁风眉头皱起更甚,她觉得以洛生自己独自一个打拼这么多年的经历,不该是现在这副无法自拔的模样,可她又实在想不出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你觉得我很愚蠢吧?”洛生低声道。 梁风没有说话。 洛生拿纸轻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但他对我真的很好,帮我和原来的公司解了约,让我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担心钱。陪我去见我的朋友,从来没和我发过脾气。” “你在他面前有表达过不同的想法吗?”梁风问。 “什么?”洛生愣了一下。 “两个人相处有不同的想法互相讨论很正常吧,洛生,你有朝他提出过不同的想法吗?比如他想要和你分开,你有说过不愿意吗?” 梁风语气尽量平和,可洛生的脸色还是立马苍白了起来。 梁风心中叹气,说实话她根本没资格在这里“教训”洛生,她算什么了,她不过一个步洛生后尘的人罢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要说:“洛生,从刚才开始你一直在说‘是你跟他’,在你们的关系里,你是百分百顺从的那一方,是你跟他。但是我想你也明白的,一段健康的感情里不该有谁跟谁,也不该有百分百的顺从。” “你不懂!”洛生眼泪掉出来,语气也变得激动,“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没有,”梁风轻声说道,“我没比你好到哪里去,我甚至比你还要卑劣。” 洛生听她如此说话,竟是不知道要接什么。 眼睛更多地涌出来,她捂面大哭了起来。 梁风给她递了纸。 “离开未必不是好事,你现在自由了,没有任何包袱。可以获得很美好的人生。” 洛生听完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她从手心里抬起头,一双圈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梁风: “我知道你现在无法理解我,觉得我蠢笨觉得我无可救药。可是梁风,我也想提醒你,你没有办法抗拒的。没有人能抗拒沈颐洲,你最后一定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逃不了。”她说。 梁风的目光其实已经越过洛生看向了窗外。 树叶凋零的树干在呼啸的冷风中更显□□,天色有些暗了,像是要下雨。 洛生还在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我该走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梁风站起身子,朝她看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包厢。 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果真下起了小雨。梁风小跑两步朝着一旁的地铁站去了。 雨势随即变大,耳边铺满潮湿的声响。梁风一脚踏进有风的地铁站。 黑色的长发扬起,她步履不停。 那时的梁风只心想,那些沉沦、心痛和无可自拔,到底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 坐着地铁回到家附近的时候,雨已经不下了。 地铁站离梁风家还有一段距离,她在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边喝边往家走。 突如其来的一阵雨把路边堆积的树叶打成了一幅胡乱涂鸦的油笔画,梁风在这个时候接到了沈颐洲的电话。 “喂。”她轻声开口。 “你这样骗过多少小姑娘?” 梁风无声地笑了,端着咖啡的手都忍不住遮住自己的脸。 收敛着笑意,她佯装无辜地回道:“就一个叫沈颐洲的小姑娘呗。” 电话那头也跟着轻笑了一声:“我走了那么多天就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 “怕您贵人事多。”梁风的语调也跟着他而变得松快。 “那看来是我错怪你了。”沈颐洲轻声道,“上次忘记问你一件事。” 梁风穿过小区大门,问道:“什么?” “你的手好得怎么样了?” 他声音不自觉变得低沉,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擦过梁风的耳后。 梁风身子不自觉地过电般酥麻。 稳定声线:“要不你自己来检查?” 电话那端,梁风听见了沈颐洲低低地笑。 而后说道:“那择日不如撞日了。” 梁风微微一怔:“什么?” 却忽然发现楼下停了一辆深色的迈巴赫。 双闪也随即而起。 梁风驻足,听见电话传来沈颐洲低沉的声音: “上来。” 作者有话说: 上来,上我入v的船……明天入v,v后三章都有红包! 【求预收《不循恋人》】 那天,陆循生忽然发病。 家中名贵、珠玉瓷器通通被砸碎摔烂。陈医生带人匆匆赶来,一针镇定剂扎入被摁在地上的陆循生。 安宁推着行李从客厅经过,陈医生叫住她: “安小姐要出远门?” 安宁朝他微微一笑:“陈医生,我要离开陆家了。” “可循生今天忽然发病,你不——” 安宁笑着打断他的话:“这和我应该没什么关系。” 陈医生错愕,欲言又止。 谁都知道陆循生那年事故后性情大变,暴戾难以相处,唯有安宁能事事顺着他,从不忤逆他的命令。因此才摆脱她噩梦般的过去,得以在陆家生存。 可她此刻说话的模样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陈医生,”安宁再次开口,“如今我已能独立,就不好再打搅陆家。” 陈医生:“那你就真的不管循生了?” 安宁无能为力地笑笑:“陈医生,我何时有那样大的本领。” 安宁说完话,目光落去了逐渐失去力气的陆循生身上。他身体渐渐臣服,只一双快滴血的眼眸狠狠盯住她。 像那天她第一次来到陆家,陆循生冷盯着她摔出一只瓷器。 安宁乖巧地擦擦血迹,说道:“别赶我走,我会很听话的。” - 陆循生一直觉得安宁是他驯服的一条狗。 安宁坐在他的脚边,朝他无声笑笑。 仰头。 陆循生就吻下来。 听话得像一条狗。 可安宁忘记一件事,狗发疯,比人可怕。 画地为牢,叫她难逃升天。 【我所有温顺的模样都是驯服你的途径——摘自网络】 “我爱你,不循世间所有常理。” 食用指南:sc/he 男主有应激疾病,后期会治疗 一些男主发疯文学,女主前期只爱自己和钱 感谢在2022-07-09 06:46:07~2022-07-09 20:0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073795 2瓶;52578944、VK、5804446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十四/揉碎成汁 梁风很少见到沈颐洲亲自开车, 他深色外套搭在后座上,身上仅着一件烟灰色的衬衫, 梁风站在车外, 一手扶在打开的车门上,一手端着咖啡。刚刚一阵来急的雨水,她发梢上还有些湿漉, 眼下太阳又重新出来, 照在她素净的脸上。 白皙如瓷器的皮肤上,有小片因阴影而呈现的浅黄色。 像是洁净的小苍兰。沈颐洲又一次想到。 而当下,他脑海里也出现了将这支小苍兰折断、碾压、揉碎成汁的画面,笑容于是更深。 “上车。”他说。 梁风站在车外笑了笑:“能让我先上楼收拾一下吗?都已经到我家门口了。” “有什么要的可以让阿姨去买。”沈颐洲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可我还是想换套衣服。”梁风依旧心平气和地坚持道,随后语气又放软三分, “你上来坐坐, 我给你倒杯水喝缓缓。” 她一眼瞧见沈颐洲后座的登机箱,判断他该是刚从伦敦回来还没来得及歇脚。 沈颐洲垂眸笑笑,“行。” 车子熄了火,他跟在梁风的身后就上了楼。 “不用换鞋,你在沙发上坐会, 我去给你倒水。” 梁风一进到家门就把外套脱下, 然后赤足去了厨房。早上烧好的水还在保温, 她从橱柜里拿了一只干净的杯子。 “你先休息会, 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很快。” 梁风刚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准备离开,沈颐洲忽然拉住了她的小臂,轻轻一拽, 梁风身子踉跄, 跌坐进了沈颐洲的怀里。 目光还没能对得上他的眼睛, 他的气息率先侵入了她的鼻间。 她此刻未穿外套,身上只一件雪纺长裙。 微微的缺氧,眩晕也随之而来。梁风脖颈不禁开始发热、开始出汗。 片刻,沈颐洲靠向了她的耳后。 她忍不住地想要躲开,却只成了沈颐洲眼里绝好的调味剂。 白炽灯将意识晃动出笼,也在下一秒由本能重新拉扯回来。 梁风不禁出声:“我家里没有……” 沈颐洲恶作剧般的回她:“我也没有要进去。” …… 雪白的天花板变成这段长途跋涉时唯一可视的雪景,长久的凝视也带来近乎雪盲的错觉。 像是真的走在一片无尽的雪地,只感知得到唇齿间呼出的热气。 梁风侧着身子把脸埋在沙发的靠背里歇息,察觉到他湿漉漉的手指拨开她因汗而贴在脸颊上的长发。 沈颐洲最后亲了亲她脸颊。 起身,离开了沙发。 很快,洗手间响起了不大的水声。 梁风缓慢地睁开眼睛,心脏仿佛这时才被允许重新开始跳动。 她缓慢伸手,摸到自己发烫的脸颊。 短暂的空虚后,心跳竟也逐渐地平缓了。 一切好像并没有她以为得那样无法接受,也无法否认她在那一刻的确得到了满足。 水停了,梁风也把裙子拉下重新站了起来。 沈颐洲慢悠悠地走回沙发处,将梁风揽在怀里,低头瞧她。 梁风也低头,不知道说什么。 忽然听见沈颐洲凑近她耳边说道:“现在手干净了……” 梁风猛然抬头,以为他还要。 却只听到了沈颐洲松快的笑声,仿佛恶作剧得逞。 最后拍了拍她的后腰。 “去收拾一下,我们就走了。” - 梁风在家里洗了一个澡,然后换了一套款式简单的黑色内衣裤。她的确有犹豫过是否应该换套更热情的,可这种热情有时的确让她“羞耻”。或许是她尚且存在的些许道德感在作祟。 里面一条低胸纯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件浅咖色的大衣。 露出纤细的小腿,出门的时候踩了一双偏向成熟的尖头高跟鞋。 刚刚洗过的头发还盈出淡淡的玫瑰香,沈颐洲抱住她的时候在她头上浅闻了一下。低头,看见她画了很淡的妆。 他拇指微动,克制住了把她口红揉花的冲动。 两人出了门,沈颐洲开车一路回到了他的别墅。梁风跟着他上了楼,走进卧室。 这次窗帘都拉了开,室内光线充足、明亮。梁风把外套脱了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伸手又要去摸裙子的拉链。 沈颐洲靠近她,微微弯腰平视。 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调笑:“这么迫不及待了?” 梁风手指一滞。 “我以为……” “以为什么?”沈颐洲直起身子,朝浴室走去,“以为我是满脑子只有原始本/能的原始动物,带你回来只能做那事?” 梁风在心里回答是。 手却已经重新放回了身侧。 “去跟阿姨说你要吃什么,随便坐坐,一会先吃午饭。”沈颐洲丢下这句话,就消失在了浴室的门口。 明明一路上已做好准备的,临门一脚,他偏偏又叫了暂停。 此时等候就变成了另一种煎熬,宁愿他当洪水猛兽把她现在就吃干抹净。 可这思绪也就挣扎了一会,梁风在卧室的沙发上坐下,目光还是瞥到了那个放满书籍的客厅。 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那去。 上次的参观太过惊心胆战没能来得及细看,眼下梁风倒有几分既来之则安之的架势。她细细地循书架一行一行地观看,遇到感兴趣的书就拿出来翻两页。 走到书架的另一端,《Guns, Germs, and Steel》的右侧,梁风看到了一本她曾经有所耳闻的《失乐园》。彭羽曾经向她推荐过这本小说,是关于两个同时背叛各自家庭、互相出轨的男女的故事。 她听彭羽简单地陈述过剧情,即使彭羽声称这书里关于爱和欲望的描写很发人深省,梁风也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她那时并不觉得不道德的爱欲能有如何发人深省的哲理,不过是掩饰丑恶的说辞罢了。可眼下她在沈颐洲的家里,她抱着这样不可原谅的目的接近他,那条道德的底线早就离她很远了。 梁风鬼使神差地抽出了那本书。 翻开第一页正准备阅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沈颐洲的声音。 “先吃饭,一会再读。” 梁风脸颊飞速地发烫,然后若无其事地将书放回了原位。 转身,声音平静地说:“好,来了。” 晚饭是日式料理,各式花纹的棕色小圆碟上放着精致的寿司。右手边有一小列清酒尚未开封。阿姨问吃什么主食,沈颐洲要了一份荞麦面。 梁风说她不吃主食,就喝点清酒就好。 “多吃点。”沈颐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餐厅的一面被刷上了大面积的深绿色,不知是为了气氛还是什么,只开了餐桌上方一个长长垂下的吊灯。伞形的深色灯罩将光亮完美地限制在他们两人之间,像是用光影营造了一个虚幻的结界。 于是也觉得和他莫名地亲近。 暖黄的色调打在他的眼睫上,在眼下氲出一片浅色的阴影,极大地缓和了他眼里时常叫梁风察觉到的冷意。 情绪随即变得松弛。 梁风伸手接过阿姨斟满的乌梅清酒,小酌一口。反问他:“来点吗?” 沈颐洲笑意更甚,手臂越过桌子,捉住了梁风的手腕,拉近。 似是故意般的,在她刚刚喝过的位置将剩下的清酒一饮而尽。 手指松开,沈颐洲扬眉:“味道不错。”而后抬手,也让阿姨给他倒了一杯。 晚饭吃得还算舒心,沈颐洲饮食一直十分的清淡。微冷的初冬,他吃的还是浮着冰块的荞麦面。而梁风因为喝了些米酒,身子已经微微地热了。 思绪因此也变得活跃和不那么理智,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两人吃完晚饭后就上了楼,梁风本以为要直接去卧室,沈颐洲却在二楼客厅的书架旁停了下来。 梁风驻足在门口,“不回卧室吗?” “你刚刚不是有没看完的书吗?”沈颐洲侧目看她,“带回卧室慢慢看。” 梁风耳后烧红,声音依旧平静:“我都是随便拿的,没什么非要看的。” 沈颐洲看着她,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种背脊发凉的感觉再一次袭上了梁风的身子,她看见沈颐洲精准地从书架上拿出了那本《失乐园》。 “我也挺感兴趣的,”他声音染上了低沉,饶有趣味地看向梁风。“不如一会你就读这本吧。” 他一早就打好的如意算盘。梁风此刻可以肯定。 她早该知道一切没她以为的那么简单的。 “我不想在卧室里读书。”她最后轻声坚持道。 梁风身子有些僵硬地站在卧室门口,看见沈颐洲把书丢进了长沙发上。 她刚要无声地呼气,却看见沈颐洲坐到了书的旁边。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梁风,眉眼笑起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沙发,说道:“那就过来坐,在这读。” 他声音其实未有半分的强迫,然而这令人窒息的暂停,足够扼住梁风的喉咙了。 他在等待梁风的回话。 梁风庆幸自己喝了点酒,思绪已不那么清明。 不如装作更醉,也省得这样纠结。 脚步无声地就朝沙发去了。 沈颐洲轻拽她,她也就坐上了沙发。 刚拿到那本书,就察觉沈颐洲的手抱住了她的小腹,往上一提,顺带着也将她的双腿带上了沙发。 几乎是瞬间,梁风就明白了他那句: “你的手好了吗?” 因眼下,她不得不双手用力扶在柔软的沙发绒布上,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 梁风正要回头去看,冷意便倏地侵染上她后背露出的肌肤。 视线转回,梁风感觉到沈颐洲微微远离了自己。 无需再去查看,就能感知到他从上而下审视的目光。 享用他送上门来的猎物,是猎人体会无上权力、完全掌控的愉悦时刻。 黑色的线条将雪白分割,也带来极致的反差。 没有蕾/丝、没有花纹。她本身的曲线已是足够叫人满意的绝美画幅。 像是无法耐受这种高强度的凝视,梁风身子微动,刚要开口,就听见沈颐洲几乎命令般的语气: “读。” …… 留存在身体里的清酒变成了最好的助燃剂,大火熊熊燃起,梁风自堕清醒。 艰难地只将书翻到了扉页,她一只手按住书,一只手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彻底地伏倒。 目光落到哪里,声音就从哪里开始。 “……在不同的时间段里,爱也在不断地变化。” 声音因未知的恐惧而发出不停的震颤,冰冷的空气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钻入。。 “……没有永久的爱。” 梁风手指也发颤。 “……人们受到的传统教育是,爱一个人就要对他全心全意。” 她像是重新走进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雪地里,冰冷带来了炽热的错觉,至寒也似着火。 “事实上……你不能否认变化也是一种真实存在。” 一刻的停顿,她视线略过前方漆黑的玻璃。 无边的黑幕上,看见他高大的身影,模糊的轮廓,和无可忽视的压迫感。 “……这是非常有意义的行为,是爱的…终极表现。” 她话音刚落,仿佛突然被人推下了万丈深渊。 梁风紧紧闭上了双眼。 她像是变成了一张坠落的宣纸。 猩红从中央将她点燃,烧出一个不断扩大的洞。 风声也就从她的胸膛穿过,而后她变成无数破碎的、没有重量的灰烬,慢慢地在空气中漂浮。 脑海里闪过的,是她将读未读出的最后一句话: “在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的反向极上,我们人类充其量不过是动物。” - 梁风做了一个梦。 高三那年她从学校回家,严琛把她带到了医院。病房里,她看见平日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梁珍变成了一具冰冷而可怕的尸体。 她跌坐在灰色的地板上大哭,却发不出声音。 常满德从病房里出来,用力地踢她。“要不是你非要出国读书,你妈能这样跟我吵?” 梁风站起来扑向常满德,大声尖叫:“是你打死了我妈妈!是你打死了我妈妈!我要杀了你!常满德我要杀了你!” 她随后就被常满德一巴掌扇到了两米外的地上。 严琛紧紧地抱住她:“小风!小风!你冷静!” 梁风哭到脱力,嘴里只不停地重复道:“我没有非要出国读书,我没有非要出国读书。我不读了我不读了。严琛,我不读了。” 沈颐洲从睡意中惊醒,听见身侧有哭声。他循声望过去,梁风背对着他蜷在角落。 无名火从他心中窜起。他伸手直接将梁风拉了过来。 “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从一开始就拒绝。现在又哭,是不是打算一会还要——” 可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梁风好像几分惊讶地慢慢睁开了眼睛。 泪水糊满了她的眼睫,她目光中竟有几分迷茫。仿佛刚刚在压抑抽泣的人不是她。 沈颐洲眉头轻皱,收了声。正要问怎么回事,就看见梁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囫囵地擦干了自己的所有眼泪。 声音略微低哑:“对不起,我刚刚又做噩梦了。” 她说完就再次转过了身去,没有一丝的犹豫。 卧室里,窗帘遮住了所有的光线。此刻只能看见梁风消瘦的肩头露在被子的外面。她睡觉的姿势、睡觉的位置,都像是天然地想要远离他。 她装不出来这么真,应该是真的做了伤心的噩梦。 梁风就好像一张洁白的宣纸,任何一滴情绪的墨水落下,都会迅速扩张成无法忽视的图案。 她情绪异常的敏感,沈颐洲如今也同意这句话。 无名火熄了。知她并非是在后悔。 片刻的沉默,他伸手将梁风捞进了怀里。 “那不如跟我说说你今天又梦到什么?”沈颐洲把人转过来,拇指去擦她尚未干涸的眼眶,“是我又把你吃了,还是我又做什么坏事了?” 他近乎宠溺的语气,在黑暗中被数倍放大。 温热的气息从他的胸膛里扩散而来,梁风竟忍不住又圈红了眼眶,张口,也听见自己浓重的鼻音:“我梦见我妈妈离开我了。” 可话说完的瞬间,梁风就后悔了。 他们不是可以讨论这种问题的关系,温暖安静的环境叫她的警惕性变得松弛,于是也说出了她不应该说出的话。 “对不起,你就当没听见我这句话。”梁风抬起头从微弱的光线中小心分辨他的神色,“我不应该向你诉苦的,以后不会了。” 然而,沈颐洲像是觉得好笑般的问她:“你几时向我诉过苦了?” 他随后从被子里拉出了梁风的手,拇指往手腕上一按,就听见梁风的倒吸气。 早些时候她固执地用手腕撑住自己身子所有的重量,就为了听他说的一直读下去不准停。换做是别人,早就丢兵弃甲地让上半身匍匐,完全顺从地接受身后的狂风暴雨了。 只有她,固执地撑着身子,一字字去读书上的内容。 不知道她是真的听话,还是一种变相的反抗。 此刻,倒叫沈颐洲真的觉得有意思了。 他气息靠近梁风的耳侧,低声道:“我现在可以确定,你梁风不是胆小,而是胆大包天。” 梁风嘴唇紧抿,一时竟不知再说什么。 只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挣出来。 沈颐洲手指松开,她刚要把手收回,却被沈颐洲再次一拉。 撞进他的怀里,抬头接受他无法抗拒的吻。 却并没有了早些时候的暴戾与居高临下,更像是冰雪无声地融化,梁风不知为何竟从这吻里察觉细碎的怜惜。 心口于是也跟着颤抖。 听见他说:“下次不想读就不读。” - 时间接近年末,工作室也开始了年前最后一次上新。 梁风停了自己微博账号的更新,专心忙碌工作室的事情。最新几套棉服的布料一直出问题,她不得不每日往返于工作室和工厂之间,来回比对和修正。 十二月的寒风已是无形的刀子,割在人脸上流下看不见的血。 梁风此刻正坐在工厂的一角等着今天的打版样衣,未开暖气的工厂里,流动的空气变成了透明的冰水,浅浅地从梁风的小腿处淌过。 她下身已经冰凉,再厚的羽绒大衣也难以抵抗这样久坐的寒冷。 梁风呵出一口冷气,从杂物堆积的缝纫机旁勉强站起来走动了几步。 手机忽的响了一声,她点开来看,竟是好久没再联系的赵轻禾。她发来了一张图片。梁风点开,原来是一张伦敦时装学院的招生信息,应该是因为她之前参加过宣讲会,所以赵轻禾才私发了她。 梁风回了谢谢。 赵轻禾的消息很快又回来:你有打算申请二月份入学吗? 梁风:没有。 赵轻禾:[吃惊]我以为你上次来就是为了申请二月份入学呢?我朋友正好二月份家里租客走了,还想说介绍给你的。 梁风拇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嘴唇因为太过寒冷而失去了血色,情绪也更着变得沉冷。 梁风:我这边还有一些问题,可能赶不上二月份开学了。 赵轻禾的消息很快又回来,她好像读懂了梁风的话,并没有再追问。 赵轻禾:好的,没问题。不过如果你以后又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联系我。希望你早日解决问题。 梁风:谢谢。 对话结束得飞快。 梁风把手机迅速地放回口袋,像是要克制自己再多想似的,她目光转去了一片萧瑟冷寂的窗外。 树木光秃的粗大枝干直戳有些苍白的天空,梁风都不记得自己上次是为什么会去那宣讲会了。明知自己早就没可能再回去读书了,但还是在看到公众号宣传的时候,鬼迷心窍地注了册。 心脏于是隐隐作痛。 麻木的双腿同时提醒她,她还有不得不做的要养家糊口的工作,她还必须要赚到足够的钱带着梁珍离开,她还得先帮着严琛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她是一只双足深陷于泥潭的鸟,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目光缓慢地垂下了。 梁风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凳子上。 不远处,工人师傅正按着她的设计和新拿来的布料打版衣服,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不过这次是沈颐洲的电话。 梁风轻吸了一口气,声音里挂了些笑容。 “喂。” “在哪里?” “工厂。” “在那里干什么?” 梁风笑:“打工人不在工厂还应该在哪里?” “发个地址过来。” “很偏远。” “发过来。” “好。” 电话很快被挂断,梁风把地址发了过去。约莫三十分钟后,她听见了工厂门口一声清脆的鸣笛。 身子探出去一看,果然是沈颐洲的车。 再无奈也只能跟着司机走了,梁风上车后给彭羽打了电话道了歉。彭羽说没事,叫她有事就先去忙。梁风又说了好几次谢谢。 司机不肯说要往哪开,梁风只能耐心等着。 穿过郊区的高速公路,车子一直往市中心去。梁风以为是要去沈颐洲的家里,却没想到司机最后停在了一幢高级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梁风嘴唇紧紧地抿起,不知沈颐洲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空旷的停车场里随处可见的高档轿车,全透明电梯的按钮处,金色的标签密密麻麻地陈列着这幢写字楼里入驻的公司名称。 梁风匆匆扫了一眼,尽是耳熟能详的知名品牌。嗓口随即变得更加沉默,只无声地跟着司机一同上了48楼,而后走进了一间空置的工作室。 司机推门进去,是一整片梁风无法用目光完全丈量的空旷空间。几十米长的落地玻璃,带来一整面毫无遮挡的阳光。 到底有多大?几百平米还是一千平米? 铺陈整齐的浅色调木地板和已经完工的雪白墙面,倾泻而来的阳光将室内充盈。一切都是温暖而明亮,梁风觉得自己不知为何像是变成了一只轻盈的气球,身子飘飘然地就要往上飞了。 手机又重新响了起来。 梁风甚至不用去看姓名。 “往里走,里面有一面书架。” 梁风便依着他的指令往里走,清脆的脚步声响起在这间空旷的工作室里,终于在转角的位置停了下来。 “喜欢吗?”他问。 梁风站在原地,很久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墙面上,是和沈颐洲家二楼客厅处一模一样的一整面书架。 大部分的位置都还是空着的,但是最中央的一排密密地摆上了十数本新书。 胸口像是潮涌,几乎难以把每一本书仔细地过目。 ——“喜欢就给你买新的,旧书有什么用。” 他不是随口一说,他还记得。 眼眶热意难耐了,沉重的呼吸也被电话捕捉。 沈颐洲轻笑,又问:“看过门口的铭牌了吗?” 梁风克制住声音里的哽咽,低声道:“没。” “那现在就去看看。” 心跳由此开始疯狂,一种梁风根本不敢去想的可能。 牙齿紧紧地咬住,叫自己不要彻底的失态。 缓慢地穿过空旷的工作室,推开刚刚进来时的那扇玻璃大门。 右侧的墙壁上,是一方金色的工作室招牌。 上面清晰地镌刻着: 【梁风时装工作室】 视线彻底地模糊了。 梁风笨拙地用手直接捂住了眼睛,试图克制这种天旋地转的不真实感。 不敢再去多看,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喜欢吗?”他又问。 她用力点头,忘了说话。 潮湿的喘/息却已替她做出了回答。 沈颐洲笑道:“喜欢就好。” 梁风囫囵将脸上的泪水擦干,而后小心翼翼地去触摸那张铭牌。 声音哽咽:“……你不怕我让你做了赔本买卖吗?” “我倒不在意那个。” “……那你在意什么?” 空白的一段沉默,她听见沈颐洲很轻地喊了她的名字。 “梁风。” 随后,心跳坠入万丈深渊。 听见他轻笑道: “别再把手剪坏了,我会心疼的。” 作者有话说: 想要多多评论!谢谢!v后三章都有红包! 感谢在2022-07-09 20:00:29~2022-07-11 07: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疯狂的马铃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疯狂的马铃薯 7瓶;小雨、鲨鱼爱吃车厘子. 5瓶;52578944、58044468、V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十五/舍不得 完全属于梁风的工作室。 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沈颐洲给她买了这间高档写字楼上向阳朝向的大工作室。八百平米的可用面积,梁风走在其间像是徜徉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 步调都虚浮。 而沈颐洲甚至没给她留后路,他不是租赁, 而是购买。写的梁风的名字。 而后一个叫黄秋意的女人和梁风做了联系,她说她是来帮梁风成立时装工作室的,之后的装修事宜、人手招聘、工作室运营她都会尽全力让梁风满意。 梁风不认识黄秋意, 但她认识黄秋意之前工作过的品牌:VIBE QUEENS, 一个突杀出传统大牌重围的国产时装品牌,黄秋意正是背后的操盘手。 设计师做设计师的事,操盘手做操盘手的事。 这世界上酒香也怕巷子深。 梁风深知这工作室以及挖人需要的钱财,她问沈颐洲不怕她拿着房子就跑吗?沈颐洲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说道:“跑了就跑了, 这是你‘海底捞月 ’赢来的。不过我想, 一个卯足了劲要成‘海底捞月’的女人,她要的应该不只这一间工作室?” 梁风心跳微微加速,即使知道沈颐洲指的并不是她和严琛,可还是无可避免地心虚了一刻。但很快也调笑般的回他:“沈老板说的是。” 沈颐洲笑笑,问她:“今晚有空吗?” 梁风和他道了歉:“和黄秋意约了今天晚上装工作室的家具。” “晚上?” “我迫不及待了。” 收到工作室之后, 梁风就开始了几乎“上头”般的忙碌, 尤其是这忙碌与她梦寐以求的人生目标相关, 所以更像是打了鸡血。深夜时常也睡不着, 不是在想工作室的布局就是在想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时装系列。 工作室初具雏形的时候,梁风约了彭羽出来吃饭。吃饭的地方就在梁风家里,她把客厅的大桌子拆了,狭小的房子终于不再那么拥挤。 彭羽大概也知道梁风这些天在忙什么, 批她辞职报告的时候没有犹豫, 还告诉她以后有机会一起做联名。 梁风感动得想哭, 说什么也要自己下厨请彭羽来家里吃顿饭。 彭羽也不闲着,就在厨房帮梁风打打下手。 “以后成了大设计师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呀。”彭羽一边洗着西红柿一边说道。 梁风停下手里切牛肉的刀偏头看她:“你又嘲笑我。” “我说真的,黄秋意不是谁都能挖得动的。有她帮扶肯定没问题的。” 梁风目光又回到砧板上,她安静了片刻,说道:“你都知道了,对吧。” 圈子就那么大,传来传去没什么秘密。 彭羽也没掩饰:“我尊重理解你的选择。” 这话说出来,仿佛已经把梁风推远了。 可她片刻又补充道:“但是要钱不要感情,玩他几个月,狠赚一笔然后轻松离开。” 梁风忍不住被逗笑,目光又回到彭羽的脸上。 “我很怕你对我失望。” “没人有资格对别人失望,”彭羽说道,“每个人都是在努力生活,你有你的理由,我虽然不了解但我好歹也和你相处了两年,到底是知道你这个人是怎么样的。” 梁风垂下眼眸,轻声说谢谢。 “这倒不用,”彭羽又拿来一块砧板开始切西红柿,“只不过你应该也知道洛生姑娘?” “知道,上次陈涵生日聚会见过的。” “她是沈颐洲上一任,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小姑娘和沈颐洲分开的时候闹了一下,结果社交账号全都没了,人直接被封杀了。” 梁风没说话。 彭羽:“所以我也就是提醒你,对这种男人千万别动情,你对他动情,他对你动刀。” 梁风点点头:“我只做个冷酷无情骗钱的女人就好。” 彭羽大笑:“上道!” 把彭羽送走之后,当天晚上梁风接到了黄秋意的电话。 工作室的基本装修已经完成,梁风选定的是最简约的白色风格,墙面不需要重刷,地板也可保持原样。做的最多的就是增加隔断、添置家具以及服装设计所需的人台、缝纫机,大桌板以及团队的工作隔间。 黄秋意让她目前不用操心工作室运营人手的问题,只要装修一做完,梁风就可以直接来工作。 晚上清洁团队做完了最后的开荒清洁,黄秋意亲自开车来接梁风。 一下车,两人就被停车场里的冷风裹挟着前进。然而梁风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大衣下车后都忘记重新扣上。 乘着空旷透明的电梯直达48楼,梁风一脚踩进了柔软的地毯上。 她有些错愕地回头看黄秋意。 黄秋意:“沈先生觉得大理石显得太冷了,让人把这层的走道都铺了地毯。” “他来过这里?” 黄秋意笑着走在梁风的身前:“工作室是沈先生亲自来挑的。” 她说完就率先走进了工作室。 梁风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心脏像是微微悬浮,几分落不着地的感觉。 目光垂向那片厚重柔软的深灰色地毯,耳边似还能听见黄秋意刚刚说的:“沈先生觉得大理石显得太冷了。工作室是沈先生亲自来挑的。” 能接受沈颐洲的一掷千金,也能接受他信手拈来、明知是假的甜言蜜语。 可黄秋意说,沈颐洲亲自来看过这间工作室,这间工作室是他亲手挑的。 梁风呼吸逐渐沉缓。 可也只有一瞬,很快她便收回了思绪。扭头,大步走进了工作室。 一进门,抬眼就看见那个简约而不失风格的巨型螺旋吊灯。冷白的光调倾泻而下,像是窗外延展而来的月光。 空旷、安静、洁净。 没有任何的局促感。 工作室的主要部分就是开门进来的这片区域,所有需要用到的仪器、桌子、椅子都被整齐地排放。 “这边是三间会议室。”黄秋意带着梁风往里走,透明的玻璃墙,让会议室一览无余。 梁风靠近玻璃,想象自己站在前面向大家讲解新系列时的场景。 心里烧开了一小壶沸水,她忍不住用手背给发烫的脸颊降温。 “后面这一大片桌子是工作区域,右手边是半开放的茶水间和休息室,”黄秋意带着梁风一直走到最里面,“然后这边是给你单独辟的一间休息室,隔音很好。” 梁风说了谢谢,她不知道黄秋意怎么知道她睡眠很轻极易被吵醒。 “那我就不打扰啦。”黄秋意见她面色喜悦,也放了心,“之后我会着手组建团队的事情,重要节点都会和你商量的。” “谢谢。” “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黄秋意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工作室。 此刻声音静下来,梁风站在工作室的最内侧重新缓慢地、认真地打量。 她双臂抱紧在胸前,防止剧烈跳动的心脏真的脱口而出。 这是她的工作室。 这是梁风的工作室。 没来由的,梁风想起很小的时候,她在梁珍工作的纺织厂玩耍。高大粗壮的烟囱型建筑朝着天空日夜排放灰色的气体。 她记得梁珍每天就戴着一块白色的棉布口罩,和工厂里千千万万的工人一样整日里低头不停地踩着缝纫机。 她坐在一堆扔在地上的边角料里,有样学样地穿针引线,扎破手了就用嘴吮吮,然后继续编织。 后来大些,她会用梁珍放在家里的缝纫机简单缝补衣服。再后来她学了美术一心想要做个出色的服装设计师。 再后来,她没继续读书。一早出来打工,以为这辈子只能折中地在生活和梦想中妥协。 再后来,她站在了这里。 工作室的铭牌上,写着:梁风时装工作室。 很难去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冷过的热血或许很难再重新沸腾了,可她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灼烧一般的重新开始。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开门声。 梁风转身,竟看见沈颐洲从那间休息室里走了出来。 他慢悠悠地靠在门口的墙上,开口:“等了半天,也没进来,我还以为——” 可他话还没说完,梁风就朝他快步走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 沈颐洲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伸手把梁风回抱住。 梁风手臂用力。 抓住些真实存在的东西,好叫心里虚无膨胀的情绪重新落地。 “谢谢你。” 略带潮湿的声音从沈颐洲的胸膛响起,他低头,看见梁风微微发红的眼尾。 冷白的灯光下,她五官更显一种完全坦然的纯净,丝毫不加修饰。 一双自然上翘的眼睛仿佛夜晚明亮的许愿池,水光薄薄粼动,将月光折射成细碎的金子。 此刻她若有什么愿望要开口,沈颐洲都觉得他定会答应。 鬼迷心窍的一刻。 沈颐洲探手进她大衣的同时也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人带着就往休息室里去,身子被压在床上的时候梁风才勉强喘上了一口气。 沈颐洲正要去脱她外套,却被梁风忽然拉住了手腕。 “……我还想再看看工作室。” 沈颐洲撑在她身侧:“以后有的是时间。”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只有今天是第一天。” 呼吸沉静了一刻,梁风抬眼看着沈颐洲。 “那你给我介绍介绍。” 沈颐洲坐起了身子。 梁风笑:“我的荣幸。” “这张桌子是整个工作室的灵魂。” 梁风脱了外套,走到工作室刚进来时就能看见的这张大桌子旁,沈颐洲就两手插兜懒散地跟在她身后。 “电脑,你认识的。”梁风语气揶揄,沈颐洲也跟着低低地发笑。 “这边几个都是缝纫机,”梁风手指爱惜地抚在白色的机身上,“你应该没见过别人踩缝纫机吧?” 沈颐洲摇摇头:“没有梁设计师见多识广。” 梁风抿起要笑的嘴角,继续朝前走。 “我们一般都是在这张大桌子上进行设计、绘图、制版和剪布,所以这张桌子越大越好,人多的时候也方便帮忙。” “以前我在彭羽工作室的时候,就有一张差不多大的桌子,不过没有这么大。”梁风大概比划了一下,“人多忙起来的时候简直是灾难,人撞人人挤人,布料堆起来能把半边桌子淹了。” 她像是忽然想起来很有趣的事情,眼睛弯成青葱的细柳叶。 “有一次我们做设计的房间东西太多了,有个小助理就把人台搬去了平时办公的地方。” 梁风走到那个白色的人形模特身边比了比。 “就是这个,但是搬出去的人台身上还挂着我没剪裁完的衣服。结果那天晚上彭羽回工作室拿东西,大半夜被这个站在办公室一角的黑影子吓了个半死。从此勒令我们人台不出设计室,否则扣钱警告。” 梁风的脸颊因为愉悦而淡淡地染上了一层绯红。 沈颐洲很少听见她如此连贯流畅地讲着一大段话,更多的时候,她常常欲言又止,不肯多言。 人在什么时候才能无需瞻前顾后、不假思索地讲出这么多话? 当然是在说真话的时候。 她鲜活得像是一捧真的可以触碰的鲜花,馥郁的香气,细腻的触感。 梁风重新面朝着桌子站着,正准备抬脚往一旁去时,忽然察觉沈颐洲贴近了她的身后。 转头,也感觉到他微微弯身将下颌磕在了她的肩头。 鼻息因此不经意地贴近,梁风把头又迅速地转了回去,听见他说: “可真是一张好桌子。” 不明他话里的意思,梁风刚想随便附和一句,又听他说: “宽大,结实,可以把你摁……” “你别说!”梁风随即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笑声于是更甚,他胸腔里发出的颤抖也带着梁风的身体一起。 沈颐洲随即把手伸到了她的身前,捏住她的下颌微微偏向后方,再一次含住了她的唇。 似是惩罚她刚刚的“大胆妄为”,沈颐洲把梁风转过来提着抱上了桌子。 梁风又挣了一下,却也逐渐放弃。他是个要什么就会去做的人,她阻挡不了的。 无力的悲哀感封缄她的唇舌,梁风几分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双手抱住了他的脖颈以乞求最后的平衡,却察觉他鼻息流连到心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梁风睁眼,看见沈颐洲正有些玩味地看着她脸上“英勇就义般的”表情。 “……为什么?”她问。 为什么又停下来? 目光缓慢地落在沈颐洲的脸上,看见他伸手将她垂下的长发捋到了耳后,拇指随后在她红润的唇瓣上无声碾压。 “能怎么办呢?” 沈颐洲气息贴近她耳侧,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轻笑道: “再不停下,我们梁小姐就要哭鼻子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1 07:52:47~2022-07-12 09:3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学牲 8瓶;小鱼干、踮起脚尖更靠近太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十六/毫无意义的吻 沈颐洲吃软不吃硬, 梁风暂时得出这个结论。 你要按照他的节奏和他的想法,就能免去不少的麻烦。 就好像洛生。 听话、乖巧,运气好就能在他身边待上一年半载。 直到遇到下一个“梁风”, 直到他厌倦,直到他说停。 那天晚上,沈颐洲接梁风回到他的住处睡觉。柔软的床单上, 梁风被折成了她从前从未想象过的姿势。她在惊愕的同时也被抛上高高的巅峰。 一晚上跌宕起伏的情绪, 终于在身体也完全的疲惫后陷入了昏沉的睡意。然而脑部深层依旧活跃,梁风在梦中仍停留在那间光明几净的工作室里。 只不过她既没看到银色的缝纫机,也没看到站立的人台。 头顶的螺旋式吊灯在不停地旋转,她被沈颐洲摁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 桌面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她脸颊贴在冰冷的桌面上, 看得见自己眼里迷茫的眼神。 像是在努力找寻什么、澄清什么。 可镜面的晃动越来越大, 她也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银白色的镜面逐渐染上了潮湿的雾气,梁风最终闭上了双眼。 沉浸在巨大的快乐中,她像一只充盈的、毫无重量的气球摇摇晃晃地飞向了天空。 可随着气压越来越小,她变得越来越膨胀。 薄透的皮肤最终被撑破,她便如同一片凋零的树叶, 重新又落回了地面。 手臂布满可怖的皱纹, 似是深陷泥潭, 梁风怎么也站不起来。 于是大声呼救, 大声呐喊。 可惜无人听见。 她被黑色的泥土吞噬、湮灭。 最终惶恐地睁眼在一片同样黑色的安静里。 心跳猛烈地跳动,梁风出了一身冷汗。 凌晨四点。 身体比思绪更难从梦魇中醒来,盯着黑色的天花板许久,梁风终于用手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知道自己为何做这个梦。 轻手轻脚掀了被子, 梁风连拖鞋都没穿。 像是一只没有双腿的游魂, 她安静地穿过诺大的卧室, 伸手开了门出去。 二楼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花园亮着的温黄色光源微微照亮客厅,将客厅填充成一片宁静的池塘。 梁风站在窗口往下看,明亮的光照下,才看出原来下小雨了。 一场一场下过去,很快就到深冬了。 她把一侧的窗户推开了条缝,湿冷的空气很快就簇拥着吹到了她的肩头。 一阵寒栗。 梁风用手抱住了肩头。 最后走到沙发旁的茶几,垂手抽了支沈颐洲的烟,点起,重新回到了窗口。 她将窗户开得更大了,因此雨丝也飘到了她的身上。 思绪随即变得沉凝,也重新回到梦里。 梦见她飘飘欲仙,仿佛一只气球升上前途明亮的天空。 像她昨晚坐在沈颐洲的腿上,主动去吻他的时候。 感激他给的工作室,那个梁珍没有能力、严琛笑她痴心妄想的工作室。那个梁风曾经以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做成的工作室。 即使知道这不过是他手指缝里随意漏下的东西,可对于梁风来说实在意义太过重大,她做不到就理所当然地、毫无负担地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 同时也感激他最终还是没有在工作室要她,留足她最后一分颜面。因为她知道,他原本也可以不给的。 于是难得的“热情”,同他淹没在情/欲的潮涌里,人的理智也一同沉没,耳目闭塞,沉沉欲坠。 直到—— 直到那个梦。 惊醒的一刻,梁风脑海里无端地想起洛生的那句话: “你最后一定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恶寒兜头袭来。 像是怕她一语成谶,像是她一语成谶。 拿烟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否太冷,还是他昨晚留在她手腕上的淤青还在作痛。 忽的一只手从她的身后越过,将窗阖上了。 风雨骤然停止,梁风抬眼去看。 竟是沈颐洲。 客厅里没有开灯的缘故,一切仍然显得昏暗。 但此时天色已变成朦胧的乌青色,温黄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色调清冷,打在他垂下的眼眸上。 靠得近的缘故,她鼻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木香后调。 他拿过梁风手中的烟,阖目吸了一口。 阴冷的光线打在他几乎瓷器般苍白的脸颊上,梁风竟有些恍惚。 因他脸上既没有那种她早已习惯的令人生寒的笑意,也没有那种瞬间冷沉不讲情面的怒意。 此刻他闭上双目,呼吸也沉缓。 透明的空气浮游在他的身侧。 他像是他自己,他像是只是沈颐洲本身。 剥去了外衣的、真实的沈颐洲。 他缓慢地睁开双眼,梁风忍不住心颤。 为什么她从那双尚未来得及加上矫饰的双眼里看到的却是一种几近窒息的压抑。 像是海面上厚重的浮沫,层层叠叠。 看不清浮沫之下到底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 心跳随之停止。 可在下一秒,就看他双眸里已染上轻佻的笑意,将烟拿远,附身,含住了她的唇。 本能知道应当让灵魂站在一侧,耳边却响起轻微的呢喃,怂恿梁风: “这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吻。” 于是她灵魂归位,双手轻轻抚上了沈颐洲的脸颊,同他加深这个“毫无意义”的吻。 耳目闭塞,感官放大。 她察觉沈颐洲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梁风陷入混沌的最后一秒,再次告诫自己。 - 十二月末的时候,梁风回了一趟家。 常满德又去银行问贷款的事情,所以家里只有梁风和梁珍两人。 院子里的花草都被梁珍搬回了家里,但是天气实在冷,梁珍又舍不得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所以有几盆的叶子已然打了蔫。 梁风叫梁珍跟她回燕京住,如今她付得起两居室的房租,不想再叫梁珍和常满德继续住在一起受累。 梁珍仍是笑呵呵的,一边摘菜一边说道:“我想走,你爸爸谁照顾呢?” “你才是病人,他不仅没有一点愧意甚至还要你照顾吗?” “我们到底是夫妻。” “你就是冤大头。”梁风没好气。 梁珍侧目笑她:“那我就是超好运气的冤大头,生了你这么个好女儿。” “又胡说。”梁风不愿再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她太过了解梁珍是什么样的母亲。梁珍不愿意拖累自己,便什么也不会说。 等到她拿到足够的钱,还上这笔债,她就会带着梁珍永远地离开这里。 中午吃丸子青菜汤和炒什锦,梁风思来想去,还是和梁珍说了自己工作室的事情。 梁珍喜出意外,问能不能去看。 梁风犹豫了片刻,说还在装修。 梁珍立马也就说好,但还是用力地抱住了梁风。 “我们小风要梦想成真了!” 梁风忍不住把双眼埋在她的肩头,不敢流泪。 她不想让梁珍知道沈颐洲的事情,可她真的想让梁珍知道她终于可以靠近自己的梦想了。 她想要和梁珍分享这个好消息。 下午返回燕京的时候,梁珍从自己的卧室里翻出了一个东西。小步跑到正在门口等车的梁风身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塞到了梁风的包里。 梁风低头一看,竟是梁珍一直惯用的那枚银色顶针器。 她从记事开始,就看梁珍一直用它。银色的器身上已有了不少坑洼的痕迹,但梁珍从没换过新的。 梁珍也觉得有些矫情,可她就是想送给梁风。 说不上来为什么。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难以开口,情绪像是在酝酿,也像是压抑。 过分清晰的情意,两人心中皆知。 梁珍顿觉不好意思,“算了,怪矫情的。” 梁风却直接抱住了梁珍,眼泪也不再遮遮掩掩,落在了她厚重的毛衣上。 “谢谢。”她说。 梁珍缓缓放下了手:“小风啊,恭喜你。” 梁风闭上双眼,更加紧地抱住了梁珍。 那枚银色的顶针握在手里,微弱的痛感也带来绝对的真实。确定梁珍是真的,确定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从梁珍那回来之后,梁风去了趟工作室。 这段时间,黄秋意把工作室里的东西都安置了差不多,各色各样基础的布料和设施也都齐全。 梁风把那枚顶针放在了自己电脑下方的摆件上,凸起的一个支点,正好挂上银色的顶针。她每天也能看得见。 目光长久地落在那枚顶针上,梁风觉得心渐渐地安了下来。 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安静了片刻,给沈颐洲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沈颐洲没有说话。 “睡了吗?”梁风出声。 电话那头,不轻不重地传来一声“嗯”。 态度并不明朗,像是在生气。 梁风眉眼无声垂下,觉得自己这通电话打得不是时机。 但她既然听见了,就不能当作没发现, “心情不好吗?” “你觉得呢?” “因为我吵醒你了?那我给你赔不是,你继续睡吧。” “梁风,”沈颐洲忽然在电话里喊她的名字,“你就这么点志气?” 梁风眉头微蹙,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工作室落成之后,你这是第一次主动联系我。”电话里,传来沈颐洲似是而非的笑,“看来还是我高看你了,以为你要的更多。” 梁风心头一跳,也才意识到自己自从上次之后,就一直忙着工作室的事情,今天又去了趟乡下。根本没想得起来联系沈颐洲。 手指不自觉收紧,她声线尽量平稳道:“对不起,家里有点事,去了趟我妈妈家。” 拙劣的理由,即使梁风知道很快就会被沈颐洲戳破,她还是说出了口。 可短暂的一刻沉默,沈颐洲却问她:“出什么事了?” “我妈妈前段时间生病刚刚出院,这几天又有点不舒服,我去看她了。”隔着电话,梁风说谎的胆子也愈发大了。 “你爸爸呢?” “我没有爸爸。”这句话是真的。 电话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梁风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并非是因为自己在沈颐洲这里是不是又出什么问题,而是她第一次和沈颐洲提起她的家庭。 她不想和他说这些,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此刻为了讨好、争取到他的谅解而把自己的伤口湿漉漉地摊出来,梁风已觉得过分的难堪了。 眼眶热得发胀,她不愿意这样博同情。 至少现在还没到这地步。 “对不起,工作室这里我会暂时放一放。明天我去找你,或者……或者我现在——” “梁风。”沈颐洲忽如其来的话打断了她。 “你哭了。” “没有。” “人在哪?” “……工作室,”梁风声音发闷,“你不用过来,我现在去找……” 可她话尚未说完,就听见电话里沈颐洲不容拒绝的两个字: “等着。”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从明天开始更新变成每天晚上八点哦! 感谢在2022-07-12 09:35:37~2022-07-13 08: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ning、PYzhe、-疯狂的马铃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途途、诺 10瓶;我每天都在瞌睡、鲨鱼爱吃车厘子. 5瓶;52578944、呼噜呼噜毛 2瓶;V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十七/“为什么不值得?” 梁风在楼下看见沈颐洲的时候已是临近十二点, 她裹着深灰色的大衣站在写字楼的门外。 她等了沈颐洲多久,就让自己在这冷风里站了多久。 站到自己终于头脑清醒,终于把他那句“等着”从脑海里变成没有情绪的两个字符。 黑色的库里南在黑夜里折射着暗色的光泽, 汽车停在梁风的身侧,沈颐洲开了锁。 梁风走到副驾,开门。 车里没有开空调, 沈颐洲抬手开了顶灯。 倏的一阵刺白, 梁风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车窗缓缓落下,初冬的冷风不停地从沈颐洲身边涌进。 他将车熄了火。 打火机清脆的声响,很快,梁风闻到了一阵烟味。 抬眼,看见沈颐洲也侧目安静地看着她。 清冷的顶灯下, 他无声看过来的目光织成了一张透明的网。此刻沈颐洲没有开口, 梁风却觉得他已经将她收拢了、包裹了。 嗓口轻微的一阵痒,梁风还是先开了口:“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她避重就轻,不肯再提家里的事情。 沈颐洲衔着烟,眯眼就瞧着她。 淡淡的白烟从他的面庞前弥散, 也探入梁风的鼻息。 然而他就是不开口, 沉默变成无声的刀。 梁风脸上的风轻云淡很快变成了难以维持的凝重, 眼眸垂下, 很轻地叹了声气。 再抬眼,沈颐洲已将烟捻在指间,等待她的下话。 “我有点冷,可以关窗吗?”梁风伸手将大衣的领口拉紧, 语气已是在示弱。 沈颐洲看了她片刻, 左手按上了窗户。 短暂的一段空白, 梁风看见他重新点火,打开了空调。 热气于是扑上梁风的身子,她听见自己说:“我不太想讲家里人的事,怕你烦,也怕你觉得我是在博同情。” 安静的车厢里,只有低缓的暖气运行的声响。她身侧的风口开得大,吹得乌色的发梢在半空晃动。此刻她说着话,亮白的灯光照拂在她的面颊,也将她的所有神色摊开在沈颐洲的面前。 她在说真话。 “为什么不呢?” 半晌,沈颐洲轻笑着问道。平和的语气竟似有几分鼓励。 梁风疑惑的目光对上去,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寻一丝他问这问题的缘由,讥讽或是认真,她都想看清了再回答。 可沈颐洲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微微垂在她脸上的目光连半分波澜都难以窥见。 她看不清他这问题背后的缘由,梁风已有几分累了。 被冷风吹过太久的头脑开始昏沉、开始作痛。她觉得自己对这件事太过斤斤计较了,她应该从一开始就顺着沈颐洲,在上车的时候就扑进他的怀里把自己刚刚的话顺着说下去。 流一些眼泪,博他几分同情。 或许都比现在这样她“没有意义的较真”要来得好。 梁风懊恼,可也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做得来,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气氛也就冷下来。 梁风轻吸了口气,缓声说道:“你或许觉得可笑,或许觉得我是又当又立,但是我的确不愿意拿我妈妈当作博取你同情讨你怜爱的幌子,所以我刚刚说了,我觉得很羞愧。” “我觉得自己很下贱。” 她重新给自己下定义。 梁风声音里没了情绪,她不愿再去看沈颐洲。 “对不起,今晚还是被我毁了。” 她话音刚落,就侧身要去开车门。 沈颐洲的手却牢牢地攥住了她的小臂。 他没有收力,像是下一秒就能把梁风的手臂拗断,不废吹灰之力。 目光陡然转回去,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掐了烟。 随后,沈颐洲倾身过来,左手拉住她身侧的安全带。 “咔哒”一声,目光却没挪开,直直地看向她的眼底。 清冷的气息扑洒在梁风的面颊上,这样近的距离,她竟没有再发颤。 如此坦荡地回看过去,一如他此刻看向她的目光。 褪去了似是而非的笑意,只剩赤/裸/裸的沈颐洲本人,看着她。 梁风因此也像是看到了那天早晨,他从她身后去拿烟,闭目后睁眼的第一瞬。 意识到这点的梁风心跳骤起。 而下一秒,下颌被他捏住,唇齿撬开。 梁风伸手去搡,只被捏得更紧。 突如其来的吻。 沈颐洲几乎把全部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似是对她刚刚回话的惩罚,亦或是奖赏。 最后只能放弃,张口,尽力地回应他。 仿若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沈颐洲终于慢慢地离开了她的身体。 梁风枕在他的肩头,缓慢地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沈颐洲没有离开,他依旧定在这个并不舒适的姿势。 半晌,冷声道:“不想说就不说,犯不着发脾气走人。” 梁风眼睛睁开,视线落在他白色的衬衫上。 很久,思绪才终于转回来。 言语仍是严厉的,但他已经在给她台阶下了。 心脏一阵“劫后余生”般地虚晃,梁风轻轻抱住他的后背,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今天风吹多了,头脑不清醒了。” 空气安静下来,这一茬就默认过去了。 梁风离开了他的身子,沈颐洲侧目看了她一眼,踩上油门往黑夜里去了。 不长的一段路,车子开进车库的时候才过了约莫二三十分钟。 沈颐洲熄了火,很久没有再说话。 副驾上,梁风靠在玻璃上睡得正熟。黑色的窗口倒映出她半边模糊的侧脸。 沈颐洲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但他没有点燃。 耳边似是还能听见梁风振振有词地看着他说道: ——“你或许觉得可笑,或许觉得我是又当又立,但是我的确不愿意拿我妈妈当作博取你同情讨你怜爱的幌子,所以我刚刚说了,我觉得很羞愧。” ——“我觉得自己很下贱。” 沈颐洲目光看向梁风,明亮的顶灯下,她慢慢睁开了双眼。 脆弱、易碎、无可防备,是沈颐洲给梁风下的定义。 而他也并不否认,在叫梁风“等着”的那一刻,沈颐洲已为他们之间写好了结局。 因他实在是看过太多。 博取怜爱或是真情流露,他其实并不在乎。 在那些女人靠在他怀里流泪、倾诉的时候,沈颐洲不会感觉到任何的共情、或是悲伤。 更多的是思绪漂移般的失神,和信手拈来的“抚慰”。 而后,过不了多久,他便不会再与她们联系。 他觉得厌烦。 以为梁风也是这样的。 她明明可以的,却没有这样做。 看向梁风的目光于是更深。 冥冥中一种不可言说的巧妙,梁风其实有很多次就快要行差踏错、让他彻底厌倦的时刻,可偏偏在最后一秒,她都能以一种最真实的姿态逢凶化吉。 她绝非什么圆滑、聪慧到能让沈颐洲都找不出错的人,相反,她甚至远远比不上任何一个曾经在沈颐洲身边待过的女人。 她不够放弃自我,不够目标明确,不够听话服从。 就连在床上,都要他多番调/教,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节奏。 可沈颐洲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已有了很浅的温度。 抬手用手背轻抚她脸庞,问她:“还冷吗?” 梁风摇了摇头:“我睡了多久?” “不久。” “对不起,让你等了。” 梁风说完就低头去松安全带,抬起头时,沈颐洲仍在安静地看她。 要去开门的手也就重新放回了身边,梁风屏息,听见他说: “明天搬过来吧。” 怔神的一刻,沈颐洲已经转身下车了。 - 话是商量的语气,但是梁风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二天,沈颐洲就让人上门帮着梁风搬家。他没叫她把房子退了,只不过后面的房租都由他来续。 搬去沈颐洲家里这件事也很快就被严琛知道。即使是洛生在沈颐洲身边待了六个月,最后也不过是住在沈颐洲给她在外面买的别墅。 而梁风却住了进去。 严琛说,除了赵轻禾,没有人再住进去过。 那么她现在就必须践行之前许给严琛的承诺。 一月中的时候,沈颐洲的公司会有一场重要的招标,其中有两家公司中标的几率最大,一家老板叫戴明善,严琛喊他戴老板。另一家,就是严琛的上游公司。 严琛的公司根本够不上参与这场招标,但是他的上游公司可以。一旦中标,那么严琛的公司便也能顺水推舟地从中获得巨大的订单与利润。 梁风听不太懂其中具体的细节,她只记得严琛告诉她,十号那天晚上他们会有场饭局。梁风要做的,就是“弄死”那个戴老板。 然而到了十号那天,梁风已有四五天没见过沈颐洲。 下午的时候梁风假意要出门,问过司机方不方便。司机说今晚沈先生有饭局,可以帮她叫其他司机。梁风说了谢谢,她自己出门就行。 严琛那边很快就给她发了沈颐洲晚上饭局的地址。 吃饭的人并不多,是几个沈颐洲生意上往来密切的伙伴,包括那个戴老板。严琛并未被邀请,但是他在酒店的楼上开了一间房,视野正对酒店门前的那条马路。 严琛告诉梁风,戴明善今晚会晚些来,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戴明善的航班信息,七点才落地燕京机场,赶到饭局至少也要八点。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戴明善进入包厢之间,让他彻底失去竞争的资格。 - 梁风把手边的烟熄灭,转身关上了客厅的窗户。 太冷了。 坐回到沙发上,才发现自己的焦虑依旧没有缓解。梁风眉头蹙着闭上了眼睛,发觉自己开始有些忽冷忽热了。 好像是着凉了。 心情于是更加烦躁。 一整个下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严琛告诉她,今天就算做不成也还有下次的机会。他倒是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眼下看着梁风已经真的接近了沈颐洲,反而不像从前那样逼得紧。 他想放长线钓大鱼,这就意味着,他希望梁风能更加长久地待在沈颐洲的身边。 这想法让梁风有微弱的不安感,明明说好只帮他一次的。 客厅里,安静的顶灯照在梁风的身上。 她唇色不知何时变得有些苍白,赤/裸的双臂无意识地抱紧在了一起。 忽冷忽热的感觉更重了,脑袋里开始有些昏沉。 梁风睁开双眼,正准备去楼下找找有无体温计的时候,手边的闹铃响了。 身子忽的就定在了原地。 下一秒,梁风伸手摁掉了闹铃。 时间到了。 梁风在原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拨出了沈颐洲的电话。 七点半,他饭局刚刚开始有一会。 梁风重新坐回沙发,靠在扶手上,耐心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 第一通,他没有接。 梁风没有等待,很快又重新拨了过去。 电话在响了十几声后终于接通。 沈颐洲没有说话。 “喂。”梁风低低地开了口。 “你感冒了?”下一秒,沈颐洲就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正常。 梁风愣了片刻,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好像是,”她声音于是也顺水推舟变得缓而低,像是睡前在他耳边的呢喃,“司机跟我说,你今天回来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解释道:“我今天下午原本想用车,司机说你今晚有饭局我才知道你回来的。” 梁风的声音有些紧张,怕他误会她在“监视”他的行程。 然而,她听见电话那头很轻地笑了一声。 “想我了?” 梁风嘴唇轻抿:“是。” 很快,她听见了电话那头椅子挪动的声响,嘈杂声变得遥远,他像是走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在家?” “在,”梁风语速依旧缓慢,又问,“…那你今晚,回来住吗?” “你想我回去住吗?” 沈颐洲似是心情不错,梁风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想的。”她轻声道。 电话里,她又听见沈颐洲很轻地笑了起来。 “明天吧。”他说。 “今天晚上你还有事,对吗?” 沈颐洲“嗯”了一声,“晚上我要回趟家。” 沈颐洲从没和梁风说过这个“家”,可她猜测,大概是他父母居住的地方。 “那我现在方便过去找你吗?” “想见你。”她又补充道。 梁风说完,心脏就高高地悬了起来。 “我在吃饭。”他说。 梁风呼吸凝滞,可“好吧”两字还未说出口,又听见他说: “不嫌无聊的话,就过来。” 心脏落地,梁风阖上了双眼。 “好。” “梁风,”他忽然喊她的名字,“你发烧了?” 梁风愣了一下,随即意会。她发出低低的笑:“你说我烧糊涂了,才想见你?” 沈颐洲不置可否。 “我去换衣服了,”梁风轻声说道,“发个地址给我好吗?” “我叫司机去接你。” “好。” 电话轻轻地挂断了。 梁风无声地伏在沙发的扶手上,已分不清身上的高温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发烧。 她努力地定了定神,而后走去了卧室。 司机来接的时候不过七点四十,严琛中途又给她发了条消息。 严琛:戴明善快下机场高速了,估计八点一刻到酒店,你那边怎么样? 梁风在车上给他回道:我还有二十分钟到酒店。 严琛:下车了先去一楼在洗手间待一会,戴明善到的时候我给你发消息,你知道哪里是没有监控的。 梁风:知道。 手机熄屏,梁风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 很快,司机把车停在了酒店的停车场。 “小姐,到了。” 梁风点头,“麻烦你了。” 她随后下了车,乘着电梯来到了一层。 明亮的前厅,头顶巨大的金色吊灯投影在平滑的大理石地面。梁风朝着前台走去,规律的高跟鞋落地声似是与她的心跳共振,每多走一步,她都觉得心跳加重。 行至前台处,梁风礼貌地问道: “你好,请问一楼有洗手间吗?” 前台小姐立马挂上笑容:“您好小姐,请跟我来。” 梁风点了点头:“谢谢。” 她跟着走到了一楼内侧的洗手间,在谢过前台小姐后,安静地进了一处隔间。 梁风抱臂站在隔间里,等待着严琛的消息。 洗手间偶有人出入,剩下的就是漫长的沉默。 没来由地,梁风想起了她和沈颐洲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她也是这样等在洗手间。 心头一阵酸涩,她觉得待在沈颐洲身边的自己永远都是站在阴影里的。 接近是别有用心的,谈话是欲盖弥彰的,就连感冒发烧也能信手拈来地用作求取怜爱的手段。 但是一切都会变好的,梁风对自己说。 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离开这里,就能重新站回到阳光下。 强行掐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梁风重新拿起了手机。 严琛正好发来了消息:戴明善的车进停车场了。 梁风消息回过去:我现在就出去。 - 今天的饭桌上有个小姑娘尤为的能说,沈颐洲一晚上被逗笑了好几次。 那小姑娘是跟着贺忱来的,听贺忱说是前段时间他和艺术学院的朋友吃饭碰上的。 人才大三,但是在演艺圈里混的,性格十分玩得来。 原本这顿饭是和生意上有往来的人吃的,沈颐洲只觉得烦闷,现下有个能说的解解闷,他倒觉得梁风来了之后,估计心情也好些。 沈颐洲又想到梁风,他把手机摸出来,才发现半小时前司机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沈先生,小姐已经送到了。 沈颐洲微微蹙眉,贺忱从一侧探了过来。 “怎么了?你妈那边又催你回去了?” 沈颐洲把手机熄屏,淡声道:“不是。” “那出什么事了?” 沈颐洲目光看向贺忱,顿了片刻,“我去打个电话。” 他说完就起身朝了一边去。 推开包厢内侧的门,沈颐洲走到了露台的边缘。 干冷的空气将他身上的烟酒味吹散不少,也将他单薄的衬衫吹着贴在身上。 电话响了没一会就被接通了。 “喂。”梁风开口道。 沈颐洲点了支烟,轻笑道:“怎么,放起我鸽子了?” 电话那头,他听见梁风也跟着轻轻地笑了起来。 “对不起,”梁风声音比早前更加低哑,“我刚刚到家,没想到你电话先来了。” 沈颐洲背靠着露台的护栏,把烟捻在了指间。 “怎么回事?” “原本是想去找你的,但是到了之后感觉不太舒服。所以还是直接回了,对不起没早点告诉你。” “发烧了?” “……不知道,”梁风顿了一下,“反正不严重。” “叫阿姨送你去医院。” “不用,真的。” 沈颐洲语气依旧松弛,但是落在远处的目光已有些讥诮。 “怎么不用呢,已经严重到你都不想见我了,为什么不去医院?” “真的没事。”梁风依旧坚持道。 沈颐洲无声地笑了一下。 半晌,若无其事道:“行,你说没事那就没事,早点休息吧。” 电话那头,梁风似是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明天…你回来住是吗?” 沈颐洲淡声道:“看情况。”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推开包厢的门,贺忱正和刚来不久的戴明善谈话。 沈颐洲走到他身侧,淡声道:“叫老板过来,我要看监控。” - 十点多的时候,来了一场急雨。 梁风从梦中惊醒,看见身侧坐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冷汗在一秒沁出,她毛骨悚立地支着身子半坐了起来。 床头的壁灯被那人抬手打开。 温黄的一团光线,梁风这才发现竟是沈颐洲。 “你…你…” 梁风半晌说不出话,心跳像是夜半击鼓,声声凿在她的胸膛。 “你…你不是今天不回来的吗?” 梁风缓慢地顺了口气,终于把话说出来。 沈颐洲就垂眸等着她,嘴角有很轻的笑意。 随后,伸手将她滑落到手臂的肩带提上去,说道:“几天没见,变成小结巴了?” 手指停留在梁风的肩头,轻轻摩挲了几下。 而后探了探她的额头。 真的发烧了。 “吃药了?”他问。 梁风安静地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 “吃了。” 她神情依旧是几分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迟钝,但是思绪已经飞快地转起来了。 她没预料到沈颐洲今晚居然会回来,她以为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才会见分晓的。 此刻沈颐洲忽然出现,倒让梁风心里有了几分不安。 难道是她做的事出了差错? 梁风目光轻轻地垂了几分,借着发烧的由头表现得有些迟钝。 半晌,才又开口说道:“我以为你明天才会回来的。” 沈颐洲低低地笑了几声,“不是想见我吗?” 梁风抬眼安静地看着他。 柔软的光影里,他高挺的眉骨在脸颊上打出一片柔和的阴影。 并不能看清他此刻眼眸的情绪,可梁风却觉得,他并没有在生气。 “…就因为这个吗?”她低声问道。 沈颐洲靠近,鼻息轻洒在她的脸侧,“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梁风心头不自觉地颤栗,像是无法承受这种温情。 可她还没准备好如何应答的时候,沈颐洲的手指却忽的钳住了她的下颌。 一刻的惶然,梁风几分警惕地被迫看向了他。 沈颐洲的脸色仍是那副她最熟悉不过的轻笑,他双眼微微眯起,轻声道,“那不如你来说说看,我为什么会回来?” 血色慢慢地从梁风的脸上褪去了,这的确是她和严琛预想过的场景。 沈颐洲不是傻子,也不会听不出她电话里的问题。 他们要的就是沈颐洲起疑。 起疑她梁风到底为什么去找他却又独自地回来了。 可眼下,真到沈颐洲面前被他训问的这一刻,梁风感到了一种无法抵抗的窒息感。 她觉得他不仅是知道了她为什么中途折返,她甚至觉得他是否已经查到了她和严琛。 无法控制的惶然,她心脏开始缺氧般的抽痛。 梁风牙齿咬紧,先红了眼圈。 “我——”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沈颐洲捏着她的下颌无声地靠了过来。 梁风无法避开,感觉到他微凉的唇轻轻地抵住了她。 耳边响起轰鸣,梁风只能握紧手边的被子。 冷汗涔涔地湿了后襟,她身子不自觉发抖。 无法厘清他此刻的举动,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惶恐盖过了她所有可以思考的能力,只能这样顺从着,接受他的吻。 身子快要软下去的那一秒,沈颐洲将她揽着抱到了怀中。 梁风浑身僵硬,听见他沉冷的音色: “我还不至于要叫自己的人受委屈。” 光线似是变得更亮了。 梁风的身体也开始慢慢地回温,她靠在沈颐洲的肩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把全身的重量都托付给了他的怀里。 “对不起。”梁风今晚不知第多少次说这句话。 沈颐洲伸手抚她后背,“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 沈颐洲轻轻地笑了起来:“你给我惹过什么麻烦?” 梁风沉默了一会,闷声道:“毕竟是和你有生意往来的人,为了我,不值得。” 她说完,就把头埋进了沈颐洲的肩窝。 如果梁风没猜错,沈颐洲已经看了她抵达酒店那会的监控。 事情比她想象得还要顺利,严琛早就告诉过她戴明善是个极其好色的人。梁风从洗手间出来没多久,就遇见了戴明善。 她假装无意地和戴明善走到了同排,背对着摄像头低声喊了戴明善的名字。戴明善偏头,一切就看起来像是他主动搭讪。 而后两人就走入了一小片监控盲区,重新回到监控范围的时候,梁风用力推了戴明善一把,把自己的外套重新拉紧。 两人发生了很短暂的口角,而后戴明善拂袖而去。 梁风借着整理衣服故意落后一步,在走到沈颐洲告诉她的包厢门口时,看见戴明善先她一步走进了包厢。 而后就是她站在外面沉默了一会,最后扭头走向了电梯。 他看了监控了。 梁风心想。 戴明善没有机会了。 梁风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从沈颐洲的怀里退了出来。 “我——” “为什么不值得?” 梁风话没出口,忽然听到沈颐洲开口问道。 她倏地看过去。 安静的卧室里,那盏小小的壁灯投射出一团明黄的光影。 此刻他轻笑着看过来的眼眸似是也染上了几分梁风无法辨别的情绪。 长久的注视着她,像是真的在乎。 “……因为,你的工作比我更重要。所以我的事,不值得。”梁风喃喃回道。 窗外的雨势忽然变得剧烈,雨点“啪啪”打在厚重的玻璃上。卧室里,突兀地响起沉闷的敲击声。 漫长的一段静默,思绪也像是浸满了潮湿的雨水,不停地往下坠。 梁风目光缓慢下移,自觉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手臂正要撑起离开他的身体的一刻,却忽然听见他开了口。 许是这个雨夜太过清冷、潮湿,梁风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像一张干燥而柔软的织网,这样稳妥地将她完全地包裹了: “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样,但是梁风,在我身边,” “——总不至于叫你受别人的委屈。” 梁风想起很久之前,她和严琛的一次大吵。 饭局上的老板借着她和严琛敬酒的机会非要拉住她的手,梁风紧紧靠在严琛的身边想要躲过去,严琛却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将她轻松地送了出去。 “你受点委屈怎么了,这能帮我。” “梁风,你不能这么自私。” 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梁风其实已经记不住更多的细节。 眼下不知为何,又重新想了起来。 沈颐洲抬手看了眼时间,把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行,你睡吧。我走了。” 他说完,正要起身,梁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双腿跪在柔软的被面上, ——仰面,吻上了沈颐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3 08:59:37~2022-07-14 16:0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看小甜文 20瓶;鲨鱼爱吃车厘子. 5瓶;伊人 4瓶;芽芽 3瓶;呼噜呼噜毛 2瓶;VK、5257894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十八/“梁小姐” 一刻的愣怔, 沈颐洲就低头抱住她。 微凉的西装外套贴在她裸/露的手臂上,梁风也没有后退。 雨势愈发离奇地大,像是要把这片黑夜掀翻。 梁风心中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甜与涩。 恍惚中, 想起那次她在贺忱的晚宴上,独自一人站在落雨的庭院。 身上残留着他衣袖间极淡的乌木香,觉得仿若是某个下雨的午后, 朦胧醒来, 看见窗外阴雨绵绵,身子却还是在温柔的床里。 如今窗外雨势癫狂,声响滔天。 他却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几分温柔地回应她的索吻。 最后,梁风力竭在他的肩头。 目光落在卧室的角落, 低声问他:“我以为你今晚就不走了……” 沈颐洲胸口传来轻笑:“我今晚还有事。” 梁风只再多抱了他一秒, 就退回了床上。 “这么大的雨,司机送你吗?” 沈颐洲扬扬眉,很是无所谓:“我自己开也没什么问题。” “好吧。”梁风轻声道,也不知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或许,只是贪恋他此刻在这里的些许温存。 梁风抿了抿嘴唇, 下床趿上了拖鞋。 她小步行至门口, 侧身回望他:“我送你下去。” 沈颐洲眉眼里轻浮地笑, 朝她走去:“那可是麻烦我们梁小姐了。” “客气。” 梁风也弯眉, 走在他的前面。 深绿色的吊带裙仿若夜色下的碧海,裹在她纤瘦的身上。 随着她的步伐,这边起来,那边下去。 没到一楼门口, 沈颐洲就拉住了她。 “就送到这。” 他说完, 就独自走向门口, 推了门出去。 - 骤雨未停,沈颐洲驾车开到北山的时候已接近十二点。 蜿蜒的灰色公路在潮湿的夜里更显深沉,最后一个拐弯处,矗立着沈宅的牌子,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 车子停进车库,一个约莫五十多的妇人迎来门口。 “颐洲回来了。” 沈颐洲朝她笑笑,把车钥匙递过去。 “陈妈。” 陈妈脸上笑起浅浅的褶皱,跟在他的身后。 “你父亲和母亲还在书房。” “好,知道了。”沈颐洲点点头,大步朝楼上走去。 书房的门紧闭,沈颐洲敲了两声,推门进去。 不知是否顶灯太过明亮,沈颐洲走进去的时候有片刻的晃神。他站定在门口,看着面前似是在谈判的两拨人。 他的母亲萧琴和父亲沈恪各坐在桌子的一边,身侧则是数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女。 他们闻声看向他时的凝重面色,更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沈颐洲仿若没看见,他扬眉笑了笑开口道:“看来我来的不算太迟。”随后大步走进书房,朝萧琴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坐在椅子上的妇人随即也摆上了一个笑,伸手去牵沈颐洲:“好久不见,颐洲。” 身侧的人识趣地退让,沈颐洲走到萧琴的身后,双手扶着椅子,笑问对面的男人:“你们谈到哪一步了?财产分割还是子女赡养?如果是子女赡养,我——”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坐在对面的沈恪忽然冷声斥责道。 沈颐洲目光对上去。 明亮的书房里,沈恪还是坐在那个专属于他的位置上,即使再频繁的染发,也难以遮掩他两鬓不断长出的白发。 笑容依旧没下去。 “您教训得是。” 沈颐洲说完就从一旁拉了把椅子,解开西装扣子,几分懒散模样地靠了进去。 “你们继续谈,我肯定认真听着。” 沈恪还要再发作,萧琴却先开了口。 “别再说颐洲了,孩子这么晚还赶过来。” 沈恪沉冷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萧琴的身上,他冷笑一声: “你要是真这么关心他,会做出这种事?” 萧琴自知理亏,她低垂眼帘沉默了几秒,缓声说道:“阿恪,我和你这么多年的夫妻,我当年生养颐洲的时候有多困难你也不是不知道。”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沈颐洲,眼眶微微发烫,又看向了沈恪。 “我一个人躲在意大利做试管,就为了给你们沈家生一个孩子。打过多少针吃过多少苦你从来不过问。我知道,这是我的职责。但是颐洲出生之后,你又说你位置还不稳定,让我带着颐洲待在意大利,一待就是十几年,你偶尔才会——” “你是来这里翻旧账的?”沈恪厉声打断了萧琴的话。 “我不是来翻旧账的,”萧琴情绪也有些激动,“我只是想求你放我们一马。” “你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果吗?”沈恪忽的把文件拍在桌上,凌厉的一声“啪”响叫萧琴也被吓了一跳。 眼眶迅速地发烫,目光看向沈颐洲。 “……颐洲,妈妈…真的对不起你。” 手臂被人按住,沈颐洲终于从微微的走神中被拉了回来。 侧目看见萧琴的泪眼和沈恪铁青的面色,他很低地笑了两声,而后站起了身子。 沉重冷峻的氛围里,他好像是个游离于之外的存在,既感受不到萧琴的痛苦也感受不到沈恪的怒火。劝和的语气仍带着几分随意: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不如好聚好散。您说是不是这个道——” “愚蠢!”沈恪再次打断了沈颐洲的话。 他怒目看着自己这个混不在意的儿子,呵斥道:“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她今天叫你来是什么目的吗?这么多年她对你有付出过真心吗?沈颐洲,我沈恪没你这么个愚蠢至极、甘愿给别人做棋子的儿子!” 沈恪说完,就愤怒地起身走出了书房。 房门“哐”地关上,仿佛给屋内里留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沉默将这种脸颊发烫的耻辱感放大,萧琴的眼泪刷地流下。 沈颐洲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里,同跟在萧琴身后的几人招了招手。 “出去吧。” 他们便应声悄然地退了出去。 房门重新阖上。 沈颐洲目光轻轻地落回了捂面低啜的萧琴身上。 他有多久没见过萧琴了? 沈颐洲已经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上一次萧琴主动给他打电话还是两年前她车祸住院的时候,他接到萧琴的电话,电话里她声泪俱下地求他帮忙:颐洲,我想见见轻禾,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偷偷带她来见我。 能啊,怎么不能呢。 沈颐洲怎么会拒绝萧琴的任何请求,只要她开口,他就从来都不会拒绝。 而如今赵轻禾的身世败漏,萧琴背水一战想要和沈恪彻底摊牌分开。或许是知道自己无力抵抗沈恪的怒火、求得一个同他和平离婚的结果,所以她这么久以来第二次主动打电话给沈颐洲,开口就是求他再帮一个忙。 