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直起身来,看着陶静安侧身坐回位置,低声和同桌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他又将头埋回去,肩膀一颤,忍不住笑了。
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等晚上回到家,又觉得比往常的任何一天都要快。
他洗完澡睡不着,下楼去拿水喝,见初中生沈西桐窝在沙发上,正往自己胳膊上涂着什么。
他径直过去,伸手要拿她的,她往后一躲,“你干嘛?”
他只说两个字,“给我。”
西桐忿忿,“你已经够白的了,不给你涂!”
他仍冷着脸,“是么?”
“你自己不会照镜子?”
他讪讪地走了,又百无聊赖地在家里走了好几圈,才关门躺回床上。
隔几秒翻个身,脑袋里仍然是白天里陶静安的声音,具体到咬字发音,和每一句上扬的语调。
她人是清冷的,音色却偏暖,像一块刚烤出炉的华夫饼,捏在手里是柔的软的,似乎还能闻到奶酪的香气,他从没听过这么舒服的声音……
他再次翻了个身,不让自己想下去。
他开始回忆自己以往的语文成绩,不差,但绝对算不上好——这样再好不过,他可以拿着语文题去问陶静安。
他听见自己笑出声来,又立即逼迫自己收敛。闭眼之前,他给自己调了五点的闹钟。
九月份的早上五点钟,太阳还没彻底出来,他骑着那辆山地车出门,一路上有风,到学校不过六点。
教室里空无一人,他坐在位置上吃三明治,很快等来第二个人,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一直到上课铃响,陶静安的位置仍是空的。
早读是语文,他原本打算给自己列重难点,但什么也没做,等铃声一响,他即刻起身,直奔班主任办公室。
询问的理由是临时扯的,班主任有些奇怪,打量他一眼后告诉他:“她家里临时有事,请假一星期,下周回来。”
第81章
那是极其漫长的一周——上课,打球,为新生典礼排练……日常的三点一线,乏善可陈。
天气热得吃不下饭,他跑去校外买冰饮,回来时径直钻进门口的文具店。他进文具店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沈西桐喜欢买上一大堆,他多半捡她挑剩下的,笔好不好写不重要,只要能出墨儿,本子好不好看不重要,只要能往上写字。不过他不爱做笔记,不怎么用得上笔记本。
他把架子上所有笔记本扫一遍,迅速从中挑了几本。晚上回家,分别写上科目名字,再誊上课堂笔记。
一周后,陶静安仍然没有回来。又过三天,他坐在位置上听Cream,正冲那个空位放空,视野里忽然出现一道身影。
仍是那身干净的校服,背脊挺得笔直,背上的黑色书包没有图案,但整个人看上去很不一样。
他看着她落座,整理桌肚,低头时一层碎发跟着拂动。
陶静安剪了短发。
短得有些尴尬,只能扎起一半,剩下一半散在脖颈后,看上去像一棵橘子树上结出一枚果子。
她仔细地用纸巾擦干净桌面,然后翻看作业,边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有老师从门口进来,同桌戳他手臂,他回过神来,听见耳机里还有音乐,扯下来塞回桌肚。
课必须要听,笔记不知该不该继续做,他最终翻出本子,一行笔记写得又大又草,边写边想,到底要怎么把书包里那几个笔记本交出去。
一直到下课也没想到合适的办法,他从位置上站起来,见她仍低头在写着什么,侧脸紧