沈颐洲怎么会拒绝。 她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会拒绝。 安静的书房里,萧琴的啜泣声渐渐停止。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一张保养良好的面庞上沾着潮湿的泪水。 沈颐洲脸上又重新浮现了那种很轻的笑意,他重新站起了身子,宛若无事般说道:“看来明天才能再谈,您今天早点休息吧。” 他说完,正要离开,萧琴拉住了他的手。 “颐洲,谢谢你今天赶过来。” 萧琴用纸巾小心地将眼泪擦干,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了一只精致的盒子。打开,是一只百达翡丽的手表。 “没能赶上你今年的生日,这是妈妈补送给你的礼物。” 沈颐洲的目光落下去,顿了片刻。 而后,低低的笑声连续不断地从他的胸腔里溢出,可这笑声里没有半点愉悦。萧琴的目光有些茫然地对上去,忽的停在了原地。 她面色骤然变白,嘴唇也紧紧地闭在了一起。 沈颐洲抬手把她的盒子合上,也抽出了自己的手。 “您还是自己收好吧。” 他说完,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萧琴心思陡急,脱口而出:“颐洲!” 房门无声地打开,沈颐洲的半个身子已浸入了昏暗的门外。他并没有转过身来。 萧琴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听见他说: “您下次别再记错了,我生日在二月,赵轻禾的生日才是一月。” 沈颐洲说完,就大步离开了书房。 客厅里,陈妈看见沈颐洲下来,正要上前问他要不要去洗澡,沈颐洲却径直走向了门口。 “您今晚不是说住在家里吗?”陈妈站在玄关处看沈颐洲换鞋。 沈颐洲抬头朝陈妈笑笑:“不了,我明天再来。” 他说完,就推开了别墅的大门。 冷风汹涌地吹向他的大衣,也一同吹落了他面上维持太久的笑意。 太冷了。 沈颐洲第一次觉得燕京冬天这么的寒冷,像是冰天雪地里一段衣不蔽体的孑孓独行。 而他已经并不知道自己依旧前行的原因了。 车子重新汇入黑暗里,他朝着市中心的别墅开去。 - 凌晨三点,梁风从沉睡中忽的醒来。 睡前她吃了颗退烧药,又因为事情做成不必惴惴不安,因此醒来时已觉得发烧好了大半。 梁风摸了摸自己发汗的额头,掀开被子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在洗手池边把脸上的薄汗擦了干净,正准备返回床上,却发现卧室的门缝下面隐约传来了光线。 梁风无声地站定了脚步,她并不觉得沈颐洲这宅子里会闯进什么小偷盗贼,她想着是不是沈颐洲回来了? 可现在已经几点了? 她侧目看了看窗外,明月高悬,已是深夜。 思绪缓慢地转着,梁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边。 小心地转动把手,推开,竟看见外面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梁风定睛一看,竟真的是沈颐洲。 他黑色的西装外套和领带被随意地丢在地上,身上只一件早先离开时穿着的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松了两颗,露出一小片胸膛。 明晃晃的顶灯亮着,他手背盖在眼睛上,似是就这样睡着了。 梁风定定地站在原地,却没有直接走近。 明亮的客厅似是这个漆黑的深夜里支起的一片不被打扰的结界,一切安静得她不忍出声。 脱去了会发出声响的拖鞋,梁风赤足走到了他的身边。 蹲下。 第一次,在这样明亮的地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即使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梁风也能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疲怠与烦躁。 这让梁风觉得真实,也让梁风觉得,他是“可以靠近的”。 双手抱在膝盖上,梁风绕有兴致地看着沈颐洲。 不一会,看见沈颐洲的手臂挪了挪位置,露出了他的脸。 一双清冷的眸子睁开,直直地看向梁风。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可供梁风精准地揣度他此刻的想法。 可没来由的,梁风心里并没有从前那种如履薄冰的惶然感。 安静的客厅里,她身子微微前倾。 脸庞相近,察觉得到彼此清浅的鼻息。 许是深夜的原因,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沉静。 沈颐洲就这样偏头看着她,并未开口。 梁风觉得这个画面有些荒诞也有些奇妙,于是她轻轻地抿唇笑了笑,低声道:“要去床上睡吗?” 沈颐洲的视线无声地在她脸上逡巡。 梁风又更加靠近他。 眼睫几乎触及他的脸庞,声音也愈发的低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目光终于重新对上了她的视线。 屋子里的暖气不知何时加倍卖力地烘着两人的身子,初春的冰凌也似在无声中化为流淌的春水。 接吻也就自然而然。 不必有谁做主动的那一方。 唇齿被他撬开,梁风送上柔软的舌头。 沈颐洲伸手将梁风抱到了身上,微微侧身,将她放进了自己与沙发之间的空隙。 凌晨三点的一个吻。 两个尚未完全从睡梦中苏醒的人,一切遵循潜意识,闭目一同陷入半梦半醒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梁风歇在了他的心脏处。她闭着双眼,耳边有低频的白噪音。 沈颐洲用手盖在她的眼帘处,客厅重回了安静。 呼吸慢慢地缓下来,思绪也开始坠着下落。 几乎要以为今晚就和他在这沙发上一起睡了,却听见他低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看见你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 梁风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写你妈妈送给你的礼物。” 梁风这才记起来。 那天收到梁珍的顶针之后,她第二天发了条朋友圈,配图就是那个顶针。 “我妈妈为了恭喜我成立工作室,送我的礼物。” “那是个…戒指?” 梁风闭眼轻轻地笑。 “那是我们缝东西时戴在手上的顶针,用来推针用的。那枚顶针我妈妈用了几十年了,对她来说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所以她送给了我。” “你们感情很好。” 梁风点点头:“是啊,我妈妈是我的榜样。” 沈颐洲胸腔溢出两声低笑,梁风轻轻推开他手掌,抬眼望了上去。 他仍是阖着眼睛的,可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梁风想问什么,但她嘴唇抿起,还是忍了下来。 抬眼望了一会,沈颐洲像是已经睡了。 话题停在了个不高不低的地方,梁风觉得是说到沈颐洲不愿意回答的地方了。 这想法叫她微微难受,却说不上到底是为什么。 思绪重新沉淀到底,困意也袭上了眼帘。 意识浑浑噩噩之际,梁风几乎已经要睡去,却忽然听见了沈颐洲黯淡的声音。 ——听见他说:“梁风,给我生一个孩子怎么样?” 耳边骤然响起尖锐的蜂鸣声,梁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思绪被这句寻不出由头的话狠狠地拖拽在地,她竟有一刻的眩晕,不自觉地撑在沙发上,防止自己摔下万丈高空。 难题落地无声,沉默于是变得刺耳。 梁风静了一刻,开口道:“想给沈老板生孩子的队伍怕是早就排到了燕京城外,我梁风姓甚名谁又有什么资格呢?” 她说完,又轻轻地笑了两声:“沈老板抬爱了。” 无法明晰他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假,只能这样用“玩笑”的方式应答他。 好在,沈颐洲也无声地笑了笑,仿佛真的是开玩笑。 他拍了拍梁风的肩头,淡声道:“睡吧。” 就再也没有说话了。 梁风重新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口窒息般的闷痛。 记不得自己到底是几时才昏昏沉沉地睡去,梁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 睁眼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起身洗漱完毕下了楼,阿姨说沈先生一早就有事出门了。 梁风点了点头,自己吃完了早饭。 天气愈发的寒冷了,梁风出门的时候套了一件厚大衣。 司机的车在门口等着,梁风大步走过去,和平时一样同司机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侧身走到后座,见司机也朝她笑了笑。 以为他要像平常一样同她问好,说:“小姐,早。” 却没想到他今天说: “梁小姐,早。” 他叫她梁小姐。 不是从前沈颐洲身边无数个没有名姓的, ——“小姐”。 作者有话说: 50个红包~ 感谢在2022-07-14 16:09:23~2022-07-15 17:2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此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是十 7瓶;只看小甜文 6瓶;VK、多洛莉丝 5瓶;你的脸呢 2瓶;5257894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十九/“摸不得了?” “沈先生说, 今后我就专门给梁小姐您开车了。以后您用车直接找我就好。” “那他呢?” “沈先生找了其他的司机。” “…你以前也给他身边其他……” “没有的,梁小姐,”司机笑着回道, “我跟了沈先生快八年,您是第一个。” 梁风接不下这话茬。 她不敢接,也接不了。 车窗开了小半, 她偏过头去看向了窗外。 冷风簌簌地往她面上吹去, 梁风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燥热。 像是茂盛的野火遇上了吹不尽的春草。 而她须得将窗户打开得更大,才能勉强叫自己冷静、清醒。 车子一路开回了梁风从前的住处,她请司机帮她去市区的另一边取件东西,中午再来接她。 轿车驶离视线之后,梁风给严琛发了条消息。 随后, 她小步走上楼梯, 推门进了屋子。 有段时间没来这间屋子,上次搬走的时候只带了少许的衣物和必备的东西,剩余的基本都原模原样地留了下来。 沙发上套了层罩子,梁风伸手把罩子掀了,然后走进了厨房。 柜子里拿出两个水杯和热水壶, 她先烧了点水。 晨早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入, 在她的脸侧镀上一层极浅的金色。 梁风垂眸, 有些失神地看着手中的水杯。 些许灰尘在明亮的光束中飞舞, 她思绪正要飘远,忽然被门口的敲门声拉了回来。 梁风放下水杯出了厨房,从客厅的窗户往下看,没有看见司机的车。随后去客厅开了门。 门一开, 她就闻到了一股不小的酒气。 梁风皱皱眉要后退, 严琛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另一只手探上她额头。 “不烧了。”严琛笑道。 梁风身体后倾, 想从他手里抽身。 谁知道严琛察觉她抗拒,竟又把梁风朝怀里拉了拉。 “怎么,现在我摸一下都摸不得了?” 梁风被他拉得有些恼怒,抬眼望上去。 “你喝多了?” 严琛笑眯眯地弯下身子,靠近她脸颊。 “喝了一点。” 梁风趁他说话间抽出了自己的手。 “你有什么事找我来就快点说,我下午还有事。” 她说着就转身去了厨房,出来的时候带了两杯水。其中一杯推到严琛的面前,另一杯自己拿着坐去了沙发的另一端。 像是与他划清界限,泾渭分明。 严琛皮笑肉不笑地耸了耸肩,慢悠悠地坐进沙发里,偏头看着梁风的方向。 她身后是一片明亮的窗户,光从背后照来,她脸庞就陷在了微微昏暗的一面。 透明的杯子放在嘴边,目光从杯子的上沿露出,十分清醒。 不像昨晚。 她从戴明善身边离开,径直走出了酒店。 严琛从酒店的后门与她碰头,梁风发烧得厉害,身子摇摇晃晃。 可她只穿了一件极薄的裙子外面套着件宽松的大衣,根本抵御不了任何的风寒。 严琛直接将人半搂着先带回了酒店的房间,随后打电话要了一点退烧药。 梁风不肯在他这边休息,可她拗不过严琛,只能在他房间里先吃了两颗退烧药。 房间的空调打得高,帮着梁风叫车的几分钟,她迷迷糊糊地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严琛就坐在床边无声地看着她。 一盏壁灯从她的头上照射而下,她因身体不适而皱起的眉毛。 脸庞微微地发红,嘴唇却不自觉地轻抿在了一起。 像是连睡觉都在担忧什么。 严琛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出来,半晌,也没有点燃。 只静静地看着她,就好像现在。 梁风放下了杯子,声线平静地问道:“你那边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严琛眼睛笑起:“昨天晚上就收到了,所以和朋友多喝了一点。” 梁风心里的石头落下,点了点头。 “那就好。”她说完就想起身,却听见严琛又问道:“你不想知道我这笔能挣多少钱吗?” “不想。”她回答没有迟疑,“我只想知道你满意吗?” 严琛笑声更大:“满意,怎么会不满意呢?你这一次把戴明善弄下去,这笔大订单就流到了我这边。梁风,这次这笔做完,我就算是在这里彻底站住脚了。” “那恭喜你了,严老板。”梁风脸上扬起很轻的笑意,走到门边。 严琛却并没有从她的恭喜里获得任何的喜悦,他看向梁风的目光变得很沉,也变得很深。 “常知远又去印尼了。”他说。 梁风目光跟过去,无声地等着他下面的话。 严琛从口袋里摸了只烟点起,深吸一口,吐出一小片淡淡的烟。 “我和他说过常满德的事情了。” “他怎么说,他愿意帮常满德还那笔钱吗?” “不愿意。” 梁风心口顿时像被梗住,可她早知道大概会是这样的结果。 严琛偏头等待着梁风的反应,可在下一秒却听见她说: “严琛,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已经不需要常知远了?” 严琛倏地愣在了原地,燃起的香烟被他紧紧地捏在手里。 安静的客厅里,梁风忽然笑了出声,她像是发现了什么。 从前严琛拿捏她,不过就是因为梁风担心自己没本事勾引到沈颐洲,所以想有个二手准备。 可眼下,梁风却觉得,一切远比她进展得要顺利。 她何必非要靠常知远来帮着还常满德的那笔债呢? 眼下以沈颐洲对她的态度,她还怕自己不如洛生分不到一套房吗? 这想法叫她觉得胆颤,也叫她觉得兴奋。 梁风伸手转动了门把。 严琛立马拦住了她,双手钳住她的小臂,低声警告道:“梁风,你想丢下我一个人玩?” 梁风目光毫不畏惧地对上去:“我们本来就说好只帮你这一次的。” “这一次花了你多少力气了?我去越南去印尼长途奔波难道你看不见?” “可我们早就说好的。” 严琛看着她,目光里已有了些许的警惕和冷意。 他原本就没打算真的叫她“只帮一次”,只是那时为了劝说梁风入伙,不敢叫她觉得自己要的太多。想着之后梁风怎么也不可能拒绝自己,毕竟他们相识那么多年。 却没想到,如今的梁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在家里等他的梁风了。 她早就已经不是他的了。 梁风轻轻地推开了严琛,这一次,她甚至不需要用力。 “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成了,如果常知远实在不愿意回来也就不用找他了。” 她说完,就推门走出了客厅。 楼梯间里的冷风将她的大衣吹起,梁风心跳如擂。 高跟鞋在楼梯上敲出冷而干脆的声响,也像她此刻直视前方的目光。 梁风并没有想和严琛撕破脸,但她也不愿意被严琛越拉越深。他要的越多,她就要在这场生死未卜的赌局里陷得越深。 梁风脚步加快,走出楼道的时候,看见了司机的车。 她单手拉在车门上,下意识地回头,看见了严琛从窗口投来的目光。 黑色的一道身影,隐藏在摇曳的树枝后。 梁风只看了一秒,就转头坐上了车。 “去工作室。” - 中午在工作室叫了外卖。 梁风只吃了一点,就去里面的休息间躺了。 昨晚睡得不算太好,中午太阳晒进来一小会,她身子觉得暖洋洋的,就闭眼眯了会。 醒来的时候是被黄秋意的敲门声叫醒的。 她在床上茫然了一秒,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手机铃声。 连忙下地去给她开门,看见黄秋意一脸标准的职业笑,说道:“没打扰你休息吧?” 梁风摇摇头,“抱歉,我睡过了。” “没事,”黄秋意晃晃手上的资料,“模特我都带来了,你收拾收拾出来,下午我们挑挑。” “好,谢谢。”梁风对黄秋意一直都十分感谢。工作室建成以来,她几乎负责了除设计以外的所有工作。黄秋意工作经验丰富、做事也雷厉风行,从没让梁风额外操心过。 黄秋意挑眉笑笑,“不着急,你先穿衣服吧。” 她说完就帮着关上了门。 梁风去床边把外套穿上。 午后轻盈的阳光将房间铺满,她偏头看了看窗外,眼睛微微眯上。 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一只轻盈的气球,在这明亮的阳光中飘飘而起。 梁风觉得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当下的状况,可当严琛不再能用常知远来威胁她的时候,她的确感到松了一口气。 不必担心严琛再对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因她不会再毫无反抗地一味顺从。 她已帮了严琛这一次,远远超过了他帮她的所有。 梁风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薄衫,随后拿起了手机往外面去。 下午是一场模特的面试。 梁风这段时间把自己从前做的衣服全都重新拿出来修改、打版。黄秋意打算把她这一系列的衣服整理出来做一个小型的秀,算是工作室第一次露脸。 下午就先安排了一场模特的面试。 梁风出去的时候,黄秋意正在给模特们试穿衣服。 梁风也不耽搁,走上前就开始帮模特们整理和调换。 这批模特大多都是新人,黄秋意原本打算上来就找些小有名气的模特来引引流,却被梁风拒绝了。 模特的名气远远大过衣服的牌子,带来的流量也只是一时的。 她总觉得不踏实。 所有模特都换上衣服之后,梁风就和黄秋意一起坐到了监视器的后面。 前面有专业的摄像师开始帮模特们逐一拍照。 梁风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尤其是面对的都是她这么多年精心设计过的衣服。 这一次,完全不需要考虑任何的销量和接受度,她只需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全部地展示出来。 不管到底有多荒诞。 一整个下午,梁风都专注地盯着监视器。时不时跑到模特身边帮他们整理衣服安排造型。 全套拍完之后,模特之间又换了几轮新的衣服。晚饭是黄秋意叫的盒饭,梁风没吃几口又重新回到了监视器后面。 整整三十六套衣服,每个模特都试穿了至少六套和自己气质相符的衣服用来拍照和筛选。 最后一张照片拍完,已是夜里十点。 模特们就在大厅里换衣服,收拾收拾离开,等过几天的通知。 梁风坐在修片师的身旁,一张张地回顾刚刚的照片。 大厅里,人声渐渐落下去。梁风看着这些衣服第一次被如此正式地记录、筛选,心里很难平静。 修片师是个年轻小伙子,也忍不住说道:“梁老师今天笑得好多。” 梁风朝他看过去,眼里完全遮掩不住笑意。 “因为我好高兴。” 她说完又去看照片,却听见黄秋意在不远处像是在朝人发脾气。 她注意力过去听了一小会,原来是有个小助理弄丢了一个贵重的项链配饰,应该是被一个女模特戴走了。 小助理被吓得在原地抹眼泪,正准备出门去看看那个模特还有没有走开,梁风就上前拉住了她。 “我去吧。”她说着就朝黄秋意笑了笑,“你们今天都辛苦了,别为这点小事生气。” 梁风说着就大步朝工作室门外去了。 出门了才发现,电梯上贴了一张维修的单子,说是这几层楼的电梯口正在维修,要到明早才能恢复。需得步行到40楼才能再坐电梯。 梁风也没犹豫,迅速地走向了消防楼梯。 厚重的消防门推开,果然听见楼梯间里还有不少人说话的声音,该是那些模特还在边走边聊。 梁风于是快步往楼下去,还有一两层就快要追上的时候,忽然听见了那群人的口中谈到了她的名字: “梁风啊。” “她衣服就很一般啊。” 很难坦白她那时心里的想法,梁风缓慢地停下了步子。 那群人似是在下面那层聚集谈了起来,很快,梁风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我也觉得不咋样,创新不如SHUYONG,设计也不如XIUU,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本事居然拉上了黄秋意。” “就是,就是。要不是知道是黄秋意在这边,我根本不可能来面试,这设计师我连她名字都没听过。” “我听说是因为她男朋友是沈颐洲,就洛生之前交往过的那个。” “啊,怪不得。”楼下一片心下了然的嘘声,“怪不得长得那么漂亮,花架子罢了。” 梁风站在楼梯上一动未动。 其实,她并没有觉得有多丢人。 她只是觉得有点伤心,他们说她的衣服不好看。 “哎算了算了,没人家那个命,也没人家那个脸皮。” “走了走了。” 楼下脚步声刚响起一秒,忽然有个女人出声:“靠,项链忘记还回去了。” 梁风听声一惊,正准备转身往楼上去,可下一秒就在拐角处看到了大步走来的女模特。 她几分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女模特脸上迅速起了惊恐的神色。 后面的人不明就已,涌上来,同样愣在了原地。 楼梯间变得死寂,梁风突生后悔。 她不该追下来,更不该偷听。 “对不起。”那个女模特却直接出声,道了歉。 她身侧的人微微一惊,但也很快都低了头。 此起彼伏的道歉声响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梁风此刻却忽然察觉到了一阵脸烫的丢人。 因他们其实并不是在向她梁风道歉,他们只是在向沈颐洲道歉。 她现在大可以看似大度地笑一笑,跟他们说声没关系。不提沈颐洲,他们便更会默认她与沈颐洲的关系。 谁又敢继续和她抬杠,说不定离开之后还要说她几分好话,说她没有仗势欺人,为人和善。 可梁风不愿意。她已从他那里得到足够多的好处了。 实在不愿意再这样顶着沈颐洲的名字在外面耀武扬威。 “你们刚刚提到的那个人…他的确是帮过我。但是各位也别把我高看了,我对于他来说什么也不是,更不敢高攀他。” 对面的模特无声交流了下眼神,似是在判断梁风话里的意思。 梁风抿唇,往下走了几级楼梯同他们平视。 “我不是什么有大权利的人,也决定不了你们的生死。今天你们在背后议论我,我的确有些生气,也希望你们以后可以谨言慎行。” 梁风从那位模特的脖子上摘下项链,最后轻声道:“我知道我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设计师,但是我和你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交恶总不如交好,以后在一个圈子里难免会见面,不是吗?” 那女模特垂眸沉默了一刻,点了点头,低声道: “梁老师,今天我们真的不该背后议论你。” 她话语里已有些诚恳,梁风觉得已经够了。 “你们今天也很累了,我就不多留了。” 模特们点了点头,随后默不作声地往楼下去了。 声音静了下来,梁风才听到自己胸膛砰砰的心跳。 她又站了几秒,正准备转身上楼,却忽然听见了一阵令人悚然的鼓掌声。 空寂的楼梯间里,那巴掌像是拍在人的耳边。 头皮顷刻发麻,梁风紧握着楼梯的扶手侧身看了过去。 竟没想到,是沈颐洲。 他穿着烟灰色的衬衫几分散漫地从楼下慢慢走上来,深色的大衣被他随意地挂在手边。 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笑道:“梁小姐待人处事可真是叫人无可指摘啊。” 梁风呼吸停滞,声线克制地回道:“我不知道你今天也来。” 沈颐洲淡声笑了起来,不冷不热地回道: “哪敢劳烦您挂念我的行程呢?” “毕竟梁小姐刚刚,不是和我撇得一干二净了吗?” 作者有话说: 50个红包恭喜沈老板发脾气~ 感谢在2022-07-15 17:21:14~2022-07-16 19:2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174562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皮 60瓶;我每天都在瞌睡 10瓶;只看小甜文 8瓶;VK 6瓶;多洛莉丝、许清若、芽芽 5瓶;文文不高兴了 4瓶;51745628 2瓶;南微、5257894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二十/单薄如蚕丝般的情意 梁风站在原地, 看着沈颐洲慢步走到她身侧。 他手掌抚上她的脸颊,稍稍用力,叫她仰面对上他的目光。 空旷的楼梯间里, 有不知来处的风在身侧游走。 梁风想开口,竟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她只是不愿意借沈颐洲的名头耀武扬威。 太过的虚假了。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掩耳盗铃。 明明是她梁风处心积虑步步钻营才来到他身边的,现在却说什么不愿意借助他的名声耀武扬威。这简直像是一个笑话。 无由的一种悲哀也随之而来。 可她是真的不愿意把沈颐洲留给她的那点情分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用出去。 梁风从来觉得人与人之间那点难得的情分是珍贵的。肆无忌惮、不加收敛的使用即使在当下能获得快/感, 最后也定会招来难以预计的反噬。或许沈颐洲心里并不把他们之间的那点东西看作情分, 但是对于梁风来说,她是感激的。 可眼下,她抬头看着沈颐洲脸上叫她生寒的笑意。 梁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谁会相信一个蓄意接近沈颐洲的人,会说她珍惜那点情分不肯用他的名声耀武扬威? 说她是“撇清关系”的确更为合理。 最后,只能陷入了沉默。 梁风垂下了眼眸, 低声说了“对不起”。 她不做任何的狡辩。 手掌于是向下, 卡住了她的下颌。 沈颐洲身子愈发强势地逼近她,手腕微微施力,叫她重新看向自己。 灯下,她重新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却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慌张和后悔。 她变得很平静,像是黑夜里的一滩湖水。 因而也照映出他神色里一闪而过的狠戾。 梁风嘴唇紧抿, 却看见沈颐洲松开了手。 他没再看向梁风, 而是转身朝楼下去了。 梁风嗓口紧了一刻, 不知自己是否还要跟上去。 拐角处, 沈颐洲停下了脚步。 身子微微偏过来,发出一声冷笑。 “怎么,还要我请你?” 梁风心脏倏地坠了下去。 胸腔似被凿出一个大洞,无声的冷风呼啸而过。 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冷意与轻蔑, 像是给她兜头而来的一盆水。 冰得她唇齿都忍不住地发颤。 可声音还是克制住了所有的情绪。 只回答道:“来了。” 跟着沈颐洲一路无声地走下楼, 她不敢与他靠得太近, 也不敢落后太远。 遥遥的,隔着四五级台阶的距离一步步跟在他的身后。 无端想起昨天晚上,两人挤在一条沙发上,她被他抱在怀里。 灯光柔和,气氛可亲。 他偏头无声地吻她。 穿着贴身的衣物,就连拥抱都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温度。 可眼下,他走在前面的身影重新变成了她最初见到时的冰冷和无可靠近。 梁风自己都无法解释事情到底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心里一阵难言的悲哀。 走到楼下时,看见沈颐洲的车。 这司机是她没见过的面孔,但是见面已叫她“梁小姐”。 梁风无言,只能点点头,坐上了车。 深冬的夜晚,路上肉眼可见的萧瑟。 沈颐洲没有任何要与她说话的意思,梁风就自觉地坐到了自己的那一侧。 中间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目光去看窗外的风景。 事物是具象的,却是没有声音的。 梁风近乎出神地看了一路,最后看见车子驶进了沈颐洲的别墅。 她从自己的那侧下了车。 进门换鞋的时候,两人才稍微站得近了些。 梁风忍不住,还是先开了口试图打破这僵局。 “你吃过晚饭了吗?” 可话一出口,已觉得不合时宜。 已经深夜了。 沈颐洲目光看过来,无声地在她脸上逡巡。 玄关处暖黄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也将她的神色烘托得柔软。 她在求和。 可他只是无声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站在一侧的阿姨。而后,冷声道: “去洗澡。” 他目的明确并带有羞辱的指令。 像一记响亮的巴掌。 梁风浑身发冷,只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目眩的惨白。 可她还是扯了一个平静的笑,点了点头。 “好。” 转身朝楼上去。 到洗手间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穿着外套回来,刚刚下楼得匆忙,身上只穿了一件极薄的羊绒衫。 此刻,才觉得深冬的寒气从头到脚。 梁风闭眼冷静了三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黄秋意发了条消息说项链自己已经拿到,然后就脱了衣服,打开了热水。 身子被冲刷得发红,梁风却觉得心脏还是冰凉的。 呼吸的时候像是站在一片无边的雪地里,每一口都要消耗巨大的勇气。 把头发擦到半干,梁风打开了浴室的门。 抬眼,看见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沈颐洲。 室内未开灯光,像极了第一次,她在露台上遇见他的时候。 他卧在黑暗里,放肆地打量她。 随后,沈颐洲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原本并不狭窄的门口,因他的加入而变得逼仄。 梁风穿着吊带睡裙,赤/裸的后脊贴在冰冷的门框上。 她垂眸安静了几秒,复又抬眼去往他。 声音还是柔软的,问他:“我帮你把领带解了吧。” 沈颐洲面色未变地两手摊开,仿佛是同意了她的建议。 梁风便伸手,细细地将他的领带解了开来。 而后微微侧身为他腾出位置,“你进去洗吧,我就先出——” 可她说没说完,一只大手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身子翻了过来。 而后,轻轻一推,她整个人面朝着浴室的墙壁贴了上去。 冰冷的瓷砖墙面瞬间刺激到她的皮肤,连同这猝不及防的动作逼出了梁风一声尖叫。 而后,察觉她手腕被人从后抓住,微凉而柔软的布面在下一秒紧紧地捆住了她的手腕。 ——是她刚刚亲手为他解开的领带。 梁风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了。 不是不知道他的喜好,那时在沙发上读书,她总觉得自己还掌控着哪怕一小部分的清醒。 够她把这书读下去,够她把自己紧紧捞住不至于彻底地被击碎。 直到今天才知道,她的清醒和不被彻底击碎,不过只是因为他允许。 他允许你尚且留有余地,他允许你尚且留有尊严。 而如今,他要你彻底地臣服、低头,她也就找不出任何的方法逃脱。 声音并非她想要发出的,只是因为意识早就被击碎、瓦解。 乳白的瓷砖被热气烘出薄薄的一层雾,再被她的肌肤轻轻擦去。 实在是无力再支撑自己,摇摇晃晃地要往冰冷的地面上坠。 她乞求自己摔倒,以终止这一切。 却降落到了柔软的布面上。 梁风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被梁珍带到海边玩耍。 浪花一层一层地迭在她的脚趾上,她便拉着梁珍的手愈发迷恋地往深处去。 直到一波巨大的浪花把她打倒。 身子被水流裹挟,彻底失去了控制。 也像现在。 她彻底迷失在这片汹涌的潮涌里,身子完全地被支配、鞭挞。 眼泪无法控制地溢出,濡湿了脸下这片柔软的被褥。 时间在荒芜的意识里失去了度量,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了手。 梁风的身子在下一秒彻底倒进了床上。 仿佛一个赤足在雪地里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结束了她的路途。 梁风轻轻地阖上了双眼。 他声音像是来自某个很高的地方,伴随着寒冷的风雪落在她的耳边: “我不喜欢你坐得离我那么远。” 他说的是她在车上时。 而后,便是他走下地面、拿动衣物的声响。 死寂般的卧室里,很久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梁风耳边微微的蜂鸣,仿佛灵魂慢慢地飘到了不远的上空。 俯视着自己。 也看向那个不远处的男人。 是了。 这就是那个她第一眼看见便觉得心生畏惧的男人。 能同你轻言慢语,也能同你疾言厉色。 即使再如何警告自己他从来不过是玩玩,可也忍不住在那个灯光缱绻安静相拥的夜晚,为他嘴里的情话心颤感概。 而如今呢,她半步差错。 手臂仍被反捆在身后,听见他穿衣的声响停止。 脚步已往门口远去。 梁风艰难地挪动了自己的身子,口鼻从被褥中抬起获得一丝空气。 “……沈颐洲。” 她喊他的名字。 那脚步声也就停了。 梁风忍不住流泪。 因为她自己,也因为沈颐洲。 她喃喃,更像是为了说给自己:“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不愿意用我妈妈当作博你同情、惹你怜爱的工具,那是因为我珍惜我和我妈妈之间的感情,它不该变成我谋求利益的工具。” “你说,我拿你的名声出去耀武扬威该有多简单。只要报上你的名字,事情总能变得格外简单。让你开心,也让我开心。我为什么不呢?” 她声音轻得像一缕雨夜里飘摇的白烟,混杂着潮湿不断地消减: “不过是因为舍不得。” 梁风轻轻地笑了一声。 昏暗的卧室里,沈颐洲其实看不太清她此刻的容貌。 可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抓在原地,叫他无可动弹。 听见她近乎呓语地又说道: “不过…是我觉得舍不得,舍不得我们之间单薄得如同一根蚕丝般的情意被我这样…太快地用完罢了。” 说完,梁风挣扎着,从床上跪坐了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伸出一条腿落地,而后站起了身子。 像是要离开。 像是对他失望。 像是,亲手斩断了她说的,他们之间薄得犹如一根蚕丝般的情意。 沈颐洲无声地看着她,一种哑然无言的烦躁升腾在胸口。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像一道火舌撩人的火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6 19:26:03~2022-07-17 17: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174562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诺 8瓶;VK、只看小甜文 6瓶;鲨鱼爱吃车厘子.、芽芽 5瓶;青栀 2瓶;52578944、水巿(f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二十一/疼吗? 昏暗的卧室里, 梁风背对着沈颐洲。 被束缚已久的双臂难以再使上什么力气,可她仍沉默地用手指试图将越挣越紧的领带解开。 后脊薄薄的一层汗液开始蒸发,带来冰而颤栗的感觉。 那寒意便顺着肌肤, 一同沉到了她的心底。 沈颐洲上前,握住了她仍在做无用功的手,三两下, 将领带解开丢到了一边。 他像是还想要拉住她, 同她说些什么。 梁风却别开了身子。 沈颐洲的手微微一滞,随后也收了回去。 梁风没有回头,很快,听见了他转身离开关上房门的声音。 心脏此刻似坠入深渊,她站在平整的地面上, 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原以为刚刚已是谷底, 现在才知道,仍未到。 卧室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梁风无声地将身上擦拭干净。 来时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重新走到了门口。 推门,双眼被客厅明亮的灯光刺到。 她微微眯眼, 而后看见了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沈颐洲。 明亮刺眼的灯光将他的皮肤镀成近乎虚假的釉白, 一双漆黑的双眼像是慎重点下的墨。 此刻, 沉默地落在梁风的身上。 梁风站在门口, 只轻声道:“我先走了。” 她脸上已没有任何生气、愤怒或是悲哀的痕迹,刚刚在床边潮湿颤抖的话语也像只是沈颐洲听到的幻觉。 一切都消失了。 梁风已恢复了“正常”,恢复到了沈颐洲原本最该喜欢的那些状态。 她们不该有脾气,不该会忤逆, 不该说不能说的话, 不该做不能做的事。 他惩罚过, 她也就听话了。 他应该满意的,他应该满意的。 安静的卧室里,薄薄的烟雾从沈颐洲的指间升起。 梁风不再看他,她甚至笑了笑。 然后,转身朝楼下走去。 站在玄关处换鞋的片刻,听见他脚步声靠近。 也听见他毫无情绪地说道:“那我送送你。” - 夜色似打翻的浓墨,目光所及之处梁风都觉得一种压抑到呼吸不过来的黑。 伴随着清冷的气息,囫囵吞进肺里。 眼眶被冷风吹到发涩,梁风也没转过头来。 他车开得很快。 不知是否因为凌晨空旷的街道。 从市中心开到梁风的住处,刚好一点半。 老旧的小区里,只有她单元楼下一盏老旧的路灯亮着。 蒙尘的灯罩晕出昏暗的光,一切不胜明朗,像是在梦里。 车停稳,梁风偏头看向他,说了句谢谢。 沈颐洲一只手握在方向盘上,灯光未能完全地照进车里,梁风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 她说完,就侧身要去开门,却忽然又停下。 身子转回来,喊了声: “沈颐洲。” 沈颐洲的手指微微握紧方向盘,淡声道:“还有什么事?” 梁风平静地把口袋里的那条项链取了出来,“这条项链是工作室的,价格不便宜。能最后请你帮个忙吗?如果黄秋意还要的话,你就把这条项链转交给她,行吗?” 她坐得依旧离他很远。 车窗透入的一小点光线,照亮着她仰面看向他的半边侧脸。 唇色很浅,被完全地染上了路灯的颜色。 如果是在冷光灯下,或许早已没了血色。 沈颐洲无声地看着她,半晌,回道: “你可以自己送。” 梁风看着他,安静了片刻,嘴角染上了几分无奈的笑意。 她不信沈颐洲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可他依旧是和那个过往的沈颐洲的一样,不管内里是如何的腐烂、愤怒和疼痛,可他面上永远不会呈现出来。 即使是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她:“你可以自己送。” 他像是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应该的愤怒,感受不到应该的沮丧,感受不到应该的疼痛。 怪不得,怪不得那时他问她:“疼过吗?” 梁风以为他问的,是身体上的疼痛。 可当下,她清晰地感受到沈颐洲问的,是心理上的疼痛。 问她是否疼过,是否因为面具戴得太久,是否因为他早已忘记了疼痛的感受。 所以无法共情,所以毫不在意。 梁风安静地回看着沈颐洲,此刻心里竟有了一种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诞的怜爱。 她抿了抿嘴唇,轻声道:“算了。” 说罢,正要收回手转身下车。 手腕却忽的被沈颐洲紧紧地握住。 错愕的一刹,梁风回眸去看他。 车内的灯光随即被人打开,梁风闭上双眼,缓了一刻。 察觉到衣袖被人拉起,她重新睁开眼睛,跟着看了下去。 一道无法忽视的红色痕迹。 边缘像是她某次被沈颐洲吻花的红色唇膏。 梁风想收手。 沈颐洲却没有放开。 “疼吗?” 他抬眸,直直地看向梁风。 吹了一路的冷风,她手早就冷成了一块冰。 此刻他触及的地方都异常敏/感地烧了起来,像是试图要将她融化、煮沸。 梁风声音放缓,说道:“已经不疼了。” 有车从对面开来,明亮的车灯从他们的眼前一晃而过。 沈颐洲没有松手。 漫长的一段沉默,谁也没有再开口。 她手依旧冰冷,仿佛永远也捂不热。 可沈颐洲分明记得刚刚,她在他身下化成一滩春水的模样。 梁风又要走。 沈颐洲这次松开了手,冷声问她:“不是说开服装设计室是你的梦想吗,这么快就放弃了?” 梁风身子彻底停下,平静地看向了沈颐洲。 “是我的梦想,但我觉得,人还是要分清什么是梦想,什么是空想。” 沈颐洲眸色更冷,梁风几乎能察觉到他抑制在身后的愤怒。 无声的叹息,她语气又软了几分:“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要分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其实也真不了。不是吗?” 梁风的声音最后淹没在了自己的嗓口里。 她没再等着沈颐洲的回答,伸手,推开了车门。 冷风在瞬间将她拥紧。 黑色的长发与夜色融合,她大步走进了漆黑的楼梯间里。 声音倏地静了下来。 于是心跳声开始变得震耳欲聋。 伸手扶住冰冷的扶梯上行,梁风却觉得自己走在一片波涛汹涌的海底。 真情和假意在无数个瞬间交缠、纠葛,最后化成一片片无法控制的狂浪,推搡着她往前走。 她既无法做到完全地遵从自己的心意让自己满意,也无法做到彻底地抛弃自我戴上伪装的面具。 于是浑浑噩噩、跌跌撞撞。 推开屋子的大门,眼前是空荡荡的客厅。 梁风阖上门,才察觉到客厅的窗户没有关上。 室内和室外一样的寒冷。 可她并没有走到窗子前把它关上。 梁风跌倒在沙发上,闭上了双眼。 - 那天从沈颐洲家里回来,梁风生了一场小病。 先是一直发烧,还是彭羽发现,坚持带她去医院挂了水。 后来又连续吃了几天药,断断续续,折腾到了一月末身体才重新好起来。 彭羽用手指圈她腰,啧啧两声。 “我一只手都能把你捏死。” 梁风靠在沙发里笑。 今日阳光明亮,照在她粉黛未施的脸上。 鹅黄的一道光圈,将她的眼睫照得清晰可见。 手里的热水氤氲蒸上一片朦胧的雾气,也将她的脸庞蒸得微热。 梁风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安静地晒太阳。 彭羽也靠在她肩上,难得的从工作和家庭的琐事中抽身,到她这来休停一会。 两人无声地晒了会太阳。 梁风听见彭羽问她:“过几天过年,你回乡下吗?” 梁风没睁眼:“回的,你呢,也要回南边吗?” 彭羽点点头。 “后天就走。” “注意安全。” 彭羽笑了笑。 梁风抱住彭羽的手臂,片刻,听见她问: “你和沈颐洲分手了,是吗?” 梁风轻轻地睁开了眼睛,笑着回道: “男女朋友才有资格说分不分手。” 彭羽也睁眼看着她。 她分明脸上是笑着的,可她却觉得梁风似乎变得和沈颐洲有了几分相似。 脸上是笑着的,但是心里却并非如此。 彭羽不禁觉得莫名的难受。 却又说不上来。 最后,只重新靠在了梁风的身上。 说道:“反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梁风眼眶微微发胀。 “好。” 送走彭羽后,梁风把她带来的一些特产分类整理好放进了冰箱里。收拾完之后,梁风看了眼日历。 今天是年末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明天开始很多公司就放假了。 梁风套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然后拿了条围巾,出了门。 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并没有明显的温度,但是能让人的心情变好。 梁风站在小区门口等了几分钟,而后上了出租车。 一路朝燕京市中心开,最后停在了那个她熟悉却又已经很久没来的工作室。 那条项链最后是梁风用同城快递送回给黄秋意的,或许黄秋意也接受到了沈颐洲的消息,所以梁风并没有收到任何的疑问。 那件事就好像水面上荡起的一小阵涟漪,回过神,就连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在乎呢。 梁风乘着电梯上了楼,她今天是要来拿梁珍送给她的那枚顶针。 前几天梁珍来电话说,常知远有可能要回来过年。梁风原先觉得她功亏一篑,明明已经在沈颐洲身边那么久了,为什么不能就忍下去。 可她眼下觉得,如果能让常知远帮忙说服常满德离婚,或许也并非不可以。 但她还是得先拿回顶针。 这是梁珍送给她的。 时间拖了很久,梁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今天已是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再拖就只能明年了,她找不到再拖着的理由了。 电梯停在48楼,梁风走了出去。 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心口止不住地发涩。 行至门口,那枚金属质地的门牌依旧和她第一次来看的时候一样,明亮而清晰。 梁风只看了一秒,就伸手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黄秋意的助理陈楠。 他见到梁风时脸上连一点惊讶都没有,笑着打开门:“梁老师请进。” 梁风心里有些奇怪,却也没说出口。只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来拿个东西就走。” 陈楠问道:“梁老师来取那枚顶针吗?” 梁风身体顷刻僵住,直直地看向陈楠。 陈楠笑了笑,说道: “沈先生说,顶针他拿去了。你若是要,就去他家拿。” 作者有话说: 纪实文学:《狗男人》 感谢在2022-07-17 17:58:40~2022-07-18 19:4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疯狂的马铃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鲨鱼爱吃车厘子.、PYzhe、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 5瓶;多洛莉丝 4瓶;青栀 2瓶;VK、南微、52578944、XY-L、水巿(fu)、汪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二十二/你逃不过 梁风没去找沈颐洲。 她离开工作室后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司机一接起电话就问她:“梁小姐,今天用车吗?” 梁风无声惊愕,静了片刻, 问他是否知道沈颐洲在不在家。 司机说他不知道沈先生的行程,又问需要他去问问吗? 梁风道了谢说不用,就挂了电话。 双手插回大衣的口袋里, 不知道自己打这通电话的意义。即使沈颐洲不在家, 即使阿姨给她开了门,她也并不知道沈颐洲把那枚顶针放去了哪里。 他既叫她来拿,就不会随手放在她能轻易取回的地方。 可梁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梁风有些心不在焉地沿着市中心的马路一直往前走,没过一会,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接通的一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我,常知远。” - 梁风打车到医院的时候,梁珍已经没事,在病床上睡了。 常知远打电话来告诉她, 梁珍因为心悸疼痛被送进了医院。 “医生说结合她之前的病例来看, 病情有朝尿毒症发展的趋势。” 电话里常知远没有遮掩, 直接告诉了梁风最坏的结果。 “常满德怎么说?” 常知远默了片刻:“你知道我爸的, 他不接受这种结果。” 常满德不接受梁珍可能会得尿毒症的可能,他像一个鸵鸟,懦弱地不敢面对现实。 梁风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会对妻子家暴的男人才是最为懦弱的。 梁风挂了电话, 没有再多说什么。 推开病房的门, 常知远正坐在一侧的板凳上打瞌睡。 他们好多年没见, 梁风却并不感到生疏,毕竟曾经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门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常知远睁眼看了过来。 他揉揉脸,无声地走出了病房。 房门阖上,梁风靠在一侧坚硬的墙面上,仰面有些冷地看着他。 他变得更高大了,也变得更成熟了。但还是和从前一样,有种难以驱散的沉闷,那是常年跟着常满德生活积郁下来的东西。 “常满德是你父亲。”梁风开口。 常知远看着她,沉声道:“我早已和他断绝了关系。” “但你不应该让我妈妈来承受你父亲的所有,特别是他现在负债累累。” 常知远安静了一会,他知道梁风是什么意思。“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你是他儿子。” “我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 “可你改变不了你是他儿子这个事实。” “但我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 梁风怒火噌地就蹿了上来,她看着常知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克制住愤怒说道:“常知远,你知道因为欠债的事情,常满德不肯给我妈妈看病吗?你知道常满德当年为了不让我去上大学把我妈妈打进了医院吗?而现在我妈妈就躺在医院里,你就真的能这样袖手旁观吗!” “常知远!”梁风身子忍不住发抖,“你至少应该担起一些你作为儿子的责任。” 常知远紧紧地抿起嘴唇,半晌,才又开口说道: “我只能说我尽量。” “对了,这次是严琛让我回来帮忙劝劝的。”常知远又补充了一句,随即后退了两步,转身朝电梯口去了。 梁风眼眶涩得发胀,她靠着墙边缓慢地平息了呼吸,才转身走进了病房。 梁珍还在睡觉,频繁的染发已经遮不住她两鬓的白发。梁风坐在她身侧,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 梁风记得,五岁那年梁珍认识了一群好朋友。那时候梁风的父亲刚刚过世,她们孤儿寡母多受人欺负。是那群朋友帮着梁珍,给她们寻了个落脚的地方住下。 有一段时间,梁风常常和这些叔叔阿姨一起吃饭,他们都很热情,一口一个“小风,小风。” 后来,其中一个人说要去深圳做大买卖,请大家帮忙借点钱。每个人都纷纷慷慨解囊,梁珍就是再难也记得别人当初对她的好。 于是便跟着那伙人去了一家高利贷社借钱。 梁珍见大家都借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她也帮着借了三万块钱。 谁知道没过几天,那群借高利贷的人就上门,告诉梁珍你欠了三十万。梁珍慌慌忙忙地去找那些“朋友”帮忙,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人了。 她被骗了,被骗得彻彻底底。 因为一点“帮租房子”的恩情,她被骗了三十万。 而如今,因为当年那“常满德帮还三十万”的恩情,她又一次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梁风无法否认,她何尝不也是梁珍不肯离婚的原因之一。 离了婚,就只能拖累她了。 梁珍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 她清楚地知道常满德的德行,却咬着牙把一切都忍了下去。 梁风眼眶微微发烫,她别过脸去,不想梁珍醒来看见她的模样。 无由地,又想起梁珍那天把那枚顶针送给她。 ——“小风啊,恭喜你。” 手指擦过湿润的眼眶,梁风很长地呼了一口气。 心脏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沉闷地跳动在胸腔。 她想要拿回她的顶针。 梁风想着,就起身走出了病房。 推开楼梯间的大门,清冷的风在空旷的通道里流窜。 梁风站在床边,给沈颐洲打了一个电话。 第一通没人接。 梁风有些出神地望着手机上“佛手柑”三个字,忽觉自己是否太过冲动。 正打算回到病房,沈颐洲的电话就重新进来了。 她呼吸下意识屏了片刻,抬手,接了起来。 “喂。” “我还在想梁小姐什么时候舍得给我打电话?” 电话里,他声音依旧带着清淡的笑意。 仿佛他们上次是愉快地分开,从未有过任何的不和。 他要翻篇,她也就翻篇。 梁风靠在窗边,开口道:“我的顶针…在你那吗?” “在。”他承认得干净利落,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是否欠妥。 “能麻烦你交给阿姨吗?我找个你不在的日子去取,也免得你见我心烦。”梁风缓声道,“又或者麻烦你给我寄个同城快递,选到付。” 电话那头,沈颐洲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我选第三种。” 梁风心跳莫名地加速,她手指微微握紧,听见沈颐洲说道:“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我不想麻烦你。”她坚持道。 “你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话里不容拒绝的强势。 “你现在在哪?”沈颐洲问。 梁风朝楼下看了眼,“新华书店。” “哪家?” “市医院对面那家。” 她说完,沈颐洲就挂了电话。 梁风随即走到护士站,请护士帮忙看着梁珍,如果梁珍醒来就给她打个电话。然后快步朝电梯去了。 穿过马路,很快来到了那家新华书店。 临近年关,来看书的人并不多。空旷的书店里零散地坐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学生。 梁风随便走到了一个书柜前,心不在焉地等了起来。 透明的大门将街上的景色一览无余地展示开来,却隔绝了所有的喧嚣。阳光卧进宽大的书柜上,有种抚慰人心的作用。 梁风渐渐地静了下来,她在书柜上随便挑了本书,是一本意大利旅游指南。随手翻了翻,被里面旖旎的风景吸引。 “喜欢哪个地方,下次我给你当导游?” 沈颐洲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梁风倏地回头,吓了一跳。 午后明亮的阳光照在他的半边侧脸上,他站在梁风身后微微弯腰,伸手越过她手臂去拿她手里的书。 因此像是将她半环在胸前,而她前面是高大的书柜,实在是无处可逃。 可他偏偏一副认真的模样,眼角盈着明亮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问道:“尼斯我比较喜欢,天气热点我们去那里?” 梁风把书从他手上拿回来,合上放进了书柜。 身子微微侧开,从他的怀里挣了出来。 “你喝酒了?”她问。 沈颐洲扬扬眉,凑近她。“有味道吗?” 他俨然一副亲昵的模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梁风往后让了让。 “我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沈颐洲站正了身体,淡声反问她。 梁风蹙眉:“我的顶针?” “我没带。” 梁风几乎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回答,可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是故意要戏耍她。 压着欲起的怒气,梁风低声道:“你骗我。” 沈颐洲眯起双眼,笑容在一瞬间收敛,沉声道:“难道不是你先骗的我?” 梁风瞳孔微微放大,又听见他几分冷意地说道:“我左右环顾了一周,觉得你应该是来医院,而不是在这个破书店看书。” - 梁风抵不过沈颐洲坚持,带着他回了医院。 沈颐洲在医院旁边的花店买了一束花篮。 回到病房的时候,梁珍还没有醒来。沈颐洲把花篮放在床头,站着环顾了一下病房。 “有点简陋。”他毫不留情地点评。 梁风没有理他,她帮梁珍把被子掖好,又确认了下打点滴的速度不会太快。 “这下我没骗你了,你也该把东西给我了吧。”梁风小声对沈颐洲说道。 “你妈妈什么病?” 梁风有些恼,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 “不知道,没确定。” “梁珍,急性肾炎引起的心悸。”沈颐洲照着床位的病例卡读了出来。 梁风:“……” 梁风此刻觉得,沈颐洲或许只是来玩弄她的。他不是把那天的事忘了,他是记的一清二楚,所以现在才来三番五次地玩弄她。 可梁珍是她的底线。 “沈颐洲,请你出——” “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肾脏移植方面的专家。”沈颐洲忽然开口。 梁风愣在了原地。 他笑了笑,“陈志和,你有没有听过?” 梁风沉默地看着他,判断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颐洲就慢条斯理地点开了手机,搜出了陈志和的词条。 梁风没忍住,还是走近了他。 沈颐洲把手机递给她。 梁风心脏一跳,觉得把他的手机拿在手里,实在是有些僭越的意味。 可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陈志和的简介吸引。 他年轻时就是极有名的肾脏移植专家,后来带着团队去了英国,攻克过很多重大疑难手术,算得上是世界顶级的专家。 梁风抬眼重新看向了沈颐洲,她不敢问,害怕期待起来,失落会变得太过剧烈。 沈颐洲把手机收了回来,说道:“年后有机会一起飞伦敦吃个饭吧。” “你认识他?” “算是我叔叔。” 梁风又沉默了下去,即使此刻梁珍的病情并未发展到那个程度,可她仍忍不住替梁珍早做打算、多做打算。 沈颐洲等了她一刻,手指轻轻抚上了她的肩头。 “顶针就在我车里,你随时下去拿?” 梁风偏头看了看梁珍,而后点了点头。 “现在,行吗?” “你说了算。” 梁风跟着沈颐洲出了病房门,离开之前又去护士台确认了下梁珍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来。护士说估计下午四五点能醒。 沈颐洲笑说:“那你还能去我那吃个下午茶。” 梁风看了他一眼,没回话。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不远处,沈颐洲的车在路边停靠着。 他们两人坐进了后座,沈颐洲抬手关上了隔绝驾驶座的隔板。低缓的机械声过后,后座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梁风觉得耳膜沉闷作响。 沈颐洲伸手拉过梁风的手,袖子提上去看她手腕。 纤细白皙,已没有了被束缚的痕迹。 梁风任由他看,只问:“我的东——” 可她“西”还未说出口,沈颐洲就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了座位上。 另一手捞到腰后,用力,就让梁风紧紧地贴住了自己。 吻来得凶而急。 仿佛黑夜里吞噬山脉的巨浪。 梁风挣了一下,完全地落于下风。 唇齿随后被撬开,灵魂便轻而易举地跟着柔软的唇舌被一同吮吸了过去。 太过熟悉的气息了。 梁风竭力克制住自己的理智,可愈发稀薄的氧气和他滚烫的拥抱在顷刻之间就将她推下了挣扎的悬崖。 是否也将他的强势当作她内心深处已然蓬勃蔓延的渴望的挡箭牌,装作无法抵抗,所以束手就擒。 不知何时,车子开了起来。 梁风眼神失焦,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明晃晃的太阳虚化成了一片白色的印记,她手指紧紧地抓住沈颐洲的肩膀,不敢动弹。 沈颐洲低低地笑。 是他曾经熟悉的、柔软的春水。 梁风无论如何都无法辩驳。 最后,只能将头埋在他的肩上。 颤抖着,靠在了他的怀里。 车子朝着沈颐洲市中心的别墅去,下车的时候,梁风已穿戴整齐。 她站在门口,看着沈颐洲。 沈颐洲凑过去要亲她,梁风让了让。 低声道:“既然你又说落在家里了,我就不进去了,等你拿给我吧。” 沈颐洲把手指抬上来,“行,但我先得去洗个手。” 梁风耳廓发烫,目光从他手上挪了开来。 “不想进来就在玄关坐坐,站在外面像什么样子。”沈颐洲淡声说道。 梁风没作声,跟着他进了玄关。 阿姨似是并不在家,客厅里十分安静。 梁风坐在玄关处的椅子上,看着沈颐洲去了一楼的洗手间。 不一会,他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外套丢在沙发上,远远地,站在客厅的中央。 烟灰色的衬衫将他挺阔的身型衬托得更加颀长,他眼角带着笑意,手上似乎正拿着什么东西。 梁风站了起来。 他没有任何要朝她走过去的意思。 他要她过来。 梁风将鞋脱在了门口,踩着袜子就走到了沈颐洲的身边。 伸手,却被他牢牢地一把抓住。 随后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手里什么都没有。 沈颐洲低头含住她的耳垂,梁风浑身一颤。 听见他说:“我不信你没想过我。” 她确信他是真的喝多了。 可沈颐洲已不会停下。 他抱着梁风就推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身体似是陷入一片柔软的麦田,窗外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沈颐洲说:“这次你喊停,我就停。” 梁风张开嘴巴,却发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身体比她更要诚实。 她也想要他。 于是沈颐洲再无迟疑。 久别重逢的契/合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叫人头皮发紧。 梁风羞赧地闭上了双眼,可她早已在车上就溃不成军,这一次不过是彻底沦陷。 脑海中,她沉入一片安静的湖里。 梁风睁开眼睛,看着阳光从湖面上投下,穿过皱起的湖面,漫反射成一束束模糊没有轮廓的光柱。 画面失去具象,声音失去轮廓。 她张口,就被允许获得呼吸。 她伸手,就被允许抓住稻草。 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朦胧的视线里,能看见他黑色的头发、冷白的面颊。 从未被允许使用过这种姿势。 ——这种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姿势。 脖颈后仰成一道皎洁的月牙。 像一座纯洁的桥,连通着彼此。 最后,她力竭地靠在沈颐洲的怀里。 大脑里所有的景象褪色成一片无际的空白。 耳边传来隐约的潮水声。 她缓慢上岸了。 耳朵贴在胸口,心跳声就被无限放大。 沈颐洲带着她仰面躺在了宽大的沙发上,梁风几乎在瞬间就想起了那个晚上。 那天他对她说什么了。 当下的一刻,梁风已经记不得了。 可她记得住那时想哭的冲动,那种躺在他的怀里觉得何其安稳的心情。 梁风闭上了双眼,克制自己再想下去的冲动。 窗外太阳渐渐西沉,像是缓慢融化的草莓冰淇淋球。 梁风记得梁珍应该快醒来了,她从沈颐洲的怀里坐起来,伸手去捡地上的衣服。 沈颐洲看了她一眼,也一同起身,捡了裤子穿上。 他没再为难梁风,顶针一直都在他的西裤口袋。 即使梁风此刻看着,他也丝毫不怕被拆穿刚刚用以骗她回家的拙劣谎言。 梁风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就要往门外去。 “年后哪天比较好?”沈颐洲忽然问。 梁风站停在玄关,“什么?” “时装秀选在哪天比较好?”沈颐洲走近她,笑问,“我觉得初五迎财神就不错,不过到底是你的秀,还是要问问你。” 梁风愣怔在原地,竟一时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沈颐洲翻出手机里的日历,认真看了看,又说:“我那天正好也没事,去捧捧你梁大设计师的场。” 梁风仍只站在原地,半晌,才平静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颐洲眯眼笑了起来:“你前段时间不是和黄秋意在准备时装秀吗?眼下黄秋意已经把场地和模特基本敲定了,你要是有有意见回头再和她商量商量,今天正好你在,我们把时间定了。” 沈颐洲说的每一个字梁风都听得清清楚楚,可她浑身僵成了一块无法动弹的石头,竟不知到底要如何接他的话。 沈颐洲也就不着急,他从柜子旁抽了支烟出来,缓缓地点上了。 没拿烟的那支手,将梁风耳侧的头发轻轻捋了上去。 “你要是不喜欢这日子,往后推推也无——” “我要是不来找你呢?”梁风忽然开口问道。 沈颐洲一顿,旋即扬了扬眉。 “那我就说是我的秀。” 梁风皱眉:“你不能这样做。” “我为什么不能?”他赖皮般反问。 “那不是你的东西。” “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他声音没有任何特别的起伏,直视而来的目光却像是早就预谋的猎网,慢慢地将她收紧了。 铺天盖地的眩晕感。 梁风脚步后退,靠在了一侧的墙面上。 温黄的玄关灯下,他靠得离她过分的近了。 近到能闻到他身上苦涩的佛手柑、沉稳的沉香木,和那股醇厚得叫人痴迷的酒香。 也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褪去。 最后,沉声说道: “梁风,别和我分得那么清。” 他如此认真的神色,没有半分的嬉笑与嘲弄。 声音似是一场弥漫的大雾,沉沉地落在了梁风的心里。 灭顶的轰然之感,她像是被推向了大雾弥漫的崖边。 为什么不要分得那么清? 她又是他的什么人? 梁风忽然想起那天,她在露台上第一次看见他。 昏暗的夜色里,她明明什么都看不清,竟敢就那样无畏地朝他走去。是否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她看不见的定数,是否那天晚上无论如何她其实都会朝他走去? 而眼下这一刻,梁风竟有些荒诞地想,结局就算再糟糕又能怎样呢? 左右不过是跌下露台,摔到粉身碎骨。 倒是应了洛生那句: “你逃不过。”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本章六千字呢!(昂首挺胸 50个红包~ 感谢在2022-07-18 19:46:46~2022-07-19 18:3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洛莉丝 4瓶;芽芽、七岁才学会微积分 3瓶;南微、belyyy 2瓶;52578944、VK、XY-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二十三/水月镜花 电话响了起来。 梁风走远的思绪被重新拉回来。 她接起电话, 原来是梁珍打来的。 梁风在电话里交代了几句,就要穿鞋往外走。 沈颐洲拉住她:“等我去换身衣服。” 梁风静了一刻,点了点头。 沈颐洲中午喝酒的缘故, 下午回医院仍是司机开车。 两人没再像陌生人那样分坐在两侧,梁风的膝盖轻轻靠在沈颐洲的腿旁。 手被他捏在手心,饶有趣味般的细细抚摸她的指节。 车子很快开到了医院, 梁风转头看了他一眼。 沈颐洲把手一抬, 十分识时务般的笑了笑:“我不上去,晚上来接你。” 梁风抿了抿嘴唇,说了谢谢。 “只有口头的?”他几分不正经地反问。 梁风嘴角溢出了些笑意:“只有口头的。” 沈颐洲扬扬眉,“也行。” 随后倾身过来,按住她后脑。 绵长而又安静的一个吻, 没有告别的意味, 知晓她还会回来。 于是浅尝辄止,沈颐洲放开了她。 梁风理理头发,转身推开车门走向了医院。 病房里,护士正在给梁珍测量血压。一旁的医生见梁风过来,问她是不是病人家属。 “我是病人的女儿, 请问我妈妈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了眼报告, “目前是没事了, 但是结合你母亲之前的病例和检查报告来看, 她的肾功能已经有些问题。” “她会得……”梁风没能把那三个字说出来。 “也不一定,”医生说道,“反正你们先按时吃药,定期检查, 千万不能再累着了。这个病谁也说不准。” 医生没说一定, 这已经给了梁风莫大的鼓舞。 “谢谢你, 医生。” “行,那你明天就给你母亲办理出院手续吧,回去还是多锻炼身体,她还有些贫血。” “好。” 医生和护士出了病房,梁风坐到床边拉住了梁珍的手。 “有感觉好点吗?” “好得很呢!”梁珍朝梁风眨眨眼,“你们就是太紧张了,小远这一回来我都没来得及给他准备什么倒叫他先把我送到医院来了。” “你身体太不好了。” “我觉得我挺健康的。” 梁风语塞,她能理解梁珍为何这么说。 是否是上一代人牺牲奉献的精神深入人心,梁珍的心里永远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梁风不想再和她争辩,又问她最近常满德怎么样。 梁珍笑起来:“在和银行谈贷款了,应该会有好消息。” “不是被拒绝过很多次了吗?” “这次他说希望很大。” 梁风又安静了一会,嘴里千回百转的话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现在说什么其实都没用,她没有能力立马帮常满德还上债,没有能力给梁珍无忧无虑的生活。如果梁珍以后真的病重了,她也还没有能力保证她得到最好的治疗和照顾。 一切都是因为没有钱。 没有钱,所有的愿景就只能被妥协、被折断、被湮没。 最后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当下的折衷做粉饰。 梁风又想起沈颐洲说的时装秀。工作室、钱财、人手都是沈颐洲给的,但是名气和人脉却是可以长久地握在自己手里的。 梁风忽然觉得初五是个很不错的日子。 迎财神,她觉得很合适。 梁风又和梁珍聊了一会,便准备去医院的食堂打两份饭。 还未走出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敲了敲病房的门。 梁风打开门,那人朝他微微欠身。 “梁小姐,这是沈先生给您和您母亲定的晚饭,祝您用餐愉快。” 他说着就把一个看起来分量十足的黑色饭盒放在了梁珍旁边的柜子上,然后又朝梁风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梁珍一脸八卦的笑容:“小风,这个沈先生是谁啊,没听你和我说过呀。” 梁风这才回过神来,“一个朋友。” “只是朋友?”梁珍又问。 梁风轻轻地笑了笑,走到她床边。“没别的可能的。” “喔,”梁珍面上假装失落,又问,“他不会已婚了所以你说没别的可能了吧?” 梁风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不仅已婚,还有一双儿女。” 梁珍一吓,立马知道梁风是在骗她。 “小没良心的。” 梁风笑,走去打开了饭盒。 掀开盖子,里面是两层,她把菜端出来,满满放了一张小桌子。 菜品都很精致,味道偏清淡,是特意选了给病人吃的。 梁珍又饶有趣味地看梁风,梁风抬手:“打住,再看我就走了。” 两人说笑着把晚饭解决了。 梁风又在病房里陪了梁珍一会,快九点的时候梁珍就催她走了。 梁风又确定问她真的不需要陪床,梁珍态度坚决,说自己又不是什么老弱病残,不需要她年轻人牺牲夜生活。 梁风走两步,忍不住回头抱了抱梁珍。 “一切很快都会好起来的。” 梁珍只当她随口一说,也回道:“当然啦,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梁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夜里起了不小的风,梁风一处医院大门,大衣就被吹得鼓了起来。 她抱臂掖紧衣角,小步朝着一侧的出租车点去。 夜晚车流减少,两侧高大的路灯将马路照得略显空旷。 梁风穿过医院门口的绿化带,忽然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鸣笛。 她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正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就看见一辆停在不远处的车打起了双闪。 梁风定睛看过去,脸上无法控制地扬起了笑意。 他黑色的库里南完美地藏在了一片树木的阴影下,此刻打起了双闪,她才发现了他。 灯光一直亮着,直到梁风走近。 她站在驾驶座的外面,伸手敲了敲窗户。 沈颐洲就慢悠悠地按下了窗户。 梁风弯腰,身子靠近。 “警察,查酒驾。” 沈颐洲就无声地笑着,右手拿烟搭窗口上。 梁风也笑笑,正准备不再逗弄他,走去副驾。 沈颐洲左手却忽然绕到后面按住了她的脖颈。 ——将人留了下来。 随后,清冷的薄荷烟味在瞬间侵入她的唇齿。 气温便顺着相依的鼻尖传来。 梁风觉得他在笑,也觉得自己在笑。 昏暗的夜色将他们之间的时间静止,声音便朝着很远很远的方向退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颐洲才放开她。 额头靠着,她双眸里湿漉漉。 “查出酒驾了吗?”他声音几分低哑。 梁风低低地笑,此刻身子已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寒冷了。 “沈老板没有酒驾。”她说,“只是烟驾。” “梁小姐有何惩罚?” “我还没想好。” 沈颐洲目光示意了下副座:“要不然你先跟我回家,你再好好琢磨琢磨?” 梁风往后退了退身子,站直。 状似妥协:“只能先这样了。” 她双眸微微地弯起,许是有些湿润的缘故,从沈颐洲这个方向看过去,竟觉得她眉眼很亮。像是月色倒映在柔软的河水里,折射出细碎而莹亮的光。 随后,小步绕过他的车前,坐进了副驾驶。 沈颐洲把烟灭了,抬手打上了方向盘。 一路回到家里,梁风才知道沈颐洲没吃晚饭。 “你一直在楼下等我?” “眯了一会。” “为什么不回家睡?” 沈颐洲睨她一眼:“你要老老实实的,需要我在楼下逮你?” “我又没叫你等我。” 沈颐洲冷哼一声,将人推着去了厨房。 “会点什么,给我补偿一下。” 梁风去厨房扫视了一圈,故意笑着回头问他:“那我就给你煮个意大利面吧?” 沈颐洲扬扬眉:“你随意。” 梁风从小就在家帮着梁珍做饭,煮个意大利面当然不在话下。 但要说定要达到他以前尝过的“意大利人”的标准,她也无能为力。 冷水下锅,她倒了点橄榄油和盐进去。 水沸腾后,梁风大拇指和食指相扣,圈出了一小把意大利面。 “这么多够不够你吃?” “你自己判断。”他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站在她身侧。 梁风于是自己估摸了下,给他又减少了些。 另起一锅,她切了点番茄煮成浓稠的番茄酱,最后将煮好的面倒入,然后撒上了一把香芹碎。 浓艳的红色和明黄色融合在一起,细碎的香芹碎则点缀了星星的深绿。 色泽已叫人食指大动。 梁风把面端到了餐厅,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沈颐洲脱了外套,只剩内里一件单薄的衬衫。温和的一盏黄灯从头顶倾斜而下,餐桌似是浸入了另一个世界。 安静、稳妥。 底色是傍晚的黄昏,城市的喧嚣被埋入地下。 而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拿着叉子品尝着她刚刚做完的面。 沈颐洲还分食了一些给梁风,梁风觉得味道不错,问他和法国的比怎么样。 沈颐洲笑:“下次带你去法国吃,你不就知道了?” 梁风假意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却感到心里短暂的一刹跳空。 她不喜欢他给她的许诺。水月镜花,看着总是格外美的。 晚饭后两人先后去洗了澡。 梁风的东西都还整整齐齐地放在衣柜里,阿姨仍是按时来帮她打理的。 又想起沈颐洲说的,黄秋意已帮她打点好了一切,就等她点头确认时间。 说心里没有感动怎么可能。 只梁风无论如何都拒绝顺着那感动往下想,怕变成自作多情,更怕变成作茧自缚。 两人上床之后,沈颐洲抬手灭了床头的壁灯。 窗帘没有完全拉上,一条明亮的光带安静地卧在卧室的角落。 沈颐洲将人搂在怀里,梁风闭上眼睛,闻得到他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 她忍不住轻嗅,转过身去,靠在了他的胸口。 屋子里安安静静,一切似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沈颐洲。” 梁风忽然轻声开了口。 沈颐洲低头将唇贴在她颈间。 梁风克制住细碎的痒意,“我后天要下乡和我妈妈过年。” 他并未停下,“嗯。” “大概要待三四天。” “嗯。” 梁风停顿了一下,身子朝后退了退。 与他的目光平视。 “你呢?”她问。 沈颐洲看了她一眼,轻轻地笑了笑。 随后翻身睡到了另一侧。 身子之间空出了一块,梁风心脏像没了依靠,重重地落了一拍。 随后,听见他淡得不能再淡的声音。 像是昏暗卧室里凭空升起了一缕孤寂的烟。 ——他说:“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9 18:31:34~2022-07-20 19:4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长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踮起脚尖更靠近太阳、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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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风逐渐沉湎在这种温情里,可下一秒,忽然心跳如惶。 即使他们明明有过那么多次激烈近死的缠/绵,可当下这一刻,却叫梁风彻底地开始畏惧。 畏惧这种相爱很多年后才会有的平淡时刻,畏惧这种历由时间和年月才会有的合拍默契。 可他们分明不是,可他们分明不是。 梁风低头,轻轻地推开了沈颐洲。 “我有些困了。”她说。 随后,小步地走回了卧室。 - 第二天梁珍出院,梁风索性就和她一起下乡了。 沈颐洲没意见,只问她要不要叫司机送。 梁风说那可就出大事了,昨天那束花和晚饭都叫梁珍问了半天,今天再找车送,怕是沈老板日后不好摆脱她了。 沈颐洲笑笑:“我几时说过要摆脱你了?” 梁风打哈哈:“多谢沈老板抬爱。” 电话结束,梁风跟着梁珍一起去了车站。 年二十八,车站已没什么人。 车厢里空空落落地散坐了几个下乡的散客,梁风和梁珍坐在前排的左边。 放在脚边的袋子里是梁风早上帮梁珍买的新年羽绒服,梁珍自己舍不得,总说不需要。 梁风没告诉她价格,说是工作室打板多出来的样衣,不要白不要。 两人相互依着,晒着冬日里的大太阳几分困倦地回了乡下。 一到家,就看见常知远站在院子门口抽烟。 他见人回来,就上来帮忙拎东西。 梁珍回了屋子,不知道要和常满德说些什么。 梁风看了眼常知远,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 门前一条笔直的水泥路,直通北边一片漫无边际的鱼塘。 “你看过常满德欠的帐了?”梁风偏头去看常知远。 常知远抽了一口烟,声音有些哑:“看过了,昨天还去了工厂一趟。” 梁风也不和他委婉,直说道:“我妈快被常满德拖累死了你看到了吧?生病不愿意给她治,欠债就疯狂压榨我妈妈。常知远,你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常知远没说话。 梁风:“自从我知道常满德欠债以来,我几乎所有的工资都拿来补贴他,就恳求他让我妈妈轻松一点。可你也知道我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她一天还是常满德的妻子,她就一天放不下这个根本不属于她的责任。” “小风,对不起。”常知远把烟掐了,丢到了路边。 他低头看着梁风,声音沉缓:“我知道你恨我,我一走了之把他们都丢给了你。但是我也是有苦衷的,我老婆现在还在越南待产,这几年生意不那么好做,我实在也没什么钱帮助你。这次要不是严琛求我回来看看你们,我是不可能回来的。” 他嘴唇抿了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我看看我尽力能凑多少钱吧,但是过几天我就得走了,我老婆要生了。” 常知远说完,就直接转过了身子。 萧瑟的冷风中,他走得毫不犹豫。 想来人都是自私的。 梁风不禁觉得悲凉,却又不知道要从何开始指责。 她又有什么资格? 回去的路上,梁风接了个电话。 打电话的是一个帮她转卖二手的销售,告诉她上次那两支爱马仕的包已经转卖出去了,钱应该很快就会打到她的卡上。 梁风说了谢谢。 面色如常地朝前走去。 她一直都在把沈颐洲送给她的包包、项链有选择地转卖出去。沈颐洲从来没过问过她的这些东西,她甚至相信,他根本不记得送过她些什么。 所以那些转卖而来的钱她除了给一部分给梁珍,剩下的全都被她存了起来。 她到底能从沈颐洲这里获得多少?她不知道。 可她希望,在她离开的时候,这笔钱足够叫她带着梁珍离开常满德。 梁风一路无言地走到了路的尽头。 抬脚踏进院子里的时候,被门槛狠狠地绊了一脚。 她重新站稳后,近乎出神地定在了原地,随后感到一股剧烈的痛意陡然从身体内部升起。 她抿紧嘴唇,看向空无一人的庭院。 发现这剧痛并非来自她的脚踝。 ——而是她的心底。 年前的时间过得很快,说起来,一家四口甚至比不上陌生人。 只有梁珍忙得开心,说常知远难得回来一次,一定要好好过个年。 年三十的时候,常满德和常知远在屋子里看春节联欢晚会。梁风就在厨房里帮梁珍弄晚饭。 梁珍做的是她最拿手的羊肉饭,米饭拌着先炒制好的羊肉一起下锅煮,四十五分钟之后再闷半小时,羊肉的油香就完全地浸入到米饭里了。 电饭锅一闷好,梁珍就叫梁风去盛饭。 梁风应了一声就去拿碗。 梁珍把锅里的菜都一一盛起来,忙活了好一会,看见梁风还磨蹭在电饭锅前。 “发呆呢,小风?”她走过去。 梁风一吓,回过头笑了笑。“没有,我马上就盛好了。” 年夜饭也如梁风想象得一样无趣,有常满德在,她无论如何都是开心不起来的。 只有梁珍在努力提出话题,不停地给常知远夹菜,体谅他大老远跑回家太辛苦。 后半场,梁风开始有些心不在焉。 米饭吃了小半碗实在是吃不下了。 梁珍低声问她:“是不是胃口不好?” 梁风顿了一下。 梁珍随即端起自己的饭碗闻了闻:“味道还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味道啊,每回过年你都能吃一大碗呢。” 梁风目光又重新落回到自己的碗里,忽的,她将饭碗往前推了推。 “我晚上还有些事,先走了。” 梁珍一愣,连忙跟上她起身出门的脚步。 “这大晚上的你去哪里?” 梁风头也不回地先去了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个袋子。 “妈,我回一趟燕京。” - 叫司机此刻来接她,梁风属实过意不去。 好在来回一个小时的路程,没有把他整个晚上都占去。 下车的时候,梁风包了一份红包给司机,司机笑了笑,婉拒了梁风的好意。 “梁小姐,这是我应该做的。” 梁风拗不过他,只能又说了好几遍谢谢。 随后拎着手里的袋子朝别墅的门口去。 抬手输了密码,一串清脆的电子音响起,大门开了。 整幢别墅似是已经进入了深夜,她站在漆黑的玄关,只有一点屋外照来的昏黄的灯。 梁风在门口静站了好一会。 很难说,她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既怕他在家,她的出现是否会让他觉得过分的殷勤或是多余。 又怕他不在家……不知道这个晚上他是如何过的。 此刻安静到极点的客厅似乎也将时间静止了,她长久地站在黑暗里,迟迟踏不出这最后一步。 呼吸渐渐变得绵长,也变得些许沮丧。 火星燃起来就那么一瞬,而后就是湮灭。 她抿了抿嘴唇,正准备转身的时候—— “啪嗒”一声轻响。 二楼客厅的灯被人忽的打开。 明亮的灯光顷刻就从上倾泻而下,梁风微微眯了下双眼,随后看见了缓步而下的沈颐洲。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睡衣,衣扣没有扣到最上面露出一片苍白的皮肤。 步伐似是走在浓重的烟雾里,明明沉稳却又有几分难以描述的漂浮。 梁风觉得她看到的是一个幻影。 直到沈颐洲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瞥了一眼她手上的袋子,几分淡笑道:“怎么忽然上我这来了?” 梁风微微回神,“吃过了吗?” “吃过了。” “吃了什么?” 沈颐洲蹙眉:“不记得了。” 梁风笑了起来:“那看来我白来了。” 沈颐洲又去看她手里的袋子,“你带的是什么?” “刚做好的羊肉饭,你还有胃口吗?” 沈颐洲安静了好一会。 梁风又说:“盒子是我新买洗干净的,米饭也是盛的第一碗,不是剩的。不过如果你今晚吃不下,也没——” “好吃吗?”他问。 梁风眉眼缱绻地笑开了。 “好吃的。” 拎着饭盒到了厨房,梁风开火放了一只小锅,米饭倒进去,随便炒两下热一热,香味很快就出来。 沈颐洲没在厨房待着,梁风以为他洗过澡不愿再沾染油烟。 饭做好之后,她端去了客厅。 正要上楼去叫人,却看见沈颐洲已重新下了楼。 梁风随意一瞥,瞥见他手上一抹红色。 没等她胡乱的猜忌,沈颐洲已走到她面前递了过来。 一个写着“恭喜发财”的红包。 梁风被彻底逗笑。 “我不过送顿饭,沈老板的报酬也太过丰厚了吧?” “钱不重要,这红包重要。” 梁风一愣。 “找了我好一会,还是去年有次贺颜来我才弄来的几个红包。” 梁风哦了声,故作吃醋地说道:“原来是贺颜小姐剩下的才给我?” 沈颐洲扬眉笑起来:“你和她吃什么醋?” 梁风接下红包,继续语气酸溜地演下去:“没啊,我又没资格。人家打牌你是把把喂,我打牌你是把把坑。” 沈颐洲笑得胸膛微微发振。 温黄的灯光下,她嗔怪的表情也变得极为的鲜活,飞起的眼尾斜斜地睨着他,手上却还捏住他刚给的大红包。 沈颐洲将人搂进了怀里,气息扑洒在她耳畔。 “那我今晚也喂你牌,让你赢个够?” “哦?那沈老板今晚打算输什么给我?” 梁风笑着问道。 她原本就是顺着沈颐洲的话随口这么一说,可下一秒,却看见沈颐洲微微俯身,靠近了她。 他身上有洗澡过后洁净的气息,此刻脸上竟没有了那种叫梁风习以为常并且心生安稳的笑意。 而是一种叫梁风几乎难以耐受的认真。 梁风不自觉错开了目光。 听见他说: “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0 19:44:58~2022-07-21 19:4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57894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二十五/节点 “我没想要你什么。” 梁风想说这句的, 可她没资格。 静了一秒,梁风笑着迎上了他的目光。 “那我要你今天晚上陪我守岁。” 沈颐洲站在一侧,许久没有说话。 他目光淡淡地落在梁风的脸上, 有那么一刻,梁风觉得他是要拒绝的。 可她还没把那句“不想就算了”说出口,就听他仿若真的困惑般问道:“守岁就这么有意思?” 梁风眉头皱了一刻, 笑出了声。 “守岁没什么意思, 我觉得更多的是一种仪式感。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罢,生活如果总是平淡如水,往后回想起来就会找不到节点,觉得茫然。” “所以我喜欢守岁, 每年的除夕都是我往后会回想起来的节点, ”梁风拉着他坐到了餐桌边,“不过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拒绝我。” 沈颐洲靠在座椅里,神情几分懒散地看着梁风。 随后没什么情绪地哼笑了两声:“你歪道理倒是有一堆。” 梁风抿唇笑,又听见他说:“不就是陪你熬个夜, 那么多理由。” 他说完自顾自拿了筷子吃饭。 梁风撑颌, 就在一旁安静地看他。 暖黄的灯光下, 他垂下的眼睫在脸上打出了一片昏暗的阴影。他吃饭的时候大多安静, 喜好很难从脸上看出来。 这种氛围实在温情。 叫梁风想起了梁珍,每每梁珍看着她吃饭的时候,是否也是此刻的心情。 一种尘埃落定的稳妥,连眼尾都染上过分明显的笑意。 可也无端地, 叫梁风心里瞬间生出酸涩。 如果她今晚没来, 他是不是就一个人睡了。 知道她没资格同情他, 也知道沈颐洲或许就真的不关心这个节日。 可她仍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像是已经起步的摩天轮,巨大的惯性叫她无法停下来。 “味道怎么样?”她忍不住开口问。 沈颐洲抬眸看她:“你做的?” “不是,是我妈妈做的。” “你会吗?” 梁风愣了一下:“会的。” 沈颐洲又重新低头去吃饭。 “那你下次别做意面了,做饭吧。” 思绪一刻凝滞,随后喜悦像涌出的春水漫山遍野。 梁风几乎憋不住笑,目光垂下去,抬手贴住了自己微热的脸颊。 定是屋子里暖气太盛。 沈颐洲吃完饭,就先去了洗手间。梁风便走上二楼,在客厅里给梁珍拨了个电话。 电话里梁珍语气几分调侃:“是在那个沈先生身边吗?” 梁风垂眸无声地笑,语气还是有些克制:“我或许明天…后天回去?” 梁珍的笑声通过电话传出,梁风有些担心被沈颐洲听到笑话,于是谨慎地调小了音量。 目光本是随意朝楼下一瞥,看他有没有从洗手间出来,却意外听见了两声清脆的门铃声。 不一会,便看见沈颐洲走到了客厅。 耳边,梁珍还在说话。 “不用急着回来,你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们打算带他去你爸爸那边的亲戚家里坐坐,你最不喜欢了,晚点回来也好。” 梁风在电话里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注意力已完全地投去了楼下。 沈颐洲缓步走到门口,抬手开了门。 进来的是一个梁风从未见过的女人。 一身浅蓝色的呢子大衣,内里似是一套米白的粗呢套裙。梁风看不太清,但觉得像是C家今冬新出的秀款。小腿细而长,裸在外面,脚底是一双银色的高跟鞋。 面容看着像是四十多的女人,但是保养得极好,身姿绰约。 梁风一秒钟就否认掉她或许以前跟过沈颐洲这个想法。 且不说年龄,她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富贵人家的气息,一种和沈颐洲完全一致的气息。 电话那头梁珍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梁风只听见她最后叫她晚上注意保暖,明天记得要吃汤圆。 梁风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结束了电话。 二楼沙发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楼下整个客厅的全貌。 此刻梁风坐在沙发里,目光越过沙发的边缘往下去,看见沈颐洲状似随和地领着那个女人坐到了沙发上。 沈颐洲身子完全地靠进沙发里,垂手,从一侧的茶几上抽了一支烟出来,捻在指间。 轻笑道:“这么晚,还劳烦您过来一趟?” 空旷的别墅里,他声音清晰得可怕。 刚刚那种叫她眉间不自觉弯起的温情在顷刻间消散了。 体温随之降了下来,梁风知道,她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了。 “颐洲,你别怪妈妈。” 那女人的声音何其的温柔,她明明什么都没解释,却有种叫人不忍指责的魔力。 梁风的脚步被她这句话绊在了原地。 “我也是怕你这晚上有客人,所以才挑了这个时间。”那女人又说道,“我最近还在和你爸爸协商,他不肯原谅我。颐洲,你知道妈妈的难处的,我们萧家丢不起我这个人。” 她声音已有了些许的哽咽:“年后,你再帮妈妈和你爸爸好好说说,行吗颐洲?” 客厅里,突兀地又响起沈颐洲的一声笑。 梁风不禁想起很小的时候梁珍带她去看过的一场戏——《六月窦娥冤》 戏曲的最后,舞台下起劣质的假雪。 早已哭干了嗓子的窦娥瘫倒在茫茫雪地里,忽然发出了响亮的大笑。 那时她不解,问梁珍为何都窦娥这么的伤心却还是哈哈大笑。 梁珍告诉她,因为哭泣说明人还有所求,而大笑的话,就是彻底地绝望了。 那时梁风不懂,可此刻她听见沈颐洲的这声笑,心脏却难受地皱缩在了一起。 “您下次打个电话就行的事情,何必亲自又来跑一趟?” 沈颐洲语气散漫地回道,低头,将手里的那支烟点上了。 似是得到了想要的话,那女人坐着的姿态都稍稍地松弛了些。 她转头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一个盒子。 “上次是妈妈的错,我那几天真是焦头烂额脑子不清楚,记错了你的生日。所以今天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来把礼物给你的。” 女人微微倾身握住了沈颐洲的手,柔声道:“颐洲,生日快乐。” 梁风嘴巴无声地张开,脑海在一瞬间空白。 如果她今天不来会如何?也许他根本不过这个节日。 可她此刻才知道,今天竟也是沈颐洲的生日。 就连生日,原本也是打算一个人过的吗? 目光缓缓地又重新落去了楼下。 从上而下的缘故,她并不能完全地看到沈颐洲的表情,可他微微侧脸看向那支盒子的时候,梁风看见他连续不断地、低低地笑了起来。 无声的冰水仿佛将这件别墅淹没了。 梁风不自觉心颤。 “行,您放着吧。”他说完,站起了身子,“我这还有人,就不多留您了。” 梁风忽然被提到,她双颊瞬间发烫,做贼心虚般的转回了目光。 很快,楼下响起了脚步声。 大门轻轻地打开,又被轻轻地阖上了。 很久,很久。 都没有了新的动静。 梁风原本在楼上已做好他上来兴师问罪的准备了。 …… 再难煎熬下去,她目光又重新落回了楼下。 空旷的客厅里,冷白的灯光将一切都照得格外得清晰。 沈颐洲将人送走后,依旧是刚刚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又窝回了沙发里。 白烟缓慢地从他的唇边升起又弥散,一切安静得像是一场梦境。 梁风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沈颐洲才重新回过神。 他眼皮几分困倦地半抬着,停了很久才开口:“电话打完了?” 梁风抿唇,随后说道:“打完了。” 沈颐洲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他手里捻着那支快要燃尽的烟,思绪却好像一秒就又陷入了未知的方向。 良久,他重新抬起了头。 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随后站起了身子。 伸手揽着梁风往外走的时候,也顺手拿过了那支放在茶几上的盒子。 梁风目光忍不住看过去,却在下一秒看见沈颐洲将那盒子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目光陡然抬上去。 沈颐洲似是早在等她。 他松开揽住梁风的手,轻笑道:“好奇就打开看看。” 梁风只犹豫了一秒,便蹲下将那支盒子打了开来。 银色的一只手表。 梁风在看见的一瞬间张开了嘴巴,随后无声地看向了沈颐洲的左手。 一只一模一样、他早已拥有并且佩戴了很久的手表。 沈颐洲缓慢地也褪下自己手上的这支手表,像是自言自语,他问: “你们女人的审美都是这么专一不移的吗?” 他说完,就把自己手上的那只表丢在了茶几上。 金属碰撞上大理石,像是深夜的一声惊雷。 梁风瞬间头皮发麻。 “审美专一不移……你的意思是,你手上的这只表也是……” 话出口的瞬间,她几乎已触碰到了答案。 可那答案过分炽热灼人,梁风惊恐地收回了手,看向了沈颐洲。 但沈颐洲却并未看她,他只是往后退了两步,随后转身上了楼。 单薄的睡衣贴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此刻,竟生出几分凄怆的意味。 梁风留在原地,久久没有移步。 记起梁珍告诉她,哭泣说明人还有所求,而大笑的话,就是彻底地绝望了。 而眼下,她分明没再听见沈颐洲的任何笑声了,可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感到了一阵明晰的绝望。 他对那个女人的绝望。 所以不会有愤怒,所以也不会有哭泣。 那支镶嵌在盒子里的手表最终还是被梁风放回了垃圾桶。 可茶几上那支尚且带着沈颐洲余温的手表却被她重新拿回了手里。 熄了楼下的灯,梁风也缓步上楼。 她把手表放在了卧室的桌边,然后就转身去了浴室洗澡。 头发吹干,她推门走出了浴室。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微弱的壁灯,梁风看见那只手表还安静地待在桌面上没有被他再丢出去。 悬起的心微微地放下了一些。 小步走回到床上,看见沈颐洲用手遮在眼帘上仰面在睡了。 梁风掀开被子,侧身要去关灯。 “几点了?”沈颐洲忽然出声。 梁风吓了一跳:“我以为你睡了。” “几点了?”他又问。 梁风看了看手机:“十一点四十八,睡吧。” “聊会。” 沈颐洲拉着梁风的手臂,将她拉回了自己的身上。 灯光也就没关。 氤氤氲氲地将卧室照了个朦胧。 本以为沈颐洲会直接睡去的,晚上闹了这么一出,他心情肯定是不好。 可眼下却要拉着她聊会。 梁风觉得有些不安,又想起他该是知道自己早些时候在楼上全听到了。 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口,沉稳的心跳似是给了她些许“主动坦白”的勇气。 “对不起,我刚刚听见你和你妈妈的谈话了。” 安静的卧室里,她声音虽小,却依旧格外的清晰。 “听见就听见了。” 他语气里根本没有丝毫的在意。 梁风几分错愕地抬头看过去,可他脸上却是真的没有任何生气或是愤怒的痕迹。 他是真的毫不在意。 困惑尚未生出,梁风的心间已翻涌出了浓浓的涩意。他越是毫不在意,就越叫她想起那种悲怆的大笑。 最后,忍不住抬头,亲了亲他的下颌。 察觉微微的刺意。 “今天没刮胡子吗?”她问。 沈颐洲懒散地应了一声,随后故意低头又蹭了蹭她的脸颊。 梁风嘴角提起,笑着往后躲,沈颐洲把她锢在怀里,手掌抚住她面颊,无声地吻了下去。 笑意缓慢地褪去了。 潮湿而又原始的吻里,一切事物逐渐现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像是潮汐过后的狼藉沙滩。 勾缠的唇齿,将情绪无限地放大。 梁风忍不住浑身颤抖。 第一次,在他的吻里察觉出一种被需要的渴望。梁风感到心颤也感到怜爱的泛滥。 于是双手轻轻地插进他的发间,拇指抚摸在他微冷的两颊。 紧紧地抱住他,试图回应他的所有索取。 直到潮汐再一次冲上沙滩。 梁风终于从这个吻里抽身。 湿漉漉的双眼与双唇,似是要将水珠也一同滴到他的身上。 忽的,她听见窗外传来了烟火的声音。 温黄的光亮瞬间染上彼此的脸颊。 梁风的眼眶弯成明亮的月亮,注视着他的眼眸低声道:“新年快乐,沈颐洲。” 沈颐洲没有说话,他仍是低头看着梁风。 梁风无声地抿了抿唇,又缓声说道: “生日快乐,沈颐洲。” 她说完就倾身轻轻地在他微凉的唇上点了一下。 “今天的这个节点,我收下了。谢谢你。” “可你还没送我礼物。”沈颐洲开口。 梁风微怔了一刻,笑道:“明天补你,可以吗?” “明天不是我生日。” 他莫名的固执,梁风静了一刻。 烟火的声响似是在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卧室里变成了绝对封闭的结界。 随后,听见沈颐洲低沉的声音。 像是某个大雾弥漫的山间,白茫茫的寂静里,他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个字都带着潮湿的雾气,沉沉地落在她的心里。 ——他说:“今天的这个节点,我也收下了。” 梁风停止了呼吸。 心脏似被某种情绪迅速地包裹,她用力地挣脱着,企图远远地推开。 嘴角扯起一抹笑:“……我说的吧,守岁…也不算那么无聊。” 梁风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穿堂而过的风,字符落下的同时也带走她胸膛仅剩的氧气。 “……以后和别的…人在一起,你也会有很多这样的节——” “不会再有其他节点了。” 他声音像是一颗子/弹,直接地打碎了梁风所有想要逃离的退路。 她从空中猛然坠落,冷风不断地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梁风缓慢地抬眼看向了沈颐洲。 乞求他是笑着的,乞求他是半阖着双眼似醒非醒的,乞求他是像从前那样混不在意地看着她的。 可漆黑的深夜里,他一双黑亮的眸子安静地看向梁风。 从未见过他这般认真的模样。 轻易击碎她所有的自欺欺人。 作者有话说: 听说已经有人要吃席还有人说很甜了?看来你们对目前的进度有一些误解;)(点烟) 收下节点的意思就是把愿意这段时光当做珍贵的回忆收藏起来。 50个红包~ 感谢在2022-07-21 19:40:11~2022-07-22 19:5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疯狂的马铃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anaderen 8瓶;Hua桦 3瓶;belyyy、芽芽 2瓶;52578944、V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二十六/“这次是来真的” 第二天一早, 梁风去了一趟工作室。 有段时间没来,再次走进明亮的大厅里,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微妙感。 即使沈颐洲说从来没有要把这工作室收回去的意思, 可梁风还是觉得在她和沈颐洲闹矛盾的那段日子里,她真的失去了这间工作室。 年初二的缘故,工作室里没有人。 但是黄秋意显然是个十分值得信赖的伙伴, 大厅里的展示板上, 整整齐齐贴着那天前来面试的模特拍摄的照片。 黄秋意把她最满意的模特照片都贴到了最上面,但是剩下的也没有丢掉,而是仔细地贴在了展示板的下方。 目的不言而喻,是等着梁风回来,或许她有不一样的意见。 梁风在展示板前站了很久, 觉得心头有温热的春水淌过。 她抬眼看向落地窗外, 明亮的阳光毫无遮挡地铺陈进这片屋子,屋子里很安静,光线近乎白亮,叫人有种阖上眼躺在地上小憩的冲动。 梁风在展示板前又看了一会,抬手换了一张照片, 然后走到了存放布料的地方翻看了起来。 沈颐洲一早上就出门了, 没说去哪, 只问她晚上贺忱请吃饭她去不去。梁风摇了摇头, 说不想去,沈颐洲也就没多劝。 眼下到了工作室,一堆质地不同、色彩丰富的布料里,梁风挑了一张烟灰底色、深蓝细条的布料, 不管是配他时常穿的浅色西装还是深色西装, 都能有协调、提亮的作用。 手工做领带不是件复杂的事情, 一天的时间足够。 梁风把布料拿去了工作台上,她心中早有版型,剪刀下去的时候也干净利落。 心思很快完全地沉到了手上的事情,梁风整个人便进入了一种专注、平静的状态。剪刀在布料上匀速地行走,随后针脚细密地落在布料的边缘。 缝纫是最为消耗时间的部分,需要专心和耐心。却也是梁风最为喜欢的部分,因为它足够简单。不需要思索太多,不需要瞻前顾后,只要沿着既定的路线认真地缝下去,就一定能缝制出好的作品。 一整个上午,梁风都安静地坐在工作台前工作。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领带已全部缝制完毕。她最后拿来熨斗将领带熨烫、定形。 款式不是什么新潮、时尚的,但是布料是黄秋意后来为了填充工作室布料库采购的高级布料,足够配得上沈颐洲。 梁风把领带拎起来又看了看,充足的光线照在领带上,她忍不住去想沈颐洲戴着这条领带的模样。这该是他无数条领带里最不起眼、最没名气的一条。 但他会戴。 这想法足够叫梁风心血澎湃了。 她起身又去寻了一张包装纸和一个方形收纳盒,正要把领带装进去的一刻却忽然停下了手。 她目光注视在领带光滑的背面,除了细致的条纹以外,这是一条没有任何logo的领条。 一种微妙的想法随即像是擦亮的火苗,亮起在梁风的心里。 她手指轻柔地抚上那块在领带系好后则会被完全藏匿的地带,察觉那簇火苗愈燃愈旺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logo。 梁风于是在一旁的针线盒里寻了一根金色的丝线,她比划着领带最后打成结的模样,最后确定了一块会被藏在领结里面的位置。 下手,看见那根金线在布料间穿梭。 梁风不自觉屏起呼吸,竟觉得那金线也似穿梭在她的心间。 明亮的午间,她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 单薄的羊毛衫下,梁风起了细密的一层汗。直到她绣好那个logo,利落地打结、剪断。 梁风甚至不敢多看,翻过面,便将领带整齐地卷了起来。 心脏悬在半空跳动,她把领带仔细地包进半透的包装纸内,然后放进了深蓝色的礼盒。 盒子盖上,这才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仿佛尘埃落定、木已成舟。 她就是再后悔也无法将那个logo拆除了。 随后,一种无法克制的喜悦从她的嘴角溢出。 梁风望向透明的窗外,觉得心脏砰砰。 回到家的时候,刚刚过了午时一刻。家里没人,梁风先把领带放在了衣帽间的透明展示柜上,随后就去了厨房,想着随便弄点午饭填一下肚子。 刚把冰箱打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嘴角抿笑,小步跑过去,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顿了片刻,梁风接了电话。 “你好。” “你好,”那端是个熟悉的男声,“我是贺忱。” 贺忱是如何有梁风电话的,梁风根本不用去猜。 如果不是沈颐洲给他的,他根本不敢越过沈颐洲给她打电话。 眼下,坐在这间静雅、幽闭的日式小包厢里,梁风在等着贺忱今天要和她说的话。 “喝点什么?这家的龙泉大吟酿很出名,要不要试试?”贺忱问。 梁风看着他面上和煦的笑意,想起自己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贺忱。上次虽说他是为了看自己笑话才把自己带进沈颐洲的包厢的,可最后的确是他的“帮忙”,才叫她重新又和沈颐洲续上一程。 知道他心底瞧不起自己,但是梁风其实并不讨厌他。 比起心思缜密深幽如同沈颐洲,她更愿意面对贺忱这样的。 “不了,我不喜欢中午在外面喝酒。”梁风轻声拒绝道。 “那喝点果酒也行,你挑挑。”贺忱并未有任何恼怒,而是拿着菜单端正地放到了梁风的面前。 梁风便认真地扫了一眼,点了一杯雪峰玉露。 她并没有因为是贺忱主动来找她便摆出难搞的高姿态,拒绝了他喝酒的请求但也点了另外的饮品,不算是折了他的面子。 菜单重新推回到贺忱的面前,男人微微扬眉笑了笑。 “我以为你会借此机会叫我好看。” 梁风也抿笑:“我没那个资格。” “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什么事?” “大概猜得出。” 贺忱安静地看着她。 梁风轻吸一口气:“沈颐洲叫你来的,对吗?” 贺忱没有答话,但他表情已说明一切。 一侧有人上来了茶水,梁风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如果他叫你说的话你不想说,我可以当做你说过了。以后你有活动,我也一定不会拒绝。” “为什么?”贺忱问。 梁风把杯子轻轻地放下,清澈的水面晃起一阵扩散的涟漪。 而后,恢复平静。 “因为你是他的亲人,而我对于你、或是他来说,其实都不重要。” 包厢里,一支淡淡的香在燃烧。 清冷的竹叶气息萦绕在贺忱的鼻间,他双眼沉默地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梁风,即使此时此刻,是他放下架子过来求和,可这个女人却仍是没有半分要借着沈颐洲的面子要他好看的意思。 贺忱感到一种无解的矛盾。 他明知这个女人是有所求的,不然不会出现在沈颐洲的身边。可她却从来没有向沈颐洲以外的任何人伸出过手脚。 她像是随时都会永远地离开沈颐洲。 贺忱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 可却无法否认,这样的女人天生有一种力量。 她越是随时可以抽离,便愈发叫人难以轻易松手。 “我为我之前对你的态度道歉。”贺忱并无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我没想到二叔这次是来真的。” 他说完,便抬手拿起龙泉抿了一口。 酒杯放下,听见梁风一声几不可闻的笑。 目光落过去,看见她左手握住茶杯也低头抿了一口。 然而,细长的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出一种苍白的底色。杯子落下去,也看见她血色渐退的双唇。 她像是受到了震惊。 可面上还是拂着很淡的笑意:“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我和她们…其实没什么不同。” 贺忱正要再问,梁风已扶着桌沿站起了身子。 “晚上几点?”她问。 贺忱怔了一下,回道:“七点,在沈春阁。” “好,我会去。” 梁风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包间。 - 天旋地转般的难以自持。 梁风勉强走出餐厅后站停在了一个偏僻的拐角,身子完全地靠在冰冷的墙面,哪里还顾得上脏不脏。 双眼紧紧地闭上,耳边不停地响起贺忱刚刚说的: ——“这次是来真的。” ——“这次是来真的。” ——“这次是来真的。”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们之间,哪有什么“真”可言? 她是假的,她来到他身边也是假的,她的感情是假的,他的感情也只会假的。 不会是真的。 贺忱说错了。 他们之间不会是真的。 室外的寒冷将梁风完全地包裹。 良久,思绪也重新沉淀下来。 梁风缓慢地睁开双眼,看着上方明晃晃的白日。 眼眶直直地落下了一滴泪 梁风抬手摸上自己湿漉的脸颊,竟不知这滴泪为何而来。 - 下午,梁风去市中心给贺忱挑了件礼物。他肯主动来和她低头不是易事,晚上在饭桌上把东西送给他,也叫贺忱挽回些面子,不至于太过憋屈。 东西倒是很快就看好了,就是等调货等了好一会。 梁风没再折腾司机来回跑,就叫司机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她自己打车去沈春阁。 七点多的时候,那只贵到梁风也要倒吸三口气的限量款包终于拿到手,她拎着大袋子打车去了沈春阁。 这次吃饭的地方不是什么偏娱乐性质的场所,梁风下了出租车,就看见了一座隐蔽的院子。 院子里见有车来,很快一个年轻的女人就走上前迎接。 梁风报了沈颐洲的名字,那女人欠身,说:“小姐您这边请。” 推开院门,里面是一片极为开阔、安静的青瓦地。两侧明黄的照灯将围墙的青砖照亮,院子的中央,是两颗巨大的梧桐树。粗壮苍劲的枝干将天景填满,有遮天蔽日之感。 没有过多的设计与奢侈品装饰,却显出厚重的质感。 女人缓步领着梁风走进楼里,顺着楼梯去到了二楼。 轻轻敲门,推开。 “沈先生,您的客人来了。” 包厢里笑声鼎沸,在听见来人说话的时候都停了一下。 门口婷婷立了一个女人,浅灰色的大衣敞着,里面是一条米白色的针织套裙。黑色的头发散落在肩上,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在这样的冬夜,像是伸手抚在一张柔软的珊瑚毯里。 沈颐洲从沙发里起身,走到门口将人带了进来。 “梁风。”他淡淡的两个字,却已是在向所有人表明她的身份。 梁风抿笑着朝众人点了点头。 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那个五彩斑斓的鱼缸,那时她是众多无名观赏鱼之一。他伸伸手,就能把她捉住、捏死。 可如今,她已有了姓名。 她已经比洛生走得远多了。 思绪在一刻晃神,沈颐洲低头问她手里提的是什么。 梁风这才回过神来,笑容也自然而然。 “给贺忱的。” 她随后走到贺忱身边,语气很是松快:“谢谢贺老板今天招待。” 贺忱扬眉笑笑:“还和我客气。” 梁风:“那我先放里面的桌子上,贺老板走的时候别忘记?” 贺忱起身:“我来。” 梁风便松手把东西交给贺忱,然后跟着沈颐洲去了里面的沙发坐着。 三条长沙发围成一圈,沈颐洲和梁风坐在其中一条。 今日的饭局人并不多,看得出来都是些关系亲近的人。 有一两个是梁风之前见过的,但是她并不知道姓名。 眼下,沈颐洲一一给她介绍了一圈。都是生意上或是家族之间有往来的人,梁风便跟着一一打了声招呼。 有人好奇梁风家里是做什么的,沈颐洲帮着回了两句,那人也就知了分寸,不再把话题引在梁风身上。 气氛比从前好太多。 端茶送到她手边时会喊她梁小姐,点心上来时会有女伴问她味道如何。 不再是没有姓名的观赏鱼。 梁风又一次想到。 话题很快从商业投资转到了某人和小明星的八卦绯闻上,沈颐洲便从话题中抽身,看着怀里还在认真听人谈话的梁风,伸手探进了她衣衫下摆。 梁风一个激灵,转头看向了他。 沈颐洲眼角含笑,故作严肃:“就这么感兴趣这话题?” 梁风握住他手臂,试图阻止他再向里。可他偏偏不得了答案便不肯罢手。 “当然感兴趣。”她回道。 沈颐洲手上停下,眼睛微微眯起看她。 梁风眉尾扬起:“听听看,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沈老板的八卦?” “那你不如直接问我?” “哦?那请问沈老板有过几个女伴?” “不太记得。” “那第一个总记得吧?” 沈颐洲似是真的仔细思考了半秒,随后道:“连样子都想不出了。” 梁风并不在意地轻笑了两声:“沈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 她说完,又把眼神挪去了谈话的中心。 沈颐洲垂眸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目光又落去了一旁的桌子。 上面是一个巨大的奢侈品袋子。 手指在梁风的腰侧似有若无地抚摸,梁风怕痒,伸手要把他推开,却被沈颐洲一把抓了去。 手臂朝内一收,将人又往自己身侧揽了揽。 声音落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惹得梁风不自觉缩了缩。 “送的什么?”沈颐洲问。 梁风看了眼那桌上的东西,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和沈颐洲说。 “一只巨贵的限量款包。” “今天出门就只买了这个?” “对呀,这只包可贵了,不过花的是你的钱。” “送他包做什么?” “和气嘛,不过我送的是女包,他用不上,但能做人情送给身边的人。”梁风害怕沈颐洲不高兴,特意买的女包。这样贺忱自己用不上却能送给别人,也算是个合适的礼物。 梁风说完顿了顿,随后靠近沈颐洲耳畔,低声道:“谢谢你,他今天来朝我道歉了。” 沈颐洲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像是想听她下面的话。 “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态度不好的?” 沈颐洲睨她:“他对我身边的谁都没态度好过。” “你纵容、默许的。” 沈颐洲不置可否。 “就像贺颜。” “你要她来给你道歉吗?要就——” “不要!”梁风赶紧伸手捂住沈颐洲的嘴。 沈颐洲低声笑开,吻她手心。 梁风怕痒收了回去,沈颐洲靠近她耳边,几分呷昵地低声道:“捂我嘴做什么,我叫的声音又不大。” 梁风耳后随即发红,转脸去了另一边。 沈颐洲目光又看向她的后颈,无声凝视了片刻,便也看去了其他方向。 吃饭的时候梁风没什么胃口,更多的时候是在听桌上的人聊天。 沈颐洲问她晚饭后还有什么活动,梁风说没有,直接回家就行。 沈颐洲面色不明地“嗯”了一声,便又转去了和别人谈话。 一顿饭吃得极为漫长,酒也喝了好几轮。到后面,话题的尺度也越来越大,从多人运动到私生子女,梁风几分在听天方夜谭的模样。 沈颐洲似是有些困顿,后半段慢慢地没了声。 就点了支烟,靠在椅背里听着。 忽的,不知有谁提到了“查手机”这一茬,说是自己曾经被个女伴偷看了手机,他当下大发雷霆和那人断了干净。 “查手机是我底线,谁也不能看。” 贺忱笑着挑衅他:“你这人就是不老实,像我,我就不怕。” 那人也笑呵呵:“跟我比你算老实,你敢不敢问问你二叔?” 贺忱显然是酒气上头,他竟真的问沈颐洲:“二叔,你敢不敢叫你家梁风查手机?” 沈颐洲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目光转去梁风身上,慢悠悠道:“那你得问问梁风?” 少见的,他也参与到这种原本他根本不屑的话题里,饭桌上的人陡然都有了兴趣。 一双双眼睛看热闹似的看着梁风,想知道沈颐洲待她到底是到了哪分地步。 梁风没有去看沈颐洲,她察觉得到那双眸子已在后背紧紧地盯住了她。 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松快、明亮,她先笑了笑,然后说道:“我从来不查沈颐洲的手机,我相信他。”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女人如此信任自己更叫人感动的? 梁风话语一出,桌面上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羡慕沈颐洲有个这么通情达理又完全信任他的“贤内助”。 梁风脸上挂着最温柔不过的笑意,回头,却看见了沈颐洲那副最为熟悉的表情。 他双眼半阖着,嘴角微微地上扬。 然而,漆黑的双眼里,却看不到任何的笑意。 寒意兜头袭来。 听见他笑道:“我还不知道,我们梁风这么信任我啊。” 梁风身子瞬间定在原地。 他话里过分明显的讽刺。 “信任”这话,放在任何普通男人的身上,着实都是上等的夸赞。可放在花名在外的沈颐洲身上,便有了几分过犹不及的“讽刺”意味了。 甚至可以说是因为根本不在乎真不真,所以才能这样坦然地说出“我信他”。 后知后觉的悚意,梁风双手不自觉握紧了扶手。 却看见沈颐洲仍是轻轻地笑着,像是真的浑不在意。 饭局直到接近凌晨才结束,结尾的时候,贺忱又拉着几个人打了几圈麻将。 沈颐洲在回家的路上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一直困顿地阖着眼。 车辆行驶到别墅楼下,梁风先下了车。 回首正要关门的时候,却听见沈颐洲对司机说去趟南苑。 梁风旋即站定脚步,轻声道:“你还要出门?” 明亮的车厢里,沈颐洲朝她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他眉眼似笑非笑,瞧她。 “我去哪里,还需要向你梁风汇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2 19:56:53~2022-07-23 19:5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林绿洲、Chrisrina 5瓶;腻腻赛高、belyyy、汪仔 2瓶;Yee、52578944、我很皮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二十七/万劫不复 梁风没等到他第二天回来。 早晨八点多, 严琛来了一通电话。 说他去找梁珍,却没在家里看见她。 梁风没和他说自己为了沈颐洲根本没在家过年的事,只叫他等等, 她下午就回去。 领带还放在衣帽间的柜子上,梁风在换衣服的时候瞥了一眼,就再也没看了。她随意套了件大衣, 匆匆出门。 司机将她一直送到乡下, 梁风请他先回去,说不知道自己哪天才会回。 乡间气温更冷,梁风掖紧大衣,便抬脚朝院子里去。 屋里正热闹,严琛和常知远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闲聊, 梁珍从一旁端了些茶水点心送过来。 梁风一踏进屋子, 梁珍就喜上眉梢。 “怎么今天就回来啦?” 梁风扫了一眼屋里的另外两人,梁珍朝她笑笑,小步走到她身边揽着她低声道:“我没有乱说什么关于沈先生的,别担心。” 随后就把她拉到沙发上坐。 “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梁风立马站起来:“我自己去。” 她脚步刚刚抬起, 就听见严琛的声音也响起:“梁姨您歇着, 我去帮小风。” 梁风没回头, 和严琛一前一后进了厨房。 她走到水池旁, 就听见厨房门轻轻地合上了。 梁风知道,自从上次她和严琛闹出不愉快之后,严琛便开始了怀柔政策。不再强逼她为自己做事,反而还帮她找回了常知远。 但眼下, 她已不对常知远抱太大希望了。 “好久不见?” 身后, 很快传来严琛散漫的声音。 梁风靠在水池边转过了身子, 面色如常:“好久不见。” 严琛慢慢靠近,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水池边,笑道:“常知远我给你弄回来了,开心吗?” 他仍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身子靠得极近,几乎将她半圈在怀里。 梁风没有往后退,她抬起头看着严琛,却没了那天和他说“她其实也可以不需要常知远”的底气。 随后垂下眼眸,淡声道:“他回来了又愿意出多少?” 严琛蹙了蹙眉,察觉她此刻沮丧,伸手去抬她脸要瞧。 梁风却偏头让了让,语气中带了些怨:“他回来有什么用?” 话语说出口的瞬间,梁风眼眶微微发胀。 心中长叹一口气。 她为常知远气什么呢?不是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吗? 抿唇沉默了两秒,梁风重新收拾好情绪,问道:“你公司最近怎么样?” “又接了一个新的项目,”严琛顿了片刻,“我过几天去香港,有个大客户。” 梁风沉默地点了点头;“我手里乱七八杂攒下的有两百多万。” 严琛知道她说的是她从沈颐洲手里拿到的。 “我没有房子,”她说完,甚至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看他,“那次你说我很厉害,住进了沈颐洲的房子。可眼下我宁愿他只是给了我一套房子,好叫我现在卖了也是一大笔钱。” 梁风的声音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可严琛却察觉出了一种极其沮丧和颓靡的情绪。 她像是“临终遗言”般的在盘点她手上到底还有多少钱。 他不禁站正了身子,仔细去审视梁风话里的意思。 “你们吵架了?我叫常知远回来也不是逼你立马就帮我什么,细水长流这道理你不懂?你多忍忍,以后拿到的可不只这一点半——” “我想离开他了。”梁风忽然开口说道。 窗外明亮的阳光照在她微微仰起的脸庞上,许是寒冷的缘故,她脸上没有半分的血色。 像是一张极尽单薄的白纸,脆弱得可以伸手就撕碎。 此刻,一双未加装饰的眼眸看向自己,可严琛却觉得她是在看向别的地方。 因为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叫他近乎窒息的悲伤。 而梁风不会为了他悲伤。 严琛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接近愤怒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如果梁风退出,那么他再也无法从中获得任何的好处。 “为什么忽然要离开他?”他问。 梁风目光飘忽了一下,望去了窗外。 明晃晃的白日,叫她想起了昨天,她在街角无端流下了那滴泪。 怎么会是无端的。 明明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而她如今就站在悬崖的边缘,那滴眼泪便是最后的预警。 再不停下,就会是万劫不复。 “你不要告诉我,你爱上沈颐洲了。”严琛几乎是咬牙切齿。 梁风却只是无声地看向了他。 她没有肯定,可也没有否认。 心脏随即像是被火灼烧,严琛的面色在瞬间变得讥讽。他想说些什么恶毒的言语来平衡他此刻激愤的情绪,可嘴巴张开,却什么都说不出。 梁风没再开口,她侧过身子想要离开。 手臂却被严琛紧紧地抓住。 “梁风。”他字句用力地喊她的名字。 可梁风就站在原地,严琛也没能再说出任何话。 心脏像被慢慢地撕裂。 他为何既说不出叫她就这样离开,也说不出让她继续待在沈颐洲身边。 严琛只是不懂,她为什么会爱上沈颐洲。 但这问题实在可笑,他分明看过太多人如何沦陷。 - 严琛没留下吃午饭,梁风也说胃口不好,提前去了屋子里休息。 在说出那句话之前,梁风没想过离开。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叫她在那一刻说出了那句话。 眼下,梁风侧卧在自己的床上,算着自己到底该如何走下去。 就利用这次机会彻底和沈颐洲断开,他生着自己的气,无论如何不会像上次那样再来找自己。 只要她不再出现,梁风甚至肯定他们之间就到此为此了。 分开比任何事情都要容易上数倍,这想法叫梁风轻轻地把脸颊伏进了被子里。 把手头的东西七七八八卖一卖,能凑出将近三百万。 而且,她还有一间工作室。 梁风的想法停在了这里。 可思绪并不真的完全受她掌控。 ——“别再把手剪坏了,我会心疼的。” ——“沈先生觉得大理石显得太冷了,让人把这层的走道都铺了地毯。” ——“再不停下,我们梁小姐就要哭鼻子了。” 梁风把头转出来,看向空白的天花板。 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梦,梦里她变成一只愈发膨胀的气球,飘飘摇摇地上了天。 气球越撑越大,最后破裂,重新落回了地面。 像她此刻躺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 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 她注定了是要重新落回这泥土里的。 她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 冰冷顺着她的脸颊落进被子里,蒸发过后留下难以忽视的刺痛。 梁风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动弹。 手脚似沉重到无法抬起,就连双眼也再没有睁开的力气。 梁风睡了一个极其漫长的午觉。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近昏暗。她偏头长久地看向院子里的那些盆栽,似是陷入了时间混乱的困局。 不知此刻是晨早还是傍晚,不知自己到底是否错过了晚餐。 大脑里极尽迟缓,只盯着那几株植物长久地出神。 直到梁珍轻轻敲了门,梁风这才把视线转了过去。 “你爸爸回来了,我们出来吃晚饭吧。”梁珍推开她卧室门,笑盈盈地坐到她床边。 伸手探进她被窝握住梁风的手,“怎么有点凉,是不是被子不够暖和?” 梁风摇了摇头,坐起了身子。 “还好,几点了?” “快六点半了,起来吧,今晚我做了红烧带鱼。” 梁风声音有点干涩:“好,我去洗把脸就出来。” 梁珍却没离开,她坐在床边静了会,问道:“你和沈先生吵架了?” 梁风目光陡然看过去,嘴唇却紧紧地抿住没有开口。 “你今天心情不好,还提前回来,我就这样猜了。”梁珍拉住她手,“你要是有什么想和妈妈说的,妈妈都愿意听。要是什么都不想说,就在妈妈怀里抱一会。” 梁风的眼眶几乎在瞬间就圈红。 情绪再难遮掩。 她把头埋在梁珍的肩上,很快就察觉自己被完全地抱紧了。清晰地知道,即使她真是一颗破败的落在泥土里的气球,梁珍也会把她细心地拎出来,然后捧在手心。 眼泪如同泉涌,无声地融化进梁珍的肩头。 她们什么都没有说。 二十多年的风雨里,梁珍用自己的方式为梁风撑起了一方温暖无虞的天地,即使此刻她身体已衰老、退败,可到最后,为梁风提供避风港的仍然是她的母亲。 梁珍什么都没问。 她只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梁风的后背。 “明天想吃什么呀?”她轻声问道,但也没指望梁风的回答,只自顾自地又说,“白菜丸子汤吃不吃?我少放盐,保管你吃了觉得很清淡。你爸爸今天又去找朋友谈工厂的事情了,说是谈得还不错,事情可能会有转机。钱嘛,我们慢慢还,你别总是太上心。我知道你这孩子就是担心我,其实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好得很呢。” 梁珍缓缓地说着,察觉怀里的身体终于慢慢平复了呼吸。 她轻柔地将梁风的头发撩到耳后,又问她:“明天带你去后面田埂上走走?小麦绿油油的一大片,很漂亮。” 梁风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随后又点了点头。 梁珍笑了起来,看着梁风通红的眼睛,说道:“那你去洗把脸,晚饭我盛点送到你房间来。” - 这天晚上梁风是和梁珍睡的。 梁珍夜里有些打鼾,所以梁风并没有怎么睡着。 可她还是紧紧地靠在梁珍的身边,感觉心脏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冰冷的风试图从中穿过。 而她须得靠在梁珍的身边,才能勉强得到心安。 早上醒得很早,梁风吃完早饭之后就跟着梁珍去了后面的田埂。 现在几乎已没有人家在自己种田,大多都承包了出去用机器播种和收割。 冬日的早晨气温将近零下十度,梁风双颊被吹得麻木,跟在梁珍的身后无声前行。 这让她感到安心,也让她勉强从那些灼热的情绪里剥离出来。 两人走到田野深处驻足,转身看向满目的绿色。 有风涌起,便将绿色的麦浪推向无边的天际。 梁珍:“等你四五月份再回来,小麦就要抽穗了。从前我们会抽些麦穗拿来嚼着吃,里面甜甜的,很好吃。” 梁风跟着笑了笑。 梁珍:“你小时候喜欢在这田埂上玩,那时候你外婆还在,总是抱着你在田里走来走去。” 梁风:“我都不太记得了。” 梁珍也笑:“你那时还太小。” 她说完转头看了看梁风,随后轻声道:“其实妈妈一直想和你说,做人要轻松一点,不要总是背负太多的东西。爸妈的债不是你的,要背也是我背。人这一生能选择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别最后没得选了,那才是最叫人后悔的。” 梁风心脏重重地跳。 她不敢去看梁珍。 所幸,梁珍也并未真的叫她现在就做出什么决定。 两人在田埂上又向前走了好一段,温度实在太低,没走到尽头两人便决定折返。 一路上,断断续续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梁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仿佛心有灵犀,母女两停在门口互相对视了一眼。 梁珍笑了笑,转身走进了院门。 渐起的冷风里,梁风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或许是早晨吃的太少,她此刻浮现出低血糖般的微微晕眩。 伸手将手机拿出来,来电的却是贺忱。 心脏在一刻落空,她口中翻涌出无端的苦涩。 “喂。” 可她还是如常地接起了电话,“我是梁风。” 而电话那端,贺忱只说道:“沈颐洲出车祸了。” …… 其实他后面又说了什么梁风根本已不记得,包括她到底是如何答复、然后挂断电话走回院子的。 梁珍问她出什么事了,梁风却只是摇头。 “没事。”她说。 脚步似踩在云雾缭绕的山间,身形也晃动、飘渺。 梁风走回卧室,才发觉自己耳边早响起尖锐的蜂鸣。 身子坐在床边,目光落在苍白的墙上。 时间安静地从她身边走过。 她原本打算要做什么?为何眼下又待在这里无法动弹? 梁珍的话却在此刻无端浮现:“别最后没得选了,那才是最叫人后悔的。” 目光收回。 沈颐洲的备注仍然是最开始的“佛手柑”,她一直没有改。 通话等候音结束的那个瞬间,蜂鸣骤然停止。 梁风听见自己轻声地说道:“喂。” 那端没有开口。 “你看到…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了吗?” “看到了。” 梁风无声地闭上了双眼,察觉有东西开始从心脏流出。 “生日快乐。”她说。 “你那天说过了。” “…那就留给明年吧。” “我不收这种东西。” “…那我收回。” “你想收回就收回?” 他语气沉冷,梁风望向自己的脚尖,无声地笑了笑。 她还在妄想什么?他的态度早已说明了一切。 她从来都不是有选择的那个,沈颐洲才是。 身体变得很空,封闭的屋子里有汹涌的风从她的胸膛穿过。 带走所有的情绪。 “沈颐洲。” 梁风忽然喊他的名字。 她声音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像是和无数个再普通不过的电话结尾一般。 梁风轻声道:“再见。” 最最简单的两个字,是她最后的一点奢念。 奢念他也如常地同她说一句“再见”,宁愿他没能听出来她的意思,梁风也心满意足地把这次告别当作是他们之间体面的结束。 可她等了许久,电话里都没再传出任何的声响。 梁风的心层层冷了下去,他就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肯给她。 可就在她要挂断电话的一刻,沈颐洲忽然冷声开口: “我几时同意过要结束?”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 想求个作者收藏!如果喜欢这篇文的宝可以进我的专栏点击一下“收藏作者”! 谢谢!鞠躬!50个红包! 感谢在2022-07-23 19:54:14~2022-07-24 17:2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笑琅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芽芽、鲨鱼爱吃车厘子. 2瓶;南微、Yee、52578944、VK、Colinsis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二十八/无可救药 “你要梁风怎么回答?” 贺忱坐在床侧的椅子上, 侧身把烟掐灭在烟灰缸。 医生在一旁帮着沈颐洲包扎大腿上的伤口,一根并不常用的圆珠笔在突如其来的车祸里变成了最佳的“行凶利器”,稳准狠地划伤了沈颐洲的大腿。 伤口说大不大, 说小也绝不算小。 医生说缝针要打麻醉,沈颐洲淡声说他不需要。 干挨八针是什么样的感觉? 贺忱在一旁看着,沈颐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闭目靠在床头, 像是根本感受不到那根在他皮肉里穿梭的针。 烟灰缸里飘起一小缕白烟, 医生帮沈颐洲包扎完毕。 “一个星期后我再来给您拆线。” 沈颐洲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抬手叫他出去。 贺忱看着卧室门重新关上,又说道:“也怪我,昨天喝酒不该闹到二叔你头上,省得你俩现在又闹别扭。” 沈颐洲瞥他一眼, 没理他。 “不过话说回来, 我还真不知道梁风能有什么其他的答案。除了说相信你,她难道还敢说你二叔花名在外她根本不信?” 沈颐洲忽的冷笑一声:“怎么,你现在也是她那边的了?” 贺忱:“倒也不是这样,有些事情从前我不会说。但是既然那天二叔叫我去找她,我想她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沈颐洲面色依旧不明, 只有些冷淡地说:“你没事就先回去, 我困了。” 贺忱笑笑, 站起身子:“行, 那二叔先养着,车祸的事情我这边会帮你查清楚。” 他说完就走出了卧室。 窗外天色已经渐暗,贺忱大步朝着楼下走去。 昨天晚上沈颐洲从聚会上离开后又叫司机带着去了一趟南苑。 那地方就连贺忱都只去过一次,是沈颐洲和萧琴当年刚从意大利回来在燕京的第一个住处。现在沈恪和萧琴名义上居住的地方已是另一套位于半山腰的宅子, 南苑便空了下来。 沈颐洲没说昨天晚上为什么忽然又去了南苑, 贺忱接到消息的时候已是今天早晨, 沈颐洲自己打的电话。他独自从南苑开车回来时遇到一辆汽车失控直直地撞上了他。 沈颐洲的车翻了几圈撞到路侧的花坛里,很快就有路人闻声赶来。 他昏迷了几分钟,醒来的时候已被人拖到平地上等待救护车。 肇事者不翼而飞。 沈颐洲和贺忱心里都清楚,如果不是那几个恰好经过的路人,他或许已有生命危险。 贺忱将车开出车库,给自己的父亲去了一个电话。 贺章霖接起电话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经过。 “我已叫下面成立小组去查,你请沈家放心。” 贺忱应了一声,将车朝家开去。 谁知第二天一早,沈颐洲又来了电话。 “查一下梁风去哪了。” 贺忱手机拿开看了眼时间,刚刚五点半。他嘴角笑起,直接问道:“要我去接吗?” 沈颐洲沉默了片刻。 “晚点。” - 梁风没想到贺忱会来接她。 他没把车停在院口,而是颇为“懂事”地停在了不远处的拐角。 价格高昂的豪车出现在乡下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引来难以猜测的“谣言。” 梁风只问他沈颐洲怎么样了。 贺忱说受伤严重,下不了床。 梁风脸色发白,却不肯和他上车。 贺忱耐心地等了她一刻:“就算是要分手,也要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梁风目光倏地看过去,贺忱已缓步走到车前开了门,像是笃定她会跟自己走,他说: “我在这边等你,你收拾一下,别着急。” 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贺忱的车到了沈颐洲的别墅。 他没下车,只在临走前告诉梁风:“他这次车祸不是意外。” 梁风站在车外久久没有说话,双唇因为抿起而逐渐失去血色。良久,才缓声问道: “你说他是被人故意伤害的?” 贺忱点了点头,似是早就习以为常。 “商场官场,没有哪个是好混的。” 他说完朝梁风笑笑:“我的事情做完了,希望下次吃饭还能看到你。” 贺忱随后就倒车离开了,梁风站在车库,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抬步朝门口走去。 家里很安静。 平时这个点,沈颐洲至少该下来吃午饭了。 梁风推门进去,却没看到阿姨的身影。 她沿着楼梯上了楼,看见卧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 抬手轻轻推开,里面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房间的暖气又被他关掉了,他一个人待着的地方永远聚不起任何的热气。 可是,她分明记得偎在他怀里时,他身体传来的温度。 只是此刻这样远远地看向他,却像是走进了冬日里的一潭湖水。 温度被剥夺,呼吸也如是。 梁风轻轻地把门关上,抬手将暖气打开。 而后缓步往里走。 眼睛逐渐适应卧室里的黑暗,这才发现床上并没有人。 侧目朝里面的浴室看去,果真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昏暗的卧室里,从浴室泄来一束边界分明的光。 沈颐洲站在门口,随后将门重新合上。 光亮消失了。 梁风站在门口,看见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一条灰色的短裤。 目光落下去,那层层包裹住大腿伤口的纱布已隐隐浸出了深色的血迹。 沈颐洲缓步走到床边,他步调与平时并无任何的不同,因此受伤的那条腿也浸出了更多的血迹。 梁风走到了他的腿边,蹲下。 “你这里还有其他纱布和药品吗?” 她声音平静到像是某个他们相拥而起的晨早,她被他揽在怀里,风轻云淡地说一声早安。 沈颐洲冷笑一声,正要把她的手拂去,梁风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沈颐洲。”她轻声道。 沈颐洲停下了动作。 梁风看见一旁的床头柜上放着整齐的纱布和消毒用品,便侧身将那些东西拿到了手边。 她甚至没有再抬头看向沈颐洲,手上也没有停下动作。 只轻轻地说:“我们今天不吵架,好吗?” 心脏在一刻落空,沈颐洲垂眸无声地看向梁风。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再抬起头来看一眼他,像是已对他再无期待。 此刻退让、言语平和。 更叫他觉得那是梁风竖起的一面白旗。 她认输。 所以退让,所以不在乎此时言语到底谁输谁赢。 声音静了下去,心中的烦躁便愈加难以忽视。 梁风用棉签细细地将他大腿上的血迹清除干净,也带来了片刻的清凉。 最后,缠上层层的纱布。 沈颐洲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梁风怔然抬头。 “别缠太厚,我一会要出门。” 梁风顿了一秒:“好。”随后,拿起剪刀“咔嚓”剪断。 她其实很想说: 能不能不出门呢? 你的伤口那么严重可不可以认真地躺一段时间。 下次走路的时候,就算难看也不要再让左腿受力了,要不然伤口怎么愈合呢? 身体还没好,出门万一又遇到危险怎么办? 梁风撕开一节医用胶带,两指撑开,平展地贴在纱布的终端。 可是除了“好”,她究竟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该说。 就到送他出门吧。 当下的这个瞬间,梁风想到。 重新包扎完伤口之后,梁风帮他去衣帽间拿了一条干净的裤子。 她那天放在展示柜上的领带已经不见了,心里酸涩了一瞬,还是面色如常地转身走回了卧室。 穿好裤子,沈颐洲已自如地又站了起来。 梁风看了眼他受伤的地方,嘴唇翕动了片刻,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颐洲重新走进了衣帽间,梁风目光看过去,心脏却无由地高高悬起。 看见那门合上,又看见那门重新打开。 他穿上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手里拿着, ——正是那条烟灰底色、深蓝细条的领带。 心脏在瞬间被人狠狠捏住,梁风无法动弹地站在原地,看着沈颐洲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梁风双眸抬起,昏暗的光线里,他眉眼从未如此清晰。 沈颐洲没有给他们之间留下任何的空隙。 他身子紧紧地挨在梁风的身前,低头,气息也扑洒到她的面颊。 梁风难以忍受这种亲密的氛围,她微微地偏过头去,目光落在一侧的地板上。 “你自己做的?”沈颐洲的声音响起在梁风的耳畔。 然而此刻,点头变成另一种酷刑。 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偏偏在她想要认输的时候,叫她承认这是她亲手一针一针为他缝制的领带。 沉默封上了梁风的嘴巴。 她双手撑在沈颐洲的身前,只问他:“你不是要出门吗?” 目光逃避似的仍然垂在半空,却察觉沈颐洲后退了两步。 梁风抬眸,看见他伸手将灯打开。 光亮一瞬间涌进她的眼睛,梁风闭上了双眼。 听见沈颐洲短促地笑了一声。 问她:“那我出门后,你打算留多久就走?” 梁风愕然,睁开双眼。 他一边系着领带,一边又问道: “要不要我把阿姨喊回来帮你收拾行李?还是说,你原本就打算什么都不要了?” 情绪在他的话里一层层冷下去,却也让梁风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像终于从冰冷的湖底探出头,她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氧气。 那张用以粉饰太平、求得体面的虚伪终于被沈颐洲撕开,血淋淋的欲/望与奢求也变得格外清晰。 好看,他戴这条领带真的很好看。 梁风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沈颐洲,我们能不能体面地——”可她还未把话说完,就听见沈颐洲沉声打断她: “打开你那侧的抽屉。” 梁风顿住,目光移去了她床边的那侧柜子。 缓步走过去打开,里面放着一张单薄的纸。 一刻的轰然。 梁风浑身僵硬在了原地。 她以为,沈颐洲今天撕开的不过是她用以粉饰太平求一个和平分手的虚伪。 最差不过是像是沈颐洲从前无数个女伴一样,结束就是一拍两散。 然而,抽屉里那张数额精准的八百万支票,却像一个充满讽刺的笑,笑话她实在是把沈颐洲想的太过简单了。 他不是不查,他只是心知肚明,不屑得去查。 她的装腔作势,她的处心积虑,她的步步为营。 早就是他洞察一切的双眼下拙劣可笑的表演。 而如今,也用这种方式将她脸上最后一层伪装用力地撕下。 告诉她,他早已知道了一切。 而这张连数值都是精准的八百万的支票,就是给她最好的羞辱。 梁风将抽屉轻轻地推了进去。 她手指紧紧地按在柜子的边缘,才叫自己不至于现在就摔倒在地。 她开口:“对——” 沈颐洲却忽然走到她身畔,用力按住她的手,重新打开了那格抽屉。 梁风没有去看他的眼睛。 极静的卧室里,沈颐洲的声音淡得像是他指间时常飘起的一缕烟。叫梁风想起她曾经在包厢门外看见他阖目靠在纸醉金迷的浮华里,他总是散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地隐在人声中,可当他睁开双眼的一刻,就没有人能真的忽视他。 一如他此刻平淡的声音: “把钱还掉,过去的事情我不会追究。” 双眼紧闭,白光炫目。 血液在这一刻冰冻、凝固,也在瞬间沸腾、奔涌。 威严的审判庭上,负罪的犯人因为法官的纵容而被宣判无罪释放。 心里的声音还在大声地嘶喊:这已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 你分明体会过那种绝望的痛苦,易碎的情感。 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重新抬起头,看向他。 那双注视过她的眼睛,那张亲吻过她的唇。 他的手臂给她带来过温暖的依靠,他的身体也带她经历过濒死的快乐。 一切历历在目。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 可没有忘记痛苦,又怎么会忘记爱。 梁风眼眶模糊。 他说过去的事情他不会追究。 是他说不会追究的。 是他要她不要离开的。 一滴眼泪滚烫地从脸颊落下。 她痴迷、她堕落、她心存侥幸、她飞蛾扑火。 她认了。 冥冥中,听见有人对她说: 你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穿上一双磨得你血肉模糊的鞋,无边无际的雪地上,鲜血汇成你一步步朝他走去的脚印。 路途遥远,你已鲜血淋漓、奄奄一息。可你回眸看着身后的脚印,却笑着对他说:这是我为你开的玫瑰花。 你知道,你已无可救药。 你已无可救药。 作者有话说: 忙得忘记更文了,来迟了两分钟抱歉抱歉!文案剧情都会有的,不用担心。 50个红包~ 感谢在2022-07-24 17:21:25~2022-07-25 20:0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V同学 15瓶;许清若 10瓶;放天青 6瓶;鲨鱼爱吃车厘子. 2瓶;Y46-9、52578944、VK、Yee、南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二十九/黄粱一梦 异地恋为何容易分手? 因为虚无账号的拉黑带来绝无可能的接触。情感需要抒发, 理智的对话容易陷入终章,而空间异位又限制了由亲吻、拥抱以及z爱带来的本能迷恋。 要知道,本能永远凌驾于理智之上。 “在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的反向极上, 我们人类充其量不过是动物。”梁风记得,他们的第一次,她曾经读过渡边淳一写的这句话。 如今, 这句话被激烈实践。 她该说些什么? 说她是真的不愿意梁珍受苦, 因为梁珍年纪大再遭不得这些罪? 说她那时是病急乱投医,才会想到要用这种捷径? 那还要不要说她今天是真的打算要离开的? 可说这个又能证明她几分清白?她分明也没打算把从他那里得来的钱全部还回去。 她不清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只是,她不会说严琛。 不会说计划的最开始, 不只是这八百万, 还有一个同她合谋的男人——严琛。 目光逐渐变得涣散,梁风的手里摸到滑腻的触觉。 视线在被他关掉的灯里失去作用,嘴巴勉强寻得一丝空隙,问他: “伤口是不是——” 可他哪里让她把话说完。 沈颐洲要梁风什么都不要说。 他说不会追究,就是满地狼藉踩到血流成河都不会皱一下眉。 像是那天他母亲送他的那块手表, 记错了日期也忘记了自己曾经送过一块一模一样的。 而沈颐洲做的最多的, 不过是在她走后, 将那块手表丢进垃圾桶。 他是粉饰太平的大师, 梁风从前总觉得看着他有无端的悲哀。人无法面对真实,感受不到恨,便也感受不到爱。 可如今,也尝到甜头。 她想着, 是不是也可以把严琛永远地藏在过去, 是不是他们之间再也不会因为“那段过去”而有任何的嫌隙, 是不是就可以这样一叶障目,在这座沈颐洲亲手建造的象牙塔里毫无顾忌地继续走下去。 腥味弥漫。 早已分不出是来自谁。 一切回到本能、原始。 梁风清楚地知道,她的答案是:是。 她无可救药、她飞蛾扑火、她胆小懦弱,一头扑进这座虚幻的象牙塔。 要不然,她为何指尖深嵌他的后脊。 像是想要留下属于印记,证明这一切是真的。 后来阿姨告诉她,那天她去收拾房间,差点以为是杀人现场。 血迹沾满了半条床单,两人的衣服也无一幸免。 最后只抢救了一条被衣服遮盖住才幸免于难的领带。 医生当天半夜就又来了一次,沈颐洲大腿上的缝线全开,他坐在沙发上悠哉地吸烟,血迹从大腿一直流到地面。 梁风愧疚,晚上医生走了之后,她在浴室帮沈颐洲擦拭。 “秀推迟吧。”他说。 梁风抬头,不知他在说什么。 沈颐洲笑笑:“我这样,怎么去给你捧场。” 梁风怔在原地。 原来他一直记得。 他说初五是个好日子。 他从没忘记过。 - 梁风的秀被推迟到了二月底,沈颐洲这段时间一直在家休息和办公,贺忱那边很快也有了眉目。 梁风偶有在家遇见贺忱和沈颐洲在书房谈话,她都会自动避开。 只在贺忱离开后才单独问问沈颐洲:“事情解决没?” 沈颐洲总是一副散漫的模样,故意问她:“什么事?” 也对,什么事在沈颐洲眼里算事呢? 不过那天之后,沈颐洲要出门的时候,身边便多了两个保镖。 梁风因此放心不少,才敢专注地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投到时装秀上。但在全力准备时装秀之前,梁风还是先回了趟家。 沈颐洲给她的钱她没有拒绝,梁风另外请他帮忙介绍了个靠谱的律师。 严琛年后没多久就去了香港,此时是再好不过的时候了。 梁风私下找了常满德,事情的经过十分顺利,毕竟他此时被所有的银行拒绝贷款,工厂里无数张机器空置亏钱,年前一大笔工资还未发出,梁风还是这次才知道,原来年前工人们上门闹过一次。 梁珍还是什么都没说。 然而气愤只维持了一秒,眼下她正是来解决这事的。 梁风提出要给常满德八百万,但是需要他写一张借条,将其中的两百万算作是从梁珍那借的。常满德一开始不愿意,他狮子大开口看到梁风能一下拿出八百万便开始贪心得连这张借条都不肯写,说他养了她这么多年还分这么清做什么。 梁风却不止拿出那张早已拟好的借条,另外还有一张离婚协议书。 “那从现在开始,我想我和我妈妈不会再和你有关系了。” 常满德没想到梁风会这么不近人情,更没想到她带的律师直接轻描淡写地还给了他一张随时可以帮助工人上诉把他抓进局子里的诉讼书。 恩威并施,他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只最后挣扎道:“梁珍未必愿意和我离婚。” 梁风收拾东西站起来,又看了他一眼。 “但我妈妈必须有选择的权利。” 钱在最后打到常满德账户之前,律师还去跟常满德对接签了一份保密协议。这是梁风后来想到的,她不希望严琛知道她已从沈颐洲那里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这张保密协议的功效会是永久吗? 梁风不知道。 可事情败露后,严琛会发疯。 梁风确信这件事。 她唾弃自己的胆小,躲在这座泡沫般美丽的象牙塔里。却也无可自拔的沉湎,幻想永远不会有人来戳破。 常满德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梁风便全身心地扑到了自己的时装秀上。黄秋意将所有的备选场地递到她手上,梁风望着她的眼睛不敢相信。 “我其实做好了就在工作室办秀的准备。” 黄秋意笑:“那沈老板一定叫我下半辈子事业尽失。” 最后敲定的是在燕京的国立美术馆,整个美术馆闭馆三天,给他们做准备。日子越靠近月底,梁风便开始愈发的焦虑。 不只是场地、模特和她的秀,梁风后来才知道沈颐洲帮她随意散了散请帖,而他口中的“随意散了散”,最后却变成了几乎半个时尚圈都拼命往里挤的盛况。 事情于是愈发荒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和一群足以在时尚圈横着走的各大杂志主编和红人。 梁风开始失眠,她开始半夜睡不着觉一个人在客厅反复看自己的衣服和秀的所有细节。她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可以向这么多厉害的人展示自己的才华,可又因为她这么多年的平平无奇而感到无力的挫败。 自信和自卑无穷无尽地转化、挣扎,梁风陷入了极端的焦虑。 秀的前一天,整个团队在工作室做最后一次复盘和聚餐,沈颐洲伤口恢复得差不多,难得陪她出来吃饭。这一个月两人几乎只在床上见面,梁风的确很忙,可有些时候她只是不愿意在沈颐洲身边多待,怕他发现自己状态不对劲,更怕他出手“帮助自己”。 粉色泡沫的象牙塔已叫她日夜担忧,梁风不想要连自己最喜欢最引以为傲的设计才能也变成没有沈颐洲就是一堆破烂的虚无产品。 她想抓紧一些真实的东西,哪怕这会让她焦虑到反复呕吐。 像是现在,她坐在沈颐洲的身边,第二次和他说她要去趟洗手间。 复盘结束后,沈颐洲请所有人在一家高档日式餐馆吃饭,黄秋意斗志昂扬,连带着整个工作室的员工都情绪沸腾。 他们明明还没开始这场战役,却好像已在胸有成竹地开始庆功宴。这种想法叫梁风胃部灼烧。 “我去下洗手间。”梁风侧身朝坐在一旁的沈颐洲说道。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问道:“你不舒服?” 梁风顿了一刻,忍下了肚子里的翻腾。“没有。” 随后,故意凑近他脸庞,从他的瞳孔里看向自己。 “我的妆是不是有点花了?” 沈颐洲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轻笑道:“没看出来。” 梁风也笑笑,声音却愈发的轻了。 “我去补个妆,很快回来。” 她说完,便安静地推开了椅子,从众人的喧嚣中离开。 平缓的脚步只维持到包厢门关上,走廊里明晃晃的灯光几乎叫她再难忍住那种反胃的冲动。 冲到洗手间的隔间里,梁风伏在马桶上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吃。 眼眶涌出泪水,胃部像被人用力地拎起、拧住,放下的瞬间也带来滚烫的灼热。 梁风到最后也只吐出了一些清水。 但呕吐并非为了真的吐出些什么,梁风清楚,这是她的心理在作祟。 从隔间里出来,梁风站在洗手台前仔细地漱了口,重新补了补妆容。冷白的化妆灯下,她明艳的妆容像是一张浮在表面的面具。 梁风无声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的一刻,竟有种觉得她快要消逝的错觉。 无法长久。 这四个字贸然浮现在她的脑海。 梁风浑身颤栗。 她低头将手上的水迹匆匆烘干,转头便朝门口走去。 目光垂至地板,在踏出洗手间的第一秒陡然抬了上去。 黑色的皮鞋,烟灰色笔直的裤筒。 大腿旁,是一只捻着根未点燃香烟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食指在裤腿边轻而有节奏的敲击。 ——直到她出来。 梁风脚步停下,心脏在这瞬间停止。看见沈颐洲抬手把烟点燃,双目微弯,淡声问她:“明天有个饭局,跟不跟我一起去?” 他面色如常,像是真的来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可他分明知道,明天是她准备了好久的秀。 梁风站在原地,声线维持冷静:“我明天——” “秀不去又会怎么样?”沈颐洲笑着问她。 他空出的那只手将梁风垂下的头发撩至耳后,同时也抚上她渐渐退色的脸颊。 “…我准备了好久的。” “值得吗?”他问。 “什么?”梁风怔然。 沈颐洲脸上的笑意在顷刻变得冰冷,问她:“一场秀就让你寝食难安,饭都吃不下要来洗手间呕吐两次?” “梁风,”沈颐洲声音沉下,“是不是我没让你明白,我叫你待在我身边不是让你吃苦来的?办秀也是为了开心,可如果你这样焦虑痛苦,那秀就不要办了。” 梁风听他话里已有几分不悦,心头着急地立马抓住了他的小臂。 “沈颐洲,你不能这样。” “我不能哪样?” 梁风眼眶瞬间发胀:“我只是…太过害怕,这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 “那你有没有看过你自己?” 沈颐洲说完握住了她的腰际:“你以为这段时间我是因为腿伤所以一直没碰你?你看看你自己瘦成什么样子。” 梁风怔在了原地,怪不得刚刚,她自己也有一种觉得自己快要消逝的错觉。 原来都是真的。 他语气分明可恶,不由分说地就要取消她的秀。 可梁风为什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沈颐洲…我没办法像你一样什么都满不在乎。如果我搞砸了秀,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那你大可以试试。”沈颐洲冷声打断她。 梁风抬起湿漉漉的双眼看着他,她想说,他永远不懂“孤注一掷”代表着没有退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他一样有恃无恐。 可下一秒,就听见沈颐洲沉声说道: “试试看,这天塌下来,我沈颐洲会不会帮你扛住。” - 这天开始,梁风彻底陷入美梦。 因他向她许诺: 担惊受怕的黄粱一梦永不苏醒。 粉色泡沫的象牙铁塔永不坍塌。 作者有话说: 努力打工的作者本人请求放假 (明天周三休息一天嗷!)50个红包感谢感谢! 感谢在2022-07-25 20:03:08~2022-07-26 19:3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risrina、长成葡萄的提子、GraceLuang 5瓶;51531576 4瓶;七岁才学会微积分 3瓶;你的脸呢、鲨鱼爱吃车厘子. 2瓶;Y46-9、周周、Yee、52578944、omeg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有什么可怕的。 秀再失败, 也会有描金绣凤的媒体人妙笔生花,更何况梁风知道,她并非真的绣花枕头。 沈颐洲的话不过是给了她退一万步也没关系的底气, 叫她不要再这样焦虑。 精神力在这个晚上重新苏醒,结束饭局后沈颐洲开车带梁风去了一家粥馆喝粥。 他说这地方他从前刚从意大利回来时常来,因吃不惯其他的中餐, 勉强能接受这些清淡的汤食。 梁风点了两小份不同种类的粥, 舌头终于重新恢复味觉,温暖的流体从口腔中流入,也将她的身子一同捂热。 “谢谢你。”梁风在回家的路上说道。 沈颐洲在红灯处停车,睨她一眼:“养肥了好杀。” 梁风:“……” 当天晚上,饱腹的胃部成了意外的绊脚石。 她吃得太多, 频频伸手去推沈颐洲。 “撞到我的胃了。” 梁风翻过身子, 试图换个姿势。沈颐洲却撤出来,淡声道:“算了。” 梁风伏去他脸边,仔细观摩他的表情。 昏暗的壁灯下,梁风看见他半阖的目光瞥来。 “生气了?”她气息轻柔地扑洒在他的面上,引起一阵酥痒, “我趴着会好些。” 沈颐洲面上几分欲/求不满的烦厌, 却还是淡淡道:“算了, 等你身体好些。” “真的吗?”梁风嘴角抿笑, 又朝他靠了靠。 沈颐洲忽的低头去看她,梁风却用另一手轻轻地捂上了他的嘴。 “别说话,我会害羞。” 头发微微地出汗,沈颐洲低头吻住她。 她像一个掌握航舵的船长, 在汹涌的海浪间执掌方向。 最后, 他用力地吮吸她的唇瓣。 梁风原本打算的是, 秀的前一天吃两颗安眠药然后早睡。却没想到她和沈颐洲重新洗完澡已经凌晨一点。 然而心中却没有半分烦躁,躺在沈颐洲的身侧,像是和他沉在同一片安静的湖泊,很快入睡。 第二天秀日,梁风一早就先去了工作室和黄秋意汇合。 所有的衣物和器材早在昨天就搬去了美术馆,彩排也已经做了好几回,黄秋意胸有成竹叫梁风今天只管安心看秀。 梁风也一扫前几天的阴翳,笑着和她说:“好。” 随后众人一同乘车前往美术馆。 秀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早上到的时候场馆里还空荡荡的。 诺大的主展厅里搭建了一条蜿蜒的T台,四周是密密麻麻的观众席。 工作人员在展厅里穿梭,空旷将一切声音变得渺小。 梁风站在T台的最尾端无声环视着这一切,高瘦的模特穿着她设计的衣服从远方走来的画面便在一瞬间栩栩如生。 身体潮热又冷却,冷却又潮热。 如此反复循环。 最后,沉淀在沈颐洲早上出门对她说的那句话里: “办砸了,我再给你办十场。” 知道她绝不可能真叫沈颐洲再给自己办十场,可梁风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这样强烈的兜底和纵容。 哪怕她当下就破罐子破摔,哪怕她真的把一切搞得满地狼藉,她也相信沈颐洲照样能面不改色地帮她收拾好所有的烂摊子。 沉湎绝非一种良好的习惯。 但道理总是人人都知。 最后一遍彩排结束后,梁风去了化妆间,黄秋意安排了她在秀的最后出场说几句。 “不怕你说我利用你营销品牌,但是你模样是天赐的优势,浪费实在可惜。现在流量时代,衣服和设计师出圈任何一个都是赢家。” 梁风完全理解黄秋意的意思,她也早不是什么自诩清高不愿抛头露面的人。 化妆师摁着梁风在化妆间整整做了三个小时的妆造,最后穿上的是梁风自己设计的一套长裙。 这长裙的主题是奥黛丽赫本,样式便是向奥黛丽赫本致敬的抹胸小黑裙。但是梁风将裙身的背面改为了低至腰线的镂空,边缘裁剪成半透明的花瓣模样,从头看去,她的后背像是被一团半透明的黑色鲜花簇拥。 发型并未盘起,妆造师只将她黑色的长发中分然后整齐地梳在了两侧,脖子上一串银白的珍珠项链。 化妆的时候,妆造师控制不住满脸的邪恶微笑。 “梁老师,您太美了。” 他说话比女性更加情绪丰富,动不动就用您来增强语气。 梁风最初没意识到他邪恶微笑的来源,后来妆画到大半,终于理解。 穿着是庄重纯黑、纯白珍珠,头发也是一丝不苟的中分直发。 偏偏,偏偏妆造是邪恶天使。 小烟熏、嫣红唇,梁风只要不笑,就是下一秒能叫人偿命的冷艳杀手。 那要是笑呢? 安静的化妆间里,沈颐洲的拇指在她的唇上将靠未靠,另一只手完整地贴在她的后背。 “晚上回家也穿这个。”他低头,眼里含着不正经的笑。 梁风抿唇笑到失声,忍不住靠进他的怀里。 “冷吗?”他问。 化妆间里暖气充足,梁风点点头:“冷。” 于是沈颐洲就把她抱在怀里。 工作人员早就离开这里,这是梁风的私人化妆间。 梁风伸手,也将他的腰抱紧。 声音安静了下来,梁风贴在他薄薄的衬衣上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鼻息间是那最开始叫她心惊胆战的佛手柑,如何现在却变成了叫她心神安宁的催化剂。 声音会说谎,大脑会说谎。 但是身体不会说谎,心跳也不会说谎。 她被沈颐洲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安静地站在她身边的时候,梁风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安心与宁静。像是走在一段没有光亮的黑夜里,也敢放心大胆地把手交给他,闭目前行。 “沈颐洲。” 漫长的安静里,梁风轻声开口。 “嗯?”他淡淡地应。 “谢谢你。” 沈颐洲轻轻地笑了一下:“谢我哪件事?” 梁风也笑得双眼弯起,抬头去看他。 “所有的事。”她声音很轻,却也很郑重,“我忘记告诉你,我妈妈决定要和我继父离婚了。” “之后怎么安排?” “她现在住在我原来租的那套公寓里。” 梁风没有说,梁珍自从离婚搬到她的住处后,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为常满德操心,每日吃不下睡不着。白天还要四处奔波看有没有还钱的方法。 去医院检查身体,各种指标也没有继续恶化。 某种程度上,沈颐洲想象不出她的感谢。 沈颐洲垂眸看她一会,像是思索,问道:“我是不是没给你买过房子?” 梁风一怔,随即失笑。她身子因为笑意微微发颤,明亮的眼眸在灯光的照射下似在发光。 沈颐洲忍不住低头,很轻地拂过她的唇瓣。 梁风双手抱上他的脖颈,意味深长道:“我忘了,我的沈先生是好好情人,绝不会亏待每一个女伴。” “我的”两字脱口,梁风心里一惊。 可好在沈颐洲并未在意这字眼,只故意冷笑一声,问她:“我待你不好?” 心脏慢慢趋回平缓,梁风重新将头靠进了他的怀里。 轻声道:“没有,你对我太好了。” 她声音轻轻地湮灭在沈颐洲的胸膛,沈颐洲低头看着她,她阖上的双眼,微微颤动的眼睫,心里竟浮起无端的不安。 可他皱了皱眉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晚上八点,秀按时举行。 梁风没和沈颐洲坐在一起,黄秋意暗示沈颐洲,他和梁风并肩出现对梁风并非是好事。沈颐洲冷冷地笑了几声,笑得黄秋意鸡皮疙瘩满身。 观众进场之前,梁风拉住了正要走出化妆室的沈颐洲。 沈颐洲回头把被她拉住的手高高扬起,几分玩味道:“被拍到,对你梁设计师的前途可是不好。” 梁风忍住笑,她知道沈颐洲最受不了这种。上次她已因为“和他撇清关系”而领教过他的脾气,这次怎么不知道他心里不快。 可他还是接受了黄秋意的建议,梁风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就在沈颐洲把手垂下来的一刻,她轻轻把他往门框上一推,仰面,吻了上去。 不在乎这红唇是否会被弄花,也不在乎是否会沾惹到他的唇上。 梁风紧紧地贴着沈颐洲,将自己的唇舌一并送出。 似是安抚,也是感谢。 胸腔中的一口气耗尽,梁风落回脚跟,可她还未来得及再开口,就听见“嘭”一声,沈颐洲将身后的门关上,俯身将她锢在了身前。 双手从花瓣的边缘探入,摸到柔软的东西。 沈颐洲微微偏离她,声音几分哑:“是什么?” 梁风烧成红铁,低声回他:“胸贴。” 持续不断的、低沉的笑声从沈颐洲的胸膛传出,他又问:“现在撕了会怎么样?” 梁风一惊,连忙拉住他手臂:“裙子很难穿的,不能撕。” “我偏要撕呢?”他此刻拿捏住她命脉,坏意地不肯松手。 “沈颐洲。”梁风抬眼看他。 声音化成被捣烂的殷红草莓汁,粘粘连连地从他的心头往下滴,“不要,好吗?” 沈颐洲手指停住,看向她的目光在顷刻间从满含笑意渐渐变得复杂。 她红唇微张,唇沿因为刚刚的亲吻而溢出了多余的红色。眼睛是深邃的,湿漉漉的,却又充满期待的。 手掌渐渐地退了出来。 沈颐洲指腹将她唇边的红色擦尽,低声道:“算你欠我的。” 晚上八点,秀正式开始。 展厅里的灯光落下来,头顶上便亮起了无数璀璨的星光。两条明亮的光带从T台两边延伸,将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到台上模特的身上。 梁风和黄秋意坐在第一排,观众席的灯光暗下去之后,她忍不住回头去望。 昏暗的光线里,她看见右手边的最后一排,沈颐洲双腿叠起靠在白色的座位上。场所禁烟,他便阖着双眼消磨时间。 黑色的西装外套内,是那条她亲手为他缝制的领带。 梁风匆匆要把脸转回去,却看见沈颐洲似是心有灵犀般的重新睁开了双眼。 视线穿过无数张模糊的面颊,最后于幽深处与她轻轻地汇合。 像是昏暗山洞里忽然亮起的一只萤火虫,只有她和他看见,只有她和他知道。 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专属频道。 梁风心头忍不住发颤,像是难以耐受这种于人群中私密“谈话”的专属感。 谁也无法破解他们的眼神,谁也无法窃听他们的频道。 笑容用力地收敛在嘴角,梁风听见台上主持人的声音后便准备转身回去,却看见沈颐洲忽然朝她笑了笑。 声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不到的,重重的人影在黑暗中消逝殆尽,头顶的星光映衬在沈颐洲的身后,他此刻睁开的眼眸在黑暗中更显明亮。 看见他手指轻轻地挑起那节领带,低头,吻了一下。 一如吻在梁风的心上。 然后抬头,朝她笑笑。 告诉她:别害怕。 T台上的灯光在一刹亮起,模特一个接着一个走出。 原本梁风一直想要通过身旁各个杂志主编的表情来揣度他们对于自己服装的看法,可当下的一刻,梁风谁也没有去看。 她目光专注地看向自己这么多年设计出来的一件件衣服,心里变得尤其的静。 像是忽然领悟了沈颐洲那天说的,他帮她办秀只是想叫她开心。 此刻,梁风即使背对着沈颐洲,可她却还能强烈地感受到他那双注视而来的目光。像是一双撑在她腰上的手,叫她勇敢地走出去。 一共三十六套衣服,像是走马灯似的将梁风带回当时设计他们时的心情。她的情绪跟着模特的步伐起伏,最终停落在最后一个模特离场的背影里。 明亮的灯光渐渐地熄灭,主持人重新上场,柱形光线聚集在舞台中央。 梁风听见他说:“有请今天的设计师梁风。” 而后站起身子,听见震耳欲聋的掌声。 炫目的灯光,芬芳的香水,羡艳的眼神,窃窃的私语。 还有些什么? 梁风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只记得,在她失去意识身体朝地面落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静止在了原地,惊愕从每个人的瞳孔里释出,也禁锢住了每个人的身体。 ——除了沈颐洲。 他几乎在瞬间站起身子,跨过手足无措的人群,从昏暗的远处大步跑来。气息是她最熟悉的佛手柑,告解她此刻可安心睡去。 梁风于是闭上双眼,听见他沉声喊她: “梁风!”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梁风心脏骤停了一刻。 因骤然亮起的明如白昼的闪光灯,因争先抢后恐拍不到最新八卦的快门声。 他不应该跑来的。 梁风最后想到。 - 第二天,一条隐晦不明的微博词条在低位热搜短暂地出现了片刻,而后便彻底销声匿迹。 然而,圈内人有自己独特的传播方式。 譬如在这间百年的香港茶餐厅里,严琛正因为这段时间的“舍命陪伴”而挣下了一笔大单子。 他眯着眼在烟雾缭绕中点燃了又一支烟,百无聊赖听着桌上惬意地讨论着前天的某桩辛秘。 “听说原本是想秘密捧的一个小设计师。” 严琛在烟灰缸上磕磕烟,有些困倦地想着梁风到底有没有和沈颐洲分手。 “谁知道那个女的在众人面前昏倒了,他冲上前去抱人事情才败露的。” “是不是怀孕了啊?” “八成是啊,不然也不会这么上心吧。” 严琛抬手看了看时间,决定明天就回燕京。 “真是厉害啊这女人。” 严琛把烟捻在手里,准备出门去趟洗手间。 “叫什么?” “好像……是叫梁风。” 厚重的暗红色地毯上,意外落下的烟蒂燃起一小片猩红。服务员瞳孔收缩,随后快步走到了严琛的身边。 “先生,您的烟掉了。” “小心烫伤。”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明天还更!坏消息,我的存稿箱快告罄,我马上又要开始裸奔了,苍天啊…… 感谢在2022-07-26 19:34:10~2022-07-28 19:0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看小甜文 8瓶;长成葡萄的提子 5瓶;芽芽、GraceLuang 2瓶;46295535、Colinsiss、52578944、VK、Yee、2429869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三十一/悲观主义者 百叶窗被人用手指挑起, 泄进一段柔软而明亮的日光。 懒散的双眸朝窗外望了几眼,很快就失去兴致。 百无聊赖地重新坐回到宽大的沙发上,手指伸进口袋, 摸了摸光面的烟盒,最后还是空着手又拿了出来。 医生说,梁风是焦虑过度加上有些低血糖。 昨天晚上送进医院的时候, 贺忱很快也来了电话。 问他:“梁风怀孕了?” 沈颐洲靠在病房的沙发上无声发笑:“我没你那么不谨慎。” 贺忱语塞, 知道他在说自己前两年闹出的事。所以也不怪他听到消息后就警惕地立马来了电话。 “谨慎当然最好了,不过这种场合下,难免叫人想多。”贺忱又提醒到。 沈颐洲阖目斜躺在沙发上,听着贺忱电话里的声音。 他从前也不是个喜欢遮掩的性子,身边人来人往懒得费心思去装什么专一情人。顽劣的本性坦白摊出, 也省得他多费口舌哄骗女人。 沈颐洲倒是无所谓。 只是……梁风。 现在仔细想来, 黄秋意说得其实对也不对。 她说不想让梁风和沈颐洲的关系过早曝光,是为了梁风的事业着想。可若是梁风会长久地呆在沈颐洲的身边,那公开又有什么关系? 此刻不希望他们的关系曝光,是否因为黄秋意也根本不相信梁风会在他身边长久。所以干脆不要他这个一时的高枝,分开后还能给这牌子落个清白的案底。 沈颐洲胸口涌起莫名的烦躁。 电话里贺忱还在问他有没有和媒体打过招呼? 沈颐洲随口应到说已叫人打过招呼, 不用担心。 贺忱又说那圈子里的人也得敲打敲打, 省得到处胡说。 沈颐洲目光骤冷, 声音几分讥诮:“怎么, 我沈颐洲这三个字是见不得人?” “二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这次的事情实在——” “行了,这事你不用管了。” 沈颐洲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眼睛无声睁开, 头顶刺白的灯光便争先恐后地涌入眼帘。 侧目, 看见那雪白被褥之下, 梁风几乎没有什么分量。 黄秋意昨晚还特意在床边帮她卸了妆,此刻脸庞素净,近乎苍白。黑色的长发铺陈在脸颊的下方,更加衬映出白纸般的脆弱。 也像一支被人折断的小苍兰。 沈颐洲看了她一会,重新闭上双眼。 抬臂搭在自己的额间。 可下一秒,他就睁眼、站起了身子。口袋里摸到香烟盒,大步走了出去。 深冬的早晨七点,每口呼吸都像是在鼻腔里铺一条冰冷的雪道,带着寒意一路下沉到心脏。 冷风鼓着单薄的衬衣贴在宽阔的胸膛上,唇间升起了袅袅的白烟。 浑身冷下来,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一些。 冷白的天光打在沈颐洲的侧脸,在高挺鼻梁的另一侧落下小片阴影。有风的缘故,他双眼微微眯起,是他最惯常的那种看人的姿态。 漫不经心的懒散,连眼皮都懒得完全掀开。 却叫人有一种风雨不动的敬畏感。 可想起昨晚秀场内,就连接吻都只能躲在那间封闭的化妆室里。 如今出了这点小事,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告诉他:这事不能传出去。 如何不能传出去? 他沈颐洲什么时候也变成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远处的医院大门缓缓打开,车辆一辆接着一辆驶入。 沈颐洲目光沉冷地盯着,站在楼下慢慢地抽完了那一支烟,烟蒂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唇边带了丝讥诮的笑意。 随后,转身返回了病房。 梁风已经醒来。 护士帮她拆了手上的吊针,陪着她去了洗手间洗漱。 满脸湿漉出来的时候,正碰见推门进来的沈颐洲。 “沈先生,梁小姐吃完早饭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沈颐洲点点头,朝她说:“我来,你先出去吧。” 护士松了手,转身退出了病房。 病房里重新落回安静。 梁风站在原地。 沈颐洲靠近,也带来一阵清冷的寒意。 “你刚刚出门了?”她抬头问道。 “你听到了?” “不是,你身上很冷。” 沈颐洲低头瞧她。 额头的碎发微湿,乖巧地贴在两侧。刚刚洗净的脸庞上,一双黑亮的眼睛正抬头看着自己。沈颐洲忍不住低头,凑近她温热的唇边。 手臂揽住她整个人,将她的唇瓣仔细吮吸。 他唇间的寒意与淡淡的薄荷烟草混入梁风的鼻腔,叫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身子靠在他的怀里。 冰冷的布料贴在她的身上,也带来微弱的颤意。 津液粘连之声从齿间溢出,像是要补偿昨晚那个无法深入的吻。 眩晕感随即而来,梁风伸手搡了搡沈颐洲。 “没办法呼吸了,”她双颊微红,“再继续怕是又要晕倒了。” 沈颐洲睨着她发笑:“怕什么,晕倒了不还有我?” 他言语里轻松,梁风心底却隐隐泛起惶然之感。想起昨天昏倒之前,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领带上,低声说道:“你不应该冲上来的。” 沈颐洲冷冷地笑了一下,松开了梁风。 转身走两步,坐回了那张沙发上。 双腿叠起,手指在自己的唇边摩挲了片刻,笑道:“现在开始嫌我阻碍你事业发展了?” “不是的。”梁风顷刻回道。 宽大的病服穿在她的身上,她身型高瘦,此刻乌黑的头发散在身后,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沈颐洲,颇有几分那天,她第一次去沈颐洲家中的姿态。 那种坦然、冷静,和视死如归。 沈颐洲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收敛,无声地看着她。 气氛冷下来,梁风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直视他。 其实梁风心里知道,她能瞒严琛多久呢? 就算不是这次被发现,以后又怎么保证他一定不会知道?保密协议管得了常满德,却管不了其他人。 要沈颐洲一直像昨天那样藏起来吗?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委屈自己? 只是那天晚上他给的承诺实在是太过诱人,叫她丧失理智、晕头转向地以为可以在他的身边永远高枕无忧。 可昨晚那件事警醒她——迟早,迟早这一切都会被严琛知道。 知道她和沈颐洲没有分开,知道常满德的钱已经被人还上,知道梁珍已和常满德离婚,知道她已不再对他有所求,所以他严琛已无可能再从她手里捞走些什么。 不过是时间问题。 未来的某天,沈颐洲也会如今天这样坐在她的面前,知道关于她的一切,远远不止那八百万。知道那天她是如何通严琛一起设计了戴明善、设计了他,又是如何一同回到严琛的房间的。 然后质问她:为什么? 可她又要如何去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以再次求得他的谅解? 根本没有那样的答案的。 梁风清楚得很。 身子像是被拖进寒冷的湖底,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梁风长久地看着沈颐洲,而后,笑了笑。 “只是觉得,我们未必长久。” “不是,”梁风静了片刻,笃定道,“是不会长久。所以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但是其实真的不值得。” 沈颐洲目光渐沉,刚要开口,梁风却已经走到他的身边。 扶着他的肩头,坐上去,低头,继续刚刚那个未完成的吻。 尝到他唇间苦涩烟草味,也尝到她柔软的心碎。 穷途末路的一段旅程,已知结果不会变得更好了。 越往前走,越是身陷囹圄、无力回头。 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失足落下了山崖,仍忍不住在坠落的同时睁眼再看看山上的风景。 哪怕它是模糊的、是痛苦的、是再难抓住的。 眼泪也就自然而然地流下。 这一次,是沈颐洲推开了她。 手指捏住她下颌,冷声问她:“你怎么知道不会长久?” 他一如既往的强硬,长不长久也要是他说了才算。 “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梁风脸上泪水涟涟,嘴角却笑着说。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悲观主义者? 大概是从来到他身边的时候。 梁风的手轻轻地捂上了沈颐洲的嘴巴,目光缓慢而仔细地描摹他的眉眼。 “我不是在欲擒故纵,更不是逼你要做出什么决定。你什么都不用回应我。”她缓声说道。 “沈颐洲,我们回家吧。我不想再待在医院里了。” - 秀场的事情其实不难解决,媒体那边黄秋意都一一打点过。大家都是拿钱吃饭的,没什么私人恩怨。钱到位,话也就好说。倒是几个圈内人那边传了开来,贺忱的担忧不是没缘由。 倘若是沈颐洲以前的那些女伴,被看到也无所谓。最多不过是在各个场子吃饭玩乐打打牌。只是这次是梁风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全场都还沉浸在错愕之中不知如何反应,沈颐洲却已提前一步将人抱进了怀里。 谁会相信,这个梁风在沈颐洲的心中是无足轻重? 可沈颐洲偏偏没叫贺忱在圈子里再多言,像是根本不在意外面到底如何谈论。 贺忱后来悄悄给梁风去了通电话,她那时已出院两天,还在家里修养。 贺忱问她知不知道这事已经传开,梁风在电话里冷静地可怕,说是迟早的事。 “你倒是看得开,”贺忱笑笑,“那我岂不是要提前恭喜你?” 梁风也笑:“这倒不必了,我还是和上次的态度一样。对你对他,我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贺忱电话里沉默了片刻:“我总觉得你不对劲。” 梁风垂眸无声笑笑:“他快回卧室了,我就先挂了。” 说完,梁风就把手机放回了桌面上。 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了,沈颐洲出来的时候,黑发微湿,只穿了一条深色的长裤几分懒散地走到了二楼的客厅。 梁风跟过去,同他一起靠进柔软的沙发上。 沈颐洲伸手拿来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低头瞧见梁风从茶几上又拿起了那本她还未读完的书。 ——那本他们第一次时,她断断续续撑着手肘也要读下去的书。 原本以为她会对这本产生心理阴影,却没想到后来她当真就看了起来。 沈颐洲问她:“两人出/轨到哪一步了?” 梁风认真答:“从一开始就上床了。” 沈颐洲眉毛微挑,又问:“双方对象都没发现?” “现在已经发现了。” “那现在怎么说?” 梁风朝他抿嘴笑笑:“我还没看到,不过,你有没有去过日本?” “去过。” “你觉得怎么样?” “就那样。”沈颐洲淡淡说。 梁风又问他: “那你去过轻井泽吗?” 沈颐洲手臂穿过她后背,将人搂在怀里。 “你想去?” 梁风抬眼看了他一会,否认:“没有,只是书里一直提这个地方。梅雨季节原本是不适宜出门游玩的,但阴雨绵绵的轻井泽却别有一番风味。我读这段的时候想起去年秋天下雨的时候,我和你坐在楼下的庭院里,你还记不记得?” 沈颐洲静了片刻,“记得。” 那回他们闹了不愉快,沈颐洲好多天没联系她。 “你生日是不是七月十三?”沈颐洲忽然问道。 梁风一惊:“你怎么知道的?”可片刻又觉得不奇怪,他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沈颐洲哼笑两声,伸手去摸桌上的烟。 “我正好也没去过这,不如你过生日的时候一起飞过去玩几天。七月初,是不是梅雨季节?” 梁风急忙拒绝:“不要,不过是书上胡乱写的,真要是梅雨季节去,难不成我们俩每天坐在院子里看下雨?” 沈颐洲眼皮半阖,轻声笑了起来。 没拿烟的手探进梁风的衣摆,轻柔地往上抚。 言语浮浪:“也不是不可以。” 书也就丢到一边,同他一起仰着倒进宽大的沙发里。 沈颐洲仰面闭上双眼,将梁风抱在自己的怀里。 像是那天晚上,他们一同窝在这里睡过的那个晚上。 此刻,也重新感受到那种暌违的宁静与稳妥。 可梁风心里也无法控制地溢出酸涩。她到底还能把这样的日子过多久呢?过一天、数一天。强迫着自己不去想之后的事情,只想把剩下的、还能攥在手里的每一天都过好。 梁风低头靠进他的肩头,循着他呼吸的频率亦步亦趋。 思绪慢慢沉下来,忽然听见他说: “我没给你过过生日。” 梁风仍闭着双眼。 声音漂浮:“这也没什么。” 卧室里,暖气无声地在他们的身周游走。 梁风意识逐渐沉重,却忽然听见他一如往常般的、平淡的声调。 像是摩挲一片干燥而又柔软的雪面,叫人难以忍住不陷下去。 他说: “可我想要这个节点。” 想起那天除夕,他陪她守岁。 她说要一个节点,他就给了她一个节点。 她说从此以后你还会和很多人都有节点,他说他只有她一个节点。 心脏被回忆慢条斯理地切开,冰冷的鲜血流淌在麻木的四肢百骸。 梁风睁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感谢在2022-07-28 19:01:48~2022-07-29 19:5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婷宝° 10瓶;鲨鱼爱吃车厘子. 4瓶;51531576、Yee 2瓶;今天听trap了吗、VK、周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三十二/她确信她会一无所有 黄秋意问梁风, 是要做轻奢快销服装品牌,还是高端定制路线。这次秀虽然末尾的时候出了些小意外,但是反响却很不错。 暂且不论这些反响有几分是因为沈颐洲的露面带来的, 这个品牌接下来的路子总归要好走许多。 梁风却问黄秋意:“这场秀算得上是一本作品集了吧?” 黄秋意是个聪明人,一下就听出梁风话外之意:“梁小姐你要继续读书?” 梁风垂眸静了一会,看向黄秋意:“先别和沈颐洲说, 行吗?” 黄秋意犹豫:“我自然不会插足你们的私事, 只是如果你要去读书的话,品牌的发展这块就要重新规划规划,毕竟你不会像现在这样可以百分百时间投入在这里。” 梁风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还在犹豫。” 梁风知道,她要去读书就意味着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品牌都不会再有秀和新品。一个新生品牌能被人记多久?一直不出现的话, 半年就会被人彻底遗忘。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她也知道,即使她继续兢兢业业做这个牌子,继续办秀提高知名度。可这又能持续多久? 等到沈颐洲发现真相的那一天,她确信她会一无所有。 他没有理由原谅自己,更没有理由放过自己。 她没资格得到这些。 “请你就暂时先帮我保密吧。”梁风朝黄秋意笑笑, 随后起身, 离开了工作室。 - 司机是下午三点来接, 这段时间梁风借着身体的由头避了很多沈颐洲的聚会。可这次是贺忱的生日, 她之前答应过贺忱,只要是他的邀约,她都不会拒绝。 年后的天气暖得快,上次出门的时候还要套厚大衣与长靴, 今天再穿羊绒衫就已偏热。 梁风拿了条针织长裙配薄大衣, 脖子处围了条遮风的小围巾就出了门。 早春的街道上, 树木还未从冬天的萧瑟中完全复苏,但是枝桠处已有新生的嫩芽。行人脱去了厚重的外套,一切变得轻盈、愉悦。 下午三时的阳光带来恰到好处的温暖,梁风伸手按下了车窗,眯眼感受着有温度的风从自己的脸庞滑过。 司机好心提醒:“梁小姐,小心着凉。” 梁风偏头朝前笑笑,“多谢关心,我身体已好很多。” 前排,司机也传来笑意,不再干涉。 到达沈春阁楼下,梁风认出了贺忱的车,她坐电梯上楼,很快来到了包厢。 推门,听见里面传来热闹的声响。 视线跟过去,也看见那张微微阖目,靠在沙发上含笑的面孔。 午后白亮的阳光透过屋内高悬的一扇窗照入,穿过繁复雕花的红楠木屏风,变成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轻盈地落在那人的脸上。 阴暗交错,因此面部变得更难窥见全局。却更能看清随着笑声轻轻颤动的睫毛,淡淡血色的唇瓣,和高挺的鼻梁。 随后,掀开眼帘,朝她笑了笑。 带这些舒适冷意的干燥。 像抖落一整个冬天落在肩头的皑皑白雪。 沈颐洲没起身,只朝梁风伸出了手。 几乎不必多言的默契,梁风走到他身畔,落座在他的怀里。 来聚会的人大多和上次差不多,核心圈子里的一些朋友,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几个。贺忱坐对面沙发,开口打趣:“好久没见,我以为二叔身边换人了。” 梁风便做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倚在沈颐洲怀里笑道:“换谁?我这段时间没怎么出门,贺老板有没有帮我看着些?” “这我可不敢多看。”贺忱今天生日,说话也大胆些。 梁风哦一声,去看沈颐洲。声音放得低,带这些气息喷吐在他的下颌:“沈老板最近有其他伴吗?” 沈颐洲眼皮撩起看她,眼角几分讥诮的笑意。 手臂将人锢得更紧,言语浮浪:“我有没有别的伴,每天晚上你感觉不出来?” 梁风羞得脸一别,惹得贺忱哈哈大笑。 圈子里的几个人上回也见过梁风,谈话的氛围自然也熟络。梁风并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谈话,只靠在沈颐洲的身侧随便听听。 沈颐洲偶有出声,她才目光看过去,仔细听着。 可大多也只是说些生意上的事,八卦绯闻他倒是不怎么感兴趣。 除开沙发这一圈人,不远处,贺颜在和她几个相熟的朋友说话,时不时瞥过来几眼,也很快就挪开。 沈颐洲偏头,目光却落在贺颜身上:“我叫她先回去?” 梁风一惊,低声回:“千万别。” “到底是贺忱的生日,你叫人家妹妹走算是个什么事?” “那我们走?”沈颐洲又问。 梁风忍不住笑:“我和她又没到有她没我的份上,我不和小孩子计较。” 沈颐洲淡淡地笑两声,手指又去抚梁风的肩头。 梁风坐了一会,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安静的走廊里,厚重的地毯包裹住高跟鞋落下的敲击,却难以掩盖一路尾随的窸窣。 梁风叹了口气,止步在了下一个拐弯的当口。 贺颜猝不及防地撞上梁风。 抬眼,自己吓到自己般的后退了两步,而后才反应过来,怒目而视:“你早就发现我了?” 梁风抿唇忍住心里的躁意,仍是缓声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贺颜信誓旦旦:“怎么,这条路去洗手间只有你能走我不能走?” 梁风抱臂无声地又叹了口气,目光示意贺颜看一侧的牌子:“洗手间在这条路的反方向,我是来抽烟的。” 说着,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沈颐洲的烟盒,又问贺颜:“你要真是去洗手间,现在就不应该在这。” 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 贺颜也冷冷地笑了起来,实在没什么好装的。 语气讥讽:“你现在可是风光。” 梁风抿唇没有说话。 “可你以为你和洛生有什么区别吗?”贺颜大步靠近梁风,她不及梁风高,可从下而上看过去的目光却是睥睨的、不屑的,“你以为你在二叔身边就算是待得久的吗?他身边人来人往我没见哪个能真的留下来的。” “我没觉得我能真的留下来。” “撒谎!”贺颜厉声回她,“你们这些捞女最会装清白,看到有钱的男人就忍不住扑上去,谁知道你有没有已经给哪个老头子生过孩子了!” 梁风仍平静回她:“没有。” “贺颜,”梁风忽然喊她名字,她声音并无特别的起伏,轻声道,“沈颐洲是你二叔。” 安静的走廊里没有风,光照均衡的人造灯光从贺颜的头顶泄下,也将她眼里一瞬的错愕与惊恐照亮。 “我知道你们虽然是很远的亲戚,但左右,算得上是有血缘关系。” 贺颜面色瞬间惨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不知道说什么。 梁风的耳边出现轻微的蜂鸣,她身子往后退了退,语气重回温和:“其实你不必这样记恨我,你说的没错,我和洛生没什么区别,我也没那个能耐永远地待在沈颐洲的身边。说不定你很快就不会再见到我。” 贺颜神色缓慢从惊愕中恢复,冷声道:“你要去哪里?” 梁风轻轻地笑了笑:“我这样的捞女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梁风说完就转身往回走,转过拐角,就看见沈颐洲微微倚靠在墙边,面色带笑捉住她手腕。 贺颜随后走出,面孔惊恐地站在原地:“…二,二叔……” 沈颐洲的笑脸在转过去的瞬间消逝,冷冷看她一眼:“和贺忱说,我们先走了。” 说罢,就牵着梁风朝楼下去。 梁风想拉住他说自己外套还在包厢内,沈颐洲就抬了抬自己的另一条胳膊——上面整齐地搭着两件外套,她的和他自己的。 “你怎么……” 沈颐洲把她的外套递给她:“看见贺颜出去,就知道这顿饭是吃不安宁了,早走早清静。” “你都听到了?” 沈颐洲偏头看她,直问:“你要去哪?” 梁风一愣,才知他问的是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心跳在一瞬落空,她话语干涩:“胡说的。” 沈颐洲没什么情绪地笑笑:“我怎么觉得你像是真有地方要去?” 梁风讪讪地也笑:“什么时候沈老板不需要我了,我自然是要走的。” “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沈颐洲再看过来的目光已有几分清冷,话语也不客气,“又是谁叫你把自己和其他人随便比?” 他话里质问的语气,像是百分之百都是她的错。是她不识好歹,认不出他百分百的深情。 可是沈颐洲的深情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她什么时候真的弄明白过? 刚刚被贺颜羞辱的委屈在一瞬间翻涌,横亘在她的胸口。 “我原本不就是接她的班嘛。”梁风低声应道。 “你就是这么看你自己看我的?”他语气里冷到了骨子里。 梁风的手臂还被他拉在手里,可她已无法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气氛莫名变得难熬,不上不下,呼吸也断断续续,碎成一地狼藉。 其实她就服个软,说自己随口胡诌的这事就过去了。沈颐洲根本也不是真的要来兴师问罪。 可当下的一刻,无言的酸涩像是一颗难以咽下的苦橘,横亘在她的嗓口,叫她无言以对。 电梯门“叮”地打开,梁风跟在沈颐洲的身后朝车库走去。 四处安静,只有他们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梁风忽然止步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轻声喊他名字: “沈颐洲。” 沈颐洲蹙眉,停下脚步看她。 昏暗的停车场里,她安静地站在原地。 柔软的针织裙摆散成一朵摇曳的百合,瘦而薄的肩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竟在微微地发颤。 她像是有话要说,所以长久的凝视,仿佛是在酝酿一场并不令人愉快的对话。 一种莫名的烦躁从沈颐洲的心底烧起。无端的,脑海里此刻又响起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我没觉得我能真的留下来。” 沈颐洲分明觉得她这句话是认真的,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下一秒,沈颐洲就抬步走向梁风,重新捉住她的手腕。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梁风嘴唇重新抿起,可脚步还未踏出,一声响亮的“小风”便响起在这安静的车库。 梁风回头,看见了严琛。 他倚靠在不远处的墙边,一身黑色。单手抄在夹克的口袋里,用脚踩灭了烟。 金色的灰烬一闪而过,像是那天他们在秀场的楼上烧灭的那些照片。 梁风站在原地,身体几乎完全僵硬。顿了好一会,只喃喃开口对沈颐洲说道:“我从前的一个朋友。” 沈颐洲几分审视的目光落在严琛的身上,很快便状似随和地笑了笑,松开了拉住梁风的手。 “你们聊,我去车上等你。” 说罢,就转身走远。 严琛嘴角咧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走近了梁风的身边。 伸手,抱了抱她。 声音落在她耳畔:“好久不见,梁大设计师。” 梁风浑身冰冷,一字一句从喉咙里吐出:“你想干什么?” 严琛笑得浑身发抖。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梁风喉咙发紧:“你帮过我,我也按照你说的帮过你了。” 严琛胸腔闷闷地发笑,又凑近,目光看向沈颐洲的车。 “那他现在知道我是你的同谋吗?知道那天你是为了我才去骗戴明善的吗?知道那天晚上你进了我开的房间吗?” “严琛!”梁风牙齿几乎咬碎,“你明明知道我进你的房间但也什么都没做。” 严琛发出持续不断的笑声:“我是信啊,但是你的沈先生信不信呢?” 梁风双手握紧,一字一句问他:“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严琛目光慢慢阴沉下来:“你说呢?常满德的钱是沈颐洲帮着还的吧?梁阿姨说多亏你,她离婚之后才有地方住。梁风,你可我比想象得厉害太多了。一手抓住沈颐洲,还想一脚踢开我?” “梁风,你让我好一阵调查啊。” “可我们已经两讫……”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以为我是个见好就好的?” 梁风几乎面无血色,声音像是从身体以外的某个地方传来: “……那我需要一点时间,你现在不能——” 严琛声音愉悦地打断她:“正好,我现在也需要一点你的时间。” 他说完,目光便挑去了沈颐洲车子的方向,靠近梁风:“你现在去告诉他,你今天要跟我走。” 梁风骤然看向严琛,竭力克制住语气的愤怒:“你不能这样!” 严琛阴冷的目光落下来,看着她脸上几乎血色全失,一张嫣红的嘴唇此刻褪成惨白,近乎失控地轻颤着。 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下叫她丢下沈颐洲跟自己走,巨大的虚荣和快意像一只无限膨胀的野兽控制了严琛的大脑。 “梁风,要么你去说。要么,”严琛脸上漾起白灿灿的笑,“我去说。” 封闭的停车场,不知何起的风,从梁风空荡荡的胸腔中呼啸而过。 步调几难挪动,不过数十米的一段路,却叫梁风觉得是赤足走在一段刀片嶙峋的不归路上。 鲜血从她的身体缓慢留尽,只留下苍白的骸骨。 走到他落下窗户的那一半,看见他面色轻佻地瞥来目光。呵笑道:“谈得这么久,我差点以为他是你前男友。” 梁风扯了扯嘴角:“他来找我有点事,晚点我自己回去。” 沈颐洲将脸完全地转过来。 昏暗的车库里,他坐的地方没有光线。黑色的瞳孔此刻完全地看向她,像一轮冰冷的月。 死寂一般的沉默,变成一片片锋利的刃。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停止,沈颐洲忽然笑了笑。 冷声道: “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梁风一怔,正要开口。 却只看见他车窗升起,启动车子。 驶离了车库。 作者有话说: 打起来打起来,50个红包! 感谢在2022-07-29 19:52:19~2022-07-30 19:5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V同学、-疯狂的马铃薯 10瓶;婷宝° 6瓶;Yee 4瓶;芽芽 3瓶;鲨鱼爱吃车厘子.、51531576 2瓶;周周、水巿(fu)、青栀、Hua桦、ZH0115、V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三十三/失而复得的报复 严琛去香港前, 几乎觉得梁风那条路就是无望了。 她有多犟,严琛怎么会不知道。 可上回从戴明善手里流出的大单子已经让严琛的公司吃到了足够的油水,这次来香港也是为了新一轮的融资。梁风帮了他大忙, 严琛心里清楚得很。 那日梁风说,她可能没办法再做下去了。虽然梁风什么别的都没有再提,可一种灼人的、难熬的浊气一直瘀堵在严琛的胸口。 那天晚上他一夜未睡, 思绪中千回百转的却并非是到底要怎么劝梁风再回去。 想到很多年前, 他们还在宜乡的时候。梁珍被常满德打进医院,梁风躲在严琛的家里痛哭。常满德不满梁珍总是说要让梁风以后读好学校,要给她准备许多读书的钱。 在常满德的心里,女孩子迟早嫁出去,只值一笔嫁妆的钱, 岂有倒贴钱让她读书的道理。 梁风深知自己和梁珍“寄人篱下”这么多根本没有话语权, 更何况如今她还没有上大学常满德就敢这样大打出手叫梁珍好看,那以后呢? 是不是以后她花的每一分钱都要叫梁珍付出血的代价? 严琛告诉她,他在燕京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和他一起去燕京。 “我从来没觉得非得要读书才行,你喜欢做衣服又要什么高文凭?我看你现在做的就很不错。”严琛高中念到一半就辍学去打工, 自然看不上那些死读书的路子。 他又已在燕京打拼过几年, 收入不差, 说出来的话梁风自然相信。 于是思虑再三, 梁风决定放弃读大学。梁珍和她大吵,最后也只能妥协。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就心满意足了。” 梁风而后便跟着严琛去了燕京。 他们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梁风最开始是在一家服装厂里做最简单的质检工作,下班的时候自己在家设计些衣服。而严琛最喜欢的, 就是向上爬。 他天生是做商人的料, 长袖善舞、能屈能伸。只可惜起点太低, 不得不从泥泞里摸爬滚打。 最开始只是最简单的被灌酒、被羞辱、被瞧不起、被忽视,但是他都不在乎。泥泞里爬起来的野兽要比温室里的尊贵花朵坚韧上百倍。 更何况还有梁风陪在他身边。 浑浑噩噩、满腹怒火回家,还有梁风会陪在他身边。 帮他清理身子,给他喂甜甜的醒酒汤。 柔软的、温热的身子,一把就能全部抱在怀里,填补所有白天的冰冷。 像是抱住他的整个世界。 原本也就是这样吃力却也甜蜜地一起往前走,却在有年冬天的时候出了事。那时严琛的事业正有起色,公司里他逐渐开始说得上话。锋芒毕露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公司的掌事年纪渐长,下面开始两派竞争。高层之间多少忌惮着些,但是下面的人便成了警告、威胁的最佳砝码。 严琛在一次酒局后被人拖进巷子里暴打,梁风接到医院电话之后,在病床上看到了浑身裹满纱布的严琛。 他眼睛肿得睁不开,握成拳头的手鲜血淋漓。 无凭无据,巷子里监控提前被人破坏。 可严琛心知肚明,这是对方给他们的敲打。打不到他上司的头上,便打到了他的头上。 上司为了息事宁人,更是不会为他出头。反而责怪他自己不小心,叫自己白白折损一枚棋子。 严琛在家里躺了一个冬天,梁风每天起早贪□□他清理伤口、熬煮饭菜。 冬天过去,梁风问他要不要辞职。 严琛摸着自己小臂上那条十多公分的疤,笑得浑身发颤:“我怎么可能走,我要留在这里把那些人全部弄死。” 被捅的野兽不会逃走,只会反扑上来疯狂撕咬。 严琛重新回到公司,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梁风开始时不时发现他晚归时身上的香水味,问他他就坦诚说的确是见小姐了,但是是为了客户。他偶有逢场作戏但可以向梁风保证绝不上床。 后来听见他电话里时常谈到“监视、窃听”,梁风惊心胆颤地提醒他千万不能做违法的事情,严琛也只无所谓地笑笑说不会,只是生意场上的小手段。 再后来,他顶替了那个上司的职位。鹬蚌相争,他变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只要给对方致命一击,他就能登上这家公司的顶峰。 所以他想把梁风送出去。 像是这么多年后,他把梁风送给沈颐洲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还能言语松快地问她有没有和沈颐洲上床、现在进行到哪步,现在却在听到她说要离开的时候,感受到心脏迸发出巨大的却无人能听到的撕裂声。 她眼里无望的悲哀,和那年离开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可谁知道,不过出差的这些时日,梁风已办成了她曾经连做梦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时装秀。 好大的排场,好威风的秀。却连一个字都没告诉他。 那是不是如果没有她意外晕倒,沈颐洲也就不会露面。她也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自己,不告诉他,沈颐洲已愿意为她做到这样的份上。 甚至叫他差点误信谣言,以为她已怀孕。 严琛已无法分清他身体里燃烧的是愤怒还是妒火? 原本以为他们已经要分开的,想说分开也好,分开也好。反正他拿到的已经不少。 却没想到,如今还能看见他们琴瑟和鸣、相亲相爱的模样。 严琛打开家里的门,伸手就把梁风推了进去。 空荡的家里有种长久无人的气息,梁风身形不稳正要扶住一侧的鞋柜,却被严琛整个人掐着腰摔倒了客厅的沙发上。 五脏六腑被震得发颤,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关门的巨响,而后就是他身上浓烈的气息。 严琛伏在她的身上,也不去吻她的嘴巴,而是近乎啃噬般的吮咬她的脖子。 梁风大喊他的名字,他却无动于衷。 完全无关情/欲,更像是一场失而复得的报复。任凭她如何撕打,严琛都不退让一分。 直到他伸手要去脱她内里的衣服,才终于从梁风几乎绝望的声音里醒了过来。 抬头,看见她双眼泪痕满布。 头脑嗡的一声,近乎踉跄地离开了沙发。 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好几口才重新抬起头看向梁风。 看她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红,而后断断续续地发出满意的笑。 严琛手跟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完全躺进沙发。半晌,混不吝地笑道:“怎么,之前不是都说要分开了吗?怎么现在又好上了?是不是下一步,他还要带你见父母、娶你?” 梁风把衣服重新穿好,起身走到严琛的面前,用力地甩了他的一个巴掌。 打得他脸侧过去,却更加放肆地笑了起来。 “你真以为你能一辈子待在他身边?” “我有自知之明。”梁风冷声道。 “哦?”严琛正过脸来挑眉看着她,伸手又要去拉她却被她避开。他无所谓地笑笑,像是开玩笑:“要我说,你真不如想你上次说的那样,趁早脱身算了。” 梁风低头看着严琛,他其实低估了他们认识的年岁,也低估了梁风对他的了解。 “严琛。”梁风声音清冷地喊他的名字。 严琛笑容冷下去,死死地盯住她。 “你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看到我爱上别人,你又开始后悔了?”梁风一字一顿说道,“你总是这样,握在手里的时候,不会珍惜。” 昏暗的客厅里,她的脸庞并不清晰。 恍惚间,像是回到那年他们租住的小屋里。她沉默不语地收拾行李,满面泪痕。他亦心有不甘,问她为何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梁风不会低头,他更加不会。 谁也不能阻挡在他向上爬的路上。 她要走便走就是,谁也不是离不了谁就活不下去。 有时候他恨,她怎么这么倔。 倔到刺伤两个人也不肯退步。 严琛低头,把手里的那支烟吸完。用手掐灭,然后晃着身子站了起来。 他肩膀宽大,罩在梁风的上方。 头垂下,靠近她耳畔。 “梁风,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抢手了。我要的,不过是你继续从沈颐洲那里给我弄到好处,懂吗?” “可我最开始答应你的不过是帮你一次。” “只准你贪心不准我贪心吗?” 梁风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声线,缓声回道:“那你还想要什么?” 严琛闭目想了一会,慢悠悠道:“五月末,我想跟南方石材的李老板见一面。” “我不认识这个人。” 严琛笑:“你不认识没关系,但你梁风手段高明,定能从中帮我搭上线。” 梁风牙关紧咬,轻声问他:“一定要五月末吗?” “怎么,你那时有其他安排?” 梁风大脑几乎缺血般的晕眩,半晌,才气若浮丝地回他:“没有。但是你不能这么频繁地要求我做些事。五月末帮过你,至少也等到十月你才能再叫我帮你做其他的事。” 严琛低头凝视着她:“好。” “不要再来找我。”梁风转身朝门口走去。 严琛目光沉下去,没有回答,看着她用力地摔上门。 - 那天随意摘来谈论的“轻井泽”,那天他轻易说出口的想要那个“节点”,在严琛的围攻下变成了梁风的潜意识。 所有的话术、所有的妥协,都用来乞求在那天之前,他们之间还能相安无事。 明亮的电梯镜里,梁风双手抱胸,大衣的领子遮掩住斑驳的脖颈。 走出电梯,天气不知何时已经变阴。兜头的冷风将她的大衣下摆吹起,勾勒出清瘦的身型。 却不知道往哪里走。 只漫无目的地沿着这一条并不热闹的街道往前去,最后坐在了一把棕色的长椅上。 梁风双手掩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掏出手机,给沈颐洲去了一条消息: 他的确是我前男友,我们之前还有一些纠纷没有处理好,但是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先去我妈妈那住两天,你如果消气了,打电话给我,好吗? 梁风把消息发出去,很快,也石沉大海。 像一颗石子投进虚无的倒影,连一片涟漪都不会泛起。 因为倒影就是倒影,永远也不会是真的。 梁风痛得蜷缩在一起,无法言语。 - 梁珍没多问梁风为什么忽然回来住,她只是有些高兴。这几天忙上忙下地烹饪各式的菜肴,奈何梁风这几天胃口缺缺,总也是吃不多。 问她她也只是推说天气渐渐热了,不像冬天时那么有胃口。 更多的时候她就在卧室里睡觉,什么都不想,像是缩回壳里的蜗牛,彻底变成柔软的、毫无防备的姿态。 脖子上的痕迹在第二天开始变淡,第三天几乎看不出,第四天完全消失。 沈颐洲没来找她,也没有回她任何消息。 梁风中途给贺忱去了一通电话,贺忱大概知道他们又在闹矛盾,只说这几天他也没见到沈颐洲,但是可以和她保证沈颐洲是真的在忙,而非是吃喝玩乐。 梁风谢过他,又和他说对不起,为上次他过生日那事。 贺忱笑笑,说他其实也知道贺颜的心思,只是一直惯着她。这次她被沈颐洲一吓,倒也是收敛多了。也算是个好事。 “其实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实在不算什么良人。” 梁风阖目,无声笑了笑。 电话去了几日之后,也还是没收到沈颐洲的消息。 那天晚上,梁风和梁珍一起睡觉。她态度随意地问了问梁珍,她若是想出国读书行不行?梁珍喜出望外,说只要她愿意去,她就是卖房子都行。 梁风枕在她肩窝里笑,笑着笑着冷静下来,缓声说道:“我有些钱,到那边之后也能赚些钱。” “那沈先生呢?”梁珍问。 梁风安静了片刻,轻声说道:“你其实知道的,对不对?” 知道他是给了她很多钱的人,知道他们之间不是什么清白的关系。 “你喜欢他吗?” 梁风点了点头。 “如果你喜欢他的话,我觉得他至少是对你好的。”梁珍抱住梁风的肩,“你们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想叫你幸福、开心,其余的,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分寸。” 梁风声音平静地“喔”了一声,眼眶热得滚烫。 梁珍:“有打算什么时候走吗?” “之前不知道,”梁风声音潮湿,“但是现在,估计很快了。” 梁珍笑了笑:“快也好,去到新的地方,也会遇到新的人的。” 梁风没有点头。 只口中发出虚浮的、飘渺的、连她自己都不信的一声“是啊”。 第二天,梁风约了黄秋意在工作室见面。梁珍一早就出门买菜去了,梁风把家里的门窗都关好,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场大雨。 门窗全部检查完毕,梁风拿了把伞,推开了大门。 听见楼道里有不徐不急的脚步声,藏青色的西服从楼下的间隙里露了小片,看上去是有人在上楼。 梁风租住的房子老旧,楼道更是不甚宽敞。大门敞开的话,行人都要贴着楼梯扶手才能经过。只一眼的时间,梁风瞥见那西服料子垂顺而有光泽,定是不能叫人家贴着不怎么干净的楼梯扶手过去。 踏出去的脚便立马收回来,门也迅速地拉回来——却在下一秒,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门沿。 梁风陡然看过去。 光线晦暗的楼道里,他面色不甚明朗。虽已不是深冬,可仍是春寒料峭。他外面却只着一件单薄的西装外套。 面孔上镀着层淡淡的天光,有从风雪中走来的清冷之感。 目光长久地垂在她身上,无由地叫梁风又生出那种“深情”的错觉。 怔忪的一刻,梁风手掌松开。 “你知道我妈妈也住在这里的。” 他脸上这才有些表情,几分讥诮地反问她:“我和你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梁风没有回答。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颐洲语气淡然:“下楼。” 门轻轻地阖上。 梁风跟在沈颐洲的身后,听见他拾级而下的步伐,也听见他毫无波澜的、没有任何惋惜情绪的声音: “我父母昨天离婚,今晚应该是我们三人这辈子最后一次一起吃饭。” 梁风停下脚步,几分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 沈颐洲单手插兜转过身来,一束光从楼道上方高悬的窗口照来,将他的面容隐藏在背光的一面。 “……你别太伤心。”她说。 此刻只觉得言语何其匮乏,偏偏又无法像从前那样自然地走过去抱住他。 然而,却听得见他话语里并不在意的轻笑:“我一点也不伤心。” 梁风站在原地,觉得他话里有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手指不自觉握紧身侧的扶手,也看见他脸上那种她最害怕见到的“认真”。 宁愿她没问,宁愿她听不懂。 他说:“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和大家打个预防针,最近一直卡文卡得很厉害,所以现在更新的是仅剩的存稿了。如果到时候仍然卡文严重,可能要稍微请一天假或者两天假这样。希望谅解一下下T_T谢谢! 感谢在2022-07-30 19:55:49~2022-07-31 19:5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 5瓶;Yee 2瓶;水巿(f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三十四/我的命中命中 如今, 她已可以比得过赵轻禾了吗? 坐在沈颐洲的车上,梁风不禁想问。 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树木,将明亮的阳光切割成不连续的金色碎片, 也将斑驳的光带流转在沈颐洲的脸侧。 梁风忍不住去看。 车内温和的暖气和微微加热的座椅,也叫她想起他夜半温热的臂弯。 那天的事情好像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翻篇,又或者他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梁风无声地看着他, 他淡漠的双眸也就漫不经心地扫过来, 语气噎人:“这么想看就连通电话都舍不得打?” 梁风愣了一秒,嗔怒:“是你没给我打电话。” “我从前忘记给你打,你也会主动打。” 梁风盯了他片刻,竟无奈地笑出了声。 脸转向窗外:“不看总行了吧。” 窗外,树木后行减速, 慢慢地停了下来。 梁风额头磕在玻璃上, 察觉左侧的那只手被人轻轻地拉住了。 每个手指摩挲几下,不回头,已能想象出他低头查看的光景。 透明的玻璃窗上漾起她刻意抿住的唇,潮湿的笑意却在窗边晕染出一小片雾。 他微微用力,就拉得梁风不得不转过身来。 “你干嘛”三个字还没说出口, 就闻见猛烈靠近的佛手柑气息, 混杂着晨早微微潮湿的露水气息, 填补她口中的空白。 逐一吮吸她的唇瓣, 撬开她齿关。手掌转到她脑后,轻而易举地加深这个吻。 就在她也要回应他的一瞬,沈颐洲却忽然抽身,不恋战, 在绿灯跳起的前一秒从容踩上油门。 留下她唇瓣半张, 湿漉漉地还没从中醒来。 倒像是她对他痴迷不可自拔。 认了。 她认了。 重新坐正姿势, 梁风看着窗外逐渐稀疏的车流,最后,开到了一片她没去过的街区。这地方是燕京的老城区,很大一片都属于保护建筑。道路两侧高大的梧桐树矗立,枝叶尚未饱满但已有遮天蔽日之意。 “我听过这条路。”梁风看着右前方不远处的路标说道,“崇远巷,听说这里面有间公馆曾经住过民国一位大人物。” 沈颐洲漫不经心地应一声,打着方向盘转入了崇远巷。 巷子没开多远,梁风就看到了一桩格外气派的三层老楼。风格是民国时期的深灰色砖楼,车子还没靠近,已看见巨大的门庭和二楼圆弧形的阳台。靠近街道的这一面,有一扇巨大的彩色琉璃玻璃,在阳光的折射下闪出流转的光影。 “你说的是这家?”沈颐洲径直把车停在了门口。 梁风目光看向门口,大门的左侧镌刻着一张风骨遒劲的门牌:崇远公馆。 “好像是。”她说。 沈颐洲笑笑,“那就下车看看。” 梁风一怔,连忙拉住他的手臂。 “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个地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人进的。” “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 梁风蹙眉,觉得这事真没必要折腾。 “没必要,真的。” 可梁风话刚说完,就看见一个约莫四五十的妇人从公馆里推门走了出来。绕到沈颐洲那侧满脸欣喜地开了门:“颐洲今天来得早啊。” 沈颐洲没下车,而是侧目欣赏了几秒梁风惊错定在位置上的表情,伸手拉住她手,笑问:“现在要下车参观吗,梁小姐?” 梁风立马甩手,乜他一眼下车。 沈颐洲笑声愈发不止,跟着下了车把快步走到一边的梁风揽到怀里。 “走那么快做什么?” 梁风瞥他:“不想给你白看笑话。” 他凑她耳边,声音懒散而魅惑:“那我晚上给你补偿?” 梁风见刚刚的妇人还跟在身后,一把捂住他嘴:“少说两句吧,沈大少爷。” 三人走进庭院,身后的大门自动关上。庭院里两颗高大的树木笼出一片簌簌摇晃的阴影,天气已有转热,此刻走到树下便觉得一阵舒爽的冷意。 “陈妈,不弄午饭,我们中午出去吃。”沈颐洲偏头同那妇人说,陈妈应下。 梁风问他:“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梁风跟着他走入楼里,左右张望了一下。 沈颐洲停下脚步,问她:“你找厨房?” 如何不叫梁风心动的默契,他总能在第一时间知晓她的心意。 “午饭我来做,可以吗?”梁风提议。 “求之不得。” 陈妈眼角笑出层层皱纹,走到梁风身边:“梁小姐需要什么食材尽管吩咐,我现在就去买。” 梁风看向沈颐洲,沈颐洲斜晲她,冷哼一声:“我没你那么喜欢遮遮掩掩。” 心头热得像冬雪融化,淙淙春水往下/流。 梁风转身拉住沈颐洲的手臂,拉得他微微弯腰。梁风抬头,轻蹭了他唇瓣。 沈颐洲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已经松了手,朝陈妈那去了。 “我想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食材。” 外面看起来颇有些年代感的楼房,内里却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装修。风格还是偏向民国时的内饰,但是样样家具都是精心挑选的样子。 梅兰雕花屏风、红木书桌、墨绿色的帷帘遮住外头来的猛烈阳光,滋养出半人高的清爽绿植。深色繁复花纹的地砖折射出模糊的光影,真像走在几十年前的富贵人家。 “我还不知道你家人以前也是大人物?”梁风站在流理台前切番茄。 沈颐洲坐在旁边的吧台,一手随便翻着什么杂志,一手捏着支刚点燃的烟,声音懒倦:“哪能呢。” “那你怎么住在这里?” 沈颐洲抬眼笑她:“没地位还不能花钱买来住住?” “喜欢吗?”他问。 “挺好看的。” “喜欢吗?”他问第二遍。 梁风眉头压下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缓声答道:“好房子谁不喜欢。” 沈颐洲身子靠到椅背上,眼皮撩起看她: “我管别人喜不喜欢,我只问你喜不喜欢?” 刀片与砧板相击声慢了下来,梁风抬头看向他。 白净的灯光将他的脸庞照得清晰而澄亮,清浅笑起来的眸像是一抔流动的月光。 梁风开玩笑的语气:“我喜欢,沈老板难不成要送我?” “正有此意。”他应得理所当然。 笑容似融化的甜筒,要掉不掉地挂在脸上。 此刻她该高兴接受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 从她最初的目的来说,她现在应该欣喜地收下,沈颐洲如今绝非还在试探她,他说要给就是真的会给。这样一座民国保护建筑能卖多少钱?梁风想都不敢想。 可若是拿出几分真心呢?梁风不愿意收。事情迟早会暴露,她没办法控制严琛一辈子不发疯,更没办法被严琛胁迫一辈子背着沈颐洲与严琛狼狈为奸。她迟早会离开的,那她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收下这幢房子。 番茄的汁液从梁风的指间溢出,像是被稀释过的鲜血。 她低头望见,竟有片刻的心悸。 沉闷的一段空白,恰逢陈妈推门进来买回了梁风之前拜托她买的一种香料。 “梁小姐,您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想要的,我不确定是哪种,就每种都买了一样。” 梁风回头,“稍等。”她转身去一侧洗干净了手,快步走到了陈妈的身边。 袋子里轻轻翻动几下。“就是这个,谢谢陈妈。” “梁小姐您客气了。”陈妈把剩下的调料整齐放进柜子,便又退了出去。 梁风把那香料撕开一条小缝,凑到沈颐洲鼻侧。 “你闻闻。” 沈颐洲抬手挥了些气味过来。 “莳萝。” 梁风眼睛笑起,“就知道你懂,你上次说我意大利面做的一般,我就去专门研究了一下。这次准备做意大利面和煎鱼。莳萝能去腥,还有特别的风味。” 沈颐洲面色如常,应了声,又靠回椅背去翻那杂志。 梁风听得出他语气里不满。她一边低头把香料开口用夹子夹好,一边语气清淡地说道:“你今天给我的消息已经太多了。” 沈颐洲瞥来目光。 梁风也朝他笑笑,似是想安抚他。 “又带我回来吃饭,又说要送我房子。沈老板,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你这样可把我吓到了。” “全盘照收不就行了,有什么可吓到的。” 梁风见他情绪缓和,也松了口气。 “我可不像你从小就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她语气故意夸张,逗他笑,“说到底,还是你会投胎。” 沈颐洲此刻倒是笑了起来,可梁风看过去,却只觉得他眼中有霜雪般的冷意。 无由地,鼻息一窒。 梁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把手重新清洗干净,用厨房纸擦干,然后来到了沈颐洲的对面。 吧台较宽,她双膝跪在转椅上,手肘撑住身体凑近沈颐洲的脸。 沈颐洲正要往后一让,就被梁风猝不及防地亲到了嘴角。 他眉头有些不悦地皱起,刚要开口,就听见梁风近乎恳求地哄他:“我们今天不生气,好不好?” 见他没再往后退,梁风眼角笑弯,轻声道:“你今天来找我,我其实特别开心。” 沈颐洲眉毛一挑:“实在没看出来,倒像是我热脸贴你冷屁股。” “怎么会呢?”梁风凑近他脸畔,气息缠缠绕绕地打在他的鼻间,“你知道我是个矛盾的人,有些时候做的事可能让你不高兴,但我不是故意的。” “你也知道你矛盾、难伺候?” 梁风忍不住同他额头相贴:“是啊,我太难伺候了。不像沈老板,天下第一好脾气。” 沈颐洲知道她在故意嘲讽,冷哼一声。可心里无端纾解许多,斜斜瞥一眼流理台:“你饭要做几个小时?” 中午两人就在吧台处分食了一大盘意大利面和煎鱼,没有遥远地坐在装饰精美的餐桌上,而是连盘子都没分地头靠着头分享午餐。 两根银叉在各自面前卷起意面,翻转翻转,最后抬起同一根意面。 各自默契地用力,看见那根意面断裂,摇摇晃晃地垂下去。 而后开始乐此不疲地默契地试探。 试探每一次叉子捞起的是否是同一根意面。 每次意面断裂的瞬间,梁风都会开心地笑起来。 沈颐洲笑她别人送她房子吓得说不出话这会玩起面条倒是比谁都开心。 “把握一些真实的快乐。”她声音如常,心却空荡荡地发慌。 沈颐洲瞥她一眼没说话,只继续同她叉意面。 午饭小打小闹地吃完,沈颐洲带着梁风在楼里转了一圈。梁风这才知道这楼现在几乎已不住人,只是沈颐洲十八岁时和他母亲从意大利回来暂住的地方。 如果是在平时,梁风定愿意好好跟着沈颐洲把这件屋子参观参观,沈颐洲说他和他母亲在这屋子里住了不少年头,后来她母亲一意孤行又回了意大利,才和他父亲关系彻底割裂。 可想起晚上的那顿饭,如果说上午甚至午饭的时候她还能勉强做无事状,和沈颐洲说些无关紧要的,笑一笑。然而时间约是接近,梁风越觉得嗓口似被人慢慢收紧、扼住,渐渐地无法呼吸。 那顿饭到底算是他父母的散伙饭还是沈颐洲向他父母介绍她的团圆饭?她又是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和他们共进晚餐?沈颐洲的女友还是那个注定会被戳穿的骗子? 冥冥中一种滑稽、荒诞、讥讽的意味,像把插在梁风心里的小刀,不停地扭转。 仿佛亲眼看着自己从山顶滑落,却又无能为力。 梁风已分不出更多的精神去应付其他,楼里粗略看过一眼之后,梁风问有没有地方能打个盹? 沈颐洲抬手看表:“睡三四个小时都够。” 沈颐洲带着梁风上楼,二楼左手边穿过阴凉的圆形客厅,就是沈颐洲的房间。 梁风跟着进去,却并没有她以为的“长久居住的生活气息。” 里面既没有收纳旧书旧物的书柜,也没有张贴任何海报、纸张。一切都是和楼里一致的装修风格,深绿色的床单被罩,床头有一盏高高的竹编落地灯。 空旷,也寂寥。 梁风不禁开口:“这是你住了很多年的房间?” 沈颐洲点头,轻车熟路地把外套脱下,搭在桌边。窗帘拉上一半,遮住大部分的光。而后朝梁风伸手。 梁风走过去,也脱了自己的外套,只剩里面一条长裙,同沈颐洲一起卧进了床里。 微凉而柔软的真丝床单将他们包裹,像是躺进一片安静的湖泊。 他的心跳就在耳畔,他的体温在将她熨帖。 忍不住收紧手臂,更加靠近地攀缠在他的身上。 沈颐洲垂眸,而后向下探手,被梁风一把抓住。 气息打在她耳畔:“我以为你是这意思?” 梁风失笑:“哪天都行,今天不行。” “因为晚上吃饭那事?” “嗯。” 沈颐洲收回手,重新抱住梁风。 “不是什么大事。” 梁风没回答他这话,只抬头亲了亲他的下颌:“我要睡一会了。” 卧室安静下来。 下午两三点的阳光从床尾未拉上的窗帘处泻进,婆娑的树影穿过明亮的玻璃无声地在地板上摇曳。 鼻间是他身上稳妥的香气,混杂着淡淡的发自皮肉的气息。 明明这是梁风第一次在这里地方入睡,明明这是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环境。 可被沈颐洲抱在怀里的时候,却叫她无可自拔地觉得安心。 像是走进一片沼泽,放任自由便会越陷越深。 可她一半惶恐、一半贪恋,生生将自己撕裂成两个矛盾的个体。 惶恐那顿她“名不副实”的晚餐,却又贪恋他此刻的“深情”。 最后,只能试图让意识停滞,只怪她不会酗酒。 可如何睡得安宁。 梦里似有无数个场景疯狂切换,惊醒的一刻却什么都不记得,只觉得浑身疲累,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睁眼直直地望向洁白的天花板,仿佛手脚都被捆绑。 许久,听见门口传来声音。 转头去望,才发现是沈颐洲走近。 他把手机放在床头,重新躺回梁风的身边,半靠着床头,伸手点了一支烟。 双目轻轻地阖上,眼下有极淡的疲怠感。 梁风靠进他的怀里:“出什么事了吗?” 沈颐洲眼皮缓缓抬起,声音平淡:“晚饭取消了。” 梁风一怔。 沈颐洲:“你现在可以安心地睡会了。” 梁风静在原地没有说话,嘴角机械地扬起,却没听到心里任何喜悦的声音。 反而察觉耳边传来呼啸的冷风。 心脏在这一刻猛地失重,跟随着身体一起掉入万丈深渊。 原本以为这段晚餐的存在才是万劫不复。 然而此刻才发觉,她心中涌起的没有半分喜悦、半分解脱、半分劫后余生。 即将成行的晚餐在开始前的两小时被取消,倒像是冥冥之中的预示。 告诫她,这条路不是你的。 风声越来越大,她仍在加速下坠。 当下才更加清晰地察觉她心里或许根本就是期待的、渴望的,要不然怎么还会待在这里。可她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自欺欺人说她是惶恐。 所以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要上来给她一巴掌。 将她打醒,看看这条根本不属于她的路。 梁风无声地闭上了双眼,而后忽然握住了沈颐洲的手腕。 睁眼,凑上去,含住了他的烟。 尝到冰冷的薄荷气息,也尝到时日无多的绝望。 而后坐正身子,同他面对面。抬手掀起裙摆,略过头发丢到一边。 双手捧住沈颐洲的头吻下去。 墨绿的深色床单上,如瀑的乌发遮住赤/裸的后背。 窗外的阳光变得刺眼,明晃晃地照在彼此的身上。 想起第一次在晒台上遇见他,想起他第一次去到她家,想起他们的第一次他抽身叫阿姨来帮她包扎,想起他第一次主动来电话。 竭力克制住无用的眼泪,而后似是要把彼此镶嵌。 天翻地覆、神魂颠倒。 借由这场旖旎风月做一次真实的梁风。 跌跌撞撞又到浴室,宽大的浴缸里蓄满温柔的水。 随后荡起无尽的涟漪。 最后,沈颐洲换掉了整缸的水,重新把梁风放了进去。 他靠在坚硬的浴缸壁上,梁风后背贴在他的胸膛。 潮湿的肌肤一旦相贴,就难以再挪开。 这种“胶着、难分难解”的状态让梁风心生安稳。 沈颐洲一只手搭在浴缸边上,慢条斯理地抽着烟。 潮湿氤氲过的烟雾有种别致的味道,像是加重过的薄荷酒,闻一下都忍不住凑过去。 凑过去,抢在他之前吸一口,然后再吻上他的唇。 安静的浴室里,只有断断续续的亲吻声和时不时撩动的水声。 梁风抱住沈颐洲搭在她小腹上的手臂,渐渐阖上双眼。 听见他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我看了一处轻井泽的房子。” 梁风睁开双眼。 沈颐洲:“有个朋友在日本,就请他看了几处房产,最后挑了一个院子大的。” 梁风开口问:“好看吗?” 沈颐洲笑笑:“我觉得我的审美还不错。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可以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在那边过。” 梁风无意识地握紧他的手臂,声线轻快:“好啊。” “冬天的时候可以去佛罗伦萨,我在那里念的高中,有家海鲜餐厅很不错。” “可以在那里给跨年,”梁风望着前方微微荡漾的水面,轻声说道,“然后给你庆祝生日。” “还要给我做条领带?”他垂眸去看梁风。 梁风目光仍未动,声线几分漂浮地说道:“这次想做个别的。” “什么?” “……现在当然不能告诉你。” 卧室里,隐约传来沈颐洲的电话铃声。 梁风微微坐起身子,沈颐洲从她的身后站起,一路湿漉地走了出去。 梁风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房门轻轻地阖上,带来绝对的安静也带来绝对的窒息。 沈颐洲的话顷刻在她脑海重播: “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可以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在那边过。” “冬天的时候可以去佛罗伦萨,我在那里念的高中,有家海鲜餐厅很不错。” “还要给我做条领带?” 视线模糊的一瞬,梁风将自己完全地沉入水底。 而后睁大眼睛看着晃动的天花板,像是一场永远也不用醒来的梦境。 无论如何哭泣,眼泪都不会掉下来。 最后,只剩下无尽的安静。 看见晃动的水面上方重新出现他的脸,如同她注视着他一般注视着她。 氧气逐渐耗尽,安静的涟漪里看见他慢慢俯身而下。 于是大脑缺氧陷入浑沌之中。 轻易体会窒息、死亡、爱,和他。 恍惚中听见飘渺的歌声,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重复: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下一秒,她从水底坐起,环上沈颐洲的脖颈。 仰头,吻他的唇。 像是用尽这辈子所有的力气。 作者有话说: 六千两百字!请问!这是不是双更!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暗涌》by王菲 感谢在2022-07-31 19:54:43~2022-08-01 19:5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ank 15瓶;我每天都在瞌睡 10瓶;不是十 6瓶;小V同学 5瓶;GraceLuang 3瓶;Y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三十五/火焰 四月末, 梁风带梁珍再去医院检查。 离开常满德不过小半年的时间,梁珍的脸上重新出现了那种可以被称作红润的健康色泽。心悸的症状并没有完全消失,但再没出现过上次那样晕倒的事情。 医生说她身体恢复得不错, 但千万不能再像之前那么劳累。这病虽然很难完全痊愈,可如果多加注意保重身体也是有一辈子不恶化的可能性。 梁风一直想给她找个保姆在家里照顾她,但是梁珍不同意。 “我也还没到那种需要人照顾的年纪, 等我八十多, 你给我找三个,闲暇时还能一起打麻将。” 梁风低头笑,帮她摘菜。 今日风大,屋子里来回的风吹得窗户哐哐作响。梁珍起身去把窗户关上小半,问起梁风读书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梁风抿了抿唇, 问梁珍:“我最近其实在想如果我出国读书, 你也跟着我一起去,好吗?” 梁珍一惊:“我跟着去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我们可以住在华人区,你在那里能交到华人朋友,生活也不会有太大障碍。” “这得多花多少钱?” 梁风:“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我只想问你愿不愿意?” 梁珍想都没想:“我不愿意。” 梁珍知道梁风是放心不下自己, 一旦她去了国外, 再回来就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梁珍安抚她:“你也听到医生怎么说的啦, 他说我身体恢复得挺好,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我。” “说不定哦,”梁珍忽然声音放低凑到梁风身边,“说不定我这身体以后还能帮你带带小孩呢!” 这下换梁风一惊:“你疯啦。” 梁珍笑得双眼眯起:“这有什么说不准的, 你要是去了国外交个外国男朋友我们家就是小混血, 小混血……也不错, 我勉为其难接受,要是——” 梁珍话还没说完,梁风就捂上了她的嘴:“求你了妈,别再说了。我也不叫你陪我去了行吧!” 梁珍这才大笑起来,她声音远比从前在常满德身边时洪亮,笑起来的时候也不再总叫梁风觉得心疼和无能为力。 梁风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在梁珍的住处吃完饭之后,梁风就去了工作室。 黄秋意帮她保守她想要出国的秘密,所以这段时间都没有给她推进下一场时装秀的事务。因为她知道,梁风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了。 这段时间沈颐洲时常见不到人,梁风便天天在工作室待着。 有时候回家已是晚上十一点,沈颐洲偶有来过电话问她在做什么,她坦诚说在学英语。沈颐洲也知道时装这东西都要和国际接轨才能打得出牌子,又问她要不要请个老师,或是他来亲自教。 梁风婉拒,说自己看书一样学得来,更何况沈老板最近忙得连人都见不到。 沈颐洲笑笑,也就没多管,自从沈恪和萧琴离婚之后,他就忙了起来,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是常事。沈家诸多事务和生意都要和萧家分割,当初结婚时有多恨不得两家水/乳相融在一起,现在分割起财产和事业就有多冷血。 睚眦必较、分毫不让。 沈颐洲便是那支锋利的手术刀,将那块早已生长、融合在一起的血肉,细心地、耐心地、冷酷地一点点重新切割。 日子就这样平缓地向后走,梁风刻意不去想过多的事情,将自己的事情完全扑在工作室里,除了学英语也做其他的事。 五月初的时候,严琛来了条消息。 是一张名片。 上次说好的事情他没有忘记,梁风也没有忘记。 她坐在工作室里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像是漫长午觉后的苏醒,睁眼的瞬间也感到苍白的茫然。而后慢慢缓神,接受必须醒来这个事实。 梁风给他回了好。 可这次她远比上次要难。这次没有人给她打配合,没有人给她通报消息,更没有任何已知的途径叫她接触到这人。 而沈颐洲更是几天都见不上一面,更何况梁风即使见到沈颐洲,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梁风从前便不喜欢和沈颐洲身边的人有过多的交往,因为她知道,她终归是要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即使沈颐洲很常带着她去参加各种聚会。但是聚会上见面的交情梁风从来不喜欢带出去。说到底,这是沈颐洲的人脉,不是她的。 眼下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无力又可笑。 最后,是给贺忱去了一通电话。 梁风约贺忱见一面,问他有没有什么私密一点的见面地址。贺忱电话里笑呵呵,说他可不敢给他二叔戴绿帽子。梁风也笑,说自己也没那么大胆子,实在是有事想请他帮忙才给他电话的。 贺忱也知道,以梁风的个性如若不真是有事相求,怕是这辈子都不会主动给她电话。 于是他给梁风留了个号码,叫这人去梁风的工作室接她。 汽车载着梁风从工作室所在的市中心驶出,穿过热闹繁华的CBD,最后驶入了一个门口站着警卫的小区。门口的人朝车子敬礼,而后放下手臂继续站岗。 初夏刺目的阳光在一瞬间闪过梁风的眼角,她或许此刻才更加明白,沈颐洲对于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就连贺忱这样的人都要敬畏着沈颐洲三分,而她呢。 梁风缄默地看着窗外略过的参天大树,只感觉到眼眶干涩得发痛。 贺忱说话算数,找了个很是私密的地方。小区门口都有看守,一般人根本进不来。 家里的阿姨被他差遣了下去,梁风来的时候只看见贺忱斜坐在沙发上,面前有两杯茶。 开门见山,谁也没有做无用的寒暄。 “梁小姐找我什么事?”贺忱点了支烟,问她介不介意。 梁风摇头,也不拐弯抹角:“我想请你帮忙引荐见个人。” 梁风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她和贺忱说,想请他帮忙引荐见个人。但是想要去见这人的并非是她自己,而是严琛。 梁风并没有打算隐瞒严琛是自己前男友的事实,贺忱如果追问,她就如实回答。 可梁风没想到,就在她说出严琛那两个字的时候,贺忱忽然就低低地笑了起来。 “哦是他啊,怪不得不敢叫我二叔知道。” 梁风眉头蹙起,不知他话里意思。 贺忱坐正身子,声音几分笑意:“你以为是谁帮二叔查的?” 身子在一瞬间冷下来。 梁风承认,她不是没想过沈颐洲根本不会只信她的一面之词。她说只是前男友就只是前男友了吗?说到底,他还是更相信那些看得到的事实。 梁风嗓口干涩地回道:“那你们应该查到,我的确和他很早就分手了吧。” 贺忱把烟熄了,点点头:“是。” 梁风刚要再开口,又听见贺忱说道:“可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私下来找我给你前男友引荐人,我没记错的话,你前男友前段时间刚从香港拿了个大订单,怎么,眼下又开始迫不及待地要回来大干一场了?” 梁风几乎说不出话反驳,嗓口似被潮湿而沉重的棉花堵住,呼吸都觉得困难。 贺忱:“可你知道,你们分手了也不代表以后就完全没有瓜葛了,对吧?” 只有这个问题梁风可以回答,她否认:“我绝不会和他再在一起。” “那现在又是为什么?”贺忱问她,“难不成你被他威胁?” 梁风静在原地。 “我不信有什么二叔不能帮你摆平的。”贺忱早已下了定论,他不是真的需要梁风的解释,“除非你早已背叛他。” 手指僵得连茶杯都握不住,梁风却在想,沈颐洲在轻井泽买的庭院到底是什么样子?梅雨季节去的话,两个人坐在庭院里看雨其实真的也不错。 只是,只是她可能没有机会了。 梁风很久没有说话。 她把茶杯重新放回了桌面。 脸色依旧是苍白的,但是面上已经挂了状如无事的淡淡笑意。 “那就算了吧。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可能一会还要麻烦你送我回去。” 梁风说完就站起了身子。 贺忱跟在她身后,“我不觉得你直接向二叔求助有什么问题,他并非什么心胸狭隘之人,你若只是想帮帮严琛,开口便是。上次的事情,他最后不也没追究吗?” 梁风不愿再向他透露更多,只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的确是考虑太多了。” “只是,”梁风停下脚步,“我今天来找你的事……” 贺忱耸耸肩,语气随意:“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我何必多嘴。” 梁风回头朝贺忱笑了笑,“那今天谢谢你了,我就先走了。”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屋内。 车子将梁风重新送回了工作室。 天色已经偏暗,工作室里最近都没什么工作,一到五点人也就全部走光。 梁风把大厅里的灯全部关掉,只留了自己办公桌上的一盏。 桌面上,一大块烟灰色的布料刚刚裁剪完成,各色线轴整齐地摆放在桌子的右上角。梁风手指轻轻抚在布料上,像是虔诚地抚摸一件艺术品。 太过安静了。 空旷的工作室里,巨大的落地玻璃隔绝了窗外所有的喧嚣,此刻只一盏明亮的灯将她的身周照拂,孤独得像一座深海中的小岛。 她无人可诉说,也无人可拯救她。 只等着这座小岛在宿命的牵引下,逐渐地淹没、消失。 梁风忍受不了这种近乎绝望的悲观,她拿出一根烟走到了漆黑的落地窗前。 眼帘下,是五光十色的车流彩带,手里握着的,是他的那只打火机。 咔哒,咔哒。 明黄色的火焰在梁风的眼前燃起、又熄灭。 她仿佛痴迷般的看着那束火焰。 梁风想,如果她是一只飞蛾,此刻火中燃烧着的,一定有她的尸体。 嘴角扬起轻柔的、无畏的笑容。 梁风听见自己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屏幕转瞬熄灭。 梁风走回工作台前,重新按亮了屏幕。 是严琛又来了一条消息: 有人查我。 梁风刚准备回他消息,说她已知道这件事,叫他不用太担心,严琛的第二条消息就又进了来: 是他妈戴明善。 作者有话说: fire!!!50个红包请大家看戏! 感谢在2022-08-01 19:56:11~2022-08-02 18:0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same、mouthles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盈盈一水间 19瓶;X、摆烂中的xy、幽篁 10瓶;只看小甜文 8瓶;你的脸呢、51531576、小舟今天戒烟了没 6瓶;小V同学、VK 5瓶;今天听trap了吗、不起床就不会困 4瓶;多洛莉丝 3瓶;Yee 2瓶;踮起脚尖更靠近太阳、lumi的涂夫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三十六/越界 梁风记起去年秋天时, 她第一次去沈颐洲的场子,那天下午出门时她还能浏览到洛生的所有社交平台,后来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 再看洛生,已查无此人。 那时她想,仅仅是在分手时发过一张“不恰当言论”的洛生, 便是失去了她赖以生存的社交平台, 那么她呢?如果沈颐洲知道她是和严琛合谋欺骗的他呢? 他会放过她吗? 不会的。 梁风知道,绝无可能。 严琛的信息发来之后,梁风就给他回拨了去,问他怎么确定是戴明善在查他,就算是查, 也不一定是在查他和自己之间的事。严琛的上游公司和戴明善也算得上竞争关系, 戴明善查严琛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商业原因。 严琛冷笑了两声,告诉她:“戴明善去取了那天酒店的监控。” 梁风顷刻汗毛倒竖。 体会到瞬间大脑血液涌出,她手掌用力扶住桌边,闭眼忍过一阵晕眩。 强撑着声音尚且平稳,又问他:“你怎么知道他查的就一定是我们的事?” 严琛这下笑了起来, “小风, 你到底是聪明些。” 梁风从他话里听出缓和的余地, 双眼睁开, 扶着坐回了椅子上。 严琛:“我听人说是那天晚上戴明善丢了一串手珠。” “我没有偷他的东西。” “我当然知道你没偷,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只是戴明善去查监控的一个幌子?” “也有可能戴明善是真的丢了手珠。”梁风声音苍白,随即听见严琛几分讥讽的笑:“梁风,到底是你太过乐观, 还是你已经舍不得离开沈颐洲了?” 梁风握紧手机:“严琛, 你别忘了, 你五月末还想和那人见面。而且当初说好的,到最后只有我暴露,但绝不能把你也推出来,不然不仅我下场难说,你拿到手的东西,沈颐洲一定叫你也一无所有。所以现在你要做的不是嘲讽我,而是查清楚戴明善拿到手的监控录像到底是什么。” 电话里,严琛少有的陷入沉默,梁风心脏悬起,半晌,听见他声线低沉:“梁风,其实你说我们刚来燕京的那段时间不也是很好吗?” 梁风浑身战栗,一字一顿道:“你疯了。” 严琛听见她骂他,竟还低低地笑了起来。 “是,我是疯了。我从一开始就是疯的,要不然也做不出这些事。” 他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梁风心口一紧,又给他回拨过去,可严琛已经不接电话了。 梁风胸口似被巨大的岩石压住,难以呼吸。最后只能给严琛发了条消息: 你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没理由现在就放弃。我会去那个酒店问问,这段时间你我别联系了。 梁风说完就把电话簿中严琛的名字删去,并且一并删除了严琛的微信好友。 第二天,梁风坐着司机的车如常来到了工作室,天气开始炎热,容不得她穿太多的衣服遮掩身型,只能在工作室戴了一顶模特用的棕色短发,然后罩了一只口罩出门。绕到办公楼后面的一条街才敢用手机叫车。 出租车带着她一路往那天的酒店方向去,那个晚上忐忑、惶然的情绪便又一次有如魔咒般回到了梁风的心里。 记起她躲在洗手间里等戴明善,也记起她躲在洗手间里等待沈颐洲。 一种无奈的但她无法否认的悲凉感从心里蔓延,其实他们的最开始,原本就是这样阴暗、见不得人的。不管他们后来曾经有过多少个稍显光明的瞬间,此刻重新坐在去酒店的出租车上,梁风才更加深刻地明白,这条路的底色是黑暗的,那么稀疏的星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它照亮。 这是她的宿命,是她和沈颐洲之间的宿命。 出租车很快就到达了上次的酒店,梁风下了车就朝大厅走去。 前台的小姐轻声细语,问她有没有预定房间,梁风说自己是戴老板的秘书,要见酒店的经理。前台的小姐并不知道梁风为何要见酒店的经理,但是戴明善的名字是在酒店的大客户名单里,她不敢怠慢。 前台小姐走出来请梁风去里面的房间先坐一下,她马上就去请示经理。 梁风点点头,在房间的沙发坐了下来。 前台小姐走到一侧的茶水台问梁风要喝什么,梁风问有没有滇红香曲。前台小姐说有,但是不常用,她要在下面的柜子找找。 梁风和气地说不着急。 而后,状似随意地说道:“戴先生的东西丢的也是离奇,你们酒店我跟着来过不少次,不是那种管理松散的酒店。” 蹲在茶水柜旁翻找茶叶的人随即转过身来,试图看看梁风的面容自己是否有什么印象。 梁风故作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昨天刚做了水光针,脸上不好看。” 前台小姐立马了然,也跟着抱怨道:“我每次只敢有长休的时候去做,不然值班经理要骂死我。” “是啊,”梁风附和道,“女人就是不容易。我都这样了也得来帮戴老板问问丢东西的事。” 前台小姐点点头,目光转回去。 “我也不太清楚你说的戴老板丢东西的事,那天不是我值班。但是我的确听说前几天有个老板来查监控,说是饭后丢东西了。那现在看来就是你们家戴老板。” 梁风敏锐捕捉她话语中的关键词,语气清淡地又问:“你也听说是饭后丢东西了对吧?” “是啊,不过这种事情也常见,小姐您别着急,”前台小姐忽的“啊”一声,“找到了,这茶叶藏得可真深。” 她高高举起一盒滇红香曲,起身去拿茶壶。 茶泡好之后,便请梁风稍等,她现在就去找经理。 梁风朝她点点头:“麻烦你了。” “哪里的事,您客气了。” 房间的门很快打开又重新关上。 梁风在安静中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 静候片刻,头也不回地悄然离开了酒店。 至少严琛的消息没错,从酒店里得来的信息也是戴明善是饭后丢了手串。他有可能只查了饭后的那段监控,那她和严琛就还有一线安全的可能,但戴明善也有可能查了全部的监控。 梁风记得,那天晚上她结束后,和严琛在酒店的后门碰头了。 即使他们已经足够谨慎没有在酒店汇合,可只要戴明善细心,也定能发现没一会她便和严琛重新上了酒店的套房。 窗外,参天的大树抖动着这一年新长出的绿叶,扑簌簌地在宽敞的大道上落下细碎的阴影。白亮的天光从树叶间隙落下,走马灯似的从梁风的眼前略过。 她眼眶说不出的干涩,口鼻又无法正常呼吸。 只能摘了口罩,又打开了窗户。 风吹过来的一瞬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想过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吗? 怎么会没有想过? 沈颐洲会不知道主动凑上来的女人是什么目的?名和利至少沾一条。就算最后分开,只要不闹,不像洛生那样几乎要威胁到他,他又会说什么? 沈颐洲默许那些女人走的时候带走属于她们的“回馈”的。 给常满德还债的那八百万就是沈颐洲给予梁风的“回馈”。 所以原本只要拿到那八百万,梁风就可以全身而退。 沈颐洲不会在乎她,她也不会付出任何惨痛的代价。 而严琛更不会出现,因沈颐洲愿意给梁风等价的“回馈”、愿意最后放她全身而退好聚好散,但绝不代表他愿意这样被蒙在鼓里给另一个男人“好处”。 各取所需,也需要明码标价。 然而,然而。 窗外风景逐渐模糊,梁风想不起来到底是那一天,一切开始出错。 她开始变得贪心,严琛开始变得贪心。 所有人都越了界。 戴明善会知道吗?沈颐洲会知道吗? 真的没那么重要了。 沾满污泥的双脚何怕再脏一点呢? 明明是她当初主动走进这片罪恶的沼泽。 到达工作室楼下的时候,眼中的泪水已经风干,梁风下了车,重新回到了工作室。 周末的缘故,白天的工作室也没有人,梁风看着自己桌上尚未完成的衣料,沉默了一会,从旁边找出了一个大袋子。 把衣服料子以及所有可能会用上的工具都装了进去,最后是那枚银色的顶针。 ——“沈先生说,顶针他拿去了。你若是要,就去他家拿。” 手指在起伏的纹路上无声地摩挲,也想起那天他在书店里找到她。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俯下身子去看她手里拿的书。 那天天气晴好,照进空旷的书店里。 她有些恼火他用顶针做威胁,说话的语气并不热情,他却混不在意地去看她手里的书,几分懒散地问她: ——“喜欢哪个地方,下次我给你当导游?” 手指无意识用力,被银色的顶针硌出血红色的印痕。 梁风心脏猛地一跳,匆匆把顶针丢进口袋。 她起身去把袋子的拉链拉好,然后打开手机叫了一个同城快递全部送到梁珍那里。 最后离开的时候,梁风重新站在工作室的门口,仔仔细细地又把那张名牌看了一遍。 梁风时装工作室 梁风身体僵硬地站在门口,她想,这一切原本就不是属于她的。 转身,她一脚踏上柔软的地毯。 ——“沈先生觉得大理石显得太冷了,让人把这层的走道都铺了地毯。” 也如同踏上无底的深渊。 梁风这日没在工作室多待,下午回到家里之后简单吃了午饭,就倒头在床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是被小腹的刺痛痛醒。 去到洗手间一看,果然例假来了。 冷水吞下两颗止痛药,梁风换了衣服回到床上,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第二觉睡得极其难受,屋子里常年恒温可她却好像发了一场高烧。似被人架在十字架上,双手双脚统统困住,随后点燃柴火。 她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 最后,大火将她的双眼一同吞没,梁风终于惊恐地叫出了声。 一声冷汗。 双眼直直地看着昏暗的天花板,久久没有动弹。 而后,闻见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 梁风顷刻回过神来,撑着身子坐起,看见了刚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沈颐洲。 卧室里关着灯,此刻天色已经暗了。只洗手间里透出微弱的光从沈颐洲的身后打开。 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背后微微濡湿的汗,也在重新接触到空气的一瞬带来诡异的寒凉。 梁风莫名地打个颤。 仿佛回到天台上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微弱的光亮照在她的脸上,可她却看不清他。 沉默的一刻,沈颐洲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抬手摸上了她的前额。 “又做噩梦了?” 他语气平常,梁风紧绷的身子顷刻就要软下去,又听他不明情绪地笑道:“在我身边就这么让你担惊受怕?” 梁风谨慎地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可又不敢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只喃喃说道:“你很久没回来了。” 沈颐洲仍是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形几乎遮去所有的光。 “那你有想过我吗?”他淡声问道。 黑暗里,他的注视变成了一张有形的网。慢慢地、慢慢地将她收束、捆绑。 “想。”梁风说。 这句话无需撒谎。 再难忍受这种沉默的煎熬,梁风跪在床边,拉过了他的手。 沈颐洲俯身,从善如流地接上她的吻。 一个并不深入的吻。 仅仅止于唇间。 即使此刻他们仿佛最最亲密的爱人一般在床畔接吻,即使此刻他言语如常并未有任何的不对劲。 可梁风却忽觉彻骨的寒凉。 他们分明已经这么多日没有见过了。 可他连深入这个吻的意愿都没有展现,只是顺水推舟般的,附和着她的亲吻。 像是他信手拈来般的逢场作戏。 梁风匆匆搡开了沈颐洲,目光错去一侧。 “我想先去洗个澡,身上都是冷汗。” 沈颐洲目光沉在她身上,随后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轻笑道:“好啊。” 梁风脚步虚浮,心跳如擂地走进了洗手间。 房门关上,她忍不住跌坐到长椅上。 他是知道了吗?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提,还这样状若无事地留她在这里、同她接吻? 那他是不知道吗?可梁风无法解释那个吻。 冷寂的浴室里,热水从梁风的头顶泻下。 她闭上双眼,听见内心里嘶吼的尖叫。 头发吹到半干,梁风走出了浴室。 卧室里的温度被调得更低了。 赤/裸的双臂在瞬间竖起汗毛,梁风站在门口,看着仍然坐在沙发里的沈颐洲。 大灯没有打开,他只开了一盏微黄的落地灯。 双腿叠起,身子倚靠在沙发上。 手里一点明灭的红,被他轻轻搭在沙发的扶手上。 温和的灯光并不明朗,却清楚地照拂在他阖上的双眸,微微发青的眼下,有种千里奔赴的疲怠感。 心在瞬间又化成春水,才记起他这段时间何其奔波和疲累。每每电话时也说不上几分钟,总能听见他身边在同人议事。 梁风无声地走过去。 沈颐洲听见声响,眼帘抬起,笑着伸出了手。 将人圈来自己的腿上,右手松松地搭在她的后腰。 头又仰靠回沙发上,轻轻地闭上了眼。 手指随后似有若无地,摩挲上了她的后脊。顺着骨节一节一节数了上去。 梁风身体僵住,察觉他慢慢地抚上了她的后颈。 而后,稍稍用力,将她朝自己拉近。 沈颐洲睁开双眼,语气平淡地说道:“我手上的事情最近只差一个收尾,下个星期要回一趟老家。” 梁风轻声出口:“这次要去多久?” “可能一周,也可能一个月。” 梁风安静了一会:“今天周末了。” 沈颐洲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不想我走?” “你工作的事情当然是最要紧的。” 轻薄的烟雾里,沈颐洲无声地看着梁风。她此刻如此温顺地、乖巧地坐在他的怀里,阿姨说,梁小姐除了偶尔去从前租住的地方和她母亲过夜,其余时间每晚都会回家。黄秋意说,梁风几乎每个白天都呆在工作室里。 这么,这么的听话。 这么,这么的好。 乖乖地在家里等他回来,问她想不想自己的时候会说想。 沈颐洲无声地笑了笑,又说:“我的意思是,这次你和我一起去。” 梁风几分愕然地看向他。 “都是些家里的长辈,”沈颐洲淡声说道,“上次吃饭没能吃成,这次就先去家里聚聚。没什么特别的规矩,随意就行。” 心脏在瞬间被人握住、而后捏紧。 血液因此停滞,失去维持体温的能力。 梁风听见自己近乎飘渺的声线,穿过昏暗的距离,缓慢地落在沈颐洲的耳畔: “你知道我最不擅长说话,更别提长袖善舞了。你说得随意,可我哪敢真的随意呢。” 短促而又苍白的一声笑,修饰她无可消弭的惊恐。 “万一哪句话说错,不还是白白连累你?” 她乖巧而又温顺,滴水不漏地婉拒了他的要求。 沈颐洲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猩红的火点燃烧着撩到他的指间,而后抬眼,重新看向梁风。 他不是不知道,梁风也和那些曾经来到他身边的女人一样。 虚名或真利,她们总要至少一样,也只能从这里面攫取。 不是她们不要别的,而是她们要不到。 可梁风呢? 他的梁风不一样。 她只要她最开始就计划好的那八百万,其余的,他推到她手边的、眼前的,她统统都不要。 戴明善在他眼前信誓旦旦地说,这个女人对是别有所图。他便也兴趣盎然地看那天晚上的监控。看见她早早来到,看见她故意尾随,看见她与一个男人在楼下汇合,看见她最后进了那个男人的房间。 严琛。 戴明善说这人叫严琛。 她说的那个,和她早无瓜葛的前男友。 那么那天呢?那天他们第一次相遇。 监控看着她从那间房里走出,酒店的老板打来电话说那间房是一家建筑公司订的。老板叫严琛。 那个从戴明善丢掉的单子里大赚一笔的严琛。 那个从一开始就藏在梁风背后的严琛。 那个她说早已和她分手的严琛。 那个她甘愿为之飞蛾扑火、来到自己身边的严琛。 犹还记得,她第一次上他的车,身子紧紧贴着她的那侧车身,话都说不流畅。 第一次坐在他的身边,紧张得手足无措。 第一次带她去玩,她吓得做噩梦。 明明那么的害怕,却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地,投向自己的怀抱。 之前可以说是为了她继父的那八百万才留在自己的身边,帮助严琛也能勉强算作是顺手之为。那么现在呢?现在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自己身边呢? 只剩下了严琛吧。 贺忱如何敢隐瞒,问他,他便和盘托出。 沈颐洲笑得闭上了双眼,手指掐灭了烟。 灼烫在一瞬刺痛他的指间。 从前他觉得她不够目标明确,不够放弃自我。 可如今才发觉,她才是最放弃自我,最目标明确。 只不过,她的目标并非是他而已。 “梁风。” 安静的卧室里,他突如其来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手掌之下,她身体的颤栗也被他完全地感受。 “你还记得从前跟着我的那人吗?” 梁风咬紧后牙,直直地看着他。 “洛生。” 沈颐洲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从前呢,我带她去一趟牌局,场子里的每个人都能叫她弄到联系方式。后来我和她分开,竟也有一两个和她交情好的给她说几句话。人做事,总有目的。留在我身边,总有所图。” “而你呢?” 昏暗的光线里,沈颐洲慢慢睁开了眼睛,他言语仍是平缓的、温和的,目光里却已覆上了彻骨的霜雪,沉沉地看向她。 “而你呢,梁风?” “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沈颐洲望向她的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说: 双更get again! 感谢在2022-08-02 18:04:57~2022-08-03 19:5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每天都在瞌睡 12瓶;薄西酒酒子、一顿饭 8瓶;VK、Yee、Colinsiss、水巿(f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三十七/厌了 昏聩晦暗之间, 思绪在沉默中逃走。 无法也无力从他的问句里接下去。 直到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独自起身走去了床边。 梁风在一瞬如坠深渊。 因他的不追问、不深究,其实也是不再在乎。 不再在乎她为何不愿意跟他去, 也不再在乎她到底要的是什么。 身体仿佛变成一张破碎的纸张,在这样的安静的夜晚飘摇、坠落。 回头,看见沈颐洲却没有躺去床上, 而是重新从床头点了一支烟, 然后转身去了衣帽间。 出来时,他已穿戴整齐。 梁风僵在原地。 沈颐洲轻轻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重新浮上那种他最习以为常的、虚假的、敷衍的笑意。 言语淡然:“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似乎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 可一种强烈到梁风几乎难以否认的想法却在她的心里所肆意蔓延——他不会再回来了。 而她应该就这样站在原地, 让他离开。 让他离开, 也让自己离开。 一切到此为止,什么都还不算太差。 眼眶在一瞬间发烫,双手攥得生疼。 在他从自己身前走过的一瞬,还是伸手拉住了他。 “我想陪你一起去。”梁风低声说道。 矛盾的念头几乎将她的心脏撕裂成两个血淋淋的部分。 放他走,一切到此结束, 不算太差。 可不放他走, 是她本能。 沈颐洲驻足, 回头看着她。 她脸上似曾相识的决绝, 即使此刻是求着他的。 可她到底是为了自己求他,还是,为了其他人? 沈颐洲呵笑了一声,反手握住了梁风的手。 轻薄的烟雾后, 他笑意更显疏离。 “梁风, 你从来都知道的, 我没有勉强人的习惯。” 他说完,就松开了梁风的手。 转身离开了卧室。 - 梁风后来想,其实自己从来都没有真的弄清过沈颐洲的想法。 她以为她在他身边呆得够久,早已不会像最开始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需要那么谨慎地揣测他话语里微妙的意思。 可那天梁风才知道,她以为的她更了解沈颐洲,其实不过是他允许。 他允许她知道那么多,他允许她不用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一旦他将权利收回,她便也在瞬间回到最初的状态。 雾里看花,焉知福祸。 沈颐洲一走就是两周,梁风最初一个星期每天白天去梁珍那里,晚上还回沈颐洲这。第二星期的时候,梁风默默收拾了家里的东西。 因沈颐洲再没给过她一通电话。即使前段时间再忙两人之间的联系再少,也从没有这样过。 一通电话没有,一条消息没有。 梁风把家里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收好,剩下的都拜托阿姨放进衣帽间的储存室里。 阿姨说放进去就不好日常拿来穿了,梁风笑笑,说自己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阿姨惊愕了好一会,却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二周,梁风搬回了梁珍的住处。 她同房东换了交房租的账号,不再用沈颐洲的钱。 第三周,沈颐洲依旧没有给她任何电话。 梁风已做好和严琛坦白的准备,反正她已与沈颐洲再无任何瓜葛了。严琛再也无法威胁到她。 却没想到在五月末来临的前夕,收到了贺忱的电话。 贺忱在电话里说,他这个月末正好有个饭局会遇见南方石材的李老板,所以打电话来问问上次的事情她解决了没有。 梁风在电话这端沉默了数十秒,问他:“沈颐洲没和你说什么吗?” 贺忱短促地笑了两声,反问她:“你觉得二叔要和我说什么?” “没有,”梁风声线平稳,说道,“上次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帮忙了。” “二叔帮你牵线见过面了?” “不是,是我不需要了。”梁风说完便准备挂电话,却听见贺忱忽然说道:“我从前一直觉得你很奇怪。” 梁风手指紧握电话,嘴唇抿起听他下面的话。 “你和二叔从前身边的人不一样。” 梁风阖上双眼,声音依旧冷静:“我没什么不一样的。贪慕虚荣、别有所图,最后也值得这个结局。” “什么结局?”贺忱反问,“你们从前不是没有冷战过。” 梁风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可最后也没能把“分手”这两个字说出来。她甚至不知道她配不配的上这两个字。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她说。 电话里,贺忱低低地笑了起来,似是习惯她这般的防御性。 “梁风,”他开口,“你其实没试过给自己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一个不贪慕虚荣、不别有所图的机会。” 电话里出现长段空白。 梁风重新睁开眼睛,看着雪白、空无一物的墙面。并不明晰他这话里的意思,然而,也没有必要再去深思。 她声音似浮烟:“我这样的人,不值得这样的机会。” 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空荡的客厅里,梁风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弹。 她其实已经觉得沈颐洲就是知道了她和严琛之间的事了,即使他并未挑明、甚至没有责怪她一句。要不然要怎么解释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再也没有联系她。 可贺忱的这通电话又像一根无用的救命稻草,告知她,如果沈颐洲真的知道她和严琛之间的事,那贺忱又怎么还会回来帮助她。 他或许并不知道,他或许并不知道。 可为什么,又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嗓口像一道无限皲裂的口子,连通着五脏六腑都觉得抽痛。 梁风艰难地靠进沙发,整个人蜷缩起来。 傍晚的时候,梁珍从外面回来。 她现在每天下午都去社区老年人活动中心帮忙,交了不少朋友,心情也很好。 晚上到家的时候,催梁风把夏天的衣服全都拿出来洗一洗。 “虽然还没到六月,但是今年天气热得早,你去把夏□□服都收拾出来,今天全洗了明天放进衣柜。” 梁风点了点头,走进了卧室。 上次从沈颐洲处打包收拾回来的东西还放在衣柜的一角没有完全收拾出来,她把袋子拖到卧室的地上,一件一件把衣服捡出来放在床上。 她东西并不多,各个季节的衣服都有一些,堆叠在一起没有收拾分类。梁风趁这个机会也把衣服重新分类。 三五件夏装挑出来,放到床上去,听见“哐当”一声硬物落地的声音。 梁风目光看过去,淡黄色的木地板上,掉下来的竟是沈颐洲的一块手表。 思绪瞬间凝滞,梁风蹲在原地望着那块手表。 这才记起这是一块他平时并不常带的手表,一次在衣帽间帮他换衣服的时候,情到浓时,手表勾住她的长发叫她吃痛。沈颐洲便随手把那表摘下,扔去了不知哪里。 后来两人也没再想起还有一块表被丢在了衣帽间的某个地方。 现下才知道,那块表丢进了她的衣柜里,又被她这样不小心地带了回来。 手指轻轻地抚上手表冰冷的表面,却又似被灼伤般松开。 梁风忍住心口所有试图翻涌而出的情绪,起身去拿来了自己的手机。 打开同城快递的界面,却在下一秒停了下来。 太过名贵的表了,她承担不起任何丢失的风险。更不想要再去拜托贺忱,听他不明不白的话。 梁风随即从地上将沈颐洲的手表拾起,用纸巾仔细擦拭干净上面的浮尘,然后从客厅的桌子上抽来一快柔软的布帛裹上,最后放进了包里。 “妈,我出门送个东西。”梁风同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梁珍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出了门。 她不知道沈颐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但总之越早过去才越不可能遇上他。 时隔半个多月,再次看见那条路上熟悉的风景,梁风却已有几分麻木。 时间自会抚平那些曾经起伏翻涌的情愫,色泽鲜艳的照片最后都会变成黑白的记忆。 没有人能永远停在原地。 出租车靠近在别墅的外面,梁风透过窗户去看。 偌大的门庭已然生机盎然,两排参天的大树为别墅遮出一片荫凉的余地。时间刚到傍晚,屋子里却没有灯。 他还没有回来。 冥冥中,察觉心脏沉重地跳了半拍,却还是若无其事地付过钱,在别墅的对面下了车。 而后,听见别墅铁质的大门缓缓打开。 梁风站在大门的对面,看着里面开出了一辆她曾经那么熟悉的库里南。 有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吹得她冰冷的发丝落在眼睛里,刺痛出透明的液体。 嗓口被巨大而又干涩的棉花噎住,吞咽不得,吐出不得。 只能生生梗在那里,望着那辆车从她的身边开过。 看见他,也看见他身边的——赵轻禾。 其实,一切哪有那么复杂呢? 猜他知道,却又为何不对自己和严琛下狠手。 猜他不知道,却又为何忽然对自己如此的冷落。 其实,一切哪有那么复杂呢? 从她来到沈颐洲身边的第一天她就知道的,他身边来来往往,你情我愿。 散了,就是因为厌了。 仅此而已。 他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像一只不肯靠岸的船。 可只要赵轻禾回来,他就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 恍惚中,想起那次她自问:如今可比得上赵轻禾? 如何比得上呢。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宝子们!50个红包快乐一下。 另有些读者朋友困惑为什么梁风不直接说出真相叫沈老板帮她,这个后面也会再提,但其实设身处地想一想,洛生当时发了张照片“反抗”了一下就被封杀,那要是严琛和梁风合伙骗人被沈老板发现,梁风怎么会不害怕呢?她心里肯定,那时候她下场只比洛生更惨,哪还能全身而退。沈老板容许女人有所图,但自己绝不是冤大头,怎么可能还帮你无条件养男人,是不? 感谢在2022-08-03 19:52:53~2022-08-04 18:4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笑琅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摆烂中的xy 10瓶;芽芽、此致 2瓶;Yee、踮起脚尖更靠近太阳、今天听trap了吗、VK、Colinsis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三十八/锋利的刃 赵轻禾开了窗, 有风将她的碎发吹到眼帘,她抬手摁住,回头看路边那个人。 窗户合上, 她扭头对沈颐洲说:“我认识刚刚那个女孩。” 沈颐洲表情都没有动一下,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赵轻禾知道他脾气,自顾自地说:“去年冬天我回来做宣讲会你还记得吧, 我在宣讲会上见过她。” 沈颐洲瞥了她一眼。 赵轻禾笑起来:“说起来也蛮有缘分的, 我还不知道她也住在这片区。” “你认识她吗?这边没住几户人家。”赵轻禾又随口说道,“我记得当时我还问她要不要去租我房东空下来的房子,结果她说赶不上,我只好重新又找其他人来住。” “不知道她今年要不要赶秋季入学,到时候倒是可以微信上再问问。” “你在什么学校读书?”沈颐洲懒散开口。 赵轻禾瞪他一眼:“好歹我喊过你那么多年哥哥, 你到现在还是不记得我在什么学校读书!” 沈颐洲没什么情绪地笑笑:“我妹妹太多, 实在记不过来。” 赵轻禾眉头拧起,几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她虽说没在国内待过几年,但是箫琴出车祸住院那年她在沈颐洲身边待过足够长的时间,足够她从每个人的嘴巴里知道她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有多么的“浪荡”。 不过也多亏了他这份浪荡,能叫她的出现足够顺理成章。 躲过了那时沈恪的猜忌, 只把她当做是沈颐洲身边最最寻常不过的普通女伴。 他身边女人来来去去, 实在没道理对每个都深究。 如此才可在沈颐洲去看望箫琴的时候, 也让箫琴看见赵轻禾。 他一个人躺在病房客厅的沙发里睡会, 里面是箫琴和赵轻禾的母女情深。 很多次,赵轻禾从病房里间出来的时候都能看见沈颐洲已在沙发上睡着,她轻声叫醒他,他便随意地往里间扫一眼, 却又不进去。 起身就往门口去。 有时候, 赵轻禾会拉住他。 “妈妈也想看看你。” 他时常垂眸看着她笑笑, 却不揭穿她话里的谎言。 “行,那就看看。” 赵轻禾其实对他无可指摘。 因为沈颐洲有一百种理由恨自己,可他偏偏做得比任何一个哥哥都要好。 人在年幼时,其实并非什么都不懂。 赵轻禾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妈妈偏爱自己。 又或者,妈妈只爱自己。 稍长大些,又听说“重男轻女”的理论。 可赵轻禾从来都是那个被捧在手心上的人。 偏爱叫她变得骄纵,尤其是在面对沈颐洲的时候。 她不叫他哥哥,她对他颐指气使。 后来回想起来,沈颐洲其实一次都没叫赵轻禾好看过,可他明明可以的。在她那样无礼、傲慢地对他说“这个家里没人爱你”的时候。 赵轻禾五岁时,沈颐洲被送到佛罗伦萨读书。他们很少再见面,家里只有赵轻禾和她的爸爸妈妈。 从那时开始,赵轻禾偶尔会想起那个很久没回家的哥哥。 她问箫琴:“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箫琴回她:“我也好久没联系他,不太清楚。” 再后来,就是赵轻禾八岁的时候,箫琴带着沈颐洲回到了中国。 她和爸爸留在法国。 那个时候她才朦朦胧胧知道,原来她的妈妈,不是她“法律上”的妈妈。 只有沈颐洲才是箫琴“法律上”的孩子。 她应该嫉妒的,她应该生气的。 可赵轻禾心里却无法升起任何一种责怪的情绪。 因在她出生后的八年里,她其实独享了箫琴所有的母爱。 而后,她便和箫琴失去了频繁的联系。 偶尔有电话来,也是匆匆忙忙、遮遮掩掩。 赵轻禾理解,可其实也有几分怨恨。 怨恨箫琴的懦弱,不敢与沈颐洲的父亲摊牌、分开,怨恨箫琴的出轨,叫她如今“没了母亲。” 而后,也断断续续不再联系。 直到那年箫琴车祸,她第一次来到中国,第一次在她的哥哥身边完整地待上一年。 亲情实在是件难以用道理来言说的东西。 他们分明分开了那么多年,赵轻禾却能在再次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哭得泪流满面。 沈颐洲皱眉,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给他怀了孩子他不认。 赵轻禾声音含糊:“你这人风评这么差啊?” 沈颐洲皱眉,直接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 但最后,还是叫她住进了自己家。 他对她总是忍耐。 赵轻禾此刻想起来嘴角仍然上扬。 “哥——”她正准备开口说话,却忽然看见沈颐洲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掉了头。 “诶,怎么掉头了?” 沈颐洲目视前方,声音平淡:“有东西落家里了。” 车子一路往回开,赵轻禾也没再多问,只说要不要先给箫琴打个电话,怕她等着急了。 沈颐洲说不用。 没几分钟,他们就回到了别墅外面。 沈颐洲朝空荡荡的路边扫了一眼,叫赵轻禾就待在车里,他很快回来。 随后,他推开车门,大步朝家里去了。 门铃响起,阿姨很快来开了门。 “沈先生怎么又回来了?” 沈颐洲看了眼鞋柜,又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家里。 “东西忘拿,一会就走。” 他说着就换了鞋往楼上走,卧室门推开,很快又折返出来。 阿姨还在楼下客厅打扫卫生,听见他似随口问道:“刚刚家里来过人?” 阿姨一愣,直起身子。 “没有啊。” 沈颐洲步伐依旧平稳,来到楼下,瞥见门口处有一个黑色的袋子。 “这是什么?” 阿姨看了一眼,“诶呀”了一声。 “我刚刚搞卫生给搞忘了,”她说着把那个袋子拿起来递给沈颐洲,“刚刚门口有个快递送来的,我开门的时候快递就放在门口的地上了。真奇怪,以前快递都是送到保卫室的,今天直接送到门口了。不过现在的快递员也真是不负责任,没等我出来就这样放在地上,到时候被人随便拿走怎么办?” 沈颐洲嘴唇轻抿,接过了阿姨手上的袋子。 打开,是一个被布帛包裹着的东西。 再打开。 是他的一块手表。 沈颐洲两指拿着那块手表,灯光在光滑的表面上折射出凌厉的光。 “是个女的?”他目光仍在手表上。 阿姨反应了一秒,才明白他问的是那快递员。 “是的,是个女快递员。” “她还说什么了?” 阿姨皱眉仔细想了下,“没了,从头到尾她只说了‘快递’两字。” 阿姨似是察觉出沈颐洲语气已不悦,心下也犯难。 “沈先生,真是抱歉。这快递的确来路不明,我下次一定注——”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哐当”一声。 阿姨身子一颤,看见沈颐洲把那手表随意丢在了茶几上。 他低头去换鞋,淡声道: “扔掉吧。” - 重新开往餐厅的路上,沈颐洲没再说话。 下车的时候,赵轻禾拉了拉他的衣袖。 “上次你们家三口饭没吃成,你别太怪妈妈。这事她原本就不占理,虽说答应你一起最后再吃顿饭,但临阵脱逃也的确像她的作风。这次就我们两人和妈妈吃,气氛也好些。” 沈颐洲面上看不出情绪,很淡地笑笑:“行啊,我和谁吃不是吃。” 赵轻禾抿了抿嘴。 “哥……” 沈颐洲却似并未听见她说话,直直往餐厅里去了。 箫琴迫不及待要离开中国,原本和沈恪离婚之后她就打算立马离开的,但是赵轻禾听说之后也飞了回来,说是想和哥哥再一起吃顿饭。 赵轻禾心里清楚,这下箫琴彻底挣脱了沈恪的束缚,下次沈颐洲再见到箫琴怕就是永远都遥遥无期了。 可眼下,赵轻禾看着沈颐洲独自走进餐厅的背影,却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吃饭的餐厅是箫琴亲自选的,意大利装修、意大利主厨,她曾经来过很多回,因这让她轻易想起那些她在意大利度过的快乐时光。而如今她终于可以挣脱囚笼,便也以这家餐厅为她这段坎坷的过去画上句号。 “我和你爸爸打算重新搬回巴黎。” “你就在伦敦好好读书,周末我们回去看你,不多远。” “我前天已经叫人在看巴黎的房子了,过两天我也发给你看看,你选一个。” “我没记错的话,你和上次的男友分手了对吧,没关系,妈妈到时候再帮你看看。” 赵轻禾心跳如擂,不敢去看沈颐洲的眼睛。 只低声地应和着箫琴近乎亢奋的谈话。 “轻禾,妈妈终于自由了!”箫琴用力地将自己的红酒杯碰上赵轻禾的杯子,一声脆响,她仰面将红酒一饮而尽。 赵轻禾用余光去看沈颐洲。 幽暗的餐厅里,他一侧的烛光微微跳动。 温黄色的光犹如一张被风吹动的纱,朦胧地在他的眼里鼓动。 他几分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眼帘垂下,像是困顿。 却更像是为了给箫琴的快乐留出空间,好叫她千万别对他流露出半分的舍不得。 赵轻禾眉头皱起,耳边已听不清箫琴又再说些什么。 她转头,声音略微提高,压过箫琴。 “哥,我过几天回伦敦,你要是没什么事可以去伦敦找我玩。” 沈颐洲探来目光。 箫琴终于也停下了声音。 “我带你去我学校逛逛,省得你总不记得我在哪里上学。”赵轻禾笑着说,“下半年我正好也有作品展,到时候你来给我捧捧场。” 沈颐洲没有说话。 只安静地看着赵轻禾。 灯光幽暗,她面容其实变得有些模糊。 深色的短发融在背景里,也像是披肩的长发。 他一把就能抓住的长发,有时还是湿漉漉的,有时还带着吹风机的温度,有时是被随意扎起来的,有时是微卷着散下的。 散在他的颈间,散在他的指间。 沈颐洲目光变得更深。 赵轻禾后脊生生被他看出来一层冷汗,半晌,才看见他嘴角勾起很是无所谓的笑,淡声道:“好啊,我最擅长给人捧场了。” 他话里分明没叫她掉半点面子,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可赵轻禾心里还是没来由地揪在了一起。 她竟不知该接些什么。 气氛眼看着就要冷下去,箫琴开了口。 “颐洲啊,等妈妈安定下来,你也常来玩。” 沈颐洲这下笑得别过去了眼,从口袋里把烟摸出来,才记得这是餐厅,不是外面。 声音懒散:“您现在自由了,用不上我我就不去打扰了。” 箫琴脸色微滞,语气仍是柔和。 “你这样说,倒像是妈妈总是利用你似的。” “哪能呢,”沈颐洲呷了一口面前的红酒,看着箫琴的脸说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箫琴从前就知道沈颐洲是个什么性子,话说三分,再难听也不过这三分的难听。 那时她有求于他,三分难听也就当做是她有求于人的代价,听了也就听了,没什么大不了。 可眼下,箫琴也觉得莫名的委屈。 三分的难听,她如今一分也不愿这么忍着。 “所以你是怪妈妈和你爸爸离婚了,是吧?”箫琴酒气上来,这么多年的委屈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颐洲,你从没想过在这段婚姻里我过得有多痛苦吗?” 沈颐洲无声地看着她,面上仍拂着很淡的笑意。 手指捻了捻没被点燃的烟身,轻声道:“您多有委屈,我怎么会怪。” 箫琴冷冷地笑了几声:“我知道你怪我,可没人能受得了你父亲!” 包厢里,服务生自觉退了出去,箫琴言语激动,手指紧紧地握住那支空了的红酒杯。 “有些话,我原本不想说。沈恪是你父亲,没必要叫他在你面前颜面尽失。但是颐洲,你总对我多有怨言,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箫琴眼泪流下来,声音却未停。 “我嫁给你父亲,原本就是联姻。但是最开始,我也是抱了好好过日子的念头嫁过来的。可你不知道,你父亲对我多有苛责。你最是知道他那人严厉的脾气的,我嫁给他就没一天看到过他的好脸色!” “怀你……更是让我吃了大苦头。”箫琴竟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那么长的针打进我的身体里,一次不成功,就继续吃药打针,再不成功,再吃药打针。身体激素混乱,我整个人也变得很丑陋很暴躁。” “为了不让你父亲的竞争对手知道这事,甚至还要我躲去意大利。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你,又怕有人在国内动你的心思,索性就叫我暂时别回去。”箫琴如今终于可以把那些话肆无忌惮地放道明面上来说,她的怨恨、她的委屈、她的痛苦。婚也是离了,那些从前不敢提的话现在也不怕说,“钱再多,我也是一个人躲在意大利。只有你赵叔叔疼惜我,这么多年一直在照顾我。是,我是对不起你父亲,可他也从没对得起我过。” 箫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重新去看沈颐洲。 那么多年,她自知对沈颐洲或许有愧。可今天把话说出来,告知他,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受委屈。 可晃动的光影里,她却没能看到沈颐洲脸上流露出任何可以称之为怜爱或是愧疚的神色。 仍是那种不在乎、不相信、不以为意的笑。 仿佛把她的话当笑话。 箫琴火气蹭地也上来。 声音拔高:“我不欠你什么,更不欠你们沈家什么!” 沈颐洲应和着点头:“我从没说你欠我什么。” “那你现在是什么态度!你就是这么对你母亲的吗?” 沈颐洲闭上双眼,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 赵轻禾吓得浑身发冷,手指颤抖着摸上沈颐洲的衣袖。 沈颐洲却避开了她。 再睁开眼时,他脸上的笑意已寻不见任何的踪影,只无声地看着箫琴。 第一次,他这样长久地、安静地直视自己的母亲。 想起她从前在他面前委曲求全,想起她从前在他面前多有落泪。 更想起很小的时候,她在巴黎的家中教年仅五岁的他弹钢琴。他弹得不好,她也耐心不够。以为她是天性使然,直到后来迎来赵轻禾。 才知道,妈妈不是不会爱人。 妈妈只是不爱他。 她可以花一整天的时间陪赵轻禾学步,也可以坐在钢琴边耐心地教她识谱。 而他呢,从此以后闭口不谈。学会闭眼,学会闭嘴。 看到当做看不到,听见当做听不见。 耳目闭塞,好过痛彻心扉。 不然,要怎么这样摇摇晃晃、浑浑噩噩地长大。 沈颐洲站起了身子。 低矮的烛光于是只照得到他摁在桌面上的那只手,箫琴抬头看过去,昏暗的包厢里,他面容完全地隐匿了。 无端的惶然从箫琴的心底溢出,她口齿紧咬,听见沈颐洲轻描淡写道: “其实你现在坦白,我也不会怪你。” 箫琴声音干涩:“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说你没对不起沈家,没对不起我。” “我的确没有,要错也是你父亲有错在先!” 沈颐洲寂了一刻,松开了扶在桌面上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似是妥协,似是放弃,似是不愿再和她起更多的争执。 可箫琴有一种错觉,此刻若真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了,那便是她输了。 因她没能真的说服他,因他到最后也没真的相信她的委屈。 这想法叫她今晚的解释变得一文不值、不清不白。 声音于是在瞬间再次提高,箫琴说道:“我原本是想给你父亲留最后一份颜面的。” 沈颐洲驻足。 “你父亲性/无能,你知道吗?” 昏暗中,箫琴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 为了证明她当年真的是无可奈何,如今她也敢把这件事翻到台面上。 只要能证明她委屈、只要能证明她无奈。 哪里还管沈恪的脸面、哪里还管得上沈颐洲呢。 极长的一段死寂,像无形的刀悬在每个人的头上。 箫琴后背浸出一身冷汗,才发觉自己冲动了。她刚准备说些什么缓和一些氛围,却听到了沈颐洲松快的一呵笑:“原来是这样啊。” 箫琴猛地定在原地。 因他语气中分明没有丝毫的惊讶。 像是早就知道。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出轨是情有可原、是迫不得已吗?”沈颐洲忽的走近箫琴的身边,晃动的光影在瞬间将他的眼眸照亮,他言语冰冷,笑容在下一秒化作狠厉:“可我怎么听说,你当年结婚前,就已认识赵奉!” 箫琴在瞬间毛骨悚然,面色褪成冰冷的霜雪。 “……你怎么,你怎么……” 沈颐洲无声地盯着箫琴的表情,也从她的惨白中读出所有的答案。而后,退了两步,重新退回了黑暗里。冷声道: “你从前一直自欺欺人,以为别人也不知道。所以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觉得沈家对不起你,觉得沈恪对你不好,便也顺理成章地不用对我好。” “箫琴,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你都不敢坦白你的内心。不敢说出来你从最开始就三心二意,不敢说出来从一开始,你才是那个背叛者。你对沈家有愧,你对我沈颐洲有愧!” 赵轻禾从未看过沈颐洲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么多年,他把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即使箫琴再怎么冷落他,他都不会多说什么。 明晃晃的利用、忽视、不在意,他统统当做没看见。 为何今天,明明只要装装样子就能继续粉饰太平、再做家人的。 为何今天? 箫琴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将杯子砸去了沈颐洲的身上。 哭腔中带着尖叫: “你早就知道,就一直烂在肚子里啊!为什么偏偏要今天说出来,为什么偏偏要今天叫我坦白!” “你不是最会粉饰太平了吗!?” 碎掉的玻璃滑过沈颐洲的外套,他把外套脱下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昏暗的包厢里,听见他低低的笑。 像一地破碎的月光。 沈颐洲没再说话,径直走出了包厢。 脚步几分虚浮,走进四面镜子的电梯里。 抬头,看见自己一双漆黑的眼。 也像是那天晚上,看见她的那双眼。 漆黑如雾,他看不见她的任何。 明明知道,笑笑就过去的事。分开也早已如家常便饭,不甚稀奇。 反正他早已知道真相,何必较真地再翻出来、非要问个清楚。 最后闹到鸡犬不宁、翻天覆地,就连自己也要血淋淋。 难看至极,他最是厌恶。 这么久,他没再去找梁风。 他把这种不联系默认为分手,所以在知道她搬走之后也没有任何的言语。 直到今天,看见她送回来的手表。 亲眼看见她的回应也是分开。 他不明不白,她便也不闻不问。 粉饰太平,她如今也学去了十成。 他应该高兴的,他应该满意的。 他从前最喜欢的不拖泥带水、不胡搅蛮缠。 何必把事情说得那么清楚,弄不好,又是满地狼籍。 这么多年,他浑浑噩噩、闭目塞听,自有一套他最舒适最熟稔的生存体系。 可在看见那支手表的那一刻,沈颐洲却想,如果这次他就想要一个坦荡荡的坦白呢? ——哪怕满地狼籍、血淋淋。 作者有话说: 六千三,双更。 特别对不起大家,今天回家赶路误了点时间。24h评论都有红包,抱歉抱歉! 感谢在2022-08-04 18:44:59~2022-08-05 21:3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61079298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奇奇怪怪 20瓶;28346230 7瓶;七岁才学会微积分 3瓶;我很皮的、VK、今天听trap了吗、Yee、芽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三十九/“我爱你” 六月末, 严琛找上门来。 为的却不是和李老板没见成面的事。 圈子就那么大,谁来谁走多问问也就知道。 沈老板从前带在身边的梁小姐不见了。那时他为了佳人冲上秀台的旧闻还未被人遗忘,转瞬身边就没了那位佳人的身影。 还以为沈老板这次多有付出真心, 原本也不过是无数件韵事中不值一提的一桩。 这次,不用梁风告知他,严琛也确定他们是真的没可能了。 傍晚时分, 梁珍还在厨房里弄晚饭, 听见门铃声,湿手在围裙上囫囵擦两下,小跑去门口开门。 “诶呀,是小琛呀。快进来。” 严琛朝梁珍笑笑,“梁姨。” “不用换鞋, 直接进来就行。”梁珍喜笑颜开, 她也很久没见过严琛了。 严琛也不拘谨,反手把门带上,目光朝屋里扫了一眼。 梁珍知道他找谁,“小风在屋子里学习呢。” 严琛目光看去房门紧闭的卧室,问梁珍:“她学什么?” 梁珍嘴唇动了动, “要不你去问她吧。” 严琛朝梁珍笑了笑, “行, 那我去看看她。” 梁珍点点头, “那我先去做饭,晚上你就留这吃饭。” “行。” 梁珍说完就转身朝厨房里去了,严琛在卧室的门口看了一会,抬手, 敲了敲门。 “门没锁。”卧室里下一秒就传出梁风的声音。 严琛嘴角抿起笑, 身子靠在门框上, 抬手开了门。 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梁风,也没有看见过梁风了。 五月末的时候,梁风并未能帮他和人牵上线。严琛那时其实有想过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无意中发现梁风搬回了梁珍这里。 原本要一问究竟的念头竟在一瞬间消失,他心头涌上一种奇异的、湿暖的情绪。 那事也就被他自己忘记,反正他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穷困潦倒、亟需往上爬的马仔。于是他开始耐心地等。 也等到了沈颐洲身边没人的消息。 确定她再未去见过沈颐洲,也确定他再没来找过她。 严琛盯着梁风笑。 看见她一张素白的脸,黑色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身上是一条黑色的棉质长裙。褪去浮华的,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小风。 梁风把雅思书合上,平静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严琛。 严琛笑意更甚,反手关了门,走到了梁风的身边。 低头,去翻她桌子上的书。 眉毛挑起,语气几分讶异:“你要出国?” 梁风没理他,想从椅子上下来,却被严琛的手臂圈在了桌侧。 他手臂撑在梁风的两侧,头低下去,直直地看着梁风。 靠近,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混杂着些许洗衣液的清香,有种纯净洁白的味道。 几分顽劣地似要去吻她,得到她搡他的反应。 便迅速地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 梁风拗不过他的力气,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 严琛于是抓得更加用力,直到梁风率先松开他。 “你疯了!” 严琛看着自己手腕上连血迹都没咬出来的痕迹,笑声愈发肆无忌惮。他松开梁风的手,大咧咧地坐在了她的床边。 梁风瞪着他,胸口起伏了片刻。可偏偏知道他就是这幅德行,她越生气,他越兴奋。 最后,只能自己压了怒气,背对着坐向了桌子。 ——当他不存在。 可严琛哪能放过她。 他重新走到梁风的身边,靠着桌子,圈住她的手腕。此刻又像是个完全无辜的人,指腹轻轻地揉,问她:“疼不疼?” 梁风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抬头去看他:“你知道我和沈颐洲已经没关系了。” 严琛一副吊儿郎当地点点头。 梁风压住脾气,“上次的事情我没帮上忙,不是我不想帮。” 他笑:“我又没怪你。” “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他不知道你的事情,也不会对你出手。” 严琛嘴角咧开,低头去寻梁风的目光。“我也满意这个结局。”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梁风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抽出了自己的手。 严琛却没生气,又去翻她桌上的书。 “你要去哪里读书?” “好像和你没关系。” “钱够不够?”他嬉皮笑脸地问。 梁风目光看过去,几分不可置信。 严琛却收了他脸上的笑,无声地回看她。 他少有的认真的神色,叫梁风觉得惶然。 于是脱口而出:“托你的福,我也拿到了很多钱。” 话语说出口的瞬间,察觉心脏重重地钝痛了一刻。 梁风把目光垂下去,落在木色的地板上。 卧室里安静了片刻,严琛语气还算轻快:“你倒也不必要这么防着我。” 知晓把他惹怒对她也没什么好处,梁风抬头看了他一会,也软了语气。 “那你别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 严琛见她态度转好,便也很是听话般的耸耸肩,笑道:“你说,我就听。” 他重新坐回到梁风的床边,双手支在身后,安静地看着梁风。 半晌,才目光又示意了下她桌上的书。 “你要去哪?” 梁风静了片刻,知道这些事情不可能瞒得过他。 “我打算去英国读书。” “念服装?” “是。” 严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无声笑了起来。 抬眼,看见梁风仍然安静地坐在桌边。 叫他想起从前他们在出租屋里,有时候他宿醉醒来,会看见她从桌边转过头来,然后朝他笑笑。 可她现在已经不会对他笑了。 她被他亲手送走了,如今也要飞到更高的地方了。 这想法叫他想要发疯。 可严琛还是忍住了,他安静了片刻,沉声问道:“你和沈颐洲,还有可能吗?” 梁风怔了一刻,“我刚刚已经说……” “我想再听你说一遍。”严琛目光盯着梁风。 他更像是要一个承诺,而非一个简单的答案。 漫长的一段沉默,梁风低声开口:“没可能了。” - 中午,严琛在这里吃了午饭。走的时候执意给了梁珍一份红包,说是小辈的一份心意,也恭喜她重回自由不再纠缠于过去的泥泞里。 可梁风总觉得,他这话也是对自己。 送他到门口的时候,严琛低头站在梁风身侧,喊她“小风”。 梁风不肯回应。 最后严琛放弃,只对她说:“祝你去英国一路顺风。” 梁风低声说谢谢。 严琛笑笑:“我会去看你的。” 梁风目光陡然看上去。 可他已扭头走出了大门,不需要她的任何答复。 - 梁风知道,严琛从来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可她已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叫他放弃。 五月从沈颐洲家里彻底搬出来之后,梁风就给自己报了英语班。 黄秋意那边也索性说开,不怕她去告诉沈颐洲。 如她所想,沈颐洲也没多过问过一分。 他厌了,那些从前他送给她的东西也便变得一文不值,没道理再上门找她讨要。 七月初,梁风通过了语言考试。 年初的秀被她整理成作品集,在网上搜集申请学校信息时,无意中加进了一个留学申请群,在里面问过几个问题。 第二天,梁风在群里被人圈出:嗨,你今年要来念书了吗? 头像她并不陌生,正是赵轻禾。 赵轻禾说这个群的群主是她前男友,所以她之前也在这个群里帮人答疑解惑。但是她和他男友分手之后也没退群,因这里总会有需要租房的人,她有时候也从这里找和她一起租房的租客。 “你还……需要租房子?”梁风思忖片刻,问道。 赵轻禾的消息很快回来:“当然啦,伦敦的房子好贵,我才不买。我一个人租了一套小别墅,自己住一间,剩下的就分租出去。” “你为什么不住学生公寓,省去很多分租房间的麻烦?” “学生公寓又贵又小,而且我喜欢热闹,所以我一般都潜伏在这个群里看人家聊天,然后挑选可能会和我合拍的租客!” 梁风忍不住为她的行为弯唇。 心里也无声泛起酸涩,没等她情绪再继续落下去,赵轻禾的消息又过来:那天我看见你了。 梁风立刻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天。 可她还是回道:哪天? 赵轻禾:好像是五月末的时候。 梁风故意停了片刻,才把消息发出去:我有点想起来了,你是在车上吗?我当时没看清,不敢确定车上坐的是你。 赵轻禾:是我是我!我们好有缘分! 梁风:是啊,那开车的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吗? 消息发出去,梁风心脏闷闷地重跳。 目光落去一旁的地板上,也不耻自己如今的探究。 可赵轻禾的消息很快回来: 我可单身呢! 梁风直直地盯着手机屏幕。 一时间,竟无法体会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五味杂陈,有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 心跳失重般空跳了几下,才深深地呼了几口气缓过来。 再定神一看,发现赵轻禾来了新的消息。 赵轻禾:我帮你看看你的文书,到时候来伦敦,你租我的房子吧。 梁风嘴唇轻抿,回了好。 事情仿佛就往她曾经预想过的方向去了。 她从沈颐洲的身边全身而退,带梁珍脱离苦海,也给自己的未来带来新的盼头。 严琛不再握住她的把柄,也不再步步紧逼与她剑拔弩张。 日子无声地往后走,日日填充满忙碌。 可半夜上床的一瞬,总觉得发虚的不踏实。 像是走在一片无边的雪地里,她分明走了很远。 回头的时候,却看不到一片脚印。 临近她生日的那天晚上,梁风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坐在一片绿色的沼泽里,对面就是沈颐洲。 傍晚下着暴雨,他们浑身湿漉漉。 她朝他坦白,她和严琛的所有计划与阴谋。 昏暗的天光下,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他轻轻地笑起来,说他早就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带我来这里?” 沈颐洲看着她,轻声道:“我爱你。” 不亚于任何一场噩梦的威力,梁风从湿漉漉的梦里惊醒。 也察觉到自己脸庞上泪水风干的刺痛。 梦中的情绪在一瞬间重新涌上她的心头,她忍不住将脸庞埋进被褥里。 肩头克制地颤动,无论如何也不敢面对自己内心里原来还潜存的侥幸与万一。 可笑到连她自己都难以面对。 最后,用被面粗糙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梁风重新闭上双眼。 却听见“叮”的一声手机响。 夜半的卧室里,徘徊于现实与梦境之间的思绪无法在瞬间辨识出这声音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梁风只怔怔地睁开眼睛,安静了很久。 直到那道光亮熄灭,卧室重新暗下去。 梁风无声地从床边拿过了手机。 刺眼的屏幕光在瞬间铺满她的脸颊,她瞳孔骤然收缩,也在此刻开始怀疑,她是否仍还在梦中。 要不然,那条消息上怎会写: 梁小姐,您有一张7月12日从燕京飞往日本羽田机场的机票。 作者有话说: 和大家说个事,我视网膜穿孔了,下周二去做手术修补,两只眼睛视网膜都穿孔了还不止一个,不做手术到时候视网膜掉下来就真的瞎了。所以之后更新怎么写还要看我做完手术后的情况。不过这文六十章左右完结,也不剩多少了所以一定不会坑大家放心。只是之后更新频率要看我两只眼睛恢复情况。目前还有存稿,所以还是正常日更,之后没存稿眼睛还看不见的时候会停一段时间,然后眼睛恢复一些了再继续更!感谢大家理解! 感谢在2022-08-05 21:33:49~2022-08-06 18:1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婷宝°、小漂亮耶 10瓶;南微、Yee、layscheng、艾草啦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四十/燃烧 梁风尤还记得, 最开始来到沈颐洲身边时,她时常在真实和伪装中错乱脚步。 佯装的讨好被他的双眼识破,破碎的内心却又被他的只言片语疗愈。 可跌跌撞撞, 也当真在他的身边度过了那么久。 那么久,直到她也学会他最信手拈来的粉饰太平,直到她也承认闭目塞听就能永远躲进象牙铁塔。 不去问缘由, 也不问结果。 只自欺欺人地贪恋这一点最后的温存。 就像现在。 她闭目靠在柔软的座椅上, 察觉头顶的那盏阅读灯被人无声地关上了。 淡淡的佛手柑味从她的鼻间略过,而后,离开到遥远的地方。 梁风无声地睁开双眼。 也看见他无声探来的目光。 像是笃定她没睡,像是知道她没睡。 昏暗的机舱里,一个人为制造出的深夜。此刻四周寂静, 相视的目光在幽暗中互相攀缠、试探。 却不靠近, 只这样无声地角力。 可下一秒,就有人缴械投降。 “你要喝点水吗?”梁风轻声开口。 沈颐洲目光无声地落到她拿起杯子的手上,看见她低头轻抿了一口。 “不是问我要不要喝水吗?”他沉声问道。 梁风弯起微微湿润的唇瓣,无声地靠近。 一双黑亮的眼眸也笑成发光的月牙,轻声道:“是呀。” 随后, 送上自己柔软而湿润的唇。 鼻尖错过鼻尖, 气息绕过气息。 手臂碰触到他柔软而微凉的衬衫, 便无声向上, 抚住他脖颈。 闭目塞听,心安理得。 贪婪地嗅取他身上熟悉而又稳妥的气息,当做就此沉沦的底气。 接吻也就不缓不急。 因这既算不上是久别重逢的和好如初,也被她自欺欺人地遮住悲剧的结局。 只当是某个他们相拥而眠的夜晚, 没有争吵也没有冷战。 他抱着她, 安静地接吻。 直到她气竭, 微微后撤了身体。 可鼻尖还是似有若无地蹭在他的鼻侧,目光向上看去,看见他一双幽亮的眼。 也如她一般注视着自己。 呼吸被微微屏住,他目光渐渐变得很沉,似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没来由的一阵惶然,梁风垂下了双眼。 手臂缓慢滑落他胸口,微微借力,想要退回去。 却被他忽然抬手握住,用力,重新拉回去。 下颌被扼住,近乎残暴地重新吻上来。 舌尖被用力地吮吸,就连呼吸的权利都被剥夺。 可也没有半分的挣扎。 只叫自己完全地交给他。 梁风想,再疯又能疯到哪去呢? 最多不过这次了。 这想法叫她痴迷,也叫她彻底的痴狂。 那天晚上她想,如果她是一只飞蛾,那火焰之中必定燃烧着她的尸体。 此刻梁风觉得,她已在燃烧。 在沈颐洲的吻里燃烧,在沈颐洲的怀里燃烧。 眼眶在一瞬间湿濡,手指也在下一秒用力插/入他的发间,加深这个窒息的吻。 那就燃烧吧。 她想。 - 飞机在7月12日傍晚降落羽田国际机场。 开车的是沈颐洲。 他在羽田有旅居的房子,前来接他的管家送来了车。 傍晚的温度并不很热,梁风将窗户开了条缝。 温热的空气在一瞬间浸入透着凉气的车内,带来一种奇妙的触觉。 梁风安静地吹了会风,偏头看向了正在开车的沈颐洲。 他仅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领口的纽扣没有完全扭上。修长有力的手臂,手腕上,是一块她从未见过的手表。 连他母亲送他的那块他也没有戴。 梁风嘴唇轻抿,正要挪开目光,就听见他淡淡地问道: “上次那本书看完了?” 梁风静了一刻,“还没。” “到哪一步了?去完轻井泽之后两人分手了没?” 梁风看着沈颐洲的侧脸,也看见他笑着瞥来一眼。 嗓口莫名地发干,可还是缓声说道:“没有分手,去完轻井泽之后,他们向各自的家里坦白了。” “然后呢?闹翻了?” “没有,”梁风说,“各自就和平地从原来的婚姻里脱身了。” “真是个好结局啊。”沈颐洲轻笑,“坦白就能获得新生。” 窗外,低压的树枝从车顶划过,发出一声“哐”响。 梁风身子跟着一颤,声线似是浮在空中,她轻声问: “……坦白就能获得新生吗?” 昏暗的车厢里,她看见沈颐洲嘴角挂着的漫不经心的笑。 “书里不就是这么说吗?” 明明知道自己此刻就应该把这话题结束在这里,可梁风久久地望着沈颐洲,像是陷入无救的魔咒。嘴唇便无意识地翕动,喃喃道:“如果是……你,你也会原谅吗?” “我吗?” 车辆打起转向灯,慢慢地停了。 沈颐洲无声投来目光。 心脏在一瞬间停止,梁风几乎无法呼吸。 在他那么高密度的注视下。 窒息般的死寂,看见他朝自己轻轻地笑起。 然而那眼里却还是冰冷的、覆着皑皑冰雪的。 梁风头发发麻,定定地静在原地。 察觉他手指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温凉的拇指在她的唇边摩挲。 似是真的舍不得,开口道: “如果是你的话,我一定原谅你。” 血液顷刻间涌上头颅,梁风牙关紧咬,又听见他说: “毕竟我们梁小姐这么漂亮,我怎么舍得叫她伤心呢?” 昏暗的车厢里,他目光轻佻地流转在在她的眼眸上、鼻梁上,最后是他手指轻轻抚住的唇瓣上。 潮热彻底地散了,此刻才感觉到后背上阵阵的寒凉。 他一以贯之的、从未改变过的轻浮与不在意。 也像一个轻轻的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笑声比表情更先,梁风抬眼看向他。 “这世上没有比沈老板更好的情人了。” 沈颐洲可有可无地笑笑:“是么?” “是啊。”梁风轻声道,随后,慢慢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目光不再看向他,才发觉原来他将车子停到了一家蛋糕店的门口。 “我去取个蛋糕。”沈颐洲说完就下了车。 约莫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到达轻井泽的时候已接近九点。 梁风拎着自己的包跟在沈颐洲的身后。 走进那座他说找人看过的别墅,走进那个他说可以在落雨时闲坐的庭院。 此刻天色昏暗,只庭院四周的灯高悬。昏黄的色泽打在深绿的草坪上,像极了那天晚上她梦中的沼泽。 梁风驻足凝视,轻柔的雨丝在这一刻开始落下。 “先去洗澡?”沈颐洲的手将她揽回屋檐下。 梁风抬眼,朝他笑了笑:“好呀。” 行李打开,里面只有几件简单的衣物。 沈颐洲的包就在沙发的另一端,梁风看向窗外深绿色的草坪,看见他已坐在草坪边缘屋檐遮住的地方,点起了一只烟。 一切都是高浓度的深色。 深绿色的草坪,深灰色的雨幕。 连带着人物也变得模糊,像是融入这一片深色的背景里。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庭院里一点光透过偌大的落地玻璃照射进来。 梁风赤着脚,将自己包里的一袋折叠整齐的东西塞进了沈颐洲的包里。 然后拎着自己的包,走进了浴室。 再出来的时候,换上了一件墨绿色的丝质睡裙。 拎着客厅里包装完好的蛋糕,走到了室外。 潮湿的、温热的气息在一瞬间将梁风包裹。 她把蛋糕放在沈颐洲身侧的桌子上,蹲下身,一边拆开,一边柔声问道:“你饿吗?要不要先吃点蛋糕垫垫肚子?我刚刚路过厨房,看见里面有不少东西,晚些我再给你煮点吃的?” 沈颐洲垂眸看着她,混不在意地笑笑:“都听你的。” 梁风抿唇笑了笑,将蛋糕拆了开来。 盒子揭开的瞬间,梁风怔在了原地。 因这不是她曾经看过的任何一种蛋糕,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洁白的底座里,生长出一只婀娜的花。 有风无声地吹起她的长发,她听见沈颐洲问: “喜欢吗?” 梁风抬起头,“这是……什么花?” 沈颐洲伸手把她拉来自己的怀里,那块精美的蛋糕便被梁风也一同拿了上来,跨坐在他的腿上。 “小苍兰。” 是他第一眼就觉得她像的花。 梁风低头,长久地看着这支花。 察觉沈颐洲的手慢慢地抚上了她的后腰,可却并未再进一步。 而是静静地待在原地,似在等她的回应。 梁风嘴巴张了张,嗓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最后,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声问他:“这是你眼中的我吗?” 沈颐洲笑:“是。” 眼眶热得发烫,梁风直直地看着这支洁白的、纯洁的小苍兰,又一次问道: “我在你眼里,是白色的吗?” “是。” 这一次,她无处可逃。 眼泪落在那支婀娜的花朵上,听见沈颐洲最信手拈来可她却从来无可抵挡的柔情: “生日快乐。” 他给她的承诺,就永远不会食言。 手臂抖得下一秒蛋糕就要跌落,沈颐洲接过,将蛋糕重新放回了一侧的桌子上。 伸手将她收紧在胸前,看着她透明的泪低落在自己的脸颊。 柔软的小苍兰,此刻,揉碎在他的胸膛。 你是否听说过死前要做的一百件事? 如今梁风只做一件。 癫狂、痴迷、放纵、坠落。 听见雨势越变越大,透明的雨滴被风裹挟到他们的身上。 于是祈祷这世界彻底颠倒,明日便是世界末日。 而他们已好过这一天的分分秒秒。 没有遗憾,没有后悔。 明天即可死去,明天即可死去。 最后,暴雨将他们彻底地淹没。 她在难以克制的余韵中轻颤,贪婪地吮吸他唇间的气息,也得到他更加用力的回馈。 思绪被彻底地抛上高峰,她近乎呓语般喃喃道: “沈颐洲,我……” 沈颐洲搂紧她。 “沈颐洲……” 却没能听见她剩下的话。 -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 身上没有穿衣服,仍有雨水蒸发过后留下的黏腻之感。 梁风动了动各处疼痛的身体,目光慢慢地适应了黑暗。 才发现身边并没有人。 她从床上起来,随手套件上衣,随后赤足走到了客厅里。 看见他手机随意放在茶几上,并非她刻意偷看。昏暗的客厅里,他亮起的屏幕上是赵轻禾的消息。 梁风脚步几难挪动。 也看见那支“小苍兰”孤零零地放在客厅的桌子上,耳边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 梁风站定片刻,循着声音走到了一扇关着的门前。 轻轻旋转把手,看见了坐在琴边的沈颐洲。 此刻才注意到,原来外面天色已是雾青。 敞开着窗户的屋子里,因昨夜的暴雨而有些分外的清冷。 沈颐洲嘴里衔着一支烟,双手从琴键上懒散地撤下来。 偏头,看见梁风站在门口。 一只手拿下烟,笑起来,声音低而淡:“醒了?” 梁风点点头,走到了他的身边。 沈颐洲便牵过她的手,将人直接拉来了自己的怀里。 “会吗?”他问。 梁风看着面前的黑白键,摇了摇头。 随后,目光朝后看去:“你教我?” 沈颐洲无声地看着她,“梁小姐用什么做报酬?” 梁风双唇轻柔地抿起,靠近他,吮了吮他的唇瓣。 “这个。”她说。 沈颐洲笑着盯住她,舔了舔自己的唇,而后将烟重新衔住,两只手分别搭在了她的两只手上。 这样安静的凌晨,昨夜暴雨刚过,此刻窗户大开,带来柔软而又潮湿的凉意。 他胸膛温热的气息,稳妥地烘着她的后脊。 手臂贴着手臂,指尖绕着指尖。 触及,又分离。分离,又触及。 “按这里吗?”她总是问。 他回答的气息便轻柔地洒在她的颈间。 弯起的眼角再未放下过,黑白琴键里传出愉快的声响。 而后,变得断断续续。 他吻在她的后颈。 而后,传出长久的空白。 她双手摁在琴身。 而后,她弹奏出一支只属于她的凌乱的、破碎的、激烈的曲子。 没有章法,没有乐谱。 却叫她彻底沦陷。 最后,她看见沈颐洲手指的飞快地在琴键上飞舞。 梁风近乎痴迷地说不出话,只无声地看着。 看见他手指停下来的片刻,再次送上自己湿漉漉的唇。 “学会了吗?梁小姐?”他在她耳边戏谑地问。 梁风笑得身子发抖,“刚刚我弹得不好吗?” “太好了。”沈颐洲吮她的耳垂,也用手抱住她的身体,防止她着凉。 “沈老师下次开班教人弹钢琴吧。”梁风依偎在他怀里,双手抱住他脖颈。 沈颐洲笑得胸膛发振:“专门教你不好吗?” “我哪有这个福气呢?” 沈颐洲重新点了一支烟,语气淡然:“只要你想,你就有。” 梁风抬眼去看他。 青色的光线柔和地照在他的脸庞,此刻他神色几分松弛地看着自己。欢/爱过后的情绪变得慵懒、变得迟缓,也变得尤为平和。 她嘴巴微微凑近,他就知晓她的意思。 她低头轻吸一口,又重新送回到他的嘴里。 如此循回往复,像一场无声的梦境。 直到他忽然低声开口,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梁风。” 梁风身子一滞,眉眼缱绻地问他: “什么事?” 薄淡的烟雾里,他目光变得悠长。空气愈发潮湿,才发现原来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昨天晚上,你喊我的名字。” 梁风静在原地。 “结束的时候,”沈颐洲把烟拿在手里,目光沉沉地看向梁风,“结束的时候,你喊了我的名字。” 梁风口齿轻轻咬住,察觉一股更冷的气息将他们分离了。 “你有话对我说?”沈颐洲淡声问道。 手臂轻轻地从他的脖颈上拿下了,只觉得窗外的雨势大了起来。 噼里啪啦,从未关的窗户猛烈地砸了进来。 黑暗中,那些明亮而刺眼的消息变得更加清晰。 不是没想过,他为什么又回来找自己。 和赵轻禾分手后多年,他身边其实从未缺过人。 所以眼下即使他又重新来找她,那又算得上什么呢? 比起赵轻禾,她不过是一时欢/愉,一时兴起,一时镜花水月,一时黄粱一梦。 于是—— “没有。”她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沈颐洲长久地看着她,听见她又说了一遍:“没有。” 笑声于是从他的胸腔中低低地溢出,梁风看见他重新衔上了烟。 目光转去未关上的窗口,不再看她。 嗓口似被巨大的刀片划割,浓烈的血腥味在她的嗓口蔓延。 “我想……去洗澡。” 落荒而逃,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也就放手。 每步都似走在泥泞的沼泽,下一步也许就坠落深渊。 轻易忆起那时她被送上云霄,巨大的快/感在顶峰带走她的理智。 于是差点脱口而出,于是差点酿成大祸。 梁风恍恍惚惚地重新走进卧室,而后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看见模糊的日光从窗边照来,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空荡荡的屋子里,再一次响起了琴声。 梁风望着无人的门口,心头止不住地发颤。 闭眼,听见那些破碎的、凌乱的、苍白的音符,像是一颗颗透明发光的玉石,从他曾经用力拥过她的地方落下,弹跳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每弹跳一次,身上就多出一根裂痕。 最后,弹跳到梁风的身边。 碎成一地冰冷的日光。 作者有话说: 我考虑了一下是继续日更几天,然后断更十几二十天,还是隔日更,最后觉得隔日更会比较好一些,大家不会对剧情忘得太过彻底。所以从今天开始隔日更,还是晚上八点!感谢大家的理解,真的特别特别感谢! 感谢在2022-08-06 18:13:33~2022-08-07 16: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outhless、浅草、橘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给星星加温 28瓶;淡然一笑间 20瓶;X 11瓶;幽篁 10瓶;Ye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四十一/爱与死 梅雨季节, 如约而至。 凌晨时分的暴雨轰轰烈烈,把琴房浇成满地狼籍。 梁风洗完澡,套上了一条黑色的裙子。 走回卧室的时候, 发现沈颐洲已重新坐回了院子里。 天光朦胧,因还下着绵绵细雨的缘故,一切都显得不盛明朗。 像某个醒来时记不太清的梦境, 耳边没有声音。 梁风站在卧室里看了他很久。 惶恐、愧疚、懊恼、不舍, 终究在长久的凝视中恢复了平静。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趟为何而来,也不会再次犯下昨晚的错误。 唇边艰难地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梁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庭院去了。 推开木门,潮湿的空气便在一瞬间将她完全地裹挟。 带这些冷意的雨丝簌簌搭在她赤/裸的面颊和四肢, 也带来微凉的镇定。 双脚踩在柔软的草坪上, 梁风走到了沈颐洲的身边,蹲下。 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然后安静地点燃。 沈颐洲垂眸看着她,看见她抬眼朝他无声地笑笑,然后起身走去了另一把椅子。 雨丝还在一直地下。 随着微风飘到他们的身上, 然后聚集, 汇成透明的水滴, 落入深绿色的草坪。 谁也没有说话。 梁风深吸了一口烟, 想起很早之前,他送过她的一支打火机。 后来,他又送过她很多东西,可大多她都卖了。剩下的, 她也没能一一记全。 只记得, 那日聚餐她想要逃离, 借口抽烟他递过来的打火机。 沈颐洲从不叫人难堪。 她从第一天就知道的。 知道他最厌恶歇斯底里,知道他最擅长粉饰太平。 不是没想过他为什么忽然又叫她出来。恶趣味使然又或者想吃吃她这颗回头草?梁风都不在意了。 她知道他的心只在赵轻禾的身上,赵轻禾只要回来,他必然就会回去。 梁风此刻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桩事。 那时她曾参加过赵轻禾前男友组织的一场留学宣讲会,赵轻禾同她提过,宣讲会结束之后,她要回伦敦。 而后不久,她从那局“海底捞月”中赢得了沈颐洲的青睐,但很快,他便因事去了一趟伦敦。 那时她并不知道也不在意沈颐洲去伦敦做了什么,可眼下回想起来,才觉得,沈颐洲这人或许根本不是薄情,而是长情得可怕。 梁风轻轻地阖上了双眼,察觉脸颊上也蒙上了细密的水雾。 可冰冷的触觉也叫她保留几分理智,把今天这天也过好,就是她最最想要的了。 梁风把烟拿在手里,目光望着遥远的天边。 她声音如同这雨丝一般轻而潮湿,慢慢氤氲到沈颐洲的身边: “我其实把那本书看完了。” 沈颐洲投来目光。 昏暗的天色中,他衣衫已湿大半。 高挺的眉眼下,一双漆黑看不见的眸。 像没有月亮的夜晚,死寂无声的井口。 直直地看着她。 看见她瘦而薄的肩头不时有雨水落下,看见她乌黑的发潮湿地贴在脸颊。 看见她苍白而又柔软的唇在雨帘中一张一合,也看见她如今不会再看向他的眼眸。 如此决绝,如此坦然。 沈颐洲目光沉冷,声音却仍是淡然:“结局是什么?” 梁风用手轻轻将睫毛上的水珠抚去,轻声说道: “你知道吗?秋天并非是夏天结束的时候才到来的。书里说:‘夏季之中已经孕育了秋天的征兆’。所以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是从秋天开始,万物才慢慢衰败的。而是从夏天的时候。” “夏天的时候,在轻井泽度过了难忘的时光。而后和家人坦白,而后获得重新获得自由。你说坦白,就能获得新生。”梁风轻轻地停顿,只觉得此刻自己其实早无心跳,只凭最后一点本能艰难地叙说,“我原本也以为,重获自由之后故事的结局就会是好的,可是背叛亲人的痛苦,丑陋事实的揭露,朋友的不屑,亲人的唾弃也成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坦白就能重获新生吗?可如果故事的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雨水在梁风的脸上滑落,她手指轻颤着将烟放进唇边。 双眼紧紧地闭上,借此平息自己的情绪。 捏住烟身的手指变得苍白,她似刚从溺水的状态中醒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声线如同那白烟一样漂浮: “如果故事的开始是错误的,那么结局一定也是破碎的。春夏秋冬,度过了最最鼎盛的夏季,以后就只会走向秋天和死亡。” 梁风没有把故事的结局完全地讲出来,她长久地看着烟雨朦胧的远方,回想起久木和凛子在秋天时第二次去往轻井泽的景象。 梅雨季节时爱意达到顶峰,而后决定一同与家里坦白、重获自由。 却在秋天到之时,再次一同来到轻井泽相约自杀。 坦白就能获得新生吗? 梁风无数次自问。 好歹,久木和凛子是相爱的。 而他们呢? 他们有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有。 沈颐洲没有理由对她和他仁慈,坦白她和他会彻底一无所有、一败涂地、一地狼籍。 倒不如,就让这一切就停止在最最鼎盛的夏天。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局了。不用面对满目狼藉的真相,不用发生歇斯底里的争吵。 他们昨天还能那样热烈地将彼此互相深嵌,像是从未有过芥蒂,像是从未有过别离。 那就让这一切结束在此刻,也就不用走向真正的冬天了。 梁风轻轻地笑了起来,断断续续的笑声,让她重新从溺水的状态活了过来。 她回眸,看向沈颐洲。 眼帘微微垂着,细密的雨帘中,他从始至终都在无声地看着她。 叫她想起很多次,她从熙攘的人群中看见他。 漫不经心、轻言慢笑。 那样悬在天上的、浮于人世烟火之外的男人。 时常低垂的眼眸,看过来,就让她心跳落空。 也如此刻。 梁风无法、也不能否认,即使此时此刻,她都在不自觉中轻轻屏住了呼吸。 而后,朝他轻轻挽起了嘴角。 至少最后一次,想叫他记住自己开心的模样。 “沈颐洲。” 她轻声唤他的名字。 沈颐洲冷静地凝视着她。 梁风抿了抿嘴唇,缓声道:“我打算去伦敦读书了。”她垂眸笑了笑,又看向他:“谢谢你。” 沈颐洲手中的烟身因潮湿终于被折成两段,无声落地。潮湿的一段距离,他声音也变得遥远而冰冷。 可脸上仍是拂着淡淡的笑的:“恭喜你。” 梁风也笑:“谢谢。” 随后,她站起了身子,往前走了两步。 完全地暴露在骤雨之中,闭上双眼,感觉到自己彻底地坠落了。 那天做过的那场梦,她变成一只扶摇直上、愈发膨胀的气球。 如今,终于在这一天坠落了。 坠落在猛烈的暴雨里,坠落在黑色的泥土里。 梁风重新睁开了双眼,朝沈颐洲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沈颐洲也站起身子,轻笑道:“好啊,我送送你。” 梁风转身,缓慢地走进客厅。 听见他低沉的、无言的脚步声。 从前她认为,爱和死像是对立面。因大爱而救起路边失水的孩童,因小爱而陪伴在生病的家人身边让他渡过难关。 爱拯救死亡。 而如今,梁风也清晰地察觉到,爱与死有时也是互相成全。 因太过沉重而又无法自拔的爱,因深知再往后走必将是一败涂地的爱,所以选择死在夏天以祈求将这份爱永久地封存在最热烈的这个季节。 封存在我们尚且还能朝对方说出爱的夏天,封存在我们尚且还能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说话的夏天。 爱也成全死亡。 冰冷的雨水从梁风的脸上滑落,她没有任何闪躲。 眼睛微微眯起,已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然而,也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轻松。 不会更差了,他们到这里,就刚刚好。 这是沈颐洲和梁风最好的结局,“死”在这个热烈的夏天。 从此往后,不会有比现在更好时日了。 不会经历萧瑟的秋天,也不会经历寒冷的冬天。 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第42章 四十二/往前走 今年夏天似乎很快过去, 梁风大部分时间在焦头烂额地忙碌申请的事情。 她并非高中应届毕业生,很多材料如今再想去弄齐都有些麻烦。匆忙来往于各个地方搜办材料之余,她也自嘲般的问赵轻禾:她是不是有些痴人说梦? 明明早已高中毕业工作了这么些年, 却忽然“发起疯”来要重新回去读书。 原本以为赵轻禾顶多随口安慰她几句,却没想到赵轻禾一个微信视频电话打过来。 彼时国内正是晚上十二点,梁风一愣, 随即接起了电话。 视频接通, 她才发现她这边过分的暗了。 昏暗的卧室里,只有电脑屏幕的亮光打在她的脸上,小而素的脸庞,一双眼睛显得尤为的大。 梁风还未开口,就听见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Vivi, 这就是你说的马上要来的大美女?” 梁风心生疑惑, 马上就听见赵轻禾清脆的声音:“对呀,她叫梁风,你们先打个招呼!” 电话那端很快传来嘈杂的人声,赵轻禾镜头转过去,梁风才发现原来她在参加聚餐。草草和桌上的人打过一圈招呼之后, 赵轻禾给她介绍了一个朋友。 “这个, ”赵轻禾镜头翻转过去片刻, 梁风看见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 年纪并不好猜,但估摸着有三十多,“Dan,老婆孩子都有了, 去年辞了建筑咨询公司的工作, 跑来我们伦敦时装要念本科, 应该和你一样都是明年春季入学。” “再看这个,”赵轻禾镜头偏转,对准了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男人,“Connell,原本是和我一届入学伦敦时装的,结果念到第一年实在没兴趣就退学去做摄影了,虽然有些可惜,但人家兴趣爱好在这,每天也照样开开心心。” “还有一个,”赵轻禾镜头忽然转向自己,“我自己。” 梁风一愣。 赵轻禾甩了甩自己的短发,笑容洋溢:“原本我今天要本科毕业的,但是几年前我母亲生病我就休学了一年去陪她,不然我应该和我的同学今年一起毕业的。” “我还听我一个念博士的朋友说,博士入学新生会时,他还看见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同他一年入学年博士,更不要说我本科还有同学早就结婚生子,后来又跑回来念书的呢!” “所以啊,”赵轻禾朝梁风笑笑,“你可别觉得自己是什么忽然发疯,我觉得你这样就特别好,每个人就一次人生,不做自己喜欢的事,实在是太可惜了。没有什么规定的对的时间,只要是你决定做一件事了,那就是最对的时间!” 昏暗的卧室里,梁风看见屏幕上的自己嘴唇轻轻地抿起,而后慢慢地,漾起了一个笑。 “轻禾,谢谢你。” 赵轻禾耍宝似的笑了笑,“那你快快来,加入我们的欢乐大集体!” - 赵轻禾的话给了梁风无尽的勇气,反正如今她也没什么继续留在原地的理由。某天睡前,倒是忽然想起了去年秋天时,洛生来找她的时候。 那时她想,洛生得到了足够多的钱财可以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怎么还留念沈颐洲给她的那点根本算不上真的温情。 如今倒是更有几分理解了洛生。 可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夏天离开轻井泽之后,梁风已经很少再去想沈颐洲了。最开始常常需要逼迫自己忙碌起来累到没有办法去想他,后来也慢慢地不需要了。 允许自己偶尔想起他。 但是梦醒时分再如何叫人痛苦的梦,时间也会给它画上遗忘的句号。 再想起来的时候,只察觉到淡淡的麻木和一闪而过的刺痛。 冬天来临之前,梁风如约收到了伦敦时装学院下一年的春季入学offer,她把邮件转发给赵轻禾,立马就收到了赵轻禾微信上的狂轰乱炸。 赵轻禾:恭喜恭喜恭喜!速速来伦敦和我集合! 赵轻禾:我真的太太太开心了! 赵轻禾:你房子找好了吗?之前和你说来我房子里租单间的事现在有点小差错,原本一个租客是要明年春搬走的,可她忽然想续租,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你要是确定来住,我就和她说不续租了! 梁风消息也赶紧过去:我正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我可能没办法租你的单间了,因为我看了一圈房子,发现我给自己留的租房预算可能租不起你的单间。 赵轻禾:我给你包水电网。 梁风:可能还是租不起,你别墅的地段太好了。 赵轻禾:那我给你稍微降点房租也没事,反正我不靠这个赚钱的。 梁风:这也是我不愿意的,我不想叫你因为我降价,而且我自己也有在看房子,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赵轻禾的消息迟了一会,发过来:那你到时候租之前发给我看看,我帮你把把关实地去看看。 梁风心里暖得化成一滩水:谢谢你,轻禾。 赵轻禾:不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找房子的事情着实花了梁风一番功夫,她预算很低,很难在学校附近找到又近又好的单间。最后,在某个论坛的角落处看到了一则租房广告,学校两个街区外的别墅,有一个single room出租,但是需要和一个租户共用洗手间。因为房间很小,没有空调,又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再加上租户着急转手所以价格压得很低,梁风请赵轻禾帮忙去看了一眼。 赵轻禾看完之后心里很难受,说她真的没必要住那么便宜的,虽说没什么大毛病,但就真的有点简陋了。 梁风听完之后笑笑:那就这间了。 冬天的时候,房子、机票全都敲定好了。 梁风给黄秋意去了一趟电话。 两人约在一间火锅店吃晚饭。 年末的原因,火锅店里很是热闹。隔壁桌小朋友在过生日,嬉笑声不绝于耳,窗外是明亮的五彩霓虹灯,来往行人相互依偎走过,满面拂笑。 梁风和黄秋意说:“好久不见。” 黄秋意也笑:“好久不见,梁小姐。” 梁风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几分随意和松懈,问她:“上次陈老板说要买断衣服版权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黄秋意点点头:“我上周已经去和他们谈过,他们是有意愿接手你衣服的版权的,但是你出价偏高,他们希望再谈谈。” “他们那边愿意给到多少?”梁风问,“那场秀上所有设计的版权我都不要全部卖给他们。” “这我知道,全版权本来价格就应该高些,”黄秋意停顿了一下,“但梁小姐你也知道,他们愿意买你衣服版权也是因为——” “因为我从前跟过沈颐洲,他们赌我之后还会回到他身边。”梁风声线平缓地说道,“我知道,没有沈颐洲的名气加持,我自己卖不到这个价钱。” 黄秋意知晓梁风是明白人,也不和她再绕弯:“陈老板那边的意思是价格如果能压到五百万,他愿意出这个钱。” “可以。”梁风想都没有想,直截了当地回道。 黄秋意愣了一下:“那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愿意把你设计的全版权都卖出去?之后他们销售的时候是可以不带你名字的,你也不可以用这些设计继续盈利或者开展了。” 梁风伸手将落在脸边的头发轻轻捋到耳后,抬头朝黄秋意笑了笑:“我知道的,谢谢你。我只想知道我多久能拿到钱,明年一月之前可以吗?” 黄秋意无声吸了口气:“应该可以,我会帮你催的。” “谢谢你,”梁风说道,“这件事原本你不需要帮我的。” 黄秋意也几分轻松地笑了笑,抬手喝了口可乐。 “我做事原本也不全是听沈先生的,你的工作室虽然没有开多久,但是我既然是负责人,也就有善始善终的道理。” “怪不得你在业内做得这么好,这一年来跟着我反而是我浪费了你一年的时间。”梁风自嘲道。 黄秋意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主要是沈先生给的太多了。” 原本有些伤感的气氛在顷刻变得松弛,梁风跟着笑了出来。 重复道:“是啊,没有人能拒绝沈颐洲。” “哦对了,还有件事,”黄秋意忽然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你上次交给我的工作室拥有人转移合同。” 梁风目光转过去。 “我去找过沈先生了,但是他说他不需要这个。” 梁风接过只有她签字的文件,沈颐洲的那一侧是一片空白。 但她大概也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梁风干涩地笑了笑,将文件收了回来。 “没关系,我大概也猜到了。我记得楼下的物业是可以托管出租业务的对吧?” 黄秋意点点头:“是的,如果你要出租可以找他们。”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黄姐。” “哪的话。” 黄秋意看着梁风安安静静地又低下头去吃饭,心里难免生出感概。 可话到嘴边,也知道不是她应该说的话。 最后只和她说:“梁小姐,祝你以后学业一帆风顺,有机会我还和你合作运营工作室。” 梁风低头吃到滚烫的蔬菜,眼眶一热。 第二天一早,梁风去了时装工作室的楼下找物业签出租托管合同。 工作人员带着她上楼清点工作室里原本的东西和拍照存证。 安静的电梯里,梁风站在工作人员的身后,看着那数字再一次跳到熟悉的48。 而后,一脚踩上那层柔软的地毯。 梁风无声地跟在工作人员的身后,看见曾经忙碌、热闹的工作室再一次变回了空荡荡的模样。 像是那时她第一次走进来,硕大而又空荡的前厅,一盏螺旋式吊灯从天而降。无边蔓延的落地窗,一眼即可看得见燕京最美的风景。 大厅里,那张硕大的桌子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想起那时,他把她圈在桌子,说“可真是一张好桌子”。 梁风久久地站在原地,直到工作人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嘴唇紧紧地抿起,片刻,才轻声说道:“对不起,我走神了。” 工作人员笑了笑,“没事梁小姐,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我们刚刚拍的工作室的照片,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我们就把这些照片存证,然后下楼签合同了。” 梁风点了点头,“好。” 然后便率先转身走出了工作室。 出租管理的合同并不复杂,物业帮忙寻找租客和管理这间工作室,然后从租金中抽取一部分作为管理费。 合同都是样本模式,工作人员说是在公安局备过案的,请她放心。 梁风草草地扫了一眼合同,拿出了一张新办的银行卡对照着写下了银行卡号,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员将合同盖了章,归还了一份给梁风。 “谢谢。”她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 工作人员起身送她出门。 玻璃门缓缓朝两边打开,梁风走出去。 脚步不停,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 往前走,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直到——不小心撞到一个飞奔而来的小朋友。 梁风脚步猛地停下来,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去。 小朋友转身,想要扶住摔倒的梁风。 梁风却已经双手撑地狠狠地跌坐在了地上,剧烈的刺痛在一瞬间从手心传来。 小朋友紧张地蹲下身子去扶她: “姐姐你没事吧?” 梁风想要开口说没事,嗓口却好似被巨大而潮湿的棉花紧紧堵住,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心悸铺天盖地而来,她双眼紧闭,忍住胸口剧烈的起伏。 只脑海里一遍遍、一遍遍: ——“梁风,别再把手剪坏了。” ——“我会心疼的。” 作者有话说: 忘记取消申请榜单了,所以这周得更新够榜单字数,所以……今天到下周三都是晚八点日更!之后的,看我眼睛恢复的情况!本章24h都有红包!感谢大家的包容! 第43章 四十三/天旋地转 那天梁风回到家, 被梁珍好好地“教训”了一番。 这么大的人,走路都能平地摔。 “你这样一个人去伦敦,我还真不放心。”梁珍帮她的两只手心仔细涂上碘伏, 又心疼又气,“早知道我也说要和你一起去了!” “现在也不迟。”梁风笑着回道。 梁珍见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敲了敲她脑门。 “你这几天手别碰水, 可千万别感染了。” “那年夜饭我可没办法帮忙了?”梁风佯装无奈摊开手。 梁珍哼哼, 又说:“还有十好几天,够你手好了。” 梁风听言作势用手心未干的碘伏去摸梁珍,又被梁珍赏了一记清脆的栗子。 手伤了,但要办的事情也算是全部办完。梁风便索性待在家里彻底休息,正好多陪陪梁珍。 严琛在这期间来过几回, 每次都没长待, 吃个饭就走。 他给了梁风一张银行卡,梁风又给退了回去。 严琛也没生气,只私底下问过她一次,还愿不愿意重新和他在一起。梁风害怕他发疯,便说现在自己重新开始读书, 还不想讨论感情的事。 严琛笑笑, 也没再多逼问。 临近年关, 梁风手心上的疤快好之时, 收到了赵轻禾的电话。 “我放寒假回国来见朋友啦,出来一起玩吗?” 梁风喜出望外,回了“好。” 多日没有出门,梁风的心情也有些雀跃。 赵轻禾说出来玩的都是她的朋友, 好几个都是伦敦时装学院的学生, 现在来认识认识, 对之后也有帮助。 多个朋友多个帮手的道理梁风也是懂,更何况这些都是赵轻禾的朋友,她并不多担心。 下午五点多,梁风出门。 打车到了赵轻禾发给她的地址。 并非是什么公共场所,而是一间装修精致的平层公寓。 梁风在楼下按了门铃,赵轻禾很快给她开了楼下的门禁。 保安帮她按过电梯,她一路顺畅地上到了18楼。 公寓的门一打开,就听见里面嘈杂的人声嘻嘻闹闹。 赵轻禾赤脚跑出来,给了梁风一个大大的拥抱。 声音洪亮:“终于又和你见面啦!” 梁风原本还有些拘谨,毕竟没真和赵轻禾线下多相处过,可赵轻禾一秒就破解了这种尴尬。 她反手也抱住赵轻禾:“好久不见。” “快进来快进来。”赵轻禾拉着梁风走进家里,客厅里已经做了不少男男女女,电视里开着声音,一群人歪在沙发上聊天。 赵轻禾和他们介绍了一下梁风,然后也依次介绍了自己的朋友。 一些是赵轻禾在伦敦一起读书的朋友,还有一些就是朋友的朋友,做什么都有。 梁风也简单做了下自我介绍,随后便自如地坐进了人群里。 赵轻禾的朋友大多都和赵轻禾秉性相似,活泼外向,没什么弯弯绕绕。 大家有说有笑,梁风时不时也能搭上几句话。 聊天的气氛很是融洽,梁风很快就不再感到任何的不自在。 午餐是赵轻禾点的外卖,外卖员送来的时候足足有两大袋。 家里人多,餐自然也点的多。 梁风见状便起身帮着赵轻禾将餐一起拎去了厨房。 客厅里还在热火朝天的聊天,梁风和赵轻禾在厨房里将外卖一一装进盘子里。 “怎么样,没觉得不自在吧?”赵轻禾一边拆袋子,一边转头问梁风。 梁风抿唇笑,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丢进垃圾桶:“你和你朋友都很好。” 赵轻禾嘿嘿一笑,“你以后多来找我玩。” “一定。” 两人把餐食全都装进了盘子里,赵轻禾说要去拿两瓶红酒,却在打开红酒柜的一瞬“诶呀”了一声。 梁风闻声看过去,问她:“怎么了?” “我忘记这公寓里没红酒了,”赵轻禾一边说着一边去拿手机,“这公寓是我哥刚给我买的,从前我回国都住他那,今年才住到这边,所以东西不是很齐全。” “我去给我哥打个电话,叫他送过来。”赵轻禾说完就拨通了电话。 梁风应了声,手上没耽搁,先帮着把菜往餐厅端了过去。 没一会,赵轻禾就笑嘻嘻地出来。 “我哥骂了我几句,一会来送。不过他原本也是要来给我送文件的,不耽搁。” 梁风点点头,问道:“不过我之前倒没听你提起过你还有一个哥哥?” 赵轻禾把手机丢流理台上,也帮着端菜。 “我家情况有点复杂,之前不好和别人说。不过现在没事了,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我以前是刻意不和人提,所以你不知道也正常。” 梁风立马了然,没有深究她家事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那我先去叫他们来吃饭。” “行。” 红酒来得没那么快,大家就先上桌吃饭喝些饮料。 话题谈到某个品牌今冬新出的一款有争议的外套时达到巅峰,大家纷纷发表见解,颇有几分辩论的意思。 “手舞足蹈”之间,梁风身侧的饮料被人打翻,从她的毛衣上一直撒到裤脚。 身侧的男生立马站起来帮梁风擦拭,嘴上还在不停道歉。 梁风嘴角笑起,接过他手上的纸巾。 “小事,别担心。” 赵轻禾看见,随即从自己位置上站起来,点点梁风的肩。 梁风回头,看见她朝自己轻轻弹舌,低声道:“去我房间换件衣服。” 梁风也察觉到身前一阵冰冷,那杯子里的饮料还没喝多少,大多都撒她身上了。 于是点了点头,起身。 身侧的男生还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着梁风。 梁风拍拍他肩膀:“没事啦,我去换个衣服就回来。” 随后就跟着赵轻禾走出了热闹的餐厅。 激烈的讨论声在瞬间被抛之脑后,两人走到相对安静的走廊里,竟几分默契地笑出了声。 梁风:“你笑什么?” 赵轻禾:“第一次看小陈那么紧张,毕竟撒水撒到大美女身上了。” 赵轻禾:“那你笑什么?” 梁风看了看赵轻禾:“觉得你和你的朋友都很好。” “这就好了?” “对啊,我参加过……气氛很不好的聚餐。” “什么样的?” 梁风仔细想了想:“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的那种。” 赵轻禾瞠目吐舌:“可怕。” 梁风眼角笑意更甚,随着她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有浓郁的奶香,赵轻禾说这种味道会让她睡眠的时候很安心。梁风跟着进去以后就脱下了毛衣和长裤。 两样都湿得厉害,赵轻禾直接帮她丢进洗衣服,洗完烘干,保准她走的时候就能干干净净地穿上。 梁风抽了几张湿纸巾,把浸到皮肤上的饮料一一擦干净。 “家里挺暖的,我找条裙子给你穿一下?”赵轻禾从衣帽间里拿出一条裙子,“我没穿过,好看你穿走也行。” “拿条旧的给我就行。” “那不行,”赵轻禾嘿嘿一笑,把裙子在梁风身上比了比,“主要原因是这条裙子不适合我,我身高不高,撑不起来,原本洗了不好退也是要浪费的,但是给你穿就正好。” 梁风把用过的湿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笑说:“谢谢你,轻禾。” “小意思。”赵轻禾刚说完,就听见了门铃的声音,“我哥来了,我去开门,你慢慢穿,不着急。” 她说完就小跑着冲去了客厅。 梁风把那条裙子拿起来看了看,不是普通的款式,倒像是国外某个小众品牌的款。设计很有风格。 她倒是真的很常支持这些没什么名字的小牌子,就像那时她穿她设计的衣服。 梁风目光看向手里的裙子。 纯黑垂感面料,主打冷硬性感风。 包裹身形,但是裙摆很长,的确很挑身高。 梁风习惯使然,背对着卧室门把裙子套上了身。 却在拉拉链的时候犯了难。 这裙子虽说设计得很不错,但是小众品牌有时候的确太不注重五金,拉链卡得厉害,要将裙子的后背抻得笔直才能勉强往上拉一点。 梁风两只手伸在背后,实难操作。 折腾了好一会,才勉强拉上三分之一。 暖气充足得厉害,没一会她额头上已有薄薄的一层汗。 泄气歇了十几秒,梁风又重新两只手艰难得伸到身后拉起了拉链。 可这次非但没把拉链拉上去,还卡进了她几根头发。 梁风一声轻嘶,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卧室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如获大释,言语几分无奈:“轻禾,你帮我拉下拉链可以吗?我实在拉不上去了。” 身后那脚步就近了。 梁风因头发还卡在拉链里的缘故,只能维持着一个有些变扭的姿势,等待着赵轻禾的解救。 察觉那手指接过了她手里的拉链。 温凉的指腹擦过她的手背,梁风后背竟无端地悚出一整酥麻感。 可头发还卡在里面,梁风无暇顾及这感觉。只松开双手,将自己的头发轻轻撩起。 几分不好意思道:“有几根头发还卡在拉链里了。” 那手便微微提着拉链向上,然后轻轻一拉,将她的头发解救了出来。 梁风稍显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把所有的头发撩到身前,静等着赵轻禾帮她把拉链拉上去。 察觉到那只手将裙身的领口对齐,抻紧,另一只手稍微用力,便带着拉链缓慢地往上去了。 曲起的指关节便似有若无地时不时蹭在梁风的后背。 她皮肤不自觉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嘴唇轻抿。 那手指还在不断地上行。 像一根柔软的羽毛,沿着她细腻的肌肤一路上行。 梁风的身体忽然在一瞬间重新紧绷,轻易回想起某个模糊的、不甚清晰的场景。 她坐在嘈杂的包厢里,耳边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只记得那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指,也曾如现在这般游刃有余地向上细数过她的脊椎。 呼吸在一瞬间放慢。 ——闻见被那浓郁的奶香覆盖着的,淡淡飘来的佛手柑。 惶然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血液在一瞬间抽离身体。 身子几乎站不住。 梁风在下一秒便伸手虚虚扶住一侧的墙面,往前去了去。 却立马察觉那气息也靠得更近了。 原本还空着的一段距离,在无声中缩近,可偏偏在将靠未靠的地方又停了下来。 像是真的只是想要帮她把拉链拉上。 随后,感受到潮湿的、温热的气息细密地洒在了她的脖间、耳后。 一呼。 一吸。 天旋地转。 酥麻感如大厦倾倒一般铺天盖地。 梁风嗓口窒息,双唇抿成苍白的底色。 几难再忍受,在她要崩溃逃走的前一秒,却察觉到那只手慢条斯理地将她的拉链拉上了。 然后,拇指似有若无地、轻轻地蹭过了她的后颈。 温凉的、不带有任何温度的指腹。 却像一道灼人的火焰。 梁风面上血色全无,扶在墙边的手指也用力地蜷起。 ——直到那只手离开。 半晌,近乎用尽自己剩下的力气,她没回头,气息浮似一缕烟: “谢谢。” 期盼他也假装无事地就离开,不必回应她。 却听他一声呵笑。 梁风无声闭上双眼。 察觉到他手掌重新抚上她轻颤的后颈。 声音似哄她: “梁小姐,放松点。” “我又不吃人。” 第44章 四十四/好久不见 手指从第二节 脊椎骨下滑, 会感受到皮肤微微地收紧。 滑到第四节 ,左侧,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 滑到第六节 , 身体会不自觉地向上弯起。 滑到再摸不清的时候,常常会被她难以耐受的手紧紧握住。 身体弯成皎洁的月。 双眼亮似明亮的星。 她常常回眸望他。 清冷的、潮热的、朦胧的、明亮的。 有时候,他和她一起沉浸在这场虚无的梦里。忘记了最最开始的时候, 那个清晨。她站在窗边一个人兀自抽着烟。 回眸, 递上一双无望的眸。 记起她说过她是悲观主义者,此刻看着她几乎血色的脸庞上,一双黑色的眸。 抬起,看着他。 他也就垂眸回看,看她的不敢相信与惊魂未定。 随后, 低声地笑笑。 往后退两步, 似完全没有吓到她的意思。 笑道:“梁小姐,好久不见。” - 沈颐洲送完酒和文件就要走,赵轻禾拉拉他衣袖,喊他:“哥,和我朋友吃个饭吧。难得碰上。” 沈颐洲瞥了她一眼, 几分随和:“行。” 赵轻禾从前没和人说过她和沈颐洲之间的关系, 那时家庭关系甚是混乱, 说出来不道德也不合理。眼下箫琴终于和沈颐洲的父亲离婚, 她和沈颐洲之间的关系也不再是什么秘密。 赵轻禾第一次把沈颐洲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心里难免有些激动。 小时候她越是对他不好、箫琴越是忽视他,如今都叫赵轻禾心里越是想要百倍地对他好。 餐厅里的人安静下来,看着赵轻禾把沈颐洲带进来。 赵轻禾的这些朋友大多都是常年在国外读书的, 鲜少混国内的圈子。虽说不认识沈颐洲, 可也知道来的应该就是赵轻禾刚刚说的, 来给她送红酒的哥哥。 不是什么外人。 然而,从沈颐洲走进这餐厅开始,气氛便莫名变得微微紧张。 刚刚还在为某件款激烈争辩的众人,都安静地坐定在了位置上,看着沈颐洲。 明明他一脸好相处的轻笑,目光扫过餐厅里的每个人,轻轻颔首。明明赵轻禾一脸激动地拉扯着他的衣袖,可刚刚还沸腾着的场子却暗自拂上了清冷的调子。 因他此刻轻垂而来的目光,实则有些漂浮与漫不经心。 似落在他们身上,又似落在什么别的地方。 轻易叫人心口吊起来。 众人望着赵轻禾,听见她有些紧张地说道: “我之前没和你们讲过,其实我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沈颐洲。” 赵轻禾轻轻看了一眼沈颐洲,确认他没有不耐烦。 而后问他:“哥,我去给你拿个椅子?” 沈颐洲点点头,接过了赵轻禾拿来的椅子。 众人纷纷开始准备给他腾挪位置,只看他拎着椅子往哪个方向去。 沈颐洲瞥了一眼那个空着的位置,一手将自己的椅子放在了空位置的右侧。 坐定,嘴角拂着淡淡的笑意:“不用当我在这,你们是轻禾的客人。” 淡而缓的一句话,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被他微微化解。 餐厅里,稀稀落落地,重新响起交谈的声音。可热烈的程度远远比不上刚刚到把饮料泼洒到梁风身上的时候。 很快,赵轻禾也察觉气氛有些微妙。心里稍许懊悔,早知道只叫沈颐洲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就好了。 原本就不是一类人,刚刚一时兴起,就叫他留下来吃饭,倒是对两边都有些不好。 赵轻禾几分郁闷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这才发现梁风还没回来。 她正要起身去找,就看见梁风走到了餐厅的门口。 “诶,这裙子你穿好漂亮。”赵轻禾声音自动拔高,想要让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一下,活跃一下气氛。 餐桌上,很快也有应和的小伙伴。 纷纷转身看向梁风。 梁风朝他们轻轻弯了弯嘴唇。 看见餐厅里,只有一个人背对着她。 修长的手指搭在餐桌上闷声地敲着。 她脚步重新抬起,走到了自己的椅子旁。 那手指还在有节律地敲着。 梁风身子微微前倾,越过椅子,拿过了桌面上的手机。 “轻禾,”梁风重新退回到餐厅门口处,轻声说道:“我忘记我今天晚上还有事,现在我得先走了。” 明亮的灯光下,赵轻禾无端生出一种错觉。 明明此刻梁风还是淡淡地笑着的,可她的面容却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白。 像是血色尽失。 但她很快攫取出了这话里最重要的意思——梁风要走,理由她不便说明。 换作平时,赵轻禾定是要问几句的,但她也不是会执意挽留的人。每个人都有些或多或少的隐私,不愿意说出来太过正常。 而眼下,梁风若是要走的话,倒是能帮她一个大忙。 赵轻禾随即站了起来。 朝着沈颐洲说道:“哥,要不你送送梁风吧?这大晚上的,她一个人回去我真不放心。” 那轻敲的手指停了下来。 梁风看见沈颐洲回过了头。 安静的餐厅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在一瞬间化为虚无的碎片,随着他转投而来的目光,在一瞬间彻底湮灭。 而后,声音变得悠长、变得遥远、变得尖锐。 最后,看见他那双漫不经心的双眼,缓慢地看向了她。 梁风如坠冰窖。 世界在一瞬间重新归位,尖锐的蜂鸣里,她听见他一如从前的、最最散漫的声音:“我倒是愿意,就怕梁小姐拿我当坏人。” 梁风嘴唇紧紧地抿起。 又听见赵轻禾连忙找补道:“梁风,我哥不是什么坏人,这你千万别担心。” 梁风浑身紧绷站在原地,良久,才勉强张开口缓声回道: “轻禾,多谢你和你哥哥的好意。不过我打车回去就好,真的不用麻烦了。” 梁风说完转身就走出了餐厅,赵轻禾连忙追上去,揽住她肩头低语道:“梁风,帮我个忙。” 梁风脚步一顿。 赵轻禾目光瞥了一眼餐厅,悄声道:“我刚刚突发奇想叫我哥留下一起吃饭,却没想到大家不熟,现在都有些尴尬。我正愁着呢,你现在又刚好要走,能不能帮帮我,让他送送你?” 梁风心跳仍未平复,抿唇看着赵轻禾。 赵轻禾眉头蹙起,小声道:“拜托拜托。” 拒绝难以出口,她只是请她帮这么一个小忙而已。 梁风没有任何理由不帮。 “我帮你把他带走。” 梁风轻声说道。 赵轻禾瞬间喜上眉梢,重重地又揽了一下梁风的肩头。 “谢谢你!” 梁风转身朝向客厅。 听见身后赵轻禾欢快的步伐。 她无声而快速地走到客厅。 身后传来赵轻禾的声音:“哥,你帮我送送梁风回去,行吗?” 捞起沙发上的大衣,来不及穿。 餐厅有椅子向后挪动的声响。 快步走到门口,抬手握上大门把手。 听见不缓不急的脚步声。 抬脚要出去,发现还穿着拖鞋。 身后脚步声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啪”拖鞋掉落,踩进高跟鞋,一脚踏出去。 客厅的门被人推开。 大门被失去控制的力甩上。 身后的声音骤然消失。 “哒、哒、哒。”走近电梯,食指反复摁下楼。 公寓的门传来“咔哒”一声。 电梯上升,食指紧紧摁住。 公寓的门被人慢条斯理地打开。 电梯的数字缓慢跳升。 有脚步声清晰传出。 喉咙泛出浓烈的血腥味。 听见男人硬质鞋底与地面敲击出响亮的声音。 余光看见一抹黑。 走廊一侧窗户的光亮被短暂地遮住。 高跟鞋旋即抬起朝向楼梯间的方向。 光亮愈暗。 “叮。”一声,电梯到了。 男人脚步声一顿。 旋转的裙摆随着身体转动起美丽的花纹,从尚未完全打开的电梯门缝进入。 听见那脚步声近在咫尺。 食指紧紧地摁住关门,心跳如在口中。 “哒、哒、哒。” 电梯门缓缓关闭。 “哒、哒、哒。” 门缝越来越小。 那脚步声停下,似是放弃。 目光缓缓地,从那条快要消失的门缝上垂下。后背微微倚靠在冰冷的墙壁。 阖目,双唇近乎惨白。 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平复。 四周一片寂静。 却迟迟没察觉到电梯下降。 梁风重新睁开眼睛。 看见那合上的电梯门,在下一秒——重新打开。 血液在一瞬间倒流。 看见那双黑色的皮鞋慢条斯理地走进。 身体瞬间冰冷,目光抬上去,看见他修长的指尖上,一抹浅灰色。 沈颐洲眼帘微微挑起,目光含笑: “梁小姐,你着急得大衣的腰带都掉了。” 第45章 四十五/卖火柴的小女孩 安静的电梯里, 是一个天然的封闭空间。 然而,却又并非是真的封闭空间,能叫人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斜前方一盏闪烁着红光的监视器, 如同一个无声蛰伏的怪兽,正津津有味地俯视着这片空间。 四面都是镜子的偌大电梯,梁风的目光却只敢紧紧地落在镜子中她大衣的位置。 沈颐洲无声站在她身侧, 正垂眸, 慢条斯理地将她丢落的那条系带,重新穿过大衣的腰部。 电梯里的暖气扫在梁风赤/裸的肌肤上,却带来不了一分温暖的气息。 挂着大衣的手臂变成了生疏的假肢,摆在一个并不舒服的位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调整。 只能僵硬地定在身侧。 长久的、无意识的屏息叫她后背浸出微凉的冷汗,目光沉默地垂去手臂上, 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正捻着系带仔细地穿过每一个绳扣。 ——像是那天, 她鼓起勇气再一次走进他的包间。 他帮她重新系上散开的裙带,他说她那晚得到的是“海底捞月。” 如今,他再次系上她掉落的腰带,梁风却止不住地心想,其实那天她得到的, 从来都不是是“海底捞月”。 一直都是“镜花水月”。 思绪在他游走的手指间飞散, 失神的一刻, 才听见他说:“系紧了。” 头皮在瞬间酥麻, 梁风立在原地,声线干涩而平稳:“谢谢。” 听见他可有可无的一声笑,脚步微微后移,站在她了身后。 目光里, 只看见彼此的双脚。 再难把视线移上去, 像是伸手触碰一道火焰。 他身周传来的淡淡气息, 仿佛无形的触手一般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徘徊。 明明没有任何的接触,却也能感到那种她曾经最熟悉不过的、熨帖过她也灼伤过她的温度。 从后而来的、她难以看见的目光在无形中被放大。 梁风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跳动的火星四处溅落,带来难以言说的刺痛。 她说,他是她的哥哥。 她说,他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 梁风以为,那些回忆终究会变成黑白的底片被永远的遗忘,却在这一瞬间,如此鲜明地回想起了无数个她曾经以为他心有所属的片刻。 荒唐?捉弄?命运? 还是她原本就是罪有应得。 就算知道赵轻禾是他的妹妹又如何? 你觉得他如今爱你吗? 安静的电梯里,梁风听见自己再寻常不过的声音,带着生疏的笑意,轻声说道:“我之前不知道,你是赵轻禾的哥哥。” “我没和你说过?”身后,他声音依旧漫不经心。 像是不在乎,又或者,是真的不在乎。 不在乎他到底和没和她说过,不在乎她到底听没听过。 一种强烈的羞耻几乎在瞬间将梁风包裹,或许从刚刚在房间里的时候她就应该清楚的。他手掌覆她的后颈上,似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轻佻地叫她:“放松点。” 他早已把她当成了无数个洛生之一,她却还以为她仍然是他那个不会再有其他人的梁风。 紧闭的嗓口,吞下寒冷的冰棱。 梁风听见自己很低地发笑:“沈老板和太多人说过,忘了一两个也是应该的。” 电梯里,安静重新落地。 直到门开,直到她无声走出,直到他依旧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问她:“梁小姐现在住在哪里?” 寒冷的冬夜里,她甚至忘记要将自己的大衣穿上。 以为这穿堂而过的冷风不过是来自自己的心里。 梁风弯起自己并无血色的唇角,轻声道:“就不麻烦你了。” 她说完,就转身大步走出了车库。 - 这年冬天,在一种苍白、麻木中飞速度过。 赵轻禾短暂地回国和朋友聚了一段时间,而后重新飞回了伦敦。她今年要和就家人一起度过春节,临走前,说期待与梁风在伦敦见面。 过年前夕,梁风收到了黄秋意打过来的钱。工作室那边,物业也说已经找到了承租人,从下年年初就会开始出租。到时候租金一样打到她手里的这张卡上。 除夕的那天晚上,梁风在厨房里陪梁珍做饭。 抽烟机开到最大,仍抽不了厨房里弥漫的油烟。梁珍自己也被呛到,推梁风叫她出去看电视。 梁风不听她的,仍是赖在厨房里。 “我不帮你,你晚饭忙得过来哦。” 梁珍哼她:“我以前不是一个人弄全家的晚饭?” “哇,梁大厨好厉害哦。”梁风从背后抱住她,下巴磕在梁珍的肩上。 梁珍肩膀晃晃,语气几分“嫌弃”:“多大了,还要抱住妈妈。” 可低头看着锅里的嘴角却是不可抑制地上扬,眼尾两条鱼尾纹泛出愉悦的笑。 淡淡的油烟味,给梁风带来长久的安定感。 无论她从什么样的风雨中回来,梁珍总会给她留一片安宁的港湾。 只有两个人,年夜饭也就不铺张浪费。 三个菜,一个汤,还有一份梁珍最拿手的羊肉饭。 不讲什么规矩,两人依偎在沙发上,边吃边看春节联欢晚会。 那天晚上,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听着小区十二点响起的烟火声,有人在默默地揩眼泪。 开口,却只问:“机票、房子全都定好了,对吗?” 梁风眼泪无声往下流,“全都定好了,那边也有朋友在。” “钱带够了吗?” “足够足够了。” “每天要开心点。” “知道啊,肯定会开心的。” “以后是不是能在杂志上看到你的设计?” “肯定的。” “我就知道我们小风是世界上最好的设计师。” “我不是。” “在妈妈心里是。” 再难开口,只能将脸深深地埋进梁珍的肩头。 黑暗里,梁珍像小时候那样,一下、一下拍着梁风的背。 “读得好呢,妈妈就开心。读不下去了,就回家。反正这世界上原本就不是只有一条直路可走,弯弯绕绕,偶尔走错也没关系。” - 梁风的机票定在二月初,走之前,她带梁珍又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 医生说梁珍目前病情稳定,只是还得按时吃药,锻炼身体。 梁风再三叮嘱梁珍,如果她走之后,梁珍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她。 梁珍自然满口答应,不叫她再多操一份心。 临走的前一天,梁风把工作室的租赁托管合同和她签好字的工作室转让合同放进了一张信封里。那张银行卡的背面贴上了写着密码的便利贴,也一并放进了信封。 梁风从前转卖出去的奢侈品,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余钱,她一共凑了七百二十万。工作室的租赁合同也已生效,只要再等等,不日便能将卡里的金额涨到八百万。 梁风知道,她还上的这八百万也不是全靠她自己。甚至可以说完全是靠着“沈颐洲”这个名字还上的。 她知道,她从一开始就不清白。如今还上的这八百万依旧不清白。 可这是她能做得最多的了。 除去给梁珍另外留下的八十万,梁风手里的余钱仅够勉强交了第一年的学费。 剩下的钱全都要靠她自己在英国赚取。 可以预见的痛苦,反叫她心里能获得一些无谓的释然。 知道无法等价地补偿他,但这是她叫自己心里好受点的唯一方法。 下午,梁风去了趟邮局。 记得上次来邮局寄信,似乎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 她升入初中,给已经分别的小学同学寄过两封信。 后来她收到过回信吗?梁风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坐在温暖的邮局大厅里,拿着一只黑色圆珠笔,一笔一划地写下: 沈颐洲 从没这样细细地看过他名姓的每一笔,从前只在唇齿间流转他的名字,如今落在微黄的封面上,像是尘埃落定,记入一段不会再被掀开的回忆。 贴上邮票,付过钱。 走到门口的信筒前。 心情平静得像是今日的阳光,微冷的北风吹着梁风的发丝,一切明亮、安静。 将那个名字投入,一声微微的“闷响”。 如同一声“再也不见”。 而后,沿街走回家里,看见梁珍在帮她核对行李的清单。 “东西寄出去了?” 梁风点点头:“寄出去了。” “那你今天一定要把你随身的登机箱收拾好呀,不能再拖了。” “好,”梁风换上拖鞋往里走,“我现在就去收。” 安静的卧室里,一只小尺寸的登机箱敞开在地板上。 梁风的东西并不多,前几天梁珍帮着一起列了清单,她只需按照清单将东西一一放入即可。 卧室的门没关,家里没人说话,只有时不时的拿取东西的声音和走路的拖鞋声。 窗外明亮而柔和的光线铺陈进这间小小的卧室,梁风低着头,无声地来往于行李箱和柜子之间。 放入钱包,放入证件,放入要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最后,在抽屉的深处,看见那只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的——银白色打火机。 莹润、安静。 像一段被她遗忘、又或者悉心收藏的月光。 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这只打火机的身上,甚至能闻得到若隐若现的薄荷味。 眼前跳起虚无的、冰冷的火焰,手指也就不自觉地伸了过去。 一声清脆的金属打开声。 梁风出神地看着它。 拇指轻轻擦过粗糙的轮/盘,看见那束跳起的火。 绚烂的、鲜活的、美丽的、迷幻的。 耳边传来她曾经的笑,他闭眼时落下的吻,安静的浴室里,他在她耳边说过的佛罗伦萨。 梅雨季节时的轻井泽,激烈的钢琴曲。 火焰跳跃、肆虐 拇指被硌出深深的印痕。 “梁风。” “梁风。” “梁风。” 一刻的惊醒,梁风骤然回头。 看见梁珍正站在她的身后。 “打火机不能带上飞机。” 梁风出神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否听到了梁珍的话。 “打火机不好带上飞机的呀。”梁珍又重复了一遍。 目光缓缓地落去那火焰上。她看见那个在冬天点燃所有火柴的小女孩。 一刻的绚烂,一刻的天旋地转。 美梦做够了吧?美梦做够了吧? 冰天雪地里,火焰燃至了最后一刻。 梁风无声地看着那只打火机,抬手,熄灭。 那个做过一场美梦的小姑娘已经死在了那个冬天里。 白雪皑皑,一切早已结束了。 “我不带走。”梁风轻声说道。 她脚步微微后退,弯腰。 轻轻地把那支打火机放入了垃圾桶。 第46章 四十六/一生只会犯一次的错 来伦敦前, 梁风有一个担忧。 那时她租好一间single room,曾问过房东和她共用洗手间的是男性还是女性,房东说还没租出去, 不好保证。 梁风曾经犹豫过,是否还是要找有自用洗手间的房子。可找来找去,能有自用洗手间的房子价格她都支付不起, 最后只能妥协, 祈祷和她共用洗手间的不是男性。 然而,赵轻禾从机场把她送到租住的地方时,发现了两件事。 一件坏事,一件好事。 坏事是,梁风要和一位男性共用洗手间。 好事是, 这个新搬进来的男性租客竟是赵轻禾的朋友——那位从服装学院退学一心要做摄影的BBC Connell。 赵轻禾也震惊:“你上次说要搬家原来就是要搬到这?” Connell扬眉:“怪我还没来得及办house warming party。” 赵轻禾大笑, 对梁风说:“这下你别担心了!” 原本忐忑的心理在瞬间似乎被兜底,梁风觉得至少是赵轻禾的朋友,人不会坏到哪里去。 Connell朝梁风大咧咧笑笑,走上前接过了她的行李。 随后一边一个,手臂展开抱了抱梁风和赵轻禾。 他身材高瘦, 一头精心打理过的棕色卷发上有淡淡的古龙香水味。 声音洪亮:“Welcome to Fuckin Hell!” 梁风一吓, 随后和赵轻禾一起大笑了出来。 气氛在瞬间变得轻松。 赵轻禾帮着梁风把东西放进了房间里, 随后接到了学校的电话。Connell叫赵轻禾放心回去, 她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 赵轻禾和梁风说了抱歉,然后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卧室的门没关,Connell靠在她门前,他一件黑色夹克, 下面是一条休闲牛仔裤。 眼睛弯弯地笑起:“你比视频里好看。” 梁风把随身的行李箱敞开在地上, 一边不时抬头一边把东西拿出来:“谢谢你, 你叫Connell?”她同他确认他的名字。 Connell两只手插进夹克里,点点头。 “你为什么来伦敦?” “来读书。” “你喜欢服装设计?” 梁风愣了一下,点点头。 然后听见Connell幽幽地说道:“秀展拍照找我,我给你打折。” 梁风目瞪口呆。 随后,噗嗤笑了出来。 “你这么会做生意的吗?开门三句话都能开始揽活?” Connell几分得意地笑笑:“不然怎么在伦敦生活?” 梁风收拾东西的手逐渐慢了下来。 她抬头问Connell:“你一般拍什么?” “什么都拍,人、景、物,什么好看拍什么。” “你刚刚说我好看。” Connell眨眼,没听懂梁风的意思。 梁风狡黠地笑了笑:“拍人找我,我当模特给你打折。” Connell:“……” “……还没有能从我身上赚走钱的人。” 梁风把空箱子合上,站了起来:“那你碰到我了可要小心钱包,因为我比你还缺钱。” Connell目光看着她站起来走出房间,随后,像是很有意思般的笑了起来。 他舔了舔下嘴唇,跟上去:“我带你去超市,答应Vivi照顾你了。” Connell是个极好的伦敦导游,他出生在伦敦,对这里更是了如指掌。梁风问过他为什么会一个人这么拮据地生活。 他很是不在意甩甩头发,回她:“没听说过富二代不肯接手家族企业,与父母关系破裂流落街头吗?” 梁风面目纠结,勉强接受他近乎“言情小说”般的解释。 合租因为Connell变得格外轻松,他虽然没到洁癖的存在,但只要梁风指出来的卫生问题他一定改正并且不再犯。 白天很难在家里看见他,因他总是背着他的宝贝相机不是在帮人拍照赚钱就是在自己满大街乱逛寻找好看的人事物。 偶尔半夜回来,看见梁风卧室里灯没关,Connell会敲敲她的门和她兴奋地分享他今天刚刚拍到的照片。 他对摄像有天生的痴狂,渺小的尘埃在他的镜头里也是浩瀚的星辰。 渐渐地,梁风开始沉迷于这片崭新的世界。 二月初开学,梁风正式开始艰难的留学生活。她英语勉强达到了语言要求,但是听课和交流还是不甚容易。在Connell的介绍下,她在一片华人社区的7-11找到了夜间兼职的工作。既可以赚钱也不影响她白天上课写作业。 Connell时常同她用英文对话,逼她快速地掌握这门语言。有时候梁风实在听不懂,Connell就会毫不留情地大笑。 他是梁风见过最直爽最真诚的人,你不会从他的话语里品尝出任何的讽刺与敌意。 有时候Connell在梁风打工的街区工作完,会到7-11等她凌晨一起回家。坐一路公交在泰晤士河边下车,然后沿着夜晚的泰晤士河,兴奋地给梁风看自己今天一天的拍摄成果。 偶尔周末,赵轻禾开车请他们过去玩,一群人玩到深夜,就在赵轻禾家的客厅里打地铺。 Connell不放过任何拍照的机会,将他们宿醉的模样一一拍下。然后摇醒昏昏欲睡的梁风,叫她继续每天的点评。 “你把我拍得好丑。”梁风醉意熏人,只看得到自己脸颊红红。 Connell接过相机凑近看了又看:“我觉得我拍的很好看。” 梁风不服:“很丑!” Connell声音更大:“不丑!” “很丑!” “不丑!” Connell气急,正要把相机拿起来重新再拍一张证明自己的时候,梁风忽然看着他,平静地说了一声:“谢谢你,Connell。” Connell一愣,“你喝多了。”他笃定。 梁风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我要睡一会,Connell。明早我接了一个兼职五点要赶过去,很累。” 奇异、荒诞。 像闪着五色光芒的通天旋梯。 上课的时候,时常觉得不真实。看着书本里才会出现的名字,如今站在自己的身边对她说:“Fiona,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视频里才会出现的名牌高定,变成课堂里随意拿来指摘评价的作品。 不再只是仰望,而是将自己当成这行业里的一份子,认真地点评。 可更多的时候,也察觉到异常的真实。 拖着疲惫的身体站在明亮的7-11里,脑海里是白天上课的内容,嘴巴上说的是:“Have a good day!”华人街区并不安全,不远处的商场偶有枪击案的消息。 抢劫更是家常便饭,Connell无法陪她回家的晚上,梁风每天都是握着一把小刀快步走到街区的公交站。她心愿很简单,只希望每天能平安到家。 夏天来临之前,赵轻禾开始准备毕业展。 梁风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忙碌的她。因知道梁风已经快速地融入伦敦生活,赵轻禾也更多地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毕业展上。 五月末的时候,赵轻禾请Connell帮忙拍毕业展的定妆照。梁风顺路,正好去看看赵轻禾。 赵轻禾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梁风。 她眼睛撑圆,半晌才发出声音:“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 梁风轻轻地笑起来:“那我是不是够格给你当模特了?” 赵轻禾仍是有些不可思议地摸她几乎纸片般的腰:“你是不是太累了,真的别把自己累倒,我听Connell说你时常打工到半夜。” 梁风拍拍赵轻禾的手,然后熟稔地帮着Connell把三脚架搭起来,混不在意道:“我是夜猫子,习惯了。” “你缺钱的话,我可以借你一点。”赵轻禾低声说道。 梁风几分夸张地扬扬眉,然后轻笑道:“好啦,你别担心我。你的毕业秀最重要了!不过日子定下来了吗?” “定了,早上学院刚发的通知,六月十号。” “行,那天我一定去给你捧场。” “谢谢你。” “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梁风说完就推着赵轻禾一起去了模特那里,然后专心地帮模特调整起了衣物。 赵轻禾即将毕业开展。这对于学院里即将毕业的每一位学生都是头等的大事。 各个学生都在绞尽脑汁地想让自己的设计出彩出众,赵轻禾也不例外。 模特都是她精挑细选的,单单是试衣服看风格合不合适都试了三四十个模特。每天都是焦头烂额忙到凌晨。梁风原本也是想来提前学习学习,所以看到活就帮忙。 赵轻禾终于得空闲下来,谢过梁风,跑去了一旁的休息间说是要打个电话。 房门关起来,隔绝了大厅里模特说话的声音。 赵轻禾浑身酸痛地坐在沙发上,播出了微信电话。 - 贺忱年后跟着沈颐洲去了趟美国。沈恪与箫琴离婚,家族里原本被分担出去的生意一并加到了沈颐洲的身上。 贺忱跟着他在美国待了小半年,五月初的时候,刚刚返回燕京。 两人在美国没多闲着,原本箫家在推进的一桩生意因为沈萧两家的变故而被终止。商业活动最忌惮家族生变,既带来合作方的不稳定,也给容易给资金流转带来麻烦。 这生意原本停摆了很久,差点流产。 最后是沈颐洲飞到美国,硬是把它又留了下来。 几乎小半年,日日忙于饭桌之间。 贺忱几次吃不消,沈颐洲直接叫他回国别跟着。 贺忱不肯。 沈颐洲朝他冷冷笑,一语戳破他:“怎么,你以为我要跳楼?” 贺忱立马回他:“那倒不至于。” 沈颐洲皱眉。 贺忱几分欠揍:“怕你想找个知心人说说话。” 沈颐洲:“我看你趁早滚。” 戴明善来找沈颐洲那天,贺忱其实就在边上。 沈颐洲没让他走,叫他一起跟着看。 贺忱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沈颐洲笑地断断续续,阖目去抽烟:“怎么办?我没打算怎么办。” 于是他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叫贺忱去问问,梁风到底给严琛牵上线没有。 贺忱知道,他在给梁风一个机会。 一个一生只会给一次的机会。 一个一生只会犯一次的错。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就一如往常地送她走。 “你就这样放她去读书了?” “每个人我都要管下半辈子?” 贺忱被怼得一噎,却也不敢再问。 因沈颐洲当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他仍然是那个言笑晏晏的沈颐洲。卧在纸醉金迷的浮华里,双眼一阖,轻轻地朝身边的笑。 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上次告诉过你呀。” 沈颐洲没什么情绪地笑笑:“姓陈?” “不是啊。” “姓梁?” “……也不是。” “抱歉,实在记不得了。”他眼帘微微撩起,发现眼前的这张面孔也没有任何的印象,“我见过你?” 身边的女孩彻底白了脸。 “上次,我坐过你的——” “抱歉,”沈颐洲抬手打断了她,“我接个电话。” 昏暗的包厢里,那女孩的脸随后烧红。 因沈颐洲根本不记得她的名字,也根本忘记了曾经送过她一程。 却听见他低沉的、近乎温柔的嗓音,懒散地应和着电话里的人。 那分明是个女声。 “我六月要开毕业展啦!” 沈颐洲低低地笑:“恭喜你。” “你最近在忙什么?” “什么也不忙。” “你旁边有点吵,是在和朋友聚会吗?” 沈颐洲站起身子,缓步去了一侧较为安静的角落。 寻了个沙发坐下,抬眼看着漆黑的窗外。 “什么事?” “之前说过要请你来看我的毕业展的。今天时间定下来了是六月十号。所以我就打电话来告诉你,顺便问问那天你能不能来伦敦?” 沈颐洲手指轻轻地捻在烟嘴上。 昏暗的光线里,燃烧的烟烬显现出一种奇异的美感,金色转瞬即逝,化成飘渺的灰。 赵轻禾以为他那边信号不好,于是,刚要开口再问一遍。 却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他淡淡的、不以为意的声音: “那天没空。” 作者有话说: BBC:British Born Chinese 英国华裔 第47章 四十七/我已喜欢她好久 梁风这几天推了兼职一直在赵轻禾这里帮忙, 她直言不讳,是想从赵轻禾这里学点东西。 赵轻禾的衣服一直在修修改改,不到展出的前一天她就心慌得落不下地。 晚上模特都走了之后, 赵轻禾还一直留在工作室里反复地查看白天拍下的照片。 找模特,赵轻禾花了大功夫。 因她毕业展的主题是国风旗袍,所以对模特的要求更是多了一层——要有古韵。不管哪个种族国籍, 穿上去需得赵轻禾过目觉得风格适配才行。原本早先她已辛辛苦苦找好了所有的模特, 却在这几天排练的时候又难以抉择地换掉了三个。 她对自己的秀追求精益求精,几天下来,已有几个模特不太吃得消,打了退堂鼓。 晚上只有赵轻禾和梁风在一起的时候,赵轻禾也会苦恼地问梁风:“我是不是变成了一个疯子?” 梁风一边帮她整理白天换下来的衣服, 一边笑着和她说:“你没有, 你只是很在意这场秀,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觉得我要把身边人和自己都逼疯了。” “我还没疯。” 赵轻禾苦笑了一下:“梁风,你怎么这么好。只有你还每天晚上陪我熬到凌晨。” 梁风垂眸安静了片刻,走到赵轻禾的身边坐下。 凌晨安静的工作室里,她声音轻而柔, 说道:“那我和你讲一个……报恩的故事。” “报恩的故事?” 梁风嘴角抿笑, 点了点头:“报恩的故事, 你以前是不是关注过一个叫‘有风’的微博账号?” 赵轻禾点点头, 她“是”还没说出口,忽然瞪大双眼看向了梁风,话也说不利索:“你、你、你,那个账号是你的?” 梁风笑容愈发明显, 点了点头:“是呀, 你支持过我对不对?” 赵轻禾双手抓住梁风小臂:“当然啦!我还中过你的抽奖, 你给我寄过衣服呢!我好喜欢你的设计!” “对呀,”梁风看着赵轻禾,“所以我说,这是个报恩的故事,你支持过我,如今我也支持你。” 赵轻禾的眼眶在瞬间热了起来,下一秒,愤愤道:“你比我哥哥好!” 梁风噤了声。 又听赵轻禾咬牙说道:“我请他来看我的展他都不肯来!” 微妙的如释重负感,梁风摸了摸赵轻禾的头。 笑起来:“要不给他发zoom链接吧?” 赵轻禾愣了一秒,看向梁风,随后一齐笑出了声。 她心情终于有所好转,开车带着梁风回了自己家。 家里正好因为租客交替,中间空出了一个月的房间,梁风又一直在工作室帮忙,于是赵轻禾索性叫梁风搬过来住一个月,白天她去学校更近,空闲时间就来赵轻禾的工作室帮忙,晚上再晚回来也不怕。 秀展的前一天,Connell在工作室给赵轻禾的模特拍最后一组定妆照。 却没想到有一个华裔模特在拍摄现场直接晕倒。赵轻禾吓得满脸苍白立马叫了救护车,跟着去了医院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原来是低血糖和胃痉挛。 医生说这位模特是节食太过厉害,所以低血糖和胃病一起犯了才导致的晕倒。 赵轻禾在医院里帮付了医药费后,联系了模特的室友前来陪伴,然后打车回了工作室。 梁风一见赵轻禾有些失魂落魄地回来,就立马把她先送进了休息室。 “是严重的病吗?” 赵轻禾声音浮弱:“低血糖和胃病。” 梁风放心不少,又问:“这边空缺的模特从你之前剔除的人选里再联系吧。” 赵轻禾抬起眼,眼泪不自觉掉下来。 “回来的路上都打过电话了,明天秀展的话根本来不及。” 梁风从没见过赵轻禾哭,在她的印象里,赵轻禾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并非贬义词,而是她单纯、善良、爽快,像是永远不会有烦恼。 所以此刻她无助地睁大双眼看着自己,梁风有一种不自觉的保护欲。 “那我再去帮你联系看看其他模特。” 赵轻禾又是摇头:“伦敦这一块的模特我上个月全都看过了,我没选上的就是和我设计气质不符合的,梁风,我受不了这种事情发生,我为它准备了那么久。” 赵轻禾抱住梁风小声地啜泣,梁风正打算再去问问Connell有没有什么认识的模特可以来试试,就听见赵轻禾发闷的声音从下而上传来。 她低头看去,看见赵轻禾一双红而坚定的眼睛。 “梁风,你去试试那套旗袍好不好?你身高不比标准模特矮多少,我觉得你穿肯定很合适。” - 试衣间里,赵轻禾的表情多云转晴。 那套珍珠白底色、金线勾勒嫣红牡丹的艳丽旗袍在梁风的身上开了花。赵轻禾帮她简单地涂上了全包眼线和嫣红唇妆,镜子里,梁风几乎不认识自己。 可又觉得,那张脸像是似曾相识。 黑色的裙装,艳丽的妆容,被他亲花的唇。 梁风轻轻垂下了双眼,不再去看镜中的自己。 只问赵轻禾:“你觉得我合适吗?” 她站起身子,轻轻地转了一圈。被稍微重新裁剪过的旗袍像是长在她的身上。 赵轻禾声音已不复潮湿与沮丧,笑容扬起:“梁风,你穿这套真的太漂亮了。像是和这套衣服合二为一!” 梁风只扬了扬唇角,“如果明天开展之前你都没找到更加合适的模特,我会帮你顶上去。” 赵轻禾感激不尽:“梁风,真的谢谢你。” 梁风笑:“那我叫Connell给我拍下定妆照?” 赵轻禾立马点头:“我先叫Cathy姐进来帮你重新做下妆造。” “好。” 梁风安静地坐在休息室里,Cathy很快就从其他模特身边脱身,进来给梁风重新化妆。 梁风忙了一整天,此刻闭上双眼,困意沉沉地袭来。 思绪飘飘渺渺,似回到那天。 安静的化妆室里,她靠在他的怀里。 被亲花的唇妆,被挑开的裙子。 昏暗的观众席上,他手指挑起,低头吻她送他的领带。 ——“试试看,这天塌下来,我沈颐洲会不会帮你扛住。” 而后,是潮湿、炙热的天旋地转。 是他身上若隐若现的佛手柑,是他唇间无可忽视的压迫感。 烟花漫天,星火旺盛。 直到—— 直到Cathy小声地叫醒她:“Fiona,你怎么哭了?” 梁风缓慢睁开双眼,轻轻地拭去了眼眸上的潮湿,抬头和Cathy道歉:“对不起,我睡着了。” Cathy笑了笑:“没事,我知道你最近帮着Vivi做事很累,还好明天就结束了,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梁风点了点头,重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艳丽、生动。 像一只摇曳生姿的牡丹。 也看见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推了开来。 那年夏天,伦敦下了很久的雨。 潮湿、燥热,像笼在湿漉漉的网兜里的一尾鱼。 只有他出现的那个瞬间,干燥、带着冷意的雪重新落在她的身上。 烟灰色的笔挺衬衫,黑色的西装长裤。 微微倚靠在敞开的门沿上,手指把烟掐灭,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无声中,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挑来一眼。 穿过安静的化妆间,落在她面前的镜子里。 看着她,又不像是在看着她。 空调的冷风在一瞬间将梁风包裹,她视线没有任何挪开的可能。 像是忘了要挪开,像是忘了要忘记。 看见他耐心地一手插兜,等待。 如同风雪不动。 “闭眼,Fiona。”Cathy说。 梁风闭上双眼。 定妆喷雾在她的脸上缓慢落下。 片刻,Cathy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我去看看Connell那边拍到哪里了。” 梁风睁开双眼,看见镜子里,Cathy转身的背影。 她拎着化妆包朝休息室的门口缓步走去,走到沈颐洲的身边。 沈颐洲笑笑,就抬手,揽住她的腰。 转身,一同离开了休息室。 长久的安静。 像是大雪过后的世界。 声音、色彩在眼前消失,世界一片苍茫。 梁风从椅子上站起来,几乎踉跄。 Connell走进来,一手抓住她小臂,一手把相机挂在肩膀上。 “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梁风嘴唇翕动了一下,摇摇头。 “坐得有点久了,腿麻了。”她重新摆上笑容,“现在好了,出去拍照吧。” 工作室里,早先拍好的模特都已经提前离开。 刚刚还人来人往的大厅,现在变得格外的空旷。 白色的背景板前,梁风根据Connell的指示摆正姿势,赵轻禾时不时走上前来帮着梁风调整衣服。 几乎炫目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来,“咔嚓咔嚓”不断响起的快门声也将她的大脑充斥。 可为什么,还是能听见轻扬的笑声。 散了场的大厅里,有人肆无忌惮地重新点起了烟。 梁风不在状态,Connell就一声声地鼓励她。 空荡的大厅里,他声音盖过了一切。 梁风终究是笑了出来。 “Con,谢谢你。” Connell一手叉腰,佯装“痛苦”:“罚你在家做一个月的早饭。” 梁风点头,应下。 随后,不再去听、去看、去闻,她专注地看着Connell的镜头,摆起了姿势。 赵轻禾满意地坐在监视器后面,这才发现沈颐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 “你真的明天就急着要走?”赵轻禾给他拉了把椅子。 沈颐洲坐下,几分懒散地靠进椅背。 目光和所有人一样,看向那个正在拍摄的女人。 明艳、招摇。 美丽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给她拍照的男人时不时走上前去同她交流,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笼罩其中。 他们似是相熟,肩头并不介意地靠在一起。 “事情取消了。”沈颐洲淡声道。 赵轻禾喜出望外,双手抓住沈颐洲的手臂:“那明天你会来看我的展?” 沈颐洲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没从那个正在拍照的女人身上移开。 Cathy走到沈颐洲的身后,笑说:“Fiona真的很漂亮。但不是我自夸我的化妆技术,这套衣服和妆造给她的加成真的很大。” 赵轻禾偏头看看Cathy和沈颐洲,嘴唇抿了抿,可又还是什么都没说。 几年前沈颐洲来伦敦接她回国,那时Cathy和沈颐洲有过一面之缘。Cathy表现出过对沈颐洲的极大兴趣,赵轻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她,但Cathy却完全没放在心上。 赵轻禾也不知道他们今天又是怎么联系上的,但她也管不了沈颐洲,索性不问。 梁风一套衣服拍下来,没花多少时间。 拍完之后,Connell和她一起走到赵轻禾身边看监视器里的照片。 她一身极其贴合身线的旗袍,微微弯腰,更凸显出极细的腰和挺翘的臀。开叉从大腿根部开始,微微的空调风中,露出她纤长的腿。 梁风弯腰仔细看着自己的照片,Connell站在她的左侧。位置狭窄,他不想再绕到梁风的右手边,便只抬了右胳膊从后绕过她,握住了鼠标。 Connell的衬托下,她变得那样小,像是依偎他的身上。 “好配哦。”赵轻禾在他们的身侧眼冒粉红泡泡。 沈颐洲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目光沿着那瓷器一般白净的脖颈慢慢向下,越过纤细圆润的肩头、小巧柔软的胸、盈盈不足一握的腰和修长的脚踝。 “当真是很配啊。”明明他脸上是拂着淡淡的笑意的,可声音里却叫人听出不明不白的冷。 “这张好看。”Connell说了两遍,梁风才应声。 “你有点心不在焉。”Connell直截了当地说,“今天一整天,不对,是下午。” 梁风垂下眸:“我不会搞砸轻禾的展的,你放心。” Connell:“我不是说这个。” “好了,我结束了。”梁风站起身子,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Connell的手不得不收回。 梁风只看向赵轻禾,嘴唇抿笑:“轻禾,那我先去换衣服,之后我帮你把明天模特的衣服一起收拾一下。” “好的好的,我陪你一起去。”赵轻禾连忙站起身子,挽住梁风的手臂。 两人抬脚,要往一边走去。 沈颐洲叠起的脚正好挡在梁风的面前。 梁风站定脚步,却并未看他,只目光落在地面上。 她想,他会自己让开的,他从来不是喜欢叫人难堪的人。 但他却偏偏没动。 梁风手臂微微收紧,目光轻轻地移了上去。 安静的大厅里,看见他一双无声撩起的眼帘。 披风覆霜的寒意,从他漆黑的瞳孔中释出,偏偏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 Cathy提前出声,笑意盈盈。 “你这样盯着Fiona,不是喜欢Fiona吧?” 赵轻禾一愣,去看沈颐洲。 可他还是只看着梁风。 修长的手指将烟身轻轻揉转,脸上笑意更甚,唇齿轻张,声线缓慢。 似是把她的名字在舌间吮吸、咀嚼、品尝。 “Fiona。”他说。 惶然感铺天盖地。 梁风竭力站定身子。 明亮的大厅里,他目光只将她笼罩。 随后,听见他几分轻佻的、蛊惑的声音回答Cathy刚刚的那个问题: “是啊,梁小姐这么漂亮,我已喜欢她好久。” 作者有话说: 沈老板这个人呢,就是说话,谁也分不清真假,谁也不敢轻易信真假。 第48章 四十八/撩拨 “哥, 你不过去年冬天的时候才在我家见过梁风一面吧?”赵轻禾受不了沈颐洲在自己的朋友面前散发魅力。梁风怕是不知道她这个哥哥是情场老手,各类情话说出口是信手拈来、易如反掌。 性情单纯点,没人能抵抗得住。 赵轻禾连忙捂住梁风左耳, 然后贴在梁风右耳边小声道:“别听我哥胡说八道。” 梁风也识趣地跟着笑了笑:“我知道,没关系的。” 好在沈颐洲随后便把脚收回让了位置。他把烟掐灭,施施然站起了身子。 对着赵轻禾说:“明天把时间地址发给我。” 而后, 就跟着Cathy转身朝门口去了。 做得深情状, 撒手也坦然。 赵轻禾都有几分佩服沈颐洲这种浪子作派,要不是她是他妹妹,见过他对那些女人表面亲昵实则冷漠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然就连她都难以分清这个男人的嘴里,到底有几分真。 梁风推了推赵轻禾, 两人就一齐往大厅的另一边去了。 模特换下来的衣服都堆在工作台上, 两人站在旁边收拾。 赵轻禾一边收拾一边说道:“我哥哥这人就是典型的情场浪子,他说的话你可别信。多少小姑娘在他身上流过泪。” 梁风低头笑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肯定是今天看到你穿这旗袍格外好看,才说出这话的。”赵轻禾抬头看了眼梁风,“但你别担心, 我哥这人虽渣但不坏, 你不主动往上扑, 他也是个懒性子的。绝不会再招惹你。” 梁风见她真的一副担心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我知道了。会和你哥哥保持距离的。” 赵轻禾这才微微放了心,语气松快许多:“不是我杞人忧天,真的。我没少听说过我哥的风流事迹, 原本我以为他和上一个真的能成, 没想到最后还是分了。” 梁风动作慢了半拍, 目光仍低垂看着手中的衣服,声音平淡:“上个是哪个?” “我不知道名字,只是听说他给那个小姑娘办过秀,结果人家上台的时候晕倒了我哥直接冲上去了。我没问过名字,想着到时候总有机会让我哥带着见见。没想到最后也还是分了。” 赵轻禾话里惋惜万分。 梁风沉默地叠着衣服,只觉得胸口无声地发闷。她张口试图呼吸,却在下一秒重新抿起唇瓣。 良久,良久。 才低声出口:“你哥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赵轻禾抬眼,似有几分讶异。可转瞬就想通:“你说他上次送你回家的事,是不是?” 她咯咯笑了起来:“是呀,感情上他不是什么可靠的对象,但其实我哥哥是个很好的人,你说的没错。” 梁风嘴角轻轻地抿起,一种凉而麻木的情绪淡淡地笼罩在她的心间。 她跟着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后就再未说话。 - 第二天下午,赵轻禾的秀如期举行。整个下午,共会有十个毕业生的设计完成毕业秀展。赵轻禾被安排在最后一场。 梁风和其他模特都提前去了工作室让Cathy化妆,Cathy简单问过梁风几句之前是否认得沈颐洲,梁风笑笑,说她这样患得患失,在沈颐洲身边不是好事。Cathy竟也真的沉默了片刻,讪讪不再问。 十几人化妆结束后,便一起打车赶去了秀场。 学校准备的秀展后台里,此刻已如战场。 整个下午要上台的模特都在这里穿衣、候场。梁风和其余的模特穿过重重人群终于找到了赵轻禾的位置。 一行人不停歇,立马开始换衣服。 赵轻禾此刻化身为女战士,利落地穿梭在所有模特身边,帮她们查看最后一遍衣服是否还有问题。针线在手中飞速地穿梭,不敢出一点差错。 两点,所有学生被要求离开后场坐到展厅里为整场秀的所有衣服做评分、点评。 梁风告诉赵轻禾,不用担心这边。如果真的还有什么差错,她也会帮着缝补的。 后场里,很快从沸腾慢慢平静了下来。 模特们三两成群坐下来休息保持体力,梁风便津津有味地欣赏起了所有毕业生的作品。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场合了。 梁风一件一件地看过去,听见前面传来了隐约的欢呼声。有一部分模特已经在往外走了。秀开始了。梁风在心里保佑赵轻禾一切顺利。 模特们开始动起来,梁风便不再继续走来走去。她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目光随意地扫过去,却在下一秒倏地停了下来。 很久很久,她没再看过这个名字——佛手柑。 耳边的嘈杂在一瞬间变得遥远,她目光几分茫然地落在手机上,却迟迟无法挪开。最后,接听电话,声线轻而缓地说道:“你好,我是梁风。” 似是提醒他,如若是打错了电话,现在也可摁断。 可电话里,沈颐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而缓:“我在三号门外等你出来。” 梁风皱眉,看了一眼还在进行的秀展,拒绝的话刚要出口,就听见赵轻禾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梁风,我那件送去曼城修补的披风丢在工作室里忘记拿了!” 梁风目光立马锁定在了那个原本应该披着披风的模特身上,果然此刻是空空如也。因是配件忘记穿戴,所以她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梁风是跟着赵轻禾一起准备她的毕业展的,自然知道那块披风的重要性。 她立刻站起来往门口去:“你放在工作室哪里了?” 赵轻禾几乎要哭出来:“上次曼城那边快递回来,我没来得及拆开整理就放在工作室最里面右手边的那一堆快递盒子里了。梁风上次是你帮我拿的快递,你能找的出来是哪个的对吗……我这边没办法离开,你能不能帮我——” “我知道,我现在打车过去帮你取” 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踩着高跟鞋快步往外面走去。 幸好赵轻禾的秀被排在最后一个,如果一个小时内能回来,那就没问题。 梁风不再多想,直接走到了三号门外。 门外天色已经暗了。 推开秀场的后门,热而潮湿的天气在一秒之内将梁风全身包裹,她看见沈颐洲的车就停在门口。 车窗缓缓落下,他侧目,只简单两个字:“上车。” 梁风看了一眼车水马龙的街道,没再多说一句话,打开了沈颐洲的副驾驶。 充足的冷气在瞬间将她额间刚出的薄汗吹干,梁风点出了自己的手机导航。 “不知道你去没去过赵轻禾的家里,但地址是这个。一个小时内来回就赶得上。” 她说完,就将手机放在了中岛台上 。目光瞥去一边的窗户,不再说话。 昏暗的天色里,车子如同沉默的野兽汇入无尽的车流。明黄色的路灯从外照拂而进,将梁风裸露而出的肌肤打上金色的滤镜。 红灯前,沈颐洲缓慢停了车子。 目光毫不收敛地在梁风的身上描摹。 她身子微微侧着,看着窗外。 无袖旗袍服帖地勾勒着她的身体。 柔软、洁白。 可已不再是那只看起来可以轻易揉碎成汁的小苍兰。 她抗拒他的靠近,可也能为了赵轻禾二话不说上他的车。 她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 变得纤细、却不再那样的脆弱。 天色愈发的暗了。 通透的车窗此刻变成了一面黑色的镜子。 他直视而来的目光,像一点就着的火焰。 梁风饶是再不想受到影响,也难以接受这种高强度的注视。于是目光似被烫伤,率先退败,落了下来。 偏头,朝他说:“绿灯了。” 沈颐洲皮笑肉不笑地扬扬唇角,朝前瞥了瞥:“堵车了。” 梁风又不自觉去看时间,沈颐洲淡声道:“来得及。” 不知如何继续的对话。 即使梁风现下有和他和平相处、不提往事的意愿,可她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再“和善”地和他聊下去。 因他此刻仍然毫不收敛的目光,依旧贪婪地在她脸上逡巡。 似在回味、又似在揣摩。 明明隔着不近的距离,可沈颐洲就是有这样的能耐。他只用目光看着你,也能叫你如被扼住喉舌般窒息。 衣衫似是被他的目光剥开,肌肤而后被炽热地摩挲、探索。 潮热感在冷气十足的车厢里愈发不可收拾,梁风强迫自己出声,以打断这种过分赤/裸的凝视。 “半小时……能到吗?”她嗓音平而缓,试图将沈颐洲的注意力拉回到赵轻禾这里,“我们要快点,现在堵车我担心一会还是——” “他喜欢这么瘦的?”可沈颐洲却想是根本没听到她的问话,眼角仍是几分和善的弯着,目光里却叫人无端地生畏。 梁风不觉出声:“什么?” 沈颐洲目光仍锢在她身上,笑了笑,提醒她:“Connell。” 梁风在位置上愣了好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 一丝怒气涌上眉间,因他这般无端又莫名的猜测。可很快,她也平静了下来。 “不是,”她冷淡地说,“和他没关系。” “这么瘦有什么意思?”沈颐洲瞥了一眼依然拥堵无法前行的道路,索性拉了手刹,整个人愈发松弛、肆无忌惮地靠在座椅里,双眼里一副礼貌客气仅仅是寒暄的模样,问出来的话却字字紧逼,叫人难以回复。 他像是故意的。 她越是回避、退让,他越是饶有趣味地要撩拨、试探。 像是随意逗玩一只躲在角落里的猫咪。 这想法叫梁风微微发怵。 可她知道,她越是退让,沈颐洲就越是要激她。 “瘦也有瘦的意思。”梁风目光安静地看向他,笑了笑,“每个人的喜好都不一样,不是么?” 她开始反击,沈颐洲眼里的玩味于是愈发浓郁。 “梁小姐介意给我说说,瘦的乐趣在哪里?” 沈颐洲说话间,就抬手捉住了梁风的手腕。梁风心口一惊,竟没想到他就敢这样直接上手。 左手较劲要往后收,可沈颐洲哪里是好对付的。 他要看,就没有叫她收回去的道理。 细长的一截手腕,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 温凉的指腹便在瞬间烧起无形的火。 梁风又用力,沈颐洲便微微松手,似是要放她回去。 梁风嘴唇轻抿卸了力正要重新坐回位置上的一瞬,沈颐洲却又一次重新抓紧了她的手腕。 猛一施力。 将她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拽到了自己的怀里。 瘦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是他微微施力,她就会无法抗拒地整个人扑到他的身上。 白皙的小臂紧紧抵住他的胸口,半个身子匍匐在他的上半身。 酥而软的胸挤出柔软的波纹。 鼻息因惊呼出声,而洒出微热的气息。 细密地落在他的脖颈上。 “沈颐洲!” 梁风低吼他名字。 沈颐洲就好似听话般的立马松开手,像是她说什么他都听。 双眸瞧着她迅速收回身体,坐回副驾驶上,一双莹润好看的眸子压着隐隐的怒意瞪向他。 笑意于是愈发愉悦,抬手掸掸衬衫上的褶皱: “瘦也有瘦的意思啊,梁小姐。” 后背抵着坚硬的车门,梁风看着沈颐洲一副期盼她继续反击、好整以暇的模样,强迫自己的心跳慢慢缓下来。 她不会和沈颐洲争吵,更不会再说任何反击的话。 她赢不了的。 她赢不了的。 她永远赢不了他。 窗外,天色又暗了一成。 他转投而来的目光逐渐变得晦暗、沉缓。 梁风无声吸气,开口: “这样会赶不上轻禾的秀的。” 她只能再一次拿赵轻禾说话,祈求他还把他的妹妹放一分在心上。 沈颐洲却仍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一个披风而已,拿不到又怎么样?” 梁风哑然,竟没想到沈颐洲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开车出来帮她去——” 话语尚未说话,梁风猛地怔在了原地。 看着他目光轻轻地落在她的身上,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 昏暗的光线里,他垂眸轻轻笑了起来。 此刻重新握住她的手腕,已没有了第一次时的反抗。 因她完全的震惊、完全的失语。 沈颐洲拇指细细地摩挲着她手腕的内侧,正要继续向上。 却忽然听见“砰、砰”两声脆而硬的车窗敲击声。 梁风在一瞬间回过神,抽回手腕,转头看向了自己车窗那一侧。 一个穿着黑色短衫的男人骑着一辆摩托车从拥堵的车流中停到了他们的车边。 梁风正不知道这人为何要敲窗,就看见外面的男人脱下了头盔,甩了甩头发。 再次敲响了车窗。 “是我,Connell。” 沈颐洲一瞬要去锁上窗户,梁风却已经按下了车窗。 热风在瞬间吹起她的头发,她半个身子几乎探出去。 “Connell,你怎么来了?” Connell朝她笑了笑,“我们这边在地图上看到这里严重堵车,所以我借了一辆摩托车带你过去。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梁风点点头:“好!” 她随后坐回车里,和沈颐洲说道:“谢谢你,我就先和Connell走了。” 沈颐洲面色不变地看着她低头去解安全带,声音仍然如常:“堵车不过几分钟的事情,一小时内肯定回得去,有什么必要——”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Connell扶着车窗低下头看过来。 夕阳沉落的傍晚,Connell的脸庞上有鲜活的潮热与年轻的气息。 他先是伸手摸了摸梁风的头,似是抚慰。 而后,抬眼看向了沈颐洲: “你已经送过梁风一程了,剩下来的,” “就交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四休息一天,周五会更新。之后不更都会提前一天作话请假的。感谢!24h红包有! 感谢在2022-08-07 17:01:37~2022-08-16 12:3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柯达小芬基、mouthless、17892346、就很贤、枝枝呀枝枝、(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盈盈一水间 56瓶;枫林绿洲 40瓶;45102033、-疯狂的马铃薯、我每天都在瞌睡 30瓶;多洛莉丝 23瓶;小漂亮耶、淡然一笑间、小雪人 20瓶;Aurora 18瓶;落眉弯 16瓶;不起床就不会困 15瓶;萌萌哒 14瓶;(ω) 11瓶;摆烂中的xy、x、小V同学、49221761、Lulululululu.、婷宝° 10瓶;柯达小芬基 8瓶;枝枝呀枝枝、榯郁、小舟花菜、Hua桦 6瓶;长成葡萄的提子、GraceLuang、许荦、belyyy、SH 5瓶;Yee 4瓶;Yenue_(:、我很皮的 3瓶;七岁才学会微积分、南微、26156275 2瓶;今天听trap了吗、踮起脚尖更靠近太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Connell话里有意无意的指摘, 叫梁风在顷刻紧张。可转瞬又觉得不可能。他什么都不知道,话也不会是故意而为之。 只是沈颐洲会不高兴,梁风确定这件事。 可当她转头重新看向沈颐洲准备和他再多解释两句时, 却看见他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他最最擅长最最漫不经心的笑。 身子退回驾驶,左手抽出了一支烟。 “咔哒”打火机跳出一簇火焰,而后从他唇边升起淡淡的烟。 轻笑:“梁风, 你要走, 我什么时候拦过你。” 梁风握住门把的左手在一瞬间用力握紧,她知道某些存封的、过往的情绪在这一刻重新鲜活,可她也知道,不是时候。 不能是现在,不能是在这里。 于是, 她声音也平缓。 “谢谢你。” 而后, 推门下车。 Connell给她戴上头盔。 “抱紧我。” 梁风紧紧地贴在Connell的后背,点了点头。 “好。” 而后,潮湿的风在耳边呼啸。 梁风无声地闭上了双眼,察觉眼眶里有湿润的东西在蔓延,却在下一秒听见Connell大声朝她说道:“看你右边, 伦敦的太阳要落下去了!” 梁风应声睁眼, 看见巨大的、橙红的太阳在地平线缓缓落下, 密密麻麻的车辆变成前往太阳朝/拜的圣/徒, 而他们是不受束缚的鸟,在一望无垠的道路上飞驰。 眼泪早就被风干,梁风看着那轮太阳缓缓地落下。而后,伦敦变成不夜城。 多亏Connell借来的摩托车, 梁风在一小时内拿回披风重新赶回了秀场。她脸上妆容花掉不少, 最后的时候, 自己在后场重新描补了上去。 而后上台,完美地走完整场秀。 赵轻禾的毕业展大成功,那天晚上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模特把衣服换下来,梁风帮着一件件收拾好装进箱子里。 散场的时候,没再看见沈颐洲。梁风没问,赵轻禾主动和她说她哥哥中场出去后就没回来。 “不知道和哪个女的混去了。”赵轻禾一想起沈颐洲人都来伦敦了,都坐在秀场了,最后居然还不看自己的秀,心里就有些无名的火,“你说这男人是不是满脑子只有女人没有妹妹?” 梁风推着箱子站在路边,不知如何回赵轻禾的话。 可赵轻禾只是要发泄,梁风回不回她她都要说:“他只对他喜欢的女人上心,上次能为人家办秀,为人家抛头露面,这次换到我他就拍拍屁股走人,真是气死我了!” 梁风不想叫她今晚心情全毁,细声说:“但他听说你披风丢在家里,不是第一时间就说要去帮你拿吗?他心里有你的。” 赵轻禾眉毛皱着低哼了两声,又问:“那你说他后来怎么直接就不回来了呢?” “堵车吧,”梁风抚抚她后背,“那个时间段的确特别难开,要不是Connell骑摩托来带我,我也不一定赶得回来。” 梁风的话不无道理,赵轻禾原本也只是泄愤骂几句,一想到沈颐洲的确在知道自己要叫梁风回去一趟时便主动提出来开车带她,算不上是对她这个妹妹毫不上心。 赵轻禾脑子里梳理许久,最后幽幽骂道:“男人都不可靠。” 梁风笑:“没错。” 两人又在路边等了一会,出租车才来将两人接走。 到赵轻禾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赵轻禾累得走不动道,直接扑倒在了沙发上。 梁风帮她把装衣服的箱子推到客厅,然后发现自己收到了几条脸书的私信。梁风用脸书很多,因为平时接一些短期的活常要在脸书广场发布或者搜索,她于是一一点开,竟是问她接不接平面拍摄的活。 她眉头微蹙,正疑惑怎么平面拍摄也找上她,手指往下一翻,才看见竟是Connell之前给她拍的定妆照。 Connell在照片里加了她的tag,随后发布到了学校的广场里。怪不得这些人能找到她的私信。 梁风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思索了片刻,回了条消息问价格,然后便先收了手机。 “去床上睡吧。”她走到几乎快要睡着的赵轻禾身边摇摇她。 赵轻禾迷迷糊糊半睁开眼,以为梁风要走,一把抓住她手腕:“别啊,别走,明天再搬走不行吗?” 梁风笑,知道她迷糊了。凑近她:“我没走,我是叫你去上床睡。” 赵轻禾这才放心,“喔”了一声。而后行尸走肉般的从沙发上爬起来,眯着眼往卧室去了。 梁风最后检查了一下家里门窗都关了,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再没有任何的精力洗澡,只快速地卸了妆,便整个人如同赵轻禾一般沉沉地倒入了床上。 - 从六月中开始,梁风也不再有课程。 帮赵轻禾忙完毕业展之后,她马不停蹄地开始全天打工。 7-11的工作辞了去,因为她白天找到了一份在精品西装店做接待员的工作,下午五点下班,就去做兼职模特。时间有早有迟,早的时候可以在十二点前回去,晚的时候就说不准了。 赵轻禾的毕业展结束后,她在学校忙收尾工作,七月初顺利拿到了毕业证。 梁风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店里帮客人量维度,不过几分钟,赵轻禾就发来了数十条欢呼雀跃的消息。 梁风去洗手间回了她恭喜。 赵轻禾:七月十二晚上来我家,毕业party,不准缺席。你耽误的工钱我给你补! 梁风笑得眼睛弯成一弯月:那我谢谢赵老板了! 洗手间传来有人进来的声音,梁风也不再耽误,回了消息:我先上班了,过几天见。 梁风忙得昏天黑地,但仍没忘记给赵轻禾准备礼物。她在伦敦的vintage shop里淘来了一块极具异域风情的布料,然后花不少钱买来了一大把无瑕海水珍珠。 布料裁剪成短抹胸,而后将珍珠一颗一颗绣上去。 除了精细的缝纫技术之外,便是耗时间和熬眼力。 好几次梁风回到家已是凌晨,她撑着精力和眼皮做一点衣服,熬到太阳出来后小睡一会,八点又要准时出现在西装店里。 中午只吃自己在家做好带来的三明治,这样最省钱。 辛苦吗?当然辛苦。 但是她要赚钱,她要读书。 梁风不后悔,她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Party那天下午,梁风没接晚上的活。下班之后,就换下工作服直奔赵轻禾的家里。 赵轻禾家的大门甚至没锁,梁风轻轻一推,就听见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梁风忍不住笑弯了眼。 男男女女,将整个大厅集满。酒水、饮料,人人手拿一杯。 音响的旁边有一小团人在跳舞,沙发周围则是聊得火热的众人。 有人认出梁风,喊她名字:“Fiona!” 梁风应声,问她赵轻禾在哪里? “在厨房!” “好,谢谢!” 梁风便转身朝厨房去,果真看见赵轻禾在厨房和人聊天。 “梁风!”赵轻禾率先打招呼。 梁风也朝一旁的人笑着点点头,然后走到了赵轻禾的身边。她把装着衣服的袋子递上去:“恭喜。” 赵轻禾哇的一声放下手里的杯子,接过袋子拿出了衣服。 她特地走到厨房的窗户旁边,夕阳微红的光线穿过百叶窗照在那条珍珠抹胸上,显现出一种奇异、迷幻的特质。赵轻禾抬手拉开了窗帘,柔和的光线再一次重新将那件剪裁简介却不简单的抹胸照拂。 赵轻禾忍不住出声:“太好看了!我现在就要去换上!” 梁风怕她是为了照顾自己面子,连忙拉住她:“没必要啦,你身上这件就很好看了。” “不行,一定要!”赵轻禾情绪高昂,满脸笑意地朝卧室走去。 梁风心头微微松弛,她虽知道赵轻禾绝非以钱财论朋友,可有时候仍为自己送不出朋友贵重的礼物而沮丧。 眼下赵轻禾给了她一百分的回应,也叫她心里不那么纠结。 梁风随后就先找了个角落坐下,她难得晚上没有兼职,身体已是累到极限。 靠到柔软椅背的瞬间,眼皮也沉沉地落下。 毫无压力的短暂小憩,醒来时是Connell把她推醒。 屋子里的冷气打到最低,梁风的身上是Connell的外套。 他和梁风一起窝在这小沙发上,看见众人都齐聚到了客厅。 赵轻禾站在客厅中央,穿着那件珍珠抹胸,整个人洋溢着愉快、轻盈的气息。 “你做的?”Connell问。 梁风点头:“对呀,好看吗?” Connell故意严肃:“还行。” 梁风伸手给他头上一记暴栗。 众人渐渐都安静了下来,梁风也稳妥地把Connell的外套穿好,随意靠在他的肩头看着客厅中央的赵轻禾。 赵轻禾声音洪亮地开始了自己的毕业感言,她拿着红酒杯,脸颊上有柔软的绯红。梁风不自觉望着她笑。 真好,她想。 赵轻禾拿着酒杯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终于似是要结尾。 梁风便准备趁这个时间去趟洗手间,刚要起身的一瞬,听见赵轻禾忽然响亮地喊了她的名字: “梁风!” 梁风倏地怔在原地,众人纷纷投来了目光。 赵轻禾朝她挤眉弄眼地笑了笑,随后响声说道:“最后我一定要谢谢我的女神梁风,要不是她,我的毕业展不可能会成功。”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那个穿着旗袍最好看的模特叫Fiona!” 客厅里,大家自发地为梁风鼓起了掌,就连Connell都拍了拍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道:“Well done!” 梁风经受不了这种高浓度的赞美和注视,只觉得心口有温热而潮湿的气息在涌动。 她眼眶微微湿润,开口:“轻禾,恭喜你。能帮到你也是我的荣幸。” 赵轻禾朝她挑眉又笑了笑,然后再次开口:“不过今天不只是我的毕业party,今天还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她说完,目光完全地注视在梁风的身上:“梁风,祝你生日快乐!” 一刻的愣怔,随后客厅里欢呼与鼓掌声便响起,梁风彻底地愣在了沙发上。 而后,看见赵轻禾的身后,有人推来了一个巨大的蛋糕。 黑色的短衫,挺拔的身姿。 刻意打扮过的模样这盖不住他难掩的痞气。 他说他会去伦敦看她。 他就一定会去。 严琛将蛋糕推到了梁风的面前,明亮的光线下,他目光从一侧的Connell略过,紧紧地落在了梁风的身上。 巴掌大的脸颊,在Connell深色外套的衬托下更显苍白。 黑色的头发从两侧柔软的垂下,已比她刚离开燕京时长了许多。 “你们是青梅竹马,对不对?”赵轻禾问道,“严琛给我看过你们从前在一起的照片。” 梁风嘴唇无法控制地紧紧抿起,几乎在瞬间,她就能猜到严琛是如何自己擅自联系到赵轻禾,然后说要给自己这个惊喜的。 赵轻禾不会拒绝他,更何况他还有他们之前的照片。 严琛哪里会有底线呢,就连他们的照片他其实也没有烧干净。 可梁风不会在这里发怒,这是赵轻禾的毕业party。 于是,她唇角艰难地咧开了笑。 点了点头。 “是啊……我们是青梅竹马。” 而后,看见严琛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松开蛋糕车的扶手,朝梁风走了过来。 弯身,将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梁风不知如何动弹,浑身冷成无法挪动的冰。 Connell觉得气氛微妙,抬眼去看严琛。 却只看见严琛近乎挑衅的笑。 梁风在他的怀里无声挣脱,严琛却丝毫不为所动。 空气似乎开始凝结,众人的交谈声也就变得很远很远了。 梁风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像被冰冷的湖水强制淹没了头顶。 只视线仍被允许保留。 于是,看见客厅那扇关上的大门,不知在何时被人重新推了开来。 有人在门口点了一支烟。 昏暗的天色里,他半张脸隐在晦涩的光线中,只一双黑而亮的眸安静地看向屋内的“好戏”。 赵轻禾最先走过去。 “哥,你来啦。” 沈颐洲不缓不急地把烟拿下,掸了掸。 目光从Connell的身上流转到严琛的身上,最后,无声地落在了梁风的身上。 她穿着男人的外套,坐在Connell的身边。此刻,正被严琛抱在怀里。 沈颐洲眉尾轻轻扬起,声音几分懒散:“有人过生日?” 赵轻禾点点头:“是梁风啦,你来的时间刚刚好!” 沈颐洲笑了笑,目光无声地看着那张近乎纸张般苍白的脸。 “原来是我们梁小姐过生日啊。” 他语气里近乎宠溺的“我们”,叫梁风在一瞬陷入潮湿、温和的漩涡。 看着他缓步走过来,严琛也僵了身子。 沈颐洲甚至不用开口,严琛已在无声中退让了开。 安静的大厅里,梁风看见沈颐洲站在她的面前。一双朗月般明亮的眸子,轻垂向她。 而后俯身,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偏头。 最最礼节性的一个贴面吻。 似是在为他的迟到而道歉,也似是为了祝她生日快乐。 不过分、不逾矩。 点到为止,随即起身。 耳边,他呼吸变得遥远。 淡淡的佛手柑也早没了气息。 寒暄的众人,如潮水般重新回来的声响。 抬眼,看见他无意中瞥来的、漫不经心的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可梁风却浑身冰冷、无法动弹。 身体的感官在一瞬间麻木,只留下那侧潮湿而柔软的耳垂, ——熊熊燃烧。 作者有话说: 沈老板be like:修罗场,谁怕谁。 感谢在2022-08-16 12:36:43~2022-08-19 15:2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61079298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光是个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延厌 54瓶;只看小甜文 36瓶;可爱的了了、AEIHERUMUH、盈盈一水间、枫林绿洲 20瓶;婷宝° 18瓶;days 15瓶;Tse、61079298 10瓶;伶宝 7瓶;森森的孤傲小狼、Yee、许荦 5瓶;此致、Yenue_(:、七岁才学会微积分、南微 3瓶;Aurora、GraceLuang、17892346、belyyy、可爱 2瓶;XY-L、陆鱼、听言、时光是个圈、35276135、V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五十/没有如果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于是连手也不敢伸上去确认一下。 只说想先去趟洗手间,便仓促地逃离了一切。 洗手间反锁起来,终于看见自己烧红的脸。 怎么否认? 在他轻轻张口、包裹她柔软的瞬间, 那种熟悉的感觉便如骤雨般重新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何需演习、何需回忆。 即使她再如何将过去归于回去,那些重新喷涌而出的、鲜活的情绪也不过再一次提醒她——什么都没被忘记。 被吮吸的柔软、被触碰的温度、被环抱的气息。 从来都没被忘记。 梁风闭上双眼,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安静了很久。 门口, 很快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她睁开双眼, 面上已无更多的表情。 推门,“抱歉,你用吧,我——” 可她话没说完,就被人抓住手腕重新推进了洗手间。 梁风目光陡然上去, 看见了面色铁青的严琛。 “你发什么疯?”梁风压着嗓音蹙眉吼他。 严琛咬牙笑起来, 把她推到洗手间的最里边。 后背重新抵上墙面,梁风用力想要把手抽出来却无济于事。 “严琛,你不要在这里发疯!” “怎么,怕我打扰你和沈颐洲重修旧好,是不是?”严琛双眸逼近梁风, 他笑容逐渐阴冷, 咬牙问道, “是不是我不来, 你就打算背着我重新和沈颐洲在一起了?” “你说什么梦话!” “难道不是吗?”严琛脖颈青筋暴起,克制着嗓音问道,“你以为我没看见他还在对你动手动脚?” “那你现在又好到哪里去?”梁风冷冷反问道,“你把我压在这里, 难道我就和你也有一腿吗?” 她字句刺耳, 严琛狠狠地盯着她, 许久,从牙缝里挤出笑。 “梁风,你最好不要骗我。” 他此刻认真说这句话,竟叫梁风觉得无端的可笑。 他是不是忘了,最开始,明明是他教的她骗人。 实在是,太可笑了。梁风心底无由也升起巨大的悲哀。 “严琛,”许久,梁风缓缓开口,“我真的很累了。”她双眸垂下去,不欲在和严琛起任何冲突。 “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沈颐洲是什么人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对我再动手动脚,也不过是他最信手拈来的浪子作派,算得上什么喜欢。我承认不想和你在这里起冲突,怕沈颐洲看到,也更怕会让我失去赵轻禾这个朋友。” 明亮的洗手间里,她瘦而小的脸颊扬起。 严琛记得,她离开家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瘦。 像是一张柔软、脆弱、一碰就碎的洁白纸张。 针锋相对的气氛在她退让的语气里渐渐弥散。 “你的钱呢?怎么把自己过成这个样子?”严琛皱起眉头低声问道,“你离开他之前我记得你攒了不少钱。” 梁风抿了抿嘴唇,自嘲道:“那是我应得的吗?” 严琛不解,伸手去摸她的侧脸。 梁风忍住,没有避开,更怕再次激怒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 无声地吸气。 “谢谢你今天来。” “我生日。”她补充道。 严琛拇指顿了顿,似怜惜:“很多年没给你过过生日了。” 梁风垂眸无所谓地笑:“你那时候工作也很忙。” “现在我可以……” “严琛。”梁凤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径直出声打断了他。 一双亮而坚毅的眸子抬起看着他。 一如既往的倔强、固执、难以说服。 梁风轻轻地带着他的手拿离了自己的脸颊,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严琛,你不能强迫我。” 没有沈颐洲,没有那场阴谋,没有她和他不得不掩藏的罪证。 只有最最简单、最最直白的一句话——“你不能强迫我。” 我已经不爱你了。 她未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他一直自欺欺人。 如果那天她敬酒,他没有轻轻推她一把。 如果那天她收拾行李,他出手挽留了。 如果后来再次见到面,他没有贪婪地再一次送她出去。 如果、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他也不过是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美梦里,觉得她到最后,一定还会是自己的。 双手垂下,严琛短促地笑笑试图破解她话里的认真。 可伸手摸了摸唇,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梁风正要开口。 严琛却直接打断她说话:“我没叫你现在就回到我身边,你要再想想,我也不是不可以等。” 他说完,忽然大步走到梁风身边。 用力,将她紧紧地摁在身前。 然后转身,推门离开。 梁风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很久,随后闭上双眼,紧紧地靠在白色的瓷砖上。 天旋地转,似乎浑身的力气在瞬间抽离。 许久,她睁开双眼,用手接些冷水拍在脸上。 纸巾微微擦干,这才转身也走出了洗手间。 客厅里,音乐声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嚣。 似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和严琛消失了一段时间。 梁风目光无声地扫过客厅,已看不见严琛的身影,却在收回视线的前一秒,看见卧在不远处沙发上轻轻挑来一眼的沈颐洲。 可也仅仅是一眼,更像是无意中扫过的视线。 片刻,便收回到他身边笑得前倾后仰的赵轻禾身边。 梁风脚步顿了顿,正打算朝反方向走去,就听见身后赵轻禾高声喊她:“梁风!” - 赵轻禾要打牌。 梁风原本是打算找个角落待到party结束就离开,可偏偏赵轻禾手痒要打牌。 梁风千不该万不该之前和她玩过,现下从前的牌搭子今晚没来,她变成无可逃脱的四分之一。 她和Connell一家,赵轻禾和沈颐洲一家。 客厅里喝多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在院子里的四方桌打起了牌。 赵轻禾给每人都拿了酒,梁风想说不喝,可转念想到如果自己拒绝,赵轻禾一定会问:为什么不喝?从前你来我家都会喝,为什么今天不喝? 预料到那时自己更会如何的尴尬,索性当做他不在。 梁风接过酒杯,和往常一样,喝一口,放下。 赵轻禾说他哥哥是牌类高手,只要他想赢,就没有输的局。Connell出声挑衅:“也不看看你的对家是谁?” 赵轻禾冷酷笑两声:“怎么,你们情侣档了不起?” 知晓她在说笑,Connell挺胸激她:“肯定比你们兄妹档厉害!” “我哥哥可厉害得很!” “哦?我不信。”Connell继续逗赵轻禾。 赵轻禾有些喝多了上头,站起来和Connell进行你来我往的斗嘴。 昏暗的天色,梁风抿唇看他们吵闹,随后默不作声地低头去理牌。 抬头,目光扫过左手边。 沈颐洲松弛地靠在椅子上,珍珠白的衬衫衣袖松开,整齐地上卷两折。 散漫、不经心地瞥着她。 梁风别开眼。 听见他低笑,用只有两人之间能听到的嗓音问她:“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梁风重新看向他。 唇齿千回百转,最后也只轻声说:“没有的事。” 而后,伸手去拉拉赵轻禾。 “牌理好了,开始吧。” 赵轻禾一拍桌子,气势十足,转身问沈颐洲:“哥,我们今天会大赢对吧?” 沈颐洲低笑两声,情绪不明。伸手去摸了牌。 一晚上,赵轻禾的脸色晴转雷暴雨。 原本信誓旦旦觉得有沈颐洲在,今晚如论如何都是大赢。谁知道上来两把两人就双双下游。 Connell笑得乐不可支,气得赵轻禾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说继续。 而后,一直输、一直输、一直输。 那个她分明见过在牌场里游刃有余、信手拈来的哥哥,今晚稳坐每一把的下游。 赵轻禾不断地问:“怎么可能?我哥哥怎么可能输?” 梁风却一眼都不敢再看沈颐洲。 她要走对子,沈颐洲就定能在她之前走出对子。 她要走顺子,沈颐洲就如有神助地率先走出最小的顺子。 她手里若是有单张走不掉,沈颐洲就是拆顺子也要先走一张单张。 而她走的牌,沈颐洲从来不压。 要不是赵轻禾有些喝多了,怎么会看不出他最后手里凌乱摆着的,分明是几副出手就能赢的王炸。 Connell没醉,可他却也一句话未说,只笑呵呵地赢牌。 冷热阵阵交替,梁风无意识地一口口酒下肚,企图麻痹自己的敏/感、多疑。 直到——赵轻禾迷瞪着双眼从沈颐洲丢下的牌子拼凑出四个A,转头问沈颐洲:“哥,你不是有牌吗?刚刚为什么不出?” 再难待下去,更怕他此刻说出什么话。梁风轻声说:“我去洗手间。” 而后,起身离开。 燥热、无处纾解。 梁风站在洗手间里,清晰地听见自己砰砰而响的每一声心跳。 他在给自己喂牌,他在给自己喂牌。 这想法叫她崩溃、也叫她痴狂。 明明早就做好了决定要彻底地从那段回忆里脱身的,可直到他重新出现的瞬间,才知道一切的果断、决绝、永不相见在他垂眸而来的视线里脆弱得根本不堪一击。 也像她此刻从镜子中看到的自己,哪里还有什么清醒。 绯红的双颊上,是一双视线朦胧的眼。 梁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企图平复心情。 抬手关掉正在流水的龙头就要离开,却忽然听到轻轻的“咔哒”一声。 回眸,看见洗手间的门缓缓地打开了。 随后,一双黑色的皮鞋有条不紊地走了进来。 心跳在一瞬间骤停,耳边响起极速的蜂鸣。 他胸前微微沾湿的衬衫印渍,是赵轻禾在喝的葡萄酒。 “抱歉,我占用洗手间太久了。”梁风小步后退,抬脚,试图从路的另一边走去。 看见沈颐洲也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似在等待她出去,也似同意她此刻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谈。 不说、不问,也就不会再次犯错。 心跳浮在半空,脚步似在泥泞。不知道这一刻到底是酒精作祟还是精神恍惚,梁风竟只觉得身子发软,难以逃脱。 可他终究是没有任何的阻挠,真几分好好先生般站在门的一侧。 看着她终于走到门边、伸手摸到了门把手。 梁风稍稍用力,正要把门打开的一瞬, ——听见“咔哒”一声。 空气在一瞬间冰冻、凝结。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看见沈颐洲将刚刚锁上门的手慢条斯理地收了回来。 垂眸看她。 像是狩猎已久的猎人贪婪地看着自己的猎物。 她眼中潮红、迷蒙。 此刻,又染上惶恐。 唇齿因酒精的麻痹而不自觉地张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着他。 似渴望又似等待。 要逃,转动锁芯离开便是。 可她也只是这样无声地望着他。 瘦而圆润的肩头,细长的吊带不知何时滑落。 沈颐洲眼帘染上几分愉悦的色彩,缓步走上前,将她笼罩其间。 温凉的指腹划过她的肩头,将她的肩带拉回。 手指却并未就此离开,而是无声地就抚在她的肩头。 拇指温柔地摩挲,直到她浑身紧绷、战栗。 白皙的皮肤染上情/欲的绯红。 大脑已无法在思考,燥热的酒精开始在身体里肆意窜行。 理智只能再多一秒,声线克制不住的潮与湿:“……沈颐洲……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后悔把这句话问出口。 梁风的身子在瞬间彻底化成无法控制的春水。 因他俯身靠近,只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吻你。” 而后,抬手关上了灯。 作者有话说: 推进推进推进!50个红包! 感谢在2022-08-19 15:29:12~2022-08-20 17:2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喜宝才不会掉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346230 23瓶;-疯狂的马铃薯、奇奇怪怪 20瓶;枫林绿洲 16瓶;伊斯法罕 6瓶;46308592、XY-L、许荦 5瓶;此致、Hua桦 3瓶;南微 2瓶;喜宝才不会掉毛、Aurora、Y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五十一/神父说:要吻便吻 一叶障目、自欺欺人。 没有人看见, 一切就没有发生。 于是,他的吻不被承认,柔软的吮吸不被承认。 她的失控不被承认, 她张开的唇齿不被承认。 身体弯成柔软的月,被他的臂膀用力打捞。 看不见彼此的双眼,便不怕知道他眼里是否是嘲讽。 一叶障目, 遮天蔽日。 鼻息间是铺天盖地的佛手柑与沉香木, 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没有人能够逃脱其间。 身子早就化成一地春水。 湿漉漉、湿漉漉。 未开空调的洗手间里,温度很快逐节攀升。 于是潮热更热,喘/息更盛。 肩带不知道在何时再次落下,他手掌由上而下。 梁风嘤咛出声。 坠落的片刻, 也猛地惊醒。 伸手, 将他用力地推开。 心跳在瞬间剧烈地跳动起来,安静的洗手间里,连鼓膜都在震动。 后背浸出发凉的汗,直直地倚靠在冰冷的墙面。 勉强才能站住身子,口鼻间仍是他的气息。 潮热逐渐散去的一刻, 也感到胸腔里巨大的空隙。 任由无尽的冷风穿梭其间。 可也不过须臾, 梁风重新扶上肩带。 抬手, 打开门。 刺眼的光线在一瞬进入, 她连头都没有回。 径直离开了洗手间。 - 梁风要走,Connell也不多留。 赵轻禾喝得迷迷糊糊,连东南西北都已分不清。满嘴还在嘟囔着:我哥怎么可能会输。 Party已入尾声,梁风把赵轻禾送回卧室, 就和Connell一起出了门。 走出门口, 才察觉一阵潮湿的冷意, 原来是夜半的时候,伦敦已下过一场小雨。 石砌的路面此刻变成湿漉漉的黑,倒映着路边黄澄澄的灯,氲成一片柔软的光亮。 冷风充足地吹过来,终于叫梁风从那段潮热、迷幻的情/欲里彻底地脱离。Connell问她冷不冷,梁风摇摇头:“吹点冷风,清醒点。” Connell笑笑:“走回去?” 梁风点点头:“好。” 凌晨的伦敦,他们沿着有灯的小路无声往前走。 声音安静下来,思绪才开始慢慢回笼。 梁风双臂抱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步伐缓慢,似在梦中行走。 偶有深浅的小水洼,潮湿了她裸露在外的脚背。 一直走到市中心的中央火车站,Connell终于开口: “梁风,其实我想过睡你。” 安静的深夜里,梁风目瞪口呆地看向忽然出声的Connell。 半晌,眉头蹙起,骂他:“你疯掉了?” Connell随即笑出了声。 “我没骗你,我是想过要睡你,但是现在绝对不会。” 他话里的莫名其妙,梁风眉头依旧皱起,几分无语地笑出了声。 “你以前喝多了也没说过这么离谱的话。” Connell无所谓地耸耸肩:“虽然你没和我说过,但是我可以确信你脸书每天都会收到不少骚扰短信吧。” 梁风偏头望着他,没出声否认。 “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所以我也没必要和你撒谎。”Connell说着摸出了一包烟,拿过去,“要不要?” 梁风犹疑了一下,还是抽出了一支。 Connell也抽了一支,低头点上了火,然后将打火机递给了梁风。 “但是我现在绝对不会去招惹你。” 他话里有更深的意思,一双黑亮的眼睛穿过潮湿的夜看向她。 梁风不自觉屏住呼吸,问他:“什么意思?” Connell两指把烟拿下,直接问她:“你刚刚和Vivi哥哥在洗手间做了?” 梁风立马否认:“没有。” “摸了?” “……没有。” “亲了?” “……你问这些干什么?” “那就是亲了。”Connell盖棺定论。 消失的潮热似在她被揭穿的瞬间重新包裹住她的身体,梁风低头去点烟,企图叫自己的心跳别再这样轻易地被挑起。 “你们之前是恋人?” 梁风深吸了一口烟,随后用手将被风吹起的头发摁住。试图让自己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而缓:“我不知道算不算。” “亲过没、上过床没、一起吃饭睡过觉没?”Connell讲话才没什么中国人的害羞,他把所有的事情当作是可以摊开来讨论的,便不会接受梁风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 “……有过。”梁风妥协。 “那不就是恋人?”Connell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梁风,“我甚至没问是不是男女朋友,只问是不是恋人,梁风,你连这点都不敢肯定吗?” 梁风沉默地看着Connell,竟然不知说些什么。 她和沈颐洲是恋人吗?他们……算得上是恋人吗? 那么那么美好的词,她甚至不敢用在他们的身上。 Connell见梁风又是一阵失神的模样,语气几分冷酷:“所以我说,了解你之后,我绝不会再想睡你。” 梁风脚步停下,抿唇看着他。 “你这个人,思想太重。”他说,“今天找来的那个男人,说是你青梅竹马的,你讨厌他就推开他,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还跟他拥抱?沈颐洲也是,你以为我和Vivi一样粗神经?他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了,可他就是不说,宁愿看你穿着我的外套跟我走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和你一模一样!” 梁风脸上苍白,又听Connell继续说道:“你明明每次看到沈颐洲就像丢了魂一样,别人说话你也听不到,满脑子全是那个男人,结果呢,你和他一样,硬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累不累?”Connel问她,“累不累?我要是你,我早就累到跳进泰晤士河里了。” “……不是的。”梁风轻声反驳,可除了这句话,她竟再说不出任何其他的。 他明明说的都对。 眼眶在一瞬发胀,梁风别过脸去。 Connell盯住她:“梁风,你活得太累太自卑了。” 眼里进风,梁风望着远处朦胧的灯。 “Con,我没有办法。” 她声音轻得像这晚伦敦重新飘起的雨丝,细密绵凉地打在她微湿的眼帘上。 纤细的手指颤抖,已捏不住柔软的烟身。 梁风长久地看着那盏路灯下细密的雨帘,鼻间是潮湿而空旷的气息。而后,她轻轻转过身子,朝Connell说道:“我最开始接近他,不过是为了利用他。” …… 在梁风的心里,她的沈颐洲的故事应该有那支洁白的小苍兰、晨早的一个痴缠的吻、除夕夜的节点、那碗她亲手下的意大利面和梅雨季节的轻井泽。 可说与别人听的时候,只有她与严琛的阴谋,她的步步为营,她的满口谎言和他的无情抽身。 雨帘越来越密。 穿过她湿漉漉的头发流下光滑的肩头。她却是第一次这样冷静、冷漠地讲述完这个她从未和别人完整讲述过的故事, 梁风忽然在这一瞬间理解那些在神父前坦诚罪过的人,就像她此刻的自己。 她是为了真正的赎罪吗?不是。 她只是为自己求一个心理安慰。祈求神父理解她、宽恕她的隐瞒,好叫她还能依照现在的生活勉强活下去。 祈求Connell理解她的罪有应得、懦弱自卑、不敢再爱。 却没想到Connell只问她:“你还爱不爱他?” “……我骗了他——” “你还爱不爱他?” “……Con——” “我是问你,”Connell直视她双眼问道,“你还爱不爱沈颐洲,你想不想亲吻他想不想和他上床?” “我只问你这个。”他说。 衣衫传来彻骨的冷,雨帘将她的双眼遮蔽,梁风沉默地愣在原地。 她从未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像是被人剥尽衣衫赤/裸/裸。 她有资格对沈颐洲说爱吗?她有资格再次站到沈颐洲的身边吗? 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梁珍嫁到常满德的家里。寄人篱下,看人眼色。深谙自己永远做不了主的道理,也在梁珍被打的那天更加知道自己不可多求、不能多求。 因为她不配、因为她不值得。 后来跟着严琛去到燕京,又被他千方百计地想要送出去。自问过自己是否这辈子就是这么低贱,要不然他为什么不珍惜。 要不是从小到大还有梁珍爱她,她或许连推开严琛的勇气都没有。 可沈颐洲呢? 梁风眼眶微微发胀,在她心里天上月一样的人。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梁风声线破碎,潮湿的碎发贴在她苍白的脸颊,“我……” “你别给我说配不配的话!”Connell一把把烟掐灭扔进附近的垃圾桶,一双剔亮的眸子看着梁风,冷声道,“梁风,我讨厌你那个长得令人发困的故事。讨厌所有裹着道德外衣的不得不,更讨厌你自以为是的配不上。” “喜欢谁就去追谁,想和谁睡觉就去和谁睡觉。你这辈子这么短,这么瞻前顾后那不如不过。总想着把所有事情都兜住,你累不累。这里是伦敦,不是燕京。你明明已经离开那里打算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还是这样无可救药地陷在过去!” 从未见过Connell这般似是发火的模样,他像是醉了,又像是异常的清醒。 长久的停顿,他似是自言自语:“如果Sarah还活着,我绝不会和她提分手。犯法、犯罪、没有道德,我认了,我不怕。” 漆黑的夜幕下,Connell望着梁风,像是望着过去的那个自己。 梁风喃喃开口:“Sarah是……” “我妹妹。” 长久的愕然,只有细密的雨声填补。 而后,Connell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看向她:“我宁愿快乐到极致就死去,也不要像现在这样,温吞地痛苦一辈子。” “梁风,你已比我幸运太多。” Connell抬手将脸颊上的雨水擦尽,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一双擦得水亮的双眼看着梁风。 “我只说这么多,梁风。” - 梁风觉得,她在伦敦的生活对她而言已是新生活,直到那天晚上Connell的话。 她自己并没有真的走出来。 沈颐洲出现的那一瞬,她其实就回到了燕京,回到了那团乱糟糟的过去。 有什么区别。 她依旧无法正常地面对他,甚至连简单的笑一笑都做不到。 不是已经离开燕京了吗?不是好好说过再见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将这种痛苦和自卑在伦敦继续延续下去。 明明他早已经把那段过去忘记,如此娴熟地重新又与她调/情。 以为在他身边也能学到他三分的洒脱和漫不经心,如今看来,根本就是玲珑易碎,不堪一击。 又或者,是不爱的人本就无心。 这想法叫梁风想笑又无由悲哀。 那天之后,Connell再未提起过他的妹妹,他一如既往的阳光开朗,每天背着摄像机往外跑。梁风也不问,照旧每天六点起床,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去位于罗马街的西装店上班。 六月末,西装店新进了一大批新料子。早晨达到店里后,梁风先在工作间换好统一的半裙制服,然后就去简单清理大门和橱窗的玻璃。 早晨店里没什么人,梁风和另一个小姑娘Sia看店。 Sia主要负责接待客人,梁风则坐在里间收拾新来的布料,并做必要的裁剪、分割和收纳。 一整个晨早,店里都没有人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梁风从里间听到有门口铃铛的响声。 随后响起Sia热情的声音。 梁风虽不用出去接待,但也留意听着外面的声响,如果客人要量体裁衣,那她便要出去。 明亮的阳光洒在梁风缓慢裁剪的手臂上,她沿着画好的线仔细前行。 而后,听见一个过分熟悉的嗓音。纯正低沉的伦敦音在他的唇齿中流转,每个音节都变成蛊惑人心的调子。 梁风坐在里间身体僵硬,落下的剪刀久久都未合起。 直到Sia重新里间,看见梁风望着她。 “那个客人……”梁风轻声开口。 Sia弯眼一笑:“走了,就在店里看了一圈,没说要买衣服。” “这样。”梁风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 安静几秒,她重新收回视线,缓慢地沿着布料上的划线继续裁剪。 下午时,她跟着Sia待在前厅整理衣物。期间零散又来过几个客人,梁风帮着其中一位量了身形,而后就再没客人了。 五点整,Sia先下了班。 梁风把前厅的贵重展示物逐一收纳进里间,东西还没收好,就听见外面传来淅沥沥的雨声。 梁风偏头去看,果然又开始下雨。 她放下手中的衣服,先把雨伞装进了包里,防止忘记。今晚没有拍摄的活,所以她收拾东西时并不着急。 把贵重的展示西装全都送进里间整理好之后,梁风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锁了里间的门。 门店外,雨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哗哗的雨滴击打在灰色的门沿上,飞溅出四散的水珠。 梁风推开门,立马感受到一股冷劲的风将她裹挟,鼻间深深吸进一口清冷而潮湿的水汽,有种醍醐灌顶的错觉。 大门锁上,她一边转身一边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包。 却在目光扫去街道的瞬间停止了动作,静静地站在店前的门檐下。 而后,几不可察地将要去拿伞的手调转方向,只微微调整了一下包的位置。 然后抬脚,跨入这浓重雨幕。 劈头的倾盆大雨,梁风却好似一点也感觉不到。 直到那辆汽车停在她的身边,鸣笛。 她才驻足,转过身子。 朦胧的雨帘后,他轻挑而来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她的身上。 开口,声线伴随着潮湿的水汽往下沉: “没带伞,送你一程?” 淅沥的雨声更盛,梁风安静地注视着他。 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情绪从她的心里慢慢升起,想起那天晚上,Connell说起的Sarah。 衣襟更加湿透,白色的短衫浸出黑色的文胸印记。 像逐渐昭彰的欲/望。 神父说:这里是伦敦,不是燕京了。 神父说:要吻便吻,要上/床便上/床。 手指触及光滑潮湿的门把手,梁风弯下腰。 “麻烦你了。” 作者有话说: 问: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感谢在2022-08-20 17:29:01~2022-08-21 16:5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6107929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婷宝° 14瓶;Aurora 6瓶;韶婼、XY-L 5瓶;Yenue_(: 4瓶;此致、他姓陈呀 3瓶;可爱、Yee、七岁才学会微积分 2瓶;今天听trap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五十二/魔咒 暴雨彻底拥堵了下班时间的伦敦, 车辆缓慢地在湿漉漉的建筑之间移动,目光所及之处,唯一鲜亮的是不断变换色彩的红路灯。 建筑和道路都被雨水打湿加深出潮冷的色调, 梁风坐在车子里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沈颐洲目光瞥过来,抬手调小了空调风。伸手从置物格里拿出一盒纸巾,放到了梁风的身侧。 “擦擦, 可别着凉了。”他语气松快, 带着些许审视的笑意。 梁风接过纸巾盒,朝他也笑了笑。“谢谢。” 随后抽了两张,细细地擦过自己还有些滴水的额头。 看见他再次抬手,还是把制冷关了,只留了微弱的换气。 两张湿纸巾被梁风整齐地叠在手里, 轻轻握住。 她侧目去看沈颐洲。 缓慢拥堵的路段上, 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中间的置物格上。手腕上戴着的,是一支她从前没见过的表。 莹润明亮的表盘折射出些许冰冷的光。 “表有什么好看的?” 片刻,听见他几分戏谑的声线。 梁风目光移上去,才发觉这车流彻底地停了。天色因为暴雨而愈发的阴暗, 来回的雨刮器勉强留出一片向前的视野。 而车内, 则在此刻变成一片“私密”的避难所, 不断冲刷玻璃的雨帘遮挡着所有可能的视线。 气息也就自然而然地缓慢下来。 梁风把微湿的碎发撩到耳后, 声线缓而淡:“你早上……来过我们店里?” 沈颐洲一双黑亮的眸子拂起淡淡的笑意,直视她:“是啊。” 昭彰的野心,他从来不屑于遮掩。 “你找我?”而此刻梁风也更像是赤/裸/裸的自己,她已上了沈颐洲的车了, 又还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 倒是沈颐洲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沉吟了两秒, 似是在研判她话里到底是何意思。 可也不过一秒, 沈颐洲就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双眸几分玩味地在梁风的脸上逡巡,而后,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细腻微凉的肌肤,在他拇指轻柔的摩挲下显现出柔和的绯红。 她没有收回去。 车厢里,因制冷被关掉的缘故,此刻温度开始慢慢地攀升。 梁风垂眸看着他覆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熟悉的温度,在肌肤相亲的瞬间叫她的意志力一次次溃败。 手指于是轻轻地弯起,也握住了他的手。 目光再次于安静的车厢中汇合,梁风在不自觉中止住了呼吸。 红唇下意识地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齿。 湿漉漉的伦敦,湿漉漉的窗。 湿漉漉的她。 接吻不必再问为什么,像是那天晨早那个吻。 自然而然的靠近、自然而然的颤抖。 而后,将自己完全地交给他。 雨刮器在一瞬停止工作,封闭的车厢彻底变成无可窥视的孤岛。 潮湿的衣衫紧紧贴在他的身前,他手指深入她的发,唇齿紧密地厮磨、纠缠、吮吸。 暴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车身上。 变成互相纠缠最好的配乐。 忘记燕京、忘记严琛、忘记那支未弹完的钢琴曲,忘记那场没结局的雨。 这里是伦敦,这里是伦敦。 这是梁风的魔咒,赐予她无上的勇气。 身后在无声中松开,梁风紧紧抱住沈颐洲的脖颈。 双目彻底地阖上,让一切都回到他的掌控。 身体于是变成淙淙流淌的春水,在他重新触碰的瞬间彻底的臣服。 疼痛带来真实,窒息带来依赖。 祈求这场大雨永远不会停歇,好叫她彻底地沉迷沦陷。 良久,双耳微鸣中终于听见一声声清脆的鸣笛声。梁风从这个吻中脱身,双颊绯红。 雨刮器重新扫开倾倒的雨帘,向着她住的地方去了。 路上再无多言,梁风默不作声地把身后的扣子重新扣好。 单薄的衣衫已有八分干了,身后甚至出了一层淡淡的薄汗。 看见他抬手重新开了空调,梁风别过脸去,看着模糊的、飞逝的街景。 梁风没告诉沈颐洲她家的住址,但是他的车还是精准的停在了她住的地方。 梁风没多问,只带着沈颐洲走进了屋子。 一间很是平常的砖房house,看上去就已有不少年头。主人没有自住,里面的几间master room和single room全都租了出去。 客厅里此时没有人,梁风带着他走到了自己的屋里。 衣服虽然是干了,但淋过雨总归是不舒服的。 梁风把包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给沈颐洲先拖来了一把椅子。 她随后又去衣柜里拿了一个衣撑,“你西装刚刚被我弄得有些湿了,要不要先挂一下。” 沈颐洲就从善如流地脱下西装外套。 “你先坐一下……我想去洗个澡。” 他嘴角拂着淡淡的笑意,扬眉请她随意。 房门很快轻轻地合上,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沈颐洲扬起的嘴角随后无声地落下。 他抬眼,冷冷地打量着这间屋子。 一间只不过站两个人便觉得异常逼仄的屋子,面积不会超过五平米。一张单人床,还有一张堆满布料的桌子。 衣柜就是一支裸露的移动晾衣架,上面挂着一些长长的裙子和大衣。 最后就是房间的角落里,靠墙放着一支黑色的行李箱, 仅此而已。 而刚刚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屋子的大门甚至没有上锁。草草扫了一眼,至少有四五间房间。看来是每个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这大门索性也就不锁了。 沈颐洲嘴唇抿起坐在椅子上,他不是没听赵轻禾提起过,说梁风在伦敦过得很辛苦,每天不是上学就是在打工的路上。 赵轻禾说得甚是心疼,他也只是冷笑,绝不相信。 梁风会缺钱?怎么可能。 仅仅是她在他身边时拿到的,都足以叫她在伦敦过上足够舒适的日子。 在各个地方到处打工,兼职模特、出入高档西装店。 沈颐洲更愿意恶意地想,她或许只是在找新的狩猎对象。 这不是她最擅长的吗? 或许她只是在伦敦重操旧业,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沈颐洲眸色愈发沉冷,他手指伸进口袋摸了摸烟盒。 心里莫名的一阵烦躁,像是细密的蚂蚁无声地爬过,最后还是忍了住。 很快,门口传来了梁风的脚步声。 沈颐洲依旧靠在椅子上,抬眸看了过去。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棉麻长裙,脸颊洗得洁净。 头发还有湿漉漉,站在门口问他:“晚上……你留在这里吃饭吗?” 沈颐洲望着她,溢出可有可无的笑。 “可以啊。” 梁风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会,说道:“我听轻禾说,市中心有一家很地道的法国菜,不知道你——” “喔,原来梁小姐不是没钱。”沈颐洲笑着,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梁风错愕地停下了声音,几分不解地看着沈颐洲。 而后,终于从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读出他的“恶意”。 她能请得起他吃市中心的法国餐厅,却还“假模假样”地住在这种地方。 这不是她最信手拈来的欺骗、博同情吗? 身体在顷刻变得寒凉,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如何反驳?他有一万个理由这样看待她。 被水浸润过的眼眶在蒸发后微微发涩,梁风无声地望着他,看见他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走到门边,抬手依旧温柔地抚了抚梁风的肩头,轻笑道:“我今天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房门随后被他顺手带上。 屋子里,陷入彻底的死寂。 确定他生气了,是他最最擅长的那种含着冷意的笑。 梁风久久地站在门口,没有动弹。 只觉得今天分明少打了一份工,可为什么,还是那样的累。 - 生气,其实说不上来。 伤心,或许有一点。 只是一切情绪在那次离开轻井泽之后,都变得无足轻重。她已有过一次撕心裂肺,其余的都显得不那么痛了。 倒是他的西装,是真的落在了她家里。 梁风第二天把西装送去了干洗店,拿回来的时候已是一周后。 打电话给赵轻禾,她甚至不确定沈颐洲是否还在伦敦。 “他住在伦敦自己的家里。” “我把西装送你那里去,或许他下次去你家的时候,你可以顺便交给他?” 赵轻禾沉默了会,如实交代:“其实我哥有和我说过,如果你打电话来说送西装的事情,叫你直接送去他家。” 梁风:“……” “……梁风”赵轻禾迟疑出声,“你和我哥……在谈恋爱吗?” 梁风踟蹰了片刻:“没有。” “上次你说我哥是好人,”赵轻禾停顿了一下,“我觉得有必要再和你纠正一下。” 梁风抿唇去听。 “我哥其实人品不行……不对,很差!”赵轻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在感情上是渣男!” “……好,我会注意的。那要不然我西装还是就送到你家好了?” 原本以为赵轻禾会同意,谁知道她下一秒就矮了气焰:“算了算了,这事我哥特地打电话来‘警告’过我的,你还是送过去好了。地址一会我发你。” 梁风忍不住轻轻地笑,心里接受她的好意。 “没事,多谢你关心。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 赵轻禾思索片刻:“你几点去?” 梁风彻底笑出了声,不再逗弄她:“逗你的。我不过是去送趟西装,没事的。” 电话挂了之后,赵轻禾很快发来了沈颐洲在伦敦的住址。 梁风在地图上搜索了位置,脸上笑意淡淡散了去,低头去门口穿鞋。 出门的时候,伦敦天色已有些暗了。 她下班才从干洗店取回的西装,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时间。 沈颐洲住得意外得并不远,步行距离只有不到一公里。 梁风拎着西装一路走过去。 十分钟左右,到达了一座联排别墅的门口。复古英伦风的外墙,建筑颇有些设计感。是这片街区走过来算得上高档的房子。 梁风又在手机上确认了一下门牌号,随后按响了一侧的门铃。 鼻息微微屏住,等待门里的人出来。把西装交给他,然后离开,是梁风原本的打算。 却没想到大门打开后,出来的是一位面生的妇人。 年龄约莫四十多,穿着一套深色的半裙制服。 梁风刚要以为自己走错地方,就听那妇人笑着问她:“是梁小姐吧?” 梁风微微站定脚步,还看见那妇人侧了身子请她进去:“您帮着把西装放进沈先生的衣帽间吧。” 天色已经很暗了,此刻妇人侧身让出的门口,显现出一种灯火充盈的明亮。 如果是最开始刚刚跟在沈颐洲身边的梁风,现在定还不知道这妇人为何一定要自己将西装送进去。 仅仅只是想要拿回自己西装的话,他甚至不会给赵轻禾去那个电话。 又或者,沈颐洲什么时候、怎么可能会对一件西装如此的上心? 他要的不是西装,他要的是她来。 心里有淡淡的冷意,笑容还是自然而然地挂上了嘴角,梁风轻声道:“好,麻烦您带路。” 大门缓缓地关上了,梁风跟着走进了屋子。 她什么都没有看,只默默地跟在那妇人的身后,穿过前厅上了二楼,在一间卧室的门前停了下来。 “衣帽间就在进了卧室的右手边。” 梁风无声吸气,轻声道:“多谢。” “梁小姐,您客气了。” 空荡荡的房子。 从刚刚进来到走进这卧室,梁风都没再见到第三个人。 或许是她多想了。 脚步无声地朝一侧的衣帽间去了,卧室里没开灯,衣帽间里也是昏沉沉。 梁风不想多事,只想着放完就直接离开。 衣帽间里也空荡荡,只稀疏地挂着几件衣服。实在不像是常住的地方。梁风随便找了个位置,抬手将西装挂了上去。 右手离开西装收回的一刻,听见身后清脆的一声“咔哒”。 心跳落了下来。 梁风依旧背对着房门,一动未动。 像是惊讶、更像是期待。 听见他脚步声不缓不急地踱到她的身后,微微弯身,靠近她。 黑暗中,呼吸变得更加敏/感。 似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地在她脸颊摩挲。 梁风不自觉别过了脸,想退后。 却被他一动不动的胸膛挡住。 “你衣服送到了。”她声音很轻,语气客套。不肯遂了他此刻旖旎的氛围。 于是,察觉到他轻笑的气息酥麻地洒在她的脖颈。 而后似真的在意她一般,哄她:“生气了?” 梁风屏息,眼眸垂下:“生什么气,你那天送我回家我谢你还来不及。” “那就是生气了,”沈颐洲抬手轻轻搂住她,“我给你赔不是?” 依旧是浪荡的、轻浮的道歉,梁风有些气笑。她伸手去挣,反而被抱得更紧:“你最好快点松手,我有个好朋友提醒我,她哥哥在感情上是渣男,叫我离他远一点。” 沈颐洲听言也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头俯得更低,唇齿几乎要触碰到梁风的肩。可偏偏又还未靠到,叫她浑身酥麻难耐。 梁风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亲昵,更怕自己下一秒也腿软倒在他的怀里,于是艰难地转过身子来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勉强得来一点间隙,“警告”他:“你再靠近——” 可梁风话未说完,唇齿就被人强势地彻底封上。 这里不是车水马龙的拥堵路上,而是他沈颐洲私有的、绝不会被打扰的宅邸。 于是他肆无忌惮、也绝不会停止。 却没想到梁风这次是铁了心地要反抗。 绝非是半推半就。 她受不了他这样不明不白地就把这事翻了篇。 即使他好声说“我给你赔不是”,也不过是他装模作样的“低头”。 气息在他终于肯松口的下一秒重回,梁风在黑暗中剧烈地喘/息。而后咬住唇,低声道:“我没有骗你。我没有装作没有钱,也没有故意要博你同情。我只是想请你吃顿饭而已。” 她知道自己现在正是沈颐洲最讨厌的样子,较真、执拗,非要把话说清楚。 她明明把钱还给了他的,他明明知道她现在本该就是没钱的。 不是随随便便就请得起他在市中心的法国餐厅吃饭,是她在洗澡时千回百转才心痛地从第二年的学费存款里抠出的一点。 知道自己曾经的确劣迹斑斑,也知道此刻的话语不值得被信任。可被沈颐洲这样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地一语揭过时,梁风还是忍不住争辩。 气氛也就这样冷下来。 梁风不再说话,昏暗的衣帽间里,沈颐洲无声地垂眸看着她。 不是没打过电话再去问赵轻禾,赵轻禾也说她除了上学打工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和任何人恋爱。 “你知道她一天要收多少脸书DM吗?光我偶然看到过一次,就至少有七八条。” “我们学院里有个富二代,也是开库里南的,孜孜不倦地追了梁风两个月,梁风连个眼神都没给人家。” “你别追梁风哈,你不是什么好人。” 沈颐洲冷言:“库里南算什么好车。” 赵轻禾语塞:“……你自己不也开么……” 从梁风家离开后的那种无端愤怒在赵轻禾的话语里无形化解,知晓她或许没有再“重操旧业”,却不知道那笔钱她到底用去了哪里。 燕京的房子还是她母亲在租住,也没查到她名下多了任何的房产。 只能想到,或许她还是给了严琛。可为什么现在两人又没有在一起? 凌乱、烦躁。 最后,只眸色更冷地看着被他锢在怀里不肯再作声的梁风。 “我不是和你道过歉了么。” 良久,沈颐洲沉声说道。 多么难得的,他没再用那种轻浮的、漫不经心的语气。 梁风眼睫窸窣,只觉得胸口气息缓慢地顺了过来。 沈颐洲伸手,正打算去抚抚她的肩头。 忽然听见衣帽间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哥,你在吗!?” 还没等沈颐洲反应过来,梁风语气惊恐地低呼:“是轻禾!” 而后,在下一秒把沈颐洲推出了老远。 胸口顿时窜起无名的恼火,沈颐洲看见衣帽间的门很快被赵轻禾推开。 他整了整衣衫,压着脾气问她:“你来干什么?” 赵轻禾一脸警惕地看着衣帽间里相隔甚远的两个人,忽然疑神疑鬼地盯着沈颐洲的脸上望了起来。 她眼睛因光线不足眯了眯,而后一脸震惊地问道:“哥,你嘴巴上的……是口红印子吗?你……你不会强吻梁风了吧?” 梁风在一侧听得毛骨悚然。 沈颐洲却冷冷地笑了一下。而后,慢条斯理地当着赵轻禾的面“毁尸灭迹”。手指把唇边擦了擦,冷声道: “你满脑子每天就想这些东西?” 作者有话说: 赵轻禾:到底是谁满脑子每天就想这些东西啊啊啊啊啊????? 感谢在2022-08-21 16:58:54~2022-08-22 16:4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斯法罕、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雪人 20瓶;Aurora 6瓶;XY-L、不起床就不会困、枝枝呀枝枝、喜宝才不会掉毛 5瓶;此致 3瓶;Hua桦 2瓶;Colinsiss、Yenue_(:、甜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五十三/够了吧 人如其名, 梁风离开得像一阵风。 赵轻禾还在孜孜不倦地盯着沈颐洲,叫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沈颐洲烦得很,叫她快点滚。 赵轻禾走的时候还不肯死心地提醒他:“哥, 你不是什么好人,你要记住。” 沈颐洲面色沉冷,送她出门。 大门“哐”地关上, 屋子里又重新落回了安静。 像是刚刚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 仅仅是他的一场幻觉。 天色完全的暗了。 赵轻禾离开后,沈颐洲就走到了后院,随便寻了把椅子坐下抽烟。 僻静的别墅区,只有微弱的风时不时吹来。 耳边空荡荡的,身边也空荡荡的。 沈颐洲望着昏暗的天边, 说不上来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她走了, 他原本没打算叫她走的。 可她还是走了。 有些遗憾吗?他不知道。 或许是他已经麻木得太久了。很难再察觉到那些微弱的、鲜活的情绪了。 身后,那妇人来问晚饭都已准备好,什么时候用餐。 沈颐洲没回头,只淡声叫她都撤了。 天色彻底地将他融为这黑色的一部分,风吹着他手里的烟燃出诡谲、奇异的光。 沈颐洲长久地注视着那一点光亮, 微弱地照拂在他的脸上。 低垂的眼眸, 像是黑夜的月亮。 无声地流淌出寒与冷。 无端地, 又想起她失魂落魄地跑出去, 想起她一脸素净地站在门前问他今晚留不留下来吃晚饭。 声音和光线暗下来,某些莫名的情绪就无声地翻涌了出来。 为什么来伦敦? 为什么来伦敦呢? 不舍还是不甘,爱她还是恨她。 重新接近她,心满意足地将她的惶恐和失措收纳眼底。开心吗?应该是开心的吧?要不然他为什么要来伦敦? 她这样一个从头到尾欺骗、背叛他的女人, 一个到最后都以为把他蒙在鼓里直接走人的女人。 应该是开心的吧。 要不然, 怎么会为了她来伦敦。 无声的黑暗中, 明灭的火光在微微地发颤。 沈颐洲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愉悦。 赵轻禾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她其实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算得上什么好人吗? 他从头到尾都不是。 他那样麻木的人,既不会感受到爱,也不会感受到恨。 又或者,其实既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他更怕自己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 黑色的庭院里,隐隐亮起了一方屏幕。 她所有的模特照都展示在她的脸书首页,上面清楚地表明了联系方式和工作时间。 几乎是每一天的晚上,每一个周六,每一个周日。 完成拍摄活动之后,她就会上传拍摄的照片。 凌晨一点十分,一点半,两点二十,三点。 她到底几点睡觉呢?记得那家西装店的开门时间是早上八点,离她住的地方一点也不近。 那么小的一间屋子,和那么多人共用厨房和客厅。 屋子里连一个像样的衣柜都没有,逼仄狭小得可怕。 为什么变得那样的瘦,是太累了还是吃不饱? 她的钱去哪里了? 她不是骗走了他很多钱吗?为什么不自己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答不出来任何一个问题,包括他为什么来伦敦。 手机无声地熄灭了。 沈颐洲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再也没有动静。 - 梁风有段时间没再见过沈颐洲。 那天之后他再没来找过她,也没在赵轻禾的身边出现过。 赵轻禾六月底毕业之后,就和新男友飞去了南半球度假。梁风无从得知沈颐洲的消息。Cathy有了新的男友,梁风随口问过,Cathy说沈颐洲根本没和她交往过,顶多算得上是请她吃过饭。 其余的,就没有任何的消息了。 梁风从他在伦敦住过的那座别墅前走过一次,那里大门紧闭,像是不在家,又或是已没有人住了。 他好像走了。 他走了。 他已经离开伦敦了。 梁风在冷风中穿着单薄的吊带,Connell叫她去补补妆:“Fiona,我知道天太冷了,你眼睛里有些眼泪,先去处理一下吧。” 梁风僵硬地点点头,套上厚外套走出了拍摄现场。 那个潮湿、燥热、心跳怦然、天旋地转的夏天已经消失了。他离开了,他离开了。 一切戛然而止,他分明前一秒还在她的身边吻过她。 梁风麻木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化妆师在自己的脸上补妆。她手指在国内的社交软件上漫无目的地划着,忽然上方弹出了一条新闻推送。 是某个大人物的讣告。高危病重,在抢救室里抢救了两个月最后还是离开了世界。 梁风没有在意,轻轻地将这条新闻划出了视线。 远处Connell在喊她:“好了吗?” 梁风收了手机:“来了。” - 沈恪的追悼会被安排在十月末。 在此之前,贺忱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沈颐洲。 沈颐洲从伦敦匆匆忙忙赶回时,沈恪已不太能说话。 内脏严重出血,ICU里一住就是两个多月。 病来得又猛又急,像是老天决意要把他带走。 贺忱一直陪着沈颐洲在ICU忙碌,整整两个多月,沈颐洲几乎没睡。 偶尔夜半在椅子上休息一会,也常常会被疾步赶来的医生吵醒。 全国最好的医学团队,日夜不休地跟在沈恪的床前。 越到后面,沈颐洲越是沉默寡言。 贺忱偶尔在凌晨同他去医院外面吸烟,叫他回家休息休息。 他似是很久才反应过来,淡淡地笑一笑,不说话。 而后,重新走回医院。 十月初,沈恪终究是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沈颐洲站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胸前因抢救而烧焦的淡淡痕迹,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主治医生和他确认,沈恪已经死亡,他才缓缓地抬起视线,看着医生,缓声道:“辛苦你了。” 贺忱跟着他走出医院,沈颐洲脸上毫无情绪,只叫他送自己回去。 而后,便长久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吃饭,也是正常吃饭。 沈恪死后的一切事务,他也都正常地处理。 贺忱叫他休息休息,沈颐洲也只短促地笑一笑,反问他:“有什么必要?” 而后,沈恪的追悼会他也一手办理。面色平静地和每个人讨论自己父亲的丧事,而后接受所有人的哀悼。 十月末,贺忱在沈恪的追悼会上再次见到了沈颐洲。 他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在大厅的门口。 冷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颊上,有种苍白肃穆的错觉。 可他走上前去喊他“二叔”时,沈颐洲依旧能微微弯起嘴角,轻声道:“来了。” 他像是游离在外、像是感受不到。 贺忱握住他的手,只说了一句:“节哀。” 沈颐洲从善如流地应下:“好。” 麻木地站在这门口,接受每个人的“节哀。” 看着所有人鞠躬,而后,由他送上一束花。 从白天到晚上,他送走最后一个客人。 司机将他接回家问他晚上还用车吗,阿姨问他用没用过晚餐。 他统统摇摇头,缓步走回了卧室。 房门无声地关上,陷入彻底的黑暗。 听见那一声声的“节哀”、“节哀”、“节哀”。 沈颐洲倒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眼里却没有流出一滴泪。 悲哀吗? 或许。 伤心难过吗? 他不知道。 但沈颐洲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孤独之中。 箫琴已经不是他的母亲,沈恪再也不会出现,赵轻禾?那是箫琴的孩子。 空荡荡的屋子里,从前不是他一个人的。 那天晚上的除夕,不是他一个人的。 心脏迸发出巨大的痛感,像一把早就插进去的刀子在反复地扭转、深入。 淙淙的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最后将他完全地淹没。 长久的死寂。 他不知何时拨出了一个电话。 听见电话那头带着风声的、小心翼翼的: “喂,我是梁风。” 沈颐洲没有说话。 “沈颐洲?”她试探地喊道。 那样温柔的声音,他也曾经真的拥有过。 够了吧,够了吧。 是否悲伤情绪里太易滋生绝望与悲观,要不然他此刻为何坚定地这样想:叫她再回来又能怎样呢? 她真的爱自己吗? 沈颐洲甚至不敢去想这个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爱过他吗? 而他又真的就能这样毫无芥蒂地和她重新开始吗? 在伦敦的那些时日,他真的快乐满足吗?她真的快乐满足吗? 何必再互相折磨,何必再互相折磨。 沈颐洲握住电话,沉默了很久。 终于开口。 语气冷静而平缓: “密码是你的生日。” “……什么?”梁风轻喃出声。 “伦敦的房子,密码是你的生日。” “沈颐洲……” “就这样。” 他话毕,就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时,听的是刘若英的《当爱在靠近》 “真的想寂寞的时候有个伴” “日子再忙也有人一起吃早餐” “虽然这种想法明明就是太简单” “只想有人在一起” “不管明天在哪里” 【另外,24h红包,周三休息,周四晚八点继续~】 感谢在2022-08-22 16:42:49~2022-08-23 16:5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6107929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好奇心小妞 20瓶;秀茨 10瓶;Aurora 6瓶;萌萌哒、喜宝才不会掉毛、XY-L、许荦、belyyy 5瓶;此致 3瓶;Yee、听言、288小外婆、V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五十四/沈颐洲的颐, 和梁风的风 赵轻禾回到燕京时是十一月初,沈恪在ICU抢救的时候没有走漏半点风声,追悼会过去之后她才从箫琴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说起来, 沈恪与她没什么关系。 但是赵轻禾还是在得知消息的第二天坐飞机去了燕京。怪不得沈颐洲那时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直接离开了伦敦。因他从前也是这种行事风格,赵轻禾也就没多想。 谁知道,竟是沈恪病危。 眼下过了这么久, 不知道沈颐洲状况到底如何。 飞机落地燕京是晚上十点。赵轻禾刚下飞机就被扑面而来的干冷气息袭到。虽说还未到数九寒冬, 但十一月的温度已叫人生畏。 赵轻禾拢紧大衣,快步走进了航站楼。 她来之前问过贺忱,沈颐洲是否在家。贺忱说他过几天就要搬到南苑去住,如果在他常住的别墅没找到人,就去南苑看看。 赵轻禾了然, 上了车之后边叫司机先往沈颐洲从前叫她住过的市中心别墅去了。 一路上灯火葳蕤, 有种临近年关的茂盛之感。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赵轻禾心里却愈发的冷与寒。 记得那间别墅沈颐洲一人住了许久,如今为何忽然要搬走? 很难不去想是因为他父亲去世的缘故,那座他要搬去的南苑正是他从前和他母亲住过的地方。 因为太孤独了吗?所以想搬回原来的老宅子? 赵轻禾偏头看着窗外,眼眶不禁发涩。 车子停在市中心的别墅外时, 赵轻禾看见屋里亮着灯。她付了钱就下车。 按响门铃, 是阿姨来开的门。 “轻禾!?”阿姨语气里透着惊讶和不可思议, “你, 你怎么回来了?沈先生没和我说。” “我自己回来的,我哥不知道。” 阿姨连忙叫赵轻禾进来。 赵轻禾探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客厅,目光移去二楼:“我哥在楼上?” 阿姨连忙点头:“是啊,先生在收拾东西。” “他真的要搬去南苑?” 说到这, 阿姨眼眶也忍不住发红:“是, 就这几天了, 先生在收拾一些文件,我今晚就要把剩下的一些衣服都整理收拾了。” 赵轻禾心里堵得难受,她声线短促拉住阿姨:“阿姨,我哥……他怎么样?” 阿姨目光看看楼上,嘴唇翕动了一下。 “……先生一切都很正常,没有特别伤心也没有颓废。丧事、追悼会这些都是先生在安排。但就是,不开心。我知道先生从前也不是会开心大笑的类型,可就是……能感觉出来,他不开心。这里太安静了,先生不想再住在这里了。” 阿姨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小刀一样在赵轻禾的心里划动,她眼眶胀得发痛,说道:“阿姨你先别上去了,我去和我哥说说话。” 她说完,就转身上了楼梯。 短短的一层楼梯,赵轻禾走得很慢。 她曾经在这间屋子的庇护下安稳地居住过一年。 沈颐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其实没资格去评价。做好做坏,都与她无关。但是做她哥哥的这么多年,沈颐洲从没亏待过她。 赵轻禾刚走到卧室门前,眼泪就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还未抬手敲门,就听见里面淡声道:“门没锁。” 眼泪囫囵擦了去,她轻轻推开了门。 明亮的卧室里,沈颐洲正一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长长的沙发上还散落着更多的文件。 一侧的深色床单上,有一些衣服摊开,应该是阿姨刚刚在收拾还没结束的衣服。 赵轻禾憋下去的眼泪在一瞬间重新涌上来,她张嘴刚要说话,就看见沈颐洲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说道:“哭错地方哭错人了。” 赵轻禾:“……” “回来有什么事?”沈颐洲又低头重新去整理手里的资料。 赵轻禾扑到他身边的沙发上,只挨着一条边坐着:“想你了不行吗?” 沈颐洲毫无情绪地笑一声,瞥她:“没这个必要。” “就有这个必要!就有这个必要!” 赵轻禾说完又去小心翼翼地瞥沈颐洲的神情。担心他是强颜欢笑。沈颐洲索性把手里的文件放下,直视她。 高强度的、压迫性的直视。 赵轻禾两秒内就败下阵来,确认她的哥哥是真的铜墙铁壁。 沈颐洲随后就把目光收了回去,依旧在看手里的文件。 赵轻禾目光在卧室里随便扫了扫,看见床上还未收好的衣服,忽然心血来潮道:“我来帮你收拾衣服吧?” 她说着就去看了眼衣帽间,里面大半位置已经空了,只剩下挂着的西装还没有整理、收纳。 赵轻禾从衣帽间探出头:“哥,我帮你把西装收了吧?我最会收西装了,绝对不给你衣服弄上一点褶皱。” 沈颐洲头都没抬:“随你。” 赵轻禾顿时觉得气息都顺了一些,能帮沈颐洲做些事情,这想法叫她好受很多。 她于是动作麻利地开始把他的西装取下来。 随后在卧室里弄了张纸和笔。 按照取下来的顺序在纸上简要记录西装的颜色、花纹和品牌,这样到时候搬到南苑拿出来也好按照现在的位置一模一样地放回去。而且做了记录,不怕到时候哪件少了都不知道。 这事赵轻禾轻车熟路,从前做秀展,给衣服写标签这事她做过八百回。 于是一件、两件,每件赵轻禾做完登记就用防尘罩将西装套好整齐地排列在衣帽间中间的透明展示柜上。 沈颐洲的西装大多都是手动定制,logo喜欢藏在隐匿的地方,但是赵轻禾找了几次也就轻车熟路,他只穿固定几家牌子的西装。 赵轻禾忙碌了一会,却在一件烟灰色西装上犯了难。 一件看起来是手工定制的西装,但是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一个logo。不是之前看过的任何一个牌子下面的西装。 赵轻禾的好奇心上来,她又仔仔细细地里外看了一遍,可还是没看见任何的logo。原本也可以不管,但她还是想知道这是哪家的衣服,怎么连logo都不打。 于是拎着那西装走出了衣帽间。 “哥。”赵轻禾蹲在沈颐洲面前,把西装提起来。 沈颐洲抬眸,淡淡看着她。 赵轻禾认真地问他:“这件西装你是从哪里买的啊?我怎么找不到这衣服的牌子?” 沈颐洲微微蹙眉,冷笑道:“你倒不如问我楼下餐厅的椅子是哪个工人制作经手、哪个司机托运转移、哪个商家购买销售的?” 赵轻禾:“……” 默默地把西装收回来,赵轻禾心想,算了算了,忍了忍了。 她拎着西装领口往衣帽间走,忽然察觉指间有微微的起伏。 眉头皱起来,赵轻禾连忙把西装拿近了去看。学服装的敏锐性叫她一下感觉到这是缝在衣服内衬里面的纹路。 因为隔着内衬的缘故,赵轻禾刚刚怎么都没看到。要不是手指无意间摸到,她或许就这么错过了。 从未见过在这里缝制logo的衣服,赵轻禾的好奇心在瞬间被吊到了最高点。 她直接转身问道沈颐洲:“哥,我可以把你这衣服稍微拆一点线吗?” 沈颐洲压根没看她:“随你。” 赵轻禾随后就去楼下阿姨那里寻了一把拆线剪,而后小心翼翼地沿着内衬缝合的地方将那一块拆了下来。 里面,果真是一个精巧的logo。 赵轻禾盯着那logo看了一会,忽然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因那logo是两个中文汉字:颐风。 赵轻禾随即把手机拿了出来,她点开微博,然后找到了一个很久都没有更新的账号。点开其中一张照片,她双指放大看了很久很久。 而后,似被雷劈般静止在了原地。 不一样的是“颐”和“有”,一样的是“风”。 一样的写法、一样的行笔、一样的最后一笔像风一样飘逸。 图片再放大。 也是一样的绣法。 ……梁风? ……这是梁风做的西装? 怎么会在沈颐洲的家里? 难道说沈颐洲从前就认识梁风? 那他知不知道这件西装是梁风做的? 还是说这是他从前偶然买到的? 可若是买的,那logo也应该是“有风”,而不是“颐风”。 更不应该藏在内衬之下,像是不愿叫人发现、不敢叫人发现。 一种强烈的预感忽然在赵轻禾的脑海里作响,想起他那次刚到伦敦,就对梁风说:“梁小姐,我已喜欢你好久。” 梁风、沈颐洲,沈颐洲、梁风。 怪不得,怪不得那时他一听到自己说要叫梁风帮她回去拿披风,他就主动说可以开车送。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难得愿意来参加她的party,还肯那样耐心地陪她玩牌。 怪不得他特意打来电话,叫梁风直接把西装送去他伦敦的家里。 原本以为只是他信手拈来的浪子做派,却没想到…… 赵轻禾震惊得手都有些发抖,她克制住紧张,迅速给贺忱发了一条消息。 她从前没问过、但是如今却想知道到底是不是。 赵轻禾:贺忱哥,我哥哥以前和梁风在一起过吗? 贺忱的消息很快回来:是,你哥哥给她办过秀。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到底是谁需要办秀? 当然是梁风啊。 一刻天旋地转。 赵轻禾几乎站不住。 那他们现在为什么又分开? 赵轻禾不禁想到梁风。她一个人那么辛苦地生活在伦敦,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多太多的问题。 赵轻禾沉默地拎着西装重新走回了卧室。 沈颐洲不知何时点了一支烟,正阖目靠在沙发上休息。 明亮的灯光下,他皮肤近乎冷调的瓷器,不用靠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清冷与疏离。 赵轻禾紧紧地攥住那件西装,她几乎不敢去靠近那个答案,她害怕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件西装是从何而来。 “……哥。” 安静的卧室里,赵轻禾迟疑地开了口。 看见沈颐洲缓缓抬了眼帘,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赵轻禾缓步走到了沈颐洲的身边,她蹲下,先是打开了手机。 缓声道:“这是梁风从前经营过的一个微博账号。” 沈颐洲面无表情地去看。 赵轻禾放大其中一张照片,嗓口干噎:“这是她习惯绣在衣服上的logo。” 沈颐洲审视的目光看向赵轻禾。 赵轻禾抬起头,轻声问道:“你们,你……和梁风,从前在一起过?” 薄而淡的白烟从他的指间弥散,沈颐洲轻而冷地笑了笑:“和我在一起的人那么多,我难道每个都要记得?” “你帮她办过秀……” “那又如何?” 赵轻禾却没想到沈颐洲会是这样的态度,她觉得嘴唇莫名的干燥,似是有一万句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 最后,只手指微微攥紧了西装,望着沈颐洲漫不经心的双眸缓声道:“你知道吗?一件手工西装至少要人工制作60个小时以上,越是精益求精、苛求细节的,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也就越长。” “你看我手里的这件西装。”赵轻禾把那件烟灰色的西装平整地铺陈在沙发上。 沈颐洲的目光无声地移过去,又听见她说:“这样一个手工缝制的驳头眼,需要手艺精湛的师傅缝制至少三个小时。好的驳头门襟才能像这样自然有一定弧度。这件西装的走线均匀、细密,没有一处出错,每天眼睛就是这样盯着看,几个小时就会难以忍受,你再看——” “你想说什么?”沈颐洲一动未动,声音沉而缓地打断了她的话。 赵轻禾嘴唇紧紧抿住,而后掀开了西装的内衬。 她忍住声颤,平稳道:“这里绣的是颐风,梁风的账号上绣的都是有风。‘风’字,一样的绣法,一样的笔锋。” 沈颐洲无声地看着那件西装,却还是一个字未说。 赵轻禾眼泪几乎掉下来:“哥,这是梁风做给你的西装,你之前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 声音似乎是变得很远了。 安静的卧室里,沈颐洲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漩涡。 什么时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为什么从来不知道? 她为什么什么都没和他说过? 思绪在一瞬间沉入浓重的回忆。 ——“还要给我做条领带?” ——“这次想做个别的。” ——“什么?” ——“……现在当然不能告诉你。” 沈颐洲浑身僵硬,忽然站起了身子。 赵轻禾喊他:“哥!” 沈颐洲却像是根本听不到,大步走到了阿姨之前已经收拾好的箱子前,一把将箱子打开,衣服便统统散落到了地面上。 他在里面翻了翻,更多的衣物散落出来,他却像是看不到,最后抽出了一条深蓝色条纹的领带。 明晃晃的灯光下,沈颐洲看着这条他不止戴过一次的领带。 却很久很久没有动静。 赵轻禾似是知道了什么,走上去想要接过那条领带。但是沈颐洲却没有松手。 安静的卧室里,沈颐洲第一次翻开这条领带的背面,那样仔细地查看它。 呼吸在一瞬间彻底的停止,同时也冰封他此刻的目光—— 因那领带反面的最上方,坐落着两个金线绣着的,隐蔽又不宜察觉的、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字。 ——正是他沈颐洲的颐,和梁风的风。 作者有话说: 进入一些破案环节(明天还有的嗷~) 感谢在2022-08-23 16:55:07~2022-08-25 18:0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742131、阿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754243 50瓶;奇奇怪怪 30瓶;淡然一笑间 15瓶;Aurora 6瓶;萌萌哒、喜宝才不会掉毛、许荦 5瓶;他姓陈呀 3瓶;TiTi、南微 2瓶;秀茨、Colinsiss、陆鱼、XY-L、Yenue_(:、288小外婆、今天听trap了吗、V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五十五/她爱你啊 沈颐洲在想, 他已有多久没有翻看她的脸书了,她是不是快要放寒假了,Connell呢, 他们在一起了吗? 她还在做模特兼职吗?伦敦的家里她有住进去吗?最近有生活得不那么辛苦吗? 良久,良久。 他还是把那条领带放下了。 “你还有事吗?”他淡声问赵轻禾。 赵轻禾瞠目结舌:“……哥,这西装是梁风——” “梁风做的, 我已经知道了。” 他明明已经知道……可赵轻禾在他的声音里竟寻不出一分温情。 唇齿几分错愕地张着, 可片刻情绪微微回落。或许他也需要时间消化。 赵轻禾嘴唇随即轻轻抿上,轻声道:“哥,那我今天先走了。”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卧室。 房门很轻地合上。 “咔哒”一声,像某个看不见的开关被轻轻地打开了。 明亮的灯光下, 沈颐洲觉得一种难耐的、湿热的潮涌淙淙地将自己包围了。 他试图保持冷静, 可无法、也不能忽视那种潮涌的情绪。 目光无声地移去沙发上的那件西装,脚步不受自己的控制,走过去。 蹲下。 微凉而柔软的布料,像是他曾经握住的她的手指。 被拆开了一条缝的内衬里,是她绣的“颐风。” 指腹不自觉在那个“风”字上摩挲, 来来回回。 大脑里混杂而来的信息太多太多, 此刻竟变成彻底的空白。 声声回响着的, 只有赵轻禾离开前说的那句:“这是梁风做给你的。” 一针一线, 是你的梁风做给你的啊。 握住西装的手指愈来愈紧,沈颐洲倏地起身,走出了卧室。 - 阿姨说,这件西装是去年夏天他从轻井泽回来时放在包里的。她以为是他在日本买的, 于是也和其他的衣服一样洗净放到了衣帽间里。 是在那时候放进他的包里的吗?怪不得他根本没有在意。 阿姨有些紧张地看着西装内衬上裂开的缝, 焦虑道:“这西装我上次送去例行干洗的时候还没有坏的, 怎么现在——” “她是不是还寄过一封信?”沈颐洲忽然问道。 阿姨一愣:“她,她是谁?”可下一秒,就立马想起来。 “是!是!梁小姐去年冬天的时候寄过一封信来。那时我拿给先生看过,先生您拆开看了一眼就叫我丢了。” 沈颐洲目光移上去:“你丢了?” 阿姨立马露出一个喜悦的笑:“没有没有,我都收到先生您的信件夹里了。” 见沈颐洲不置可否,阿姨立马转身快步走去了储藏间,没多会,手上拿来了一个拆封过的信件。 薄薄的几张纸,是沈颐洲之前拒绝过的工作室转让合同和租赁合同。 最后面附着的,是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拒绝过她一次,谁知道她还是执拗地把这些东西又寄了过来。 背面甚至还附上了一张银行卡。 那时他正在气头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还是工作室的破事,于是便让阿姨直接丢了。 可眼下,沈颐洲缓慢地、仔细地将那叠纸从第一张翻到最后一张。 看见合同的最末尾,有人用铅笔工整地写了一行小字: “所有的钱都在这张卡里了。沈颐洲,谢谢你,再见。” 最后,就是六位数密码。 他没看到这句话。 左手将单薄的纸张捏出深深的褶皱,沈颐洲拿出手机,点开了银行的软件。 耳边静得像是某个他们和衣而睡的凌晨,心跳在长久的窒息中失去了跳动,而后,察觉到天旋地转。 八百零三万。 账户上,有整整八百零三万。 她要把欠他的所有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他真的给过她这么多吗?他那时甚至没给她买过任何的房子。 所以她是什么都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都没有给自己做打算吗? 就宁愿这样辛苦地留在伦敦只为了要还上他给的八百万吗? 长久的安静,随后胸腔溢出低低的、断断续续的笑。 可很快,也陷入无尽的沉默。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鲜活的心跳声,觉得似有坚硬的冰凌在缓慢地融化。 他抗拒、可也渴望。 像是强烈地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她如此行径的理由,一个他此刻应当感受到的情绪。 陌生而强烈的感受,这么多年重新袭上了他麻木已久的身躯。 坚硬的盔甲在瓦解,露出脆弱又血淋淋的皮肉。 于是,感受到那些清晰的痛。箫琴的无视与冷漠,沈恪的严厉与疏远,和梁风不再回头的离开。 心脏紧紧地皱缩在一起,这么多年的痛在一瞬间迸发。 沈颐洲双手抚脸,眼眸紧紧阖上。 可剧烈的疼痛过后,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光芒慢慢地将他围拢、包围。 ——“这个节点我收下了。” ——“刚做好的羊肉饭,你还有胃口吗?” ——“不过…是我觉得舍不得,舍不得我们之间单薄得如同一根蚕丝般的情意被我这样…太快地用完罢了。” 滚烫的、强烈的阳光重新照在沈颐洲的身上,叫他忍不住发颤。 双眼重新睁开,看见那件烟灰色的西装。 心中有很轻很轻的声音在清晰地说话。 “沈颐洲,她爱你啊。” - 赵轻禾半夜收到一条沈颐洲的消息:别说不该说的话。 赵轻禾头皮发麻,随即回过去消息:你妹知道分寸呢。 片刻,沈颐洲的消息又回来:明天晚上叫司机去接你。 赵轻禾眼珠一转:请我吃饭? 沈颐洲:你以为呢? 赵轻禾嘴巴咧到后耳根。 沈颐洲叫她来家里吃饭,多么稀奇的事。 赵轻禾想,大概还是和梁风的西装有关。她晚上到家之后,在贺忱那里补完了沈颐洲和梁风所有的故事,但中间缺了一环,贺忱说这一环,她只能自己去问沈颐洲。 第二天,沈颐洲的车如约来到赵轻禾家楼下,司机将她接到家的时候,阿姨还在厨房忙碌。 家里暖烘烘的,赵轻禾脱了大衣往餐厅去,却没在里面见到人。 阿姨目光示意外面,赵轻禾才看见沈颐洲一人站在庭院里。 她蹑手蹑脚走出去,闻见他身周淡淡的烟味。 “来了。”沈颐洲侧目看一眼,把烟掐了扔进了垃圾桶。 赵轻禾关注他脸上神色,一切平和,似没有任何问题。 憋不住,小声试探:“……你,和梁风联系了没?” 沈颐洲目光投过来,赵轻禾只觉“毛骨悚然”。 可他却没像昨天似的那样讥讽,只冷笑一下:“我看你比我还急。” 赵轻禾见他言语里缓和太多,立马顺杆子往上爬:“我同意梁风做我嫂子!” 沈颐洲瞥她一眼,安静几秒。竟问:“她就那么好?” 他话里隐约的探究意味,赵轻禾故意慢悠悠地回:“梁风好不好,还要我来告诉你?” 沈颐洲盯着她,皮笑肉不笑。 赵轻禾立马正色,轻咳一声。 “长得那么漂亮,但是在伦敦从不招惹乱七八糟的男人。明明找个男朋友就可以不那么辛苦,但还是一下课就去打工。帮助朋友的时候从来不求回报,即使自己还要攒钱付学费,但还是会花钱给朋友买很好的礼物。” 赵轻禾话毕,就望着沈颐洲等待他的夸赞。 却没想到他眉眼压下,几分沉冷地问她:“她花钱给你买礼物?” 赵轻禾:“……就,我上次过生日穿的那件抹胸啊……” “赵轻禾,你怎么收的下的?” 赵轻禾:“……” 而后,胸中“愤怒”转化成斗志,她一字一顿道:“我现在终于确定一件事。” 沈颐洲瞥来目光。 赵轻禾笑嘻嘻:“那天你在伦敦家里,绝对强吻梁风了!” 她一副吃定沈颐洲的模样盯着他,以为这次能翻身压住沈颐洲的气焰。 却没想到沈颐洲也毫不避讳地回看她,而后嘴角扬起弧度,一字一句冷笑道: “是啊,你说得没错。要不是你出现,生米也能煮成熟饭。” 他坏也坏得坦坦荡荡。 …… 赵轻禾彻底偃旗息鼓。 阿姨随后从里面喊他们两人吃饭,沈颐洲就跟着赵轻禾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饭间,赵轻禾又问沈颐洲他和梁风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有事为什么分开。沈颐洲什么都没说。 又因赵轻禾这几个月根本不在伦敦,所以也问不出梁风最近过得怎么样。 只他自己昨晚重新翻看了她的脸书,才发现她重新开通了一个专门的账号,开始自己穿自己设计的衣服拍照上传了。 因之前做模特积累的一小点名气加上她姣好的容貌,这个账号意外得热度不少。 下面的评论一半是讨论她的衣服,一半是讨论她。 沈颐洲看得厌烦,没翻到最后就关闭了软件。 席间,赵轻禾也提起了梁风的那个账号,她说现在流量更赚钱,这样比梁风实实在在打工来钱快得多。 沈颐洲不置可否,面色略显冷淡。 赵轻禾吃完饭后,司机就送了她回去。 沈颐洲面色如常地回了卧室,洗完澡,坐在二楼的客厅里随手翻了本书来看。看了几页,觉得写得无聊至极。 打开一侧的电视,听了几分钟又觉得太过聒噪。 莫名的,心头有躁动的火气。 起身走到窗边开了窗,簌簌的冷风随即扑面而来。才觉得有种能冷静下来的错觉。 而后,从茶几上捞起手机,烟盒和打火机,抬脚去了楼下。 十二点的庭院里,只角落有一盏温黄的灯。 深绿色的草坪变成无边的大海,而他坐在大海的中央,沉默地看着某个不具名的方向。 指间的烟明明灭灭,落下飘飘摇摇的灰。 他目光看去自己放在一侧的手机,又移开。 过一会,又看过去,再继续移开。 手里的烟没抽几口,自己燃至了烟蒂。 昏暗的天色里,看不清那些簌簌落下的烟灰是否被深深地埋进了草地里。 沈颐洲想看看时间,他就点亮了手机。 北京时间十二点半。 是伦敦时间下午四点半。 沈颐洲想看看她有没有新发什么动态,他就点开了她的社交软件。 半小时前,刚刚发布了一张她坐在泰晤士河边吃速食汉堡的照片。一头黑色卷发柔软地散在肩上,洁白干净的脸颊上,是她笑起的红唇。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咖色的呢子大衣,露出细细的脚腕。照片cr. Connell。 下面有评论在磕梁风和Connell的cp。 手机屏幕倏地黑下去,安静的庭院里,比早些时候更加的冷了。 沈颐洲起身,把烟蒂丢进了垃圾桶。 而后,无声地走回了卧室。 燕京的冬天从来干而冷,夜晚的时候常能听见呼啸的冷风。 没有人陪着说话的时候,孤独和冷风一样,震耳欲聋。 安静的卧室里,沈颐洲已躺了很久很久。 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忽的放起了灿烂的烟火。 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快忘记了那天晚上他们在窗边说了些什么。 心头沉闷得难以呼吸。 沈颐洲掀开被子,下了床。 卧室的窗户被完全打开,冷风灌入。沈颐洲站在窗口,望着远处被照亮的天空。 良久,他垂手,拿起了身侧的手机。 沉闷的一段等候音,他听见那端传来了梁风的声音: “喂,我是梁风。” Connell走来身边,递给她明天去参加活动的时间表。梁风指指电话,起身走到了安静的试衣间。 房门轻轻地合上,她几乎听得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她有多久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了?自从上次他那通不明不白的电话之后,梁风回拨过几次,但是都没有人接听。 知晓他们早就不可能,可还是在他给出那套房子之后感到心脏隐隐作痛。因他和洛生彻底分开,也是给了洛生一套房子。 痛苦,也接受,并如常地继续生活下去。 却没想到他再次打来了电话。 昏暗的试衣间里,梁风靠在一侧的墙壁上紧紧握住手机,听见他很轻的笑声,问她:“在忙?” “不忙。”她也轻声答。 “我看到你的账号了。” “哪个?” “ins,你自己设计的衣服。” 未开空调的试衣间里只有几度,梁风却手心微微发汗:“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有在看你的脸书动态,看到你提到这个账号的。” 他语气平淡如常,似是根本不觉得这举动有什么问题。 梁风心跳加重,声线几乎漂浮:“你…为什么看?” “因为喜欢,”他发出低而缓的笑,“我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吗?” 呼吸变成奢侈。 国内几点了? 梁风记得伦敦现在是晚上七点半。 那国内呢? 国内是凌晨三点半。 “沈颐洲,很迟了。” 电话里却传来很轻的呵笑,似根本不在意:“屋子外面在放烟火。” 梁风嗓口哽咽,根本不知如何应答。 短暂的一段沉默,她才问:“……把你吵醒了吗?” 沈颐洲望着烟火不再升起的夜空,回道:“是啊,睡不着。要不然你给我讲个故事?” 梁风安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白墙,稳住呼吸。轻笑道:“好啊。” “有一个小女孩,她住在一个开满红色野花的山坡。每年夏天野花盛开的时候,她都会用花液染红自己的十个手指。大拇指与食指撑开,双手合成一个长方形,透过这扇‘窗’,就能在山坡上找到一只彩色的小狐狸。” “每年夏天,她都能找到一次小狐狸。小狐狸就会满足她一个愿望。直到小女孩长大之后搬离山坡,她就再也没见过小狐狸了。” 电话里,传来安静的呼吸声。 梁风不确定沈颐洲是否还在听:“沈——” “她没想过要把那只狐狸抓起来?” “抓起来……做什么?” “这样不就一辈子都能许愿了吗?” 梁风愣怔了片刻,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是了,是那个翻云覆雨皆由我心的沈颐洲了。 笑容淡淡地散去,也察觉到心里无声的酸涩。 多久没有这样平和的、不参杂任何冷枪冷剑地和他说过话了? 梁风轻轻抿了抿嘴唇,她想说再见,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电话那头,沈颐洲安静了好一会。 忽然说道:“我也还给你一个故事。” 梁风屏息。 “一个很俗套,只有一句话的故事。” 沈颐洲关上窗户,重新坐回了床边。 目光轻轻落在沙发上那件烟灰色西装上。 淡声开口:“有个老头要死了,他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他唯一的儿子结婚。” 他说完这句,就再没开口。 梁风紧紧握住电话,却迟迟等不来下文。 无声的空白,像一把高高悬起的利剑。 他停顿的时间越长,越叫人无法控制地惶然。不敢却又忍不住地遐想。 心脏似在耳边砰砰炸裂,良久,梁风听见自己近乎破碎的声音,问他: “那他儿子,后来……结上婚了吗?” 电话里,沈颐洲很轻地笑了笑。 “不知道,我还在问。” 作者有话说: 100个红包! 第56章 五十六/“我想过你。” 电话那头, 传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沈颐洲想,是否一切其实只是他的幻觉。 又或者,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东西早已随着时间消逝了。 他目光从那件烟灰色西装上缓慢挪开, 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了电话里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而后就是呼啸的风声, 混杂着她断断续续的回答: “我现在就回家拿护照。” - Connell在路上打来电话, 问梁风为什么要推掉明天的活动。 梁风无法回答,只能说对不起。 她当然比Connell更要知道那个活动的重要性,品牌方组织的线下活动,第一次邀请了她。有不菲的活动经费,也有很大的之后继续合作的可能。 她需要钱, 她太需要钱了。 可在沈颐洲对她提出请求的那一瞬间, 所有顾虑也可以在瞬间化为虚无的灰烬。 因他从未向她提出过任何的请求,更因她其实从始至终都亏欠他。 于是,一路出租车回到家里,梁风翻出了自己的护照。 最快飞去伦敦的机票,今晚还有两张。那个她从前绝不会去考虑的头等舱, 在此刻被她毫不犹豫地买下。 而后, 从柜子里迅速翻出一只包, 证件、一些简单的衣物、充电器被丢进去, 梁风拎起包,又看了一眼屋内没有未关的电器,而后便关灯走出了房门。 重新叫车去机场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心跳声大得出奇, 她努力想克制地平息一下情绪, 却发现根本是无济于事。 太多太多叫她足以发疯的情绪。 他父亲还好吗?他还好吗? 电话里听起来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可她太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了。越是痛苦越是悲伤,他也就越会欲盖弥彰。 伤心吗?一定很伤心吧。 梁风还记得那年冬天时,他说要带自己去看他的父母。如果他真的完全不在乎他们,也不会说要带自己去见他们。 目光望向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色,眼泪无法自控地涌出来。 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可还是想立马飞到他的身边抱抱他。情绪愈发地喷涌而出,梁风粗糙地用掌心把眼泪擦干,不想叫别人发现。 约莫一个小时的车程,出租车抵达的机场。 梁风拎着包一路快走,顺利地过了安检。夜晚的机场依旧人来人往,梁风在登机口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才重新拿出手机,发现沈颐洲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问她回来的时间,他去接她。 梁风把飞机落地的时间发了过去,很快就又收到了他的消息。 沈颐洲:已经在机场了? 梁风:嗯,在登机口了。 沈颐洲:落地给我打电话。 梁风:好。 看不见情绪的消息,却叫梁风身子忍不住地发烫。 她无法否认,或许那些沸腾的情绪里,也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她又能重新见到他。 这想法叫她羞愧、叫她难以面对。 叫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即使过去了那么久,她还是对他毫无抵抗之力。 梁风把手机握紧,目光看去时刻表。 强迫自己不要再继续胡思乱想。 飞机准点开始登机,起飞之前,梁风又给沈颐洲发了条消息:起飞了。 沈颐洲的消息很快回来:好,知道了。平安。 看见“平安”两个字,梁风眼眶又发烫。 她连忙低头去系安全带,然后抬手囫囵又擦了擦眼眶。 昏昏沉沉,在飞机上醒来又睡去。 最后一次睡醒时,看见屏幕上写着距离落地还有三十五分钟。 睡意慢慢消散,人变得越来越清醒。 燕京时间晚上六点一刻,飞机降落燕京国际机场。 梁风跟着人群进关,抵达出口时拿出了手机。 空旷的大厅里,有不少举着牌子前来接机的人,梁风绕过人群,拨通了沈颐洲的电话。 沉闷的两声等候音后,她听见电话里传来沈颐洲的声音:“到了?” 低而沉缓,像一支柔软的羽毛。 梁风一边向外走,一边轻声道:“到了……你在哪?” 沈颐洲淡声道:“回头。” 梁风顿住脚步,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里平稳下来的心跳在这一刻重新沸腾。喧闹的机场顷刻间安静下来,而后,听见耳边响起细微的、无法停止的蜂鸣。 身子缓慢地转过去。 明亮的顶灯从很远的地方照射而来,明明来来往往那样多人,可她偏偏就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见他。 背景变成虚化的幻影,声音便朝着很远的地方去了。看见他一身黑色的大衣挺立在不远的地方,耳边的手机放下,双眸长久地看着她。 有人从他们之间穿行,但他的目光从未偏移出她的身上。 那样高强度的、专注的凝视,像是已经等了她太久、太久。 心头潮热翻涌,梁风此刻想冲过去抱抱他。 可直到沈颐洲走近,接过她手里的包,她也只不过生疏而干涩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他身上淡淡的佛手柑香气,他伸手轻揽她肩头时的温度,他眸色里依旧漫不经心的笑意,一件一件,试图将梁风重新拖曳回过去。 她无声呼气,告诫自己不能是现在。 沈颐洲带着她下了停车场,他换了一辆黑色的车子。身上的大衣她从前也没有见过。那他还住在从前的公寓里吗?二楼客厅里她曾经读过的书还在吗? 太久太久了,没有人会永远停在原地等你的。 车辆无声地驶出机场,她看见窗外是灯火通明的燕京。 目光无声地转向他,直视前方的眼眸下似有极淡的青色,隐约透出几分难以忽视的疲怠。 肤色因寒冷而更显苍白,像是冰冷、无法触碰的瓷器。 梁风嗓口干涩,许久,轻声开口道:“你父亲……还好吗?” 沈颐洲偏头瞥来一眼目光,直言不讳道:“不好。” “……那需要我先去看看他什么的吗?”梁风胸口堵塞,又问道。 “现在还没这个必要,”沈颐洲似是根本不在乎,轻描淡写道,“人正躺在ICU里昏迷着。” 梁风嘴唇翕动了片刻,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劝慰沈颐洲别太伤心难过吗?可看起来自己甚至更担心一些。 只能默默地噤了声。 她这趟无论如何都是回来帮忙的,他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一定会说的。 车子无声地沿着公路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回到了市中心的别墅。 阿姨从里面开了门,开口就是:“梁小姐,你回来了。” 沈颐洲将包递给阿姨,阿姨就拎着先去了楼上。 梁风慢了一步,没能把阿姨拦住。 侧目去看沈颐洲,他已神态自若地换了鞋。 身子僵在门庭,梁风几分局促地问:“要不我还是住去我妈妈那里比较好?” 头顶一盏温黄的镂空灯,此刻照拂在沈颐洲垂眸而来的目光上。 他慢条斯理地脱了大衣,而后低低地笑了笑,回道: “那你要怎么和你妈妈解释你忽然连夜坐了头等舱回来?怎么解释现在还没到真正放寒假的时候就回来了?怎么解释回来得这么匆忙什么都没有带?” 梁风怔在原地。 听见沈颐洲极尽客气地说:“我既是请你回来帮忙的,肯定不会叫你为难。如果你当真把我当坏人,我也可以出去住,或者我在送你去住宾馆都行。” 他一副坦荡荡的模样。 沈颐洲说着就去拿车钥匙,转身要出门。 梁风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 “不用了,是我没考虑周到。” 沈颐洲很是无所谓地笑笑:“我觉得我还是出去住比较好。” 梁风根本不可能叫他出去住,显得自己过分自作多情了。 “很晚了,别出去了。” 沈颐洲目光垂向她,缓声道:“你不怕我了?” 他声音沉而温和,竟叫她有几分他在哄她的错觉。 目光不自觉错下去,梁风无声去换鞋。 往里走,听见身后很轻的一声笑。 晚餐阿姨准备得很丰盛,她说梁小姐瘦得厉害,定是在外面吃得不习惯,所以她多准备了些饭菜。 精致的小碟,满满地摆了小半张桌子。 被人记挂实在是件叫人心生温暖的事情,梁风刚进门时稍许紧绷的情绪也渐渐地松弛了不少。 阿姨的手艺她从前就知道很好,饮食清淡但是很有食材原本的味道。 原本梁风以为沈颐洲还是像从前那样吃得很少,却没想到他今晚默不作声地在餐桌旁吃了很久。 久到她即使不想浪费也没办法再吃更多,才看见他慢悠悠地一同放了筷子。 梁风问她自己住哪个房间,沈颐洲施施然站起身子,目光示意楼上:“你还住原来的房间,我住楼下。”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餐厅。 十几个小时的路程,梁风的身体已是筋疲力尽到极点。 她没再多别扭,起身去了楼上。 二楼的客厅里,依旧和她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赵轻禾的专业书仍放在那里,一侧的沙发上空荡荡,他们曾经在这里相拥而眠。 心跳砰砰地跳起来,梁风移开视线,不愿再看。 伸手,推开了沈颐洲卧室的门。 一样的深色线条,一样的灰色床单,对面的那扇窗合得很紧,屋子里暖烘烘的,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知道她怕冷。 梁风很怕自己多想,她径直转身走进衣帽间,去拿刚刚阿姨帮她拿上来的衣服。 抬手轻轻推开门,往里走了几步,而后猛地怔在了原地。 一刻天旋地转。 似双脚踏空,落入无边地狱。 身体再难动弹一份,血液冰冷地凝固在原地。 ——看间衣帽间里,整整齐齐地、满满当当地,还放着她走前所有的衣服。 她的鞋子、她的裙子、她的外套、她的帽子。 全都一动未动。 梁风脸色惨白,无法腾移。 而后,听见心里有个巨大的声音在咆哮。 可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敢去听那个答案。 直到身后传来很轻的敲门声,她身体僵硬地转过去,才看见沈颐洲站在衣帽间的门口。 似是未看出她此刻震惊,沈颐洲缓步走到她身边,低声说:“我来拿明天穿的衣服。” 他靠得那样的近,灯火暧昧的衣帽间里,将他垂眸而来的目光也染上几分难以言说的情与欲。 梁风觉得呼吸困难,更是难以说出一个字。 只希望他要拿便拿。 沈颐洲垂眸看着她,伸出手打开了她身后的柜子。 太近了。 交错的呼吸、颤抖的潮热。 他似将她完全地包拢在怀里,微凉的皮带轻轻地磕在她的腰间。 梁风双腿几乎发软,撑着最后一点意识还想要躲开。偏偏他另一只手在此刻伸出,那样温柔而不可拒绝地抚住了她的肩。 拇指缱绻地摩挲,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沈颐洲……”声音彻底融化成了湿嗒嗒的液体,这样温暖的冬夜里,这样无法抵抗的气息。 他眼眸近在眼前,像是无数个梦里,她曾经梦到过的那样。 求生的最后一点本能,深知再下去就会是万劫不复。 梁风伸手握住他搭在肩上的手,试图将他推下去。却被他反手握住,从善如流地锢去了她自己的身后。 手臂往上一抬,叫她更加近地依靠着自己。 炽热的、无可闪躲的目光。 那样近的距离里,容不下任何的谎言与欺骗。 心跳早已放弃,呼吸也彻底凌乱。 看见他那样漫不经心的笑意在灯光下渐渐地消失,清冷的眼眸里,是她从前最最害怕的认真,问她: “你有想过我吗?” 身体止不住地往下坠,不敢、不能、也不应当回答他这个问题。 却没想到沈颐洲只等了一刻,就俯身靠去了她的耳后。 潮热的气息细密地打在她的耳后。 “我先说。” 他随后重新看向梁风。 安静的灯光下,他直视而来的目光有一种近乎虔诚的错觉。 梁风浑身滚烫,听见他说: ——“我想过你。” 作者有话说: 还有谁不知道我wb就是笔名同名!另,明天要去外地上班,路程遥远所以明天更新不了啦!(从我家开车过去要四个多小时)不出意外应该是周一继续更新!还是100个红包感谢大家! 感谢在2022-08-26 17:53:12~2022-08-27 12:2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喜宝才不会掉毛、我每天都在瞌睡、38647187、甜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动感光波、婷宝°、腻腻赛高、4949、雀食啊 10瓶;Aurora 6瓶;萌萌哒、小V同学、枝枝呀枝枝 5瓶;Hua桦、许荦、多洛莉丝 3瓶;秀茨、我很皮的、甜枣、七岁才学会微积分 2瓶;Yee、VK、Yenue_(:、小舟花菜、288小外婆、自由放任、佰葡萄好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五十七/火线 梁风在想,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样。 梁珍离开,她再无其他可依靠的亲人。 从此这个世界上, 不会再有人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叫她回家,不会再有人在她从那个花花世界坠落的时候,将她捡起来。轻轻掸去她身上的灰尘, 怜爱地重新捧进自己的手心。 她将在这个世界变得赤/裸/裸, 所有的苦难到来时,都会在她身上留下第一道疤。 这样的时候,她会想起沈颐洲吗? 呼吸几乎在一瞬间变得酸涩、绵长,借以克制某种因这设想而强烈涌出的情绪。 答案根本不必多想。 他曾经给过她的象牙铁塔,他曾经许过她的黄粱一梦。 他曾经说过的, 看看这天塌下来, 他沈颐洲会不会帮她抗。 他曾经那样真实地、滚烫地将她的心捂热过。叫她而后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都难以忘记。 她会想他吗?她会想他的。 在那样脆弱、孤独的时候。 察觉他手掌轻轻地松开了,身体微微后倾,似是要离开她。 梁风眼眶发热,踮脚,抱住了他的脖颈。 沈颐洲身体一怔。 梁风手指轻柔地抚在他的脑后。 气息是潮热的、哽咽的: “你别太伤心, 我就是来陪你的。” - 梁风只见过一次沈颐洲在她面前表露出“脆弱“, 甚至, 他其实根本没有表露出过任何与他平时有所不同的情绪。 就好像如今, 他似笑非笑地从梁风的身边离开,拿了衣服,就转身离开了。 一种抽离于世俗情绪之外的冷漠,叫她更觉得心痛。 宁愿他真的悲伤到流下眼泪, 也不愿意看到他这样麻木地和从前一样生活。 这想法叫梁风更觉得心痛。 她是来帮他的, 这次他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 沈颐洲问她, 她什么时候没有课? 梁风坐在餐桌边,放下手里的早餐去看手机。 “其实从上周开始就没课了,但是正式放假是下周五。” “考试呢?”沈颐洲又问。 梁风说:“有笔试的已经考完了,剩下的是手工作业,圣诞节过后去交。” 沈颐洲淡淡地应了一声,说道:“你下周五就可以住回家见你妈妈了,就说你放假了。” 梁风静了片刻,回道:“等把你的事情忙完。” “你不是想早点回家?”他眼皮微微撩起,看着梁风。 “我是为了你回来的。”她语气很轻,却有莫名的执拗。 沈颐洲就直直地看着她,直到梁风率先偏过头。他才不咸不淡地笑了笑,从餐桌边慢悠悠起身。 手指微微搭在餐桌边随着他朝外走动的步伐滑动,路过梁风身边时,似有若无地轻轻擦了擦她的手背。 一碰、就离开。 梁风皮肤一阵酥麻,目光无声追去,偏偏他已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走到了餐厅的门口。 而后,状若无事般转身,告诉她:“今天我们要出门。” 沈颐洲说要出门,梁风不会怠慢。 她用完早餐后,就从楼上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跟着他去了车库。 他不再开从前那辆库里南,而是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梁风认识的车不多,没认出来这车的牌子,只记得看过伦敦的同学开过。 上车之后,很快感受到了坐垫的温热,扑面的热风缓解了些许冬天早晨的冷意,也叫梁风觉得身子舒服了许多。 车子缓慢地驶出了车库,晨早的阳光轻盈地照进车内,梁风不自觉去看他。 高挺的眉骨与鼻梁上被镀上一层很浅的金色,眼眸略微低垂着,看着前面的路。 一件烟灰色的衬衫,将他宽阔、挺直的上身勾勒。 小臂修长,手指松松地握住方向盘。 仿佛这是个轻松愉快的时刻,叫她忍不住,总是这样看着他。 梁风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向窗外,好叫自己别再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沈颐洲一路开着车往燕京的北边开,梁风没问,估计是他父亲那边有了什么消息,所以需要她今天陪他一起过去。 目光落在整齐往后略过的梧桐树上,梁风两手抱胸靠着车门,在心里排演一会要怎么说话、怎么动作。 她应该要挽着沈颐洲的手臂,他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动作要亲昵、自然一些……就像他们从前那样。 梁风的心跳在无声中重跳了两下。 她停止思考,强迫自己头脑重新放空。 车子很快在一个广场的附近停了下来。 梁风从放空中回过神,才发现这地方她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目光迟疑地去看沈颐洲,看见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她那边的窗户,偏头示意她:“你家旁边的公园,看那边跳舞的那群人。” 梁风再看过去,这才想起来这是她从前租住地方旁边的一个小公园。 她走之前这里还很破旧,没什么人来玩,却没想到离开一年再回来,这公园已大大变了样。 来来往往的老人和小孩,沈颐洲叫她看过去的方向,正有一群老年人在跳舞。 梁风看了数秒,忽然低声道:“我妈妈!?” 她随后身子更倚靠在门边,头微微探出。 看见梁珍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玫红色小裙子,正拿着扇子和其他人一起开心地扭腰、旋转。 梁风几分诧异地转过头。 看见沈颐洲脸上拂着很浅的笑意,淡声道:“先带你来看看,也省得你住我那总不安心,是不是?” “可是,你怎么知道……”可梁风话刚说出口,就猛地止住了。 他怎么不能知道?他总是什么都知道的。 这想法叫梁风心里有微弱的不安感,似在预示那些她处心积虑想要藏起来的事情,他是否也全都知道。 梁风目光无声地落了回来。 伸手按上了车窗。 隔绝了噪音的车厢,显得格外得安静、沉闷。 她低声开口:“我以为我们出来,是为了你父亲的事。” 沈颐洲很轻地笑了笑:“是啊,怎么不是呢?” 他随后重新启动了车子,调头,朝着燕京更北边去了。 一段并不短的路程,从燕京的市区渐渐开到了郊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消失在视野,取而代之的是绵延不断的远山。 沈颐洲说,他父亲正处于长时间的昏迷之中,偶有清醒的时候也很难说得清长短。 有时候他匆忙赶过去,他父亲还能艰难地说几句话。 有时候赶过去,却只能看见他父亲已经又一次重新陷入昏迷。 “所以我们做两手准备,”沈颐洲目光直视前方,嗓音平淡,“买戒指,如果他能清醒得看到我们,和拍婚纱照,如果我们没能赶得过去。” 沈颐洲想得周到,不论哪种情况,至少能叫他父亲在走之前知道沈颐洲已经结婚。 梁风沉默了一会,问他:“那如果你父亲要看我们的结婚证呢?” 沈颐洲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打开你前面的柜子。” 梁风心有疑惑,打开了她位置面前的柜子。 心脏在一瞬间高高悬起,看见那柜子里躺着两本红色的结婚证。 嗓口似被巨大的棉花堵住说不出话,她缓慢地伸手拿过。 看见结婚证的里面,写着的是沈颐洲和梁风。 上面贴着的合照,她从前从未见过。 目光近乎震惊看向沈颐洲,他轻描淡写地瞥来一眼:“你的ins上有很多你的照片。” 言下之意,这张合照是假的。 “那这个结婚证……”梁风气息难以平稳。 “你想得没错。” 也是假的。 但是上面的编号、照片、无比清晰的钢印,却叫她难以看出这张结婚证的真伪。 太像真的了。 只要他不说,只要她不说,没有人能看出这份文件的真伪。 梁风目光似被这照片深深地吸引,不知道他挑选的是她ins上的哪一张照片,这张合照竟叫她觉得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鲜红的底色,“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沈颐洲”与她靠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眼眸里有很淡的笑意,直直地看着镜头。 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证件照”,总觉得他是虚无的、飘渺的、根本无法抓住的。却在这里看见“他”和“她”的合照。 像是她抓住了他,像是她拥有了他。 梁风觉得胃部在无声地灼烧。 这是假的。她告知自己。 而后,将两张结婚证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你总是想得很周到。”她轻声说。 说完,就将脸重新转向了窗外。 临近中午的时候,车子来到了一座庄园的外面。 成排的高大的英式建筑,隔着遥远、看不见边界的草地,像是梁风从前看过的“英式庄园”。 这才知道这庄园为何坐落在这样偏僻的郊区。 穿过遥远的草坪,庄园的一侧已停了很多车辆。 进来时有不少安保,大部分车都停下仔细查了邀请函才放进来。沈颐洲似是来过这里,安保看见他的车牌就直接放了行。 梁风以为他要带自己来珠宝店挑挑钻戒,却没成想他是带自己来了拍卖会。 沈颐洲停了车,似是知道她心有疑惑。淡声道:“我父亲是快死了,但不是糊涂了。单单的结婚证,他不会真的相信。而普通的戒指更是糊弄不到他。这拍卖会规格一般,但有颗南非的粉钻今天会拿出来拍,我们拍了就走。” 梁风应声,知晓他定是计划周全,不想叫他父亲走的时候留有遗憾,所以也无条件配合他的一切决定。 两人随后下了车,朝庄园的里面走去。 偌大的前厅里,三五成群地聚了很多前来参加拍卖会的人。 拍卖会尚未开始,这里便是最佳的交际场合。 梁风从前被沈颐洲带着去过不少这样的地方,看起来是只有绝对有身份的人才能进来的地方,实际上也会有很多“不符合条件”的人进来。 一类,是她这样的女伴。 一类,则是千方百计弄来一张邀请函,混进来,想要和这些“上流人士”建立关系的人。 梁风会想到严琛。 她沉默不语地跟在沈颐洲的身后,在前厅一处尚且算得上僻静的角落处落了座。 质地柔软的深灰色沙发上,沈颐洲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而后,有眼尖的人看见沈颐洲,不消几分钟的功夫,附近的沙发上就不知不觉地坐了一圈人。 没有位置的人,就端着酒杯在旁边悄声地聊天,似有若无飘过来的目光,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沈颐洲也不端着,他几分散漫地靠在沙发上。双腿叠坐,漫不经心地应着一旁人的话。 手指一直轻轻地抚在梁风的腰上,她坐得笔直,一句话都没有说。 沈颐洲随后将手缓慢地移到了她的后腰,拍了拍。 看见梁风有些苍白的小脸转过来。 他问:“身体不舒服?” 梁风有些机械地摇了摇头,顿了片刻,声音似微微悬浮:“没有,有点热。” “热就把外套脱下来。”沈颐洲看着她。 “……是,我应该把外套脱下来,”她似是有些精力不集中,嘴上这么说着,手指却一动未动。半晌,却又问道:“……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此刻沈颐洲的注意力在她的身上,那些汇聚而来的目光也就同样无声地落在她的身上。 沈颐洲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捉住了梁风的手,温热的手指在她的皮肤上来回地摩挲,目光直视她:“说热,手怎么还是这么冷呢?” 明亮的灯光下,她此刻唇色显得更加的苍白。 唇瓣微微地张开,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 只目光看着沈颐洲,却又像是穿过他,看向了他不远处的身后。 莫名的一刻安静。 这话题分明没有结束,沈颐洲却已判定她不会再有回话。 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捂在手心,却更像是某种叫她此刻无法逃脱的禁令。 梁风沉默不语地继续坐在沈颐洲的身边,他已偏过头去继续和身边的人交谈了。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其实已听得不是很清楚了。 而后,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穿过人群,小步走到了沈颐洲的身边,弯腰说道: “沈先生,这边请您先去入座。” 沈颐洲淡声应道,偏头去看梁风。 穿着制服的男人随即也朝着梁风极其恭敬地点了点头,而后重新看向沈颐洲,低声道: “沈先生,怎么称呼您身边的女士?” 四周一直存在的低语在这一瞬间消失了,梁风不用去看,也感受得到那些近乎炽热的、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 有人在窥伺、有人在好奇、有人在看热闹。 明亮的灯光下,沈颐洲伸手,温柔地抚了抚梁风的肩头。 而后,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起身,朝梁风伸出了手。 将她牵进自己的怀里。 大厅里,安静得听见落针。 他直视着梁风,眼眸中有清晰且目的明确的笑意。 声音不高不低,他说: “我妻子,梁风。” 世界在瞬间响起微妙的蜂鸣声,梁风分明没动,却觉得周边的一切开始疯狂的旋转、下陷。 她似被一股强有力的漩涡裹挟,无论她怎么挣扎,都再难逃脱。 而后,察觉一束目光从她的身后,肆虐地燃起了暴怒的火舌。 世界重新回归绝对的、窒息般的安静。 她听见“嘶嘶”、“嘶嘶”的火线声。 ——正蔓延向那颗她曾经苦苦隐藏的炸/弹。 第58章 五十八/爆炸 看起来是绝对有身份的人才能进来的地方, 实际上也会有很多“不符合条件”的人进来。 一类,是女伴。 比如她。 一类,则是千方百计弄来一张邀请函, 混进来,想要和这些“上流人士”建立关系的人。 比如严琛。 明亮奢华的拍卖大厅里,所有人都已经有序地落座。 梁风和沈颐洲坐在视野最高的二层隔间, 与下面的座位有着一定的距离。 但要上来, 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梁风问:“我们拍到粉钻就走吗?” 沈颐洲帮她把大衣挂起来,坐到她的身边。展臂抱住她:“或者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我们可以一并拍下。” 她穿着柔软贴身的薄毛衣,沈颐洲手掌覆上去的时候叫她身子微微的一烫。 梁风侧目,看见他从后而来的目光。 “你不喜欢这里?”他淡声问。 梁风微微静了片刻, 嘴角摆上一些笑:“我从前不也总是不习惯么。” 沈颐洲眉尾微扬, 轻易就接受这个理由。 他用手似安抚般拍了拍梁风的后腰。 “不想看就闭眼睡一会。” 梁风摇了摇头:“没关系。” 随后目光看去了下方的拍卖台。 规整排列的一个个深色沙发,他坐在第八排的右手边第三个。 黑色西装,正频频朝楼上张望。 梁风虚虚倚靠在沈颐洲的肩头,目光似不经意地看向他,确认他的眼眸没有与楼下的视线有任何可能的交汇。 好在沈颐洲入座后一直有些困顿地阖着眼, 即使拍卖会开始, 他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粉钻因是这场拍卖会的大头, 所以被分在较为后面的位置。 沈颐洲就这样似醒非醒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只有在梁风有些动作的时候才半掀开眼帘问她有什么事。 梁风只会说没什么事。 她连洗手间都不会去。 手机在见到严琛之后,就被她关机放进了大衣的口袋。 在和沈颐洲一起离开之前,她也绝对不会单独行动。 有沈颐洲在,严琛至少应该会有所收敛。 但梁风根本不敢保证严琛如今到底会不会发疯, 毕竟沈颐洲刚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是他的妻子。 心脏几乎在瞬间要爆裂, 梁风不知道这是否也是沈颐洲计划的一环。需要叫众人也都知道吗?这样增加他们结婚的可信度? 可她不敢问, 也不想问。 如果真的是为了叫他父亲相信,沈颐洲所有的决定她都可以接受。 她就是来帮他的,没有任何的条件和怨言。 可梁风却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严琛。 还叫他以为她真的和沈颐洲结了婚。 胃和心脏在一起灼烧,梁风身子微微蜷起,不自觉更靠近沈颐洲的胸口。 他眼帘无声抬起,看见梁风也闭上了双眼。 于是手臂收拢,叫她完全地靠进自己的怀里。 梁风没办法睡得着,她只是双眼闭起,企图缓解自己的焦虑。 沈颐洲的怀抱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叫她慌张的心跳最起码有些许的抚慰。 拍卖会如常地进行到后半场。 终于轮到了那颗南非的粉钻。 沈颐洲睁开眼睛,梁风无声地去望他。 楼下,拍卖师开始介绍那颗樱花粉钻。 十五点四五克拉,起拍底价:八千万。 拍卖师话音刚落,楼下就有人举牌。 不过数十秒,价格就如同水涨船高般涨了起来,看得出来这颗粉钻的收藏价值颇高。 梁风心中微微不安,轻喃:“这颗钻石价值这么高,我们是不是没必要——” 可她还没说完,就看见沈颐洲举起了牌。 他身子几分随意地靠在沙发的一侧,手里拿着一支黑色的电话筒。 “三亿。” 他声线平淡,像是无数通电话中最最不足为奇的一通。 梁风几乎震惊地看向沈颐洲。 他却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的电话。 楼下,拍卖师第一次问有没有人再出价。 梁风嗓口干涩,几难发声: “沈颐洲,你出价会不会太高了?” 而后,听见楼下传来拍卖师“咚”一声清脆的敲锤。 “恭喜沈先生拍得这颗樱花粉钻!” 无人敢与他竞争。 沈颐洲面上拂着很淡的笑意,站起身子去拿梁风的大衣。 “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吗?”他帮梁风把大衣穿上,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腰,笑道,“想快点走,我就出高点价。有什么关系。” 梁风想问他,值得吗? 可他应该只是为了他的父亲。即使他不在此刻快速出手,那颗钻石的价格最终也一定不会低。 他并非是全为了她。 这样的想法叫梁风心里微微好受。她随后跟着沈颐洲走出了包间。有人带着他们朝后场去了。 切割、度量尺寸。 只需要一天的时间,沈颐洲在接收单上签了字,叮嘱工作人员明天下午送到他家里。 而后,一辆有四名安保的防爆车将这颗钻石直接送去了最近的钻石加工工厂。 一切快得不可思议。 从拍卖会场返回到市中心的家里时,已是下午四点。 他们在拍卖中场简单用过一些午餐,所以并不饿。 梁风下了车,沈颐洲却没有。 她微微弯身,从窗外看他。 沈颐洲侧目。 “我今晚和明天有些事情要处理,明天早上司机会接你去试婚纱。明天下午我会回来去找你拍照。” “那我明天一个人先去婚纱店吗?”梁风问。 沈颐洲轻声地笑了起来,他目光几分深邃地落在梁风的身上,可很快就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轻佻:“如果你需要我去试衣间帮你的话,我也可以先把手上的事情推一推。” 梁风耳后一红,站直了身子。 “一路平安。” 沈颐洲似笑非笑地又看了她一眼,抬手,启动车子。 驶离了车库。 梁风双手抱臂在冷风中站了片刻,而后径直转身,走进了别墅。 卧室的门被她关上,她坐在离门最远的阳台上,目光注意着紧闭的门。 而后,打开手机。 几乎不必怀疑,手机开机的一瞬间,严琛的电话和短信就像炮火般接连袭来。 梁风手指不自觉地发抖,她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手腕,警告自己冷静下来。 梁风无声地看着严琛的电话,良久,忽然起身走到了窗边,将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 呼啸的冷风在一瞬间涌入,也叫梁风顷刻间咬紧了牙齿。 她倚靠在窗边,双目紧紧地盯住那扇关着的卧室门。 而后,直接拨出了严琛的电话。 只响一秒,那端就传来了严琛的声音。 似是暴怒之后的平静,梁风也还听得出他的咬牙切齿: “梁风,你真的好手段啊,把我也骗得团团转!” 冷风簌簌地扑在梁风已经麻木的脸颊上,她声线冷而强硬:“今天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我没和他结婚。” “你他妈还在骗我!”严琛声音在瞬间放大,“他今天分明说的是你是他妻子!梁风你他妈的敢骗我!” 梁风心脏突突地跳起来,她双手紧紧握住手机,还是冷静地说道:“严琛,你听我说,我没和他结婚。他今天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但我真的没和他结婚,也没和他在一起。” 电话里,严琛冷冷地大笑了起来。他声音喘着粗气,有种干而撕裂的感觉:“我他妈在伦敦的时候就不该信你的话,我想着你也算是好不容易去伦敦读书的,我不想逼你太紧。谁想的到啊,梁风,”他断断续续地又开始笑,“谁想得到啊,你居然就这样背着我又勾搭上了沈颐洲,啊?他这个冤大头到底知不知道你他妈从头到尾都是骗他的啊,知不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去骗的啊?” 梁风愤怒出口:“我不是为了你去骗他的!你别想在这里扭曲事实!而且他已经知道我是骗他的了,不然也不会帮我妈妈还上那八百万。” 梁风声音依旧底气十足,然而心底却开始不安地发慌。 果然,严琛在下一秒就寻到了她话里的漏洞。 阴森道:“所以他知道你是为了八百万欺骗的他,那他知道戴明善的事情是你为了我特意去设的局吗?知道那天结束的时候你跟我回了包间吗?知道我们在包厢里做了什么吗?知道你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他妈的和我一伙的吗!?” 他开始添油加醋、开始编造事实。 他们分明没有在包厢里发生什么,却被他狠狠抓住不放,企图叫她屈服。 梁风身体抖若筛糠,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身子只能勉强靠着冰冷的墙壁站稳。 胃难受得似随时都要呕吐,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缓声说道:“严琛,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和他在一起,你不能这样用谎言来威胁我。” 梁风始终记得回来那天沈颐洲和她说过,他父亲的病情从未对外公开过。因他父亲实在牵扯太多的利益关系,一旦被人知道病危,那将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梁风谨记在心,也不会在此刻对严琛说出口。 可严琛哪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他声音沉而阴冷,从手机中传出:“梁风,是你骗我的,你不要怪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梁风沉声问道,“这样分明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可严琛已然失去了理智。 他看见沈颐洲将梁风抱在怀里,他看见他们好似心无芥蒂重新和好,看见她那样温柔地靠在他的怀里,看见他们那样亲昵、亲密无间地低头说话。 他觉得自己疯掉了。 明明最开始,她是他的。 明明最开始,她是他的。 声音在一瞬间爆裂,严琛对着电话大吼:“是你先骗我的!是你先骗我的!是你先骗我的!” 他开始发疯、开始彻底地毫不顾及。 梁风浑身发抖,已分不清到底是她太冷了还是太过的心寒与恐惧。 可下一秒,她却依旧冷声开了口。 声线或许是颤抖的、虚浮的,可语气却是无可动摇的坚毅。 一种从未有过的保护欲,一种从心底迸发而出的本能,一种即使和他鱼死网破也不会再在乎的决心。 “严琛,如果你敢找来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梁风声音冷得像一块锋利的冰棱。 上一次这样下定决心的是什么时候? 是她要为了梁珍出卖自己的时候。 “我不会放过你的。”她再次警告道,而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世界重回绝对的安静,梁风如木偶般一动不动地持续着那个站立的姿势。 而后突然,猛地蹲到了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 双眼紧紧地闭上,最后无力地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 在接到严琛的电话之前,梁风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这么的不顾一切。 即使最后和严琛鱼死网破了又如何,即使最后沈颐洲知道了一切又如何? 知道她并非只为了那八百万,知道她其实一直还有一个同谋,知道他的钱还被严琛骗了去。更甚至,沈颐洲也许还会信了严琛说的话,信她那天从戴明善身边离开时,去了严琛在酒店开的房间,和他做了不为人知的事情。没有监控,她百口莫辩。严琛是她的前男友,他们又一同合谋骗了沈颐洲,那么在房间里做些什么又有什么不可信的呢? 她罪证累累,她罪有应得。 何怕再污蔑一些呢? 她认了,她真的认了。 守护一个秘密已叫她太过太过的痛苦了,而严琛竟在此时还要用这个秘密威胁她。 他甚至不惜说谎抹黑她,要叫她害怕、妥协。 可是这一次,梁风不会退让了。 她说要帮沈颐洲,就一定要帮他。 她不会让任何意外发生,不会在他父亲心满意足地知道他们已经结婚之前,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那么那么久,他从未要求过她为他做过任何事。 仅此一件,她绝不会搞砸。 梁风觉得自己在燃烧。 她会变成灰烬吗?她不知道。 但最起码在“死”之前,她也想短暂地照亮一下他。 第二天一早,梁风用完早餐就坐上了司机的车。 车窗外,明亮轻盈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落下斑驳的光影。 记得昨天刚刚看到严琛时的恐惧与不安,也感受到此刻心里的平静。 不再害怕那枚炸/弹爆炸,又或者说她已设定那枚炸/弹一定会爆炸。这样的想法叫她再没什么可怕的,后果是什么,她会一无所有?严琛会一无所有? 是他们罪有应得。 只是她想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至少让她做完她承诺给沈颐洲的事。 车子一路朝着南边开,路过国贸大厦的时候,梁风忽然叫司机拐进小巷子里。 “梁小姐,婚纱店不在——” “拐进去。”梁风声音冷静。 司机虽有疑惑却还是立马照着做。 梁风频频回头去看,叫司机在这高楼密集的地方左转右转了好一会,然后又叫司机停进了一个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一直开到地下三层,忽然又叫他从另一边的出口出去。 司机总算有点眉目,问道:“梁小姐在躲人?” 梁风点了点头,随后在他快要开到停车场出口的时候又忽然叫他停了车。 她往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然后对司机说道:“我在这里下,你直接开去城北的沿江餐厅,不用去婚纱店了。” 司机了然:“梁小姐,你注意安全。” “好,我会。” 梁风随即快速下了车,她瞄准了旁边的安全通道,快步走了过去。 重新绕回到商场里,她在最近的女装店里买了新的大衣、帽子和围巾换上,原先的衣服装在袋子里拎着往外走。 出门到一条小巷,重新叫了出租车。 到达婚纱店的时候,比原先预计的迟了两个小时。梁风进门才发现,原来整个店都被沈颐洲包了下来。 空荡荡的大厅里金碧辉煌,四个服务员一看到梁风就立马围了上来,接过她的包,要帮她脱大衣。 梁风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没有什么可疑的车辆出现,这才略微安定了一些。 而后跟着服务员去了里面。 她把他甩掉了吗? 她把他甩掉了吧。 司机带着她在那片路段复杂的地方绕了很久,他没理由还找得到她。 梁风心里反复叫自己放心,不会有事的。 温暖的婚纱店里,穿着黑色套裙的女人朝梁风自我介绍:“梁小姐您好,我是这家婚纱店的设计师陈婉,今天由我为您服务挑选婚纱。您先在这里稍坐一下,我们可以先讨论一下您想要的婚纱的感觉。” 陈婉说着就要带着梁风先去一侧的沙发上详谈,梁风却不愿意这样麻烦。 “我想直接看看你们这里的婚纱。” 陈婉一愣:“这当然可以的梁小姐,但是我不知道梁小姐你心里的婚纱是什么样,我们可以先坐下聊聊,不着急的。” 梁风朝她挤了一些笑,可她实在没有能力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心无旁骛地精挑细选婚纱。什么婚纱都可以,她只要选好等着沈颐洲下午回来拍一张照片就好。 然后她就会和他一起离开。 陈婉看梁风有些心不在焉,便也遂了她的愿。 她身子后撤,抬手朝一边:“那梁小姐这边请,我先带您看一圈。” 梁风应声,跟着陈婉去了另一间大厅。 这是家价格不菲的高定婚纱店,另一间大厅足有两层楼高。明亮的白射灯从头顶射入,营造出一种空旷安静的气氛。 每一件婚纱都是足够的重工,梁风匆匆扫了一眼,找不出任何一件简单的婚纱。 她嘴唇轻轻抿起,心中有很淡很淡的酸涩与遗憾。婚纱是很美好很美好的事情,但她此刻却没办法去享受。 可转瞬也平静下来,伸手指了指那件珍珠绸面的鱼尾婚纱,算得上是这家店里最“简洁”的样式了。 陈婉嘴角笑起:“梁小姐真的好眼光,这件婚纱最挑人,您身材极好穿上去一定很漂亮。” 她说着就叫身边的两个姑娘把这婚纱取下来。 “那梁小姐我先带您去试衣间,婚纱一会就给您送过来。” 陈婉说着就带梁风更往里走,推开试衣间的门。里面是一间空旷、静谧、四周布满高大镜子的房间。 房间的两侧设有沙发和茶几,正中央是一个高起的圆台,好叫试婚纱的人站上去,完全地展示婚纱的样貌。 婚纱很快被人送过来,梁风脱下衣服。 两个小姑娘帮着她把婚纱穿上,陈婉亲自给她系带。 镜子里,她身体的轮廓逐渐清晰。 站在高高的圆台上,梁风无声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穿着纯白的婚纱,像是一个善良的“天使”。 他说,她在他眼中是白色的。 白色的、纯洁的小苍兰。 可透过这张精美的皮囊,梁风只感觉到自己逐渐腐烂的四肢百骸。一颗心挂在了他的身上,身子却离他很远很远。 怎么能活得久。 只会慢慢腐烂。 陈婉说:“梁小姐,穿好了。您看看,喜不喜欢?” 身形被完美地勾勒,柔软的曲线,白皙的肤色。 黑色的头发因此更显浓墨重彩,叫人无法挪得开眼。 “那您先慢慢看,有什么需要随时按铃叫我们。” 陈婉见梁风没答话,就带着两个小姑娘一起退出了试衣间。 门轻轻地阖上,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梁风在凝视镜子里的自己。 那个陌生的、美丽的、麻木的、即将“消逝”的自己。 而后,忽然听见身后“咔哒”一声轻响。 鸡皮疙瘩在一瞬间疯狂地悚栗起来,身子因急剧的恐慌而暂时失去了动弹的能力。目光死死地盯着镜子中反射出的身后,看见原来这屋子里,还有一间隐藏的洗手间。 房门被做成了巨大镜子的一部分,怪不得她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 而此刻,那扇卫生间的门,正被人缓缓地、缓缓地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卡在这里还是人吗?还是人吗?还是人吗?(我先骂我先骂^-^)100个红包有!明天是文案剧情嘿嘿! 感谢在2022-08-29 16:40:32~2022-08-30 16:5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两只小胖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V同学、萌萌哒、Hjyuu、百利甜不甜、淡然一笑间 10瓶;XY-L、枝枝呀枝枝 5瓶;不起床就不会困、他姓陈呀 3瓶;喜宝才不会掉毛 2瓶;Aurora、南微、一朵小红花、Hua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梁风想, 她和沈颐洲拍完婚纱照后,她就待在沈颐洲的家里不再出门。 如果他父亲什么时候醒来,他们就一起去医院看他的父亲。 如果他的父亲最终还是没能见到他们, 至少他会看到他们的婚纱照。 如果可以的话,离开沈颐洲的时候,她想留一张相片, 保存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结局更好一些, 严琛没有出现。他放弃了、想通了、不愿意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因为他自己一时的发疯而前功尽弃,那么也许那颗炸/弹也不会爆炸。 她会侥幸能和平地和沈颐洲说再见。 她继续回伦敦读书,而他不再进入她的生活。 但是老天不会保佑她。 她不是镜子里那个纯白无暇、被神眷顾的“天使”,站在她身后的人,知道她犯下的每一条罪状。 梁风缓慢地转过身子, 明亮的灯光下, 严琛摘掉了头上的黑色棒球帽。 他身后的地上,是被他脱下的清洁工的制服。 她甩掉他了吗? 她没有。 不仅没有,他甚至比她更早就藏在了这间试衣间里。他穿着清洁工的衣服进来,他是有备而来。 心脏彻底地沉到了冰冷的湖底,却也感受到了一丝解脱。 担忧、怀疑、不安与惶恐, 在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 因他已经站在这里, 这一切不会再好了。 安静的试衣间里, 严琛死死地盯着梁风。目光暴戾, 嘴角却挂着阴冷的笑。他在看自以为逃出生天的猎物,他在试图欣赏梁风的恐惧。 然而梁风长久地看着严琛,只说:“我会跟你走。” 严琛笑容渐渐消失,不知道她又在玩什么套路。 “我会跟你走。”梁风身子不自觉地开始微微颤抖, 但她声线依旧努力维持平稳, 缓声道, “严琛,我会跟你走,但是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你又想骗我?”严琛大步走近。 梁风紧紧地闭上双眼,试图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深呼吸,重新睁开双眼:“严琛,我和你重新在一起。我没有和沈颐洲结婚,没有和他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严琛压低嗓门吼道。 他同她一起站在圆台上,踩住她的婚纱。气息几乎洒到梁风的面颊,叫她不得不手指紧紧握起,才能克制住自己后退的欲/望。 即使知道希望渺茫,可梁风还是想再做最后一搏。 “你现在离开这里,不要破坏我的事,”她缓慢地说道,“我答应你,我的事情做完我就去找你,从此以后都和你在一起,不会再离开你。” 严琛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在梁风的脸上逡巡,他咬牙道:“那不如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事?” “我不能告诉你。”梁风果断拒绝,可也随即补充道,“但是我说过的,我没有和沈颐洲结婚,也没有和他在一起。” 她声线已无法控制地出现微微颤抖,唇色在冷白的灯光下更显苍白。与她发红的眼眶形成鲜明对比。 可严琛不说话,只死死地盯住她的表情,似在斟酌她的话。 忽的,冷笑了一声。 “梁风,你他妈以为还能骗我一次吗?” 梁风目光对上去,看见他凶相毕露的脸。 严琛继续逼近:“你嘴上说忙完你的事就回到我身边,怕不是打算和沈颐洲生米煮成熟饭,然后两人转过头来一起对付我吧!” 他双手忽的紧紧禁锢住梁风的手臂,像铁器深嵌皮肤,叫她痛得牙齿紧咬。 “梁风,你是个骗子。我绝不会再相信你。” 梁风嘴唇翕动了几下,她想为自己再辩解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她为她自己挣来的“名声”,如今,终于自食恶果。 灯光死寂般安静。 那颗炸/弹一定会爆炸。 像她这样的人不配善始善终。 梁风眼睫湿润地闭上。 她放弃了。 放弃了挣扎。 严琛见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不再挣扎。 脸上终于重新挂起了狞笑。 他目光在她洁白的婚纱上贪婪地游走,而后伸手扼住了她的下颌。 “好看,”他阴森地笑道,“我们梁风就是穿什么都好看。” 而后下一秒,语气阴狠:“脱掉!” 他手指更用力地钳住梁风的下颌,叫她睁开眼。 却没想到梁风重新睁开双眼后,只冷冷地看着他。 嘲讽吐出几个字: “你算什么?” 她眼里冰冷,已没有任何的畏惧。 既已放弃挣扎,放弃叫严琛离开这里。 那还有什么必要再给他好脸色? 严琛目光骤冷,握住她下颌的手愈加收紧。她满脸苍白却一个字都不肯再屈服。 严琛低低地阴笑了起来,而后咬牙道:“你他妈还做你的黄梁大梦呢?如果沈颐洲知道你和我是同谋,知道从一开始他就被我们耍得团团转,你以为他还会娶你呢?” “如果我再告诉他,你是为了我才去耍的戴明善,而那天你从戴明善身边离开的时候,和我在楼上的酒店里睡了;如果我再说,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少和我睡觉;如果、如果,我说你从来都没爱过他从来都是骗他的,你说他还会不会娶你啊!” “你以为你自己配吗?那时候常满德不肯给你钱读书,叫你每天放学去工厂里帮忙。你妈一不在家,常满德就不给你好脸色,有时候连饭都故意忘记,不给你吃。要不是我把你带到燕京你哪里有今天的好日子!你真以为自己傍上沈颐洲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做你的大梦去吧!你这辈子就是个只靠一张脸的、低贱的乡下丫头,就是要来吃苦就是他妈的只配和我在一起的梁风!” 梁风的身子被他摇晃得发痛,也彻底的寒凉。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是这样想自己的啊。 那些他们曾经或许有过的一丝情意、一些她从前还想叫他也能全身而退的情意在这一秒钟彻底飞回湮灭。 积藏已久的怨与恨在此时他邪恶的谎言里彻底爆发。 梁风用力地挣开严琛没有防备的双手,抬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房间,严琛眼里的不敢置信和愤怒在一瞬间点燃。 他脖颈青筋爆起,伸手直接卡住了梁风的脖子。 将她提着暴力地拖着抵到了镜子的面前。 “哐当”一声巨响。 梁风后背被用力抵在了镜子上,身子因为疼痛而瞬间蜷缩在一起。 “放开我!”梁风声音破碎。 严琛却越卡越紧,梁风不得不立马紧紧地扼住他的手腕,正要开口问他是不是疯了—— 忽然,试衣间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梁风目光骤然望过去,身子因为过度震惊而忘记了挣扎,任由严琛死死地卡在镜子前。 ——看见沈颐洲大步走近。 毫无怜悯的力度,他抬手将严琛狠狠地扇倒在地。 因背对着大门的缘故,严琛毫无防备,直接被扇到了一米之外的地上。 他眼前瞬间发黑,几秒过后,挣扎着抬起头。竟看见是沈颐洲。 严琛嘴脚流出鲜血,狰狞地笑着就要爬起来。 沈颐洲却没给他任何机会,他伸手又是狠狠的一巴掌,将严琛重新打回到地上。 他试图站起来一次,沈颐洲就给他一巴掌叫他趴下。 淋漓的鲜血流在光洁的地板上,被严琛的手掌擦出骇人的痕迹。 最后,他头脑几乎摇摇晃晃不再清醒,却还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梁风,一次一次地用手无力地撑地,试图站起来。 ——直到他的手指被沈颐洲黑色的皮鞋一个一个地踩住。 沈颐洲缓缓地蹲下身子,看着严琛。 似真的不理解,淡声问他:“你没听到我妻子刚刚说:‘放开’吗?” “嗯?” 他一直看着严琛,直到他彻底失去意识,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才施施然地重新站起了身子。 目光转向梁风,看见她跌坐在镜子前,满脸苍白。 像被他吓到。 像被她吓坏。 她声音破碎到几乎连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眼眶殷红:“……你…都听到了?” 沈颐洲缓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蹲下,垂眸用手帕将手上的血迹一一擦拭干净,笑了笑:“听到了。” 梁风心如死灰,看着不远处地板上的严琛,和他此刻轻描淡写的表情。 那一个又一个的巴掌,好像也是打在她的身上。 她的结局会好过严琛吗? 不会的。 她只配死得更惨。 那颗炸/弹在此刻爆炸了。 凌厉的碎片在一瞬间插/入她的每一寸皮肤,她以为她做好了准备的,她以为她不会再怕的。 可这一刻,心痛和恐惧还是叫她剧烈地蜷缩在了一起。 他都听到了,包括那些严琛的谎言。 每一块骨头都被敲碎,每一寸血肉都被刀剜。 她穿着圣洁婚纱的这一天,变成了地狱里最最丑陋的恶鬼。 身体痛得她说不出任何一句话,眼泪淙淙地从麻木的眼眶里流下。 是她罪有应得。 是她罪有应得。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如今根根都插在她的心上。 她看见沈颐洲将带血的手帕放去了一侧的地上。 而后,朝她缓缓地抬起了手。 心脏开始汩汩流出冰冷的血,呼吸变得凌乱而急促。 梁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她接受一切惩罚。 不会反抗。 可她咬牙等了片刻,却没感受到任何的痛 因那只抬起的手,只是将她轻轻地揽进了怀里。 温热的手掌、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将她紧紧地揽进了他的怀里。 梁风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被他的胸膛熨帖。 睁眼去看他,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 不知到底是害怕、惊恐、困惑还是不舍。 模糊的视线里,他的脸已经看不清。可是他那样温柔的指腹缓慢地擦尽她脸上的泪水。 而后,手指将她的碎发捋至耳后,淡声问道: “以前在乡下吃了很多苦吗?” 梁风泪如泉涌,不知如何作答。 他又问:“你继父不给你吃饭?” “……沈颐……别再……”她声音彻底地破碎,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想求他不要再问了。 可沈颐洲直接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以后变成沈太太,不再叫你吃苦了。” - 沙发上,沈颐洲在检查梁风的身体。 严琛被司机拖了出去,地板上清理得干干净净,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婚纱被沈颐洲脱了下来,她几乎赤/裸/裸。 沈颐洲仔细地查看着她身上的每一寸的皮肤,像是查看一件仅属于他的私人物品。 小腿上有不知道磕在哪里来的淤青,两条手臂上大面积的青紫。 脖颈和下颌处,他手指轻轻略过,梁风就痛得皱起了眉头。 但是好在,没有伤口、没有流血。 沈颐洲要帮她把婚纱重新穿起来,梁风却僵硬地定在原地,一动不肯动。 从刚刚到现在,他什么都没再问,什么都没再说。 他明明听到了严琛和她的对话,却好像没事人一样,什么都不说。 还要帮她把婚纱重新穿上。 明晃晃的镜子里,梁风看见自己几乎赤/裸/裸。也像是现在,她从内到外,如何不是赤/裸/裸? 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摇摇晃晃,梁风推开沈颐洲要帮她重新穿上婚纱的手,站了起来。 明亮的顶灯在这一瞬间变得刺眼,她微微闭上双眼。 而后,睁开。 无声地看向了他。 向神父忏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自欺欺人,企图一辈子做个胆小鬼。 现在呢,看看她的下场。 沈太太? 她心里笑得想哭。 结婚证是假的,婚纱照不会再有了。 怎么还会是沈太太? 梁风觉得太累太累了。 就到这里吧,她不想再错下去了。 “沈颐洲,”安静的灯光下,她像是一张白皙的、干净的 却千疮百孔的纸片。声音轻而漂浮,“我那时接近你,就是为了迅速地拿到一大笔块钱。我妈妈身体不好,我继父欠了大笔账还不完。我妈妈那时每天为了帮着还账身体越忙越差。” “严琛看出我那时走投无路,提出让我去接近你的想法。我自己接受了这个办法,并且承诺帮他一次作为回报。我故意勾引戴明善,制造出他想揩我油的假象,然后叫你发现,弄砸了戴明善的生意。严琛在这次招标里拿到了一大笔钱。” “而后,我原本应该不再欠严琛任何东西,但是他威胁我如果不继续帮他,他就会揭穿我的真面目。我不敢再请你帮忙,害怕被你发现。所以拜托贺忱帮我引荐一个人。贺忱拒绝了我。” “后来,我决定离开。因为我那时不知道轻禾是你的妹妹,你又不再回家。露水情缘,断了也就断了。而我是个胆小鬼,不敢向你坦白,只一走了之。” 她这样平静、缓声地将所有的故事和盘托出。原来他们之间的故事,这样的短,这样的苍白,这样的充满算计。 可心里轻得像是一缕尘埃,终于缓缓地落了地。 梁风不再去看沈颐洲,她走到自己来时换下的衣服旁,已准备要离开。 却听见身后,沈颐洲很轻地笑了笑。 她转头无声看过去。 灰色的沙发上,沈颐洲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支烟,抬眼,看着她: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梁风站定在原地。 他似是一点都不惊讶,眼眸里有几分冷意,却仍是拂着笑的。 又说道:“从你那天问过贺忱之后不久,我就知道了。” 以为自己早已坠落到了谷底,却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听见胸膛里呼啸而过的冷风。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啊。 原来,她早就是赤/裸/裸了啊。 梁风心里想笑。 又这一切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已经尘埃落定。 梁风声音干而涩,回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而后,又垂手要去拿自己的衣服。 “梁风。”他忽然喊她的名字。 梁风停住动作,她眼眶里不自觉湿润,不明白他为何一次又一次喊住她,像是不想叫她离开。 这想法叫她不争气地想要落泪,可又清楚地知道这只会是自取其辱。 她想走,不想再留在这里。 却听见沈颐洲轻声说道:“我父亲死了。” 梁风在下一秒惊愕地看过去:“……什么时候?” 沈颐洲平静地看着她:“十月二十一日,凌晨三点四十。” 梁风似是被雷劈中,双唇张开,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你说……是十月二十一日吗?”她艰难发出声音。 沈颐洲点了点头:“我骗了你。” 他站起身子,走到了梁风的身边。 外套脱下,将她完全地罩起。 “就像你骗了我。” 太多太多的事情在这一瞬间涌上梁风的大脑,她试图去理出一个合理的逻辑,试图去找寻一个沈颐洲欺骗她的理由。可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到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骗她回来? 手臂无力地撑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梁风抬起头去看沈颐洲。 他伸手,从后抱住她的身子,叫她不至于跌坐下去。 那双她曾经痴迷的眼睛,那张她曾经沉沦过的唇。 如今近在咫尺。 像是他们最好的时候,她睁眼就能亲吻得到他。 此刻他望着她,眼眸里那轻浮的、漫不经心的笑意不复存在,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燃起的火星,烫落在她的心里。 “既然你已经向我坦白,那么我也向你坦白。” 沈颐洲看着梁风:“我父亲早就死了,这是我骗你的第一件事。” “结婚证是假的,这是我骗你的第二件事。” “昨天到今天,我因为有事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这是我骗你的第三件事。” 梁风抬眸看着他,唇色发白。 “……你,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的。那是不是,是不是刚刚严琛的出现也是……” “也是我从中引导他过来的,包括昨天的拍卖会。” 头脑在一瞬间爆炸、轰鸣。 梁风直直地看着沈颐洲。 他如此计划周密、步步为营。布下一张局,而后游刃有余地看着他们“游戏”其中。 是他逼着严琛发疯,也是他逼着那颗炸/弹彻底爆炸。 这一次,他把她骗得团团转。 这一次,他把他们骗得团团转。 梁风久久地、久久地被他抱在怀里。 眼前的世界似在震荡、毁灭和坍塌。 可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做错。 他只不过是做了她对他做的事情罢了。 艰难地再聚起一缕气息。 梁风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太蠢了。你说的话、做的事,我总是分不清真假的。” 她身子说着就要无力地滑下去。 沈颐洲却更紧地抱住了她。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骗过你。”他说。 梁风目光轻颤地看过去。 他漆黑的双眸无声地看向她。 梁风想起很久之前一个初冬的早上,他们一起靠在客厅的窗边,共抽同一支烟。 她曾经短暂地窥视过片刻“真实”的他,然后迷雾重新将她笼罩。 而此刻,她再次看向沈颐洲。 像是那天早上,她曾经看见过的“真实的”沈颐洲。 他们共同靠在初冬的窗边,外面下了密密的雪。 天地之间安安静静,他把她抱在怀里。 对她说: “最后一个谎言,是我那天说,我想过你。” “梁风,我不止想过你。” 作者有话说: 嘿嘿,有没有人颧骨升天! 感谢在2022-08-30 16:54:02~2022-08-31 13:5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华锐老板娘 20瓶;雀食啊、我每天都在瞌睡 18瓶;骑着小蜗牛 15瓶;Lulululululu.、徐燕时呀 10瓶;呜呜呜呜我能磕一辈子 9瓶;XY-L、枝枝呀枝枝 5瓶;他姓陈呀 3瓶;绝望糕、萌萌哒、喜宝才不会掉毛 2瓶;Colinsiss、288小外婆、Hua桦、秀茨、南微、Yenue_(:、钢镚儿喔、Aurora、Y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六十/美梦成真 梁风双手不自觉中紧紧抓住沈颐洲的衬衫, 声音几乎被哽咽淹没,眼泪无法控制:“……我骗过你……” “我原谅你。” “沈颐洲……我没和、我没和严琛再有过任何的关系,”她抓住沈颐洲的衬衫像是抓住他伸来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和他在你之前很早就、就分手了,之后我绝没有再和他有任何不正当的关系……我那天从戴明善那里离开后,的确是去了他的房间……但是, 但是我真的没有和他睡觉……之后也没有……” 她泪眼轻颤看着沈颐洲。 他连半秒都没再叫她煎熬:“我相信你。” 梁风泣声更大:“你为什么还愿意相信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相信我了。” “那你还会骗我吗?”沈颐洲问她。 梁风拼命地摇头:“不会, 不会。沈颐洲,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那我就会继续相信你。”沈颐洲缓声说道。 梁风彻底崩溃。 她哭得歇斯底里,Connell不是她的神父,她不会在那里获得任何的宽恕。 只有沈颐洲能宽恕她、原谅她、拯救她。 她在这场爆炸中坠落,却没有彻底堕入尘土。 而是被他稳稳地接入了怀里。 痛苦、挣扎、后悔、绝望。那些曾经折磨过梁风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宽恕、得到了释放。 她痛哭, 也觉得彻底的解脱。 最后, 终于脱力。 身子完全地站不住了,沈颐洲抱着她重新坐回了原来的沙发上。 整个人无力地侧坐在他的腿上,沈颐洲右手环在她的腰后,左手抽了纸巾给她擦了擦还在不断涌出的眼泪。 梁风用手捂住脸,不想再放任自己的情绪崩溃。 她身子有些不受控制的一抽一抽, 努力叫自己重新平静下来。沈颐洲就只安静地抱着她, 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小会, 她才渐渐止住了抽泣, 而后睁开眼睛,看向了沈颐洲。 目光依旧是不确定的、怯懦的、不安的。 沈颐洲却只把她身上披着的外套拢了拢,问她:“冷不冷?” 梁风抿抿干涩的嘴唇,摇了摇头。 沈颐洲从旁边的桌上拿了杯水。 “把水喝掉, 然后今天你可以问我所有的问题。” 梁风心跳砰砰地在胸腔里碰撞, 她目光只盯着沈颐洲, 连水杯都忘了拿。 “你说……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沈颐洲眉尾微抬,轻笑了一下。 “知道了,你想我喂你喝水。” 他说着就将梁风更往怀里靠,而后端着水杯靠去她唇边。 梁风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握住了水杯,像是还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他这样的亲昵。 低头把一杯水喝完,手指就一直紧紧地握住杯身。 他说她可以问他所有的问题。 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问吗? 所有的问题他都会告诉她? 梁风此刻觉得自己又重新走到了那片料峭的悬崖,踏错一步,或许又是万丈深渊。 她低头沉默了很久很久,沈颐洲就不说话,耐心等着她。 良久,梁风终于慢慢地抬起了眼睛。 她声音低而缓,生怕沈颐洲没有听清她的问题: “你说,你原谅我了……是真的吗?” 她心脏几乎要跳出嘴巴,耳后有一根筋在突突作痛。 而沈颐洲只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是,这个问题我刚刚回答过你了。” 梁风觉得心脏开始疼痛,身体不自觉蜷缩。 于是更往沈颐洲的怀里去。 沈颐洲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左手抚在她赤/裸的小腿上,安抚她。 梁风努力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又缓声问: “那你今天的回答,都会是真话吗?” 沈颐洲似是被这个问题逗笑,他轻声笑了笑: “我向你保证,我今天的回答都是真话。” 眼眶在瞬间又湿润,可梁风不想再哭。她忍住,沉默了好一会,问道: “你刚刚说,结婚证不是假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是假的的意思。” “……可我们,我们分明没有——” “也不是非得本人过去。”沈颐洲脸上拂着淡淡的笑意,看向她。 梁风嘴唇有些不可置信地张开,可根本无需再多问,她早知道他有多大的本事。 嘴唇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即使知道沈颐洲从来都是手段通天,却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弄了张真的结婚证。 “那你……不害怕你后悔吗?”梁风轻喃。 “我到现在只后悔过一件事。”沈颐洲脸上的笑意忽然淡去,几分算旧账的模样睨她一眼,声音冷冷,“就是那年夏天在轻井泽听信了你那通毫无逻辑、毫无道理的狗屁理论。” 梁风愣在原地,耳后羞愧得烧红。 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那通自己给自己找的遮羞布真是可笑至极。 脸颊微微偏了过去,不敢再直视沈颐洲。 沈颐洲见她也“知错”,偏头去看她躲开的眼。几分哂笑:“没其他问题了?过了今天我可不一定再这样知无不言了。” 他言语里隐隐的敲打,叫她此刻别再有任何的退缩。 温热的手掌有力地握住她的脚腕,也似提醒她,其实她今天也已无路可逃。 脸颊于是更靠他的肩窝,呼吸几乎触碰他脖颈。 梁风环住他,近近地靠在了他的耳边。 难以启齿。 她从前从不会去问他的某句情话是否当真。 他说喜欢、说想念、说听你的。 她都知道是他最最信手拈来、游刃有余的本领。 当真的人才最最可怜。 于是她从来不问,也从来不信。 可今天他说,所有的回答都是真话。 呼吸随即变得有些急促,觉得胸腔似是气短。 嘴唇翕动了好几次,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想……再确认一下,你今天的回答都不会骗我,是吗?” 沈颐洲声音淡而干脆:“是。” 呼吸于是变得更加困难,仿佛没入温热的潮水,身体也跟着发烫。 “……你刚刚,”她声音似融化的蜡烛,缓慢地滴在沈颐洲的耳旁,“说你不止想过我……” 他没有笑出声,但是梁风感觉到了他微微发振动的胸腔。 耳朵红得能滴血,察觉他偏头,看向了自己。 说话,气息就落在她的耳畔。 浑身瞬间酥麻,听见他说: “这句也不清楚吗?那我多说点。” 梁风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不敢看他。 听见沈颐洲慢条斯理地说: “我不止想过你,一是我不只是过去想过你,我是一直想你。” “二是,我不只是想你,我还想吻你。” 他说话,也就落下吻。 潮湿而温热,将她的耳垂包裹。 浑身上下都开始微微地沸腾,梁风紧咬住嘴唇怕自己发出声音。 可沈颐洲却像是食髓知味,渐渐地去了她的脖颈。 他有多久没吻过她了? 上次从伦敦回来之后就没有了,而那个吻其实根本也不算。 她不情不愿,他也不过浅尝辄止。 而如今,她重新回到他的怀里。 他已经忍得太久了。 有什么障碍? 外套早已滑下去。 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这场闹剧耗尽了他最后的耐心,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手了。 想给她足够的时间消化,也想慢慢来,知道自己刚刚吓到了她。 但是没想到,她的问题实在太多。 一个接一个,都是他早已和她说过的话。 看来他在她那里的信用值根本也是零。 唇齿在她耳边、颈/间反复吮吸。 像是享用一道苦苦等候的美食时,总要先悉心地品尝旁边的每一道配菜。 而后,才能不缓不急地、毫无顾忌地大口品尝最美味的主食。 声音溢出来。 像细碎的小风铃。 他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 柔软的沙发上,梁风黑色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散开。明亮的顶灯在她的眼前晃过,沈颐洲吻落下的前一秒,她轻轻喊了他的名字。 “沈颐洲。” 沈颐洲就停下来。 呼吸潮/热地交错在一起。 她那双眼睛里,沈颐洲没再看到迟疑、不安与怯懦。 一滴眼泪直直地从她的眼眶里掉出来。 梁风看着他,轻声说道: “我还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沈颐洲就无声地看着她。 “……你,”梁风嗓口哽咽,她停顿了片刻,还是缓声问道:“你这次是认真的吗?” 沈颐洲闭上双眼,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 他像是太过的无奈,也像是对她只能束手就擒。 而后,似要叫她这次一定要听得清清楚楚般,一字一句道:“梁风,我如果不认真,不会和你结婚。” 那样简单明了的道理,他一遍一遍地重复说给她听。 眼眶在瞬间发烫模糊,梁风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她没什么要再问的了,他已给了她全部的答案。 记起那时夏天在轻井泽。 在雨中,在钢琴上。 也记起那时他们还未分裂,浴缸总叫她皮肤发痛。 更记得那次她把他惹火,腰带捆住她的手。 他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她知道他如何也能像一团燃烧的火。 亲吻变成撕咬,拥抱变成相嵌。 只记得那盏明亮的顶灯在眼前划出美丽的轨迹,眼皮紧紧闭上之后,还能感受到它的光亮。 她没办法让他离开。 是他身陷花园,无法自拔。 梁风变得大胆,也变得疯狂。 她不问这里到底安不安全,不问外面会不会有人听见,不问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只知道,他如今站在了她的身边。 就算这天真的塌下来,他也会稳稳地把她护在怀里。 于是,愈发不顾一切。 像是要把过去错过的、遗漏的全都弥补。 直到她双眼再无力睁开,直到她身体一次次经历抽/搐后再无力承受。 梁风闭着双眼,感受到沈颐洲在帮她擦拭身子。她紧紧地拉住沈颐洲的手,声音细小: “沈颐洲,你抱住我。” - 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在这样陌生的沙发上。 梁风却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毫无烦恼毫无忧愁地睡过一觉了。 不用去想课上的作业到底什么时候要交,不用去想明天的兼职到底在哪里,不用去担心明年的学费有没有着落,更不用一遍遍地去想他。 他在做什么呢?在什么人的身边呢?今天开心吗?有没有——忘了她。 眼泪无声地流出来,梁风在梦中小声地啜泣。 沈颐洲把她轻轻地摇醒。 熟悉的、温热的气息,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衣服只囫囵套了件上衣,略显狭窄的沙发上,她几乎半个身子睡在沈颐洲的身上。 眼泪新旧重叠,她几分迷茫地从梦中醒来,才慢慢回过神。 “我又做梦了。”她气息潮湿喃喃道。 沈颐洲低头去瞧她,沉声笑了笑。 “又做噩梦了?” 梁风却摇了摇头。 她手臂收紧在沈颐洲的身上,脸颊贴住他的肩。 刚刚剧烈的、难以平息的情绪在长久的睡眠之后终于慢慢地缓和了下来。确认他是真的,确认他们是真的。 她口鼻贪婪地在沈颐洲的身前呼吸,而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他们一起在沙发上和衣而睡的那一天。她总是回想起那天晚上。 他们有些随意地、松弛地、不拘礼地那样抱着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叫她有一种他们一起生活了很久的错觉。 像是一家人,这感觉叫梁风痴迷。 而此刻,沈颐洲重新抱着她睡在这条小小的沙发上。 像是很久很久之前,那个她痴迷的时刻又重新回来了。 梁风眼角不禁又浸润出柔软的泪水,她眼睛湿濡地闭上,抬头轻轻地吻了吻沈颐洲的下颌。 察觉到微微的刺感,可她分明记得他每天晚上都会剃。 鼻头更酸,她声音潮湿:“昨天晚上,你在哪里睡的?” 沈颐洲也就一起阖上双眼,声音平淡:“南苑。” “你故意躲去那里的。” 他可有可无地应一声。 “早上呢。” “这里。” “你比我更早到?” “等了你好几个小时。” 梁风沉默了几秒,心里又酸又涩。 既觉得真是被他耍了个够呛,自己还自以为聪明地可以甩掉严琛,却没想到一切根本就是他早有安排。 可心里也有隐隐的、难以言说的情绪淌过。 他是为她设的局。 为她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沈颐洲何等聪明的人,他知道她心里的那颗炸/弹是什么,也知道只有她自己和严琛才能真正地解脱自己。 所以他索性把他们都逼到绝路,叫那颗炸/弹彻底无处可藏。 那天在拍卖会,她以为那条即将引/燃炸弹的“火线”是严琛点燃的,如今看来,其实是沈颐洲。 更加懊悔,只觉得自己从前真像是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他若是真的要对付她,她怎么可能逃得了。 沙发上,梁风安静了好一会。 沈颐洲低头去看她,言语里几分笑意:“害怕了?” 可梁风只无声地抬起了头,看他。 而后,微微借力。 仰头吻了吻他的唇。 气息纠缠在一起,她微微撤离。 轻声说道:“我不害怕,因为我再也不会欺骗你了。” 双眼望着他,似是还有话要说。 沈颐洲就耐心等着。 情绪在不知不觉中高涨,梁风察觉身体愈发的热、愈发的烫。似躺在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上,艰难地维持着平衡。 而声音却是很轻的,像是无数个梦境里,她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样: “沈颐洲,我还想和你说一句。” “对不起。” - 婚纱店的人早就走光了。 陈婉把梁风送入试衣间的时候,就带着所有人离开了。 沈颐洲就坐在门口抽烟,直到听见梁风的叫声。 如今,新伤添旧伤。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两人简单吃了一些东西就一起上了楼。 小臂、胸前、腰/臀,原本没伤的地方也添了不少他的“杰作”。 镜子前,她“伤痕累累”。 沈颐洲从后拥着她,一起踏进温暖的水里。 水蒸气将每一寸空间都氤氲得潮湿而柔软,吸进肺里,滋生出缱绻而旖旎的气息。 皮肤是湿的,头发是湿的,唇瓣是湿的。 荡起涟漪的水面之下,一切像是柔软的梦境。 想起那时,他也是这样拥着她。 ——“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可以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在那边过。” ——“冬天的时候可以去佛罗伦萨,我在那里念的高中,有家海鲜餐厅很不错。” ——“还要给我做条领带?” 那些“镜花水月”,那些“黄粱一梦”。 那些她从来不敢奢求的“以后每年”,那些她选择视而不见的“美丽诺言”。 如今都可当真了吗? 如今全都是她的了吗? 眼泪从湿漉漉的脸庞无声流下,察觉到水下,他轻轻握住了她的左手。 而后,一个圆润的、坚硬的、却温暖的环缓慢地套进了她的无名指。 何须再去睁开眼睛确认,她肩头簌簌地颤抖了起来。 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第一次坐上他的车,他送她回家。 何其惶恐、何其慌张。 而后,她自以为聪明、步步靠近,却愚蠢地陷入他给的“镜花水月”。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她被自己折磨得遍体凌伤、痛不欲生。 以为自己最终还是要落回到泥泞的尘土里,却没想到他接住了她。 “……沈颐洲……”梁风几乎再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泪水彻底淹没她。 沈颐洲轻轻地牵着她的左手浮出水面,一起放在浴缸的边缘上。 她的手掌叠在他的手背之上,微微张开。两人的手指就交错着穿插在一起。 那颗粉色钻戒的一旁,是他无名指上的银戒。 明亮的浴室里,闪烁着梦幻的光。 梁风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们手上的戒指,那样那样的美。 “……沈颐洲……” 却察觉沈颐洲靠近了她耳侧,轻声喊她名字: “梁风。” 她心跳悬空。 听见他说:“今天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而后,沈颐洲轻轻地翻转了自己的左手,同她交握。 “虽然已经有了结婚证,但我还是想再问问你——” 梁风的心跳在此刻停止。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与沉稳,然而氤氲在潮湿温暖的气息中,像是每个字都变得绵长、沉重。而后似雨滴,字字渗入她的心底。 ——问她:“梁风,你愿意嫁给我吗?” 梁风一直记得一件事,小时候梁珍喜欢叫她小公主。 很小的时候她还很喜欢,后来有天和梁珍发了很大的脾气,不准她再叫她小公主。 梁珍问她为什么。 梁风哭着不肯说。 不肯说学校里的同学听到后是如何嘲笑她、讽刺她。 一个二嫁女人的拖油瓶,一个衣服常年是旧款式、买不起新文具的乡下丫头,怎么配得起叫“小公主”。 他们说她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而后很多年,梁风不再去“做梦”。 她踩在属于她的泥泞里,不敢再抬头看一眼。 直到遇见沈颐洲, 直到遇见沈颐洲。 探手即碎的镜花水月,他就同她沉入海底。 痴心妄想的黄粱一梦,他也叫她美梦成真。 “愿意,愿意,我愿意。” 她又笑又哭,又哭又笑。 冥冥中响起很久之前听过的一首歌: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害怕悲剧重演。” 而如今,她转过身子,紧紧地抱住沈颐洲,同他一起沉入这池温柔的春水。 安静的涟漪里,看见波动的光线、色彩与他。 鼓膜沉闷闷的。 听见他无声说: “我爱你。” 梁风轻轻地笑了起来。 想起歌的下半句: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历史在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我的命中命中。” ——“我的命中命中!” —— 正文完结 —— 作者有话说: 一个是情场浪子,一个是蓄意接近。谁也说不出几句真话,偏偏爱上了对方。这是个比两个人没嘴还要难的爱情故事,因为他们要么不说话,要说就说假话……但是,千难万难,爱是最勇敢无畏的!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的一路陪伴,我们一起见证了沈老板和梁风的每一个跌宕起伏,真是一件太美好的事情。 本章24h红包!歌词cr.王菲《暗涌》 接!下!来!(先休息几天……)我要写甜死人不偿命的番外!!!请各位老板点!餐!我会选些合适的剧情写进去! 另,围脖超话里有抽奖活动,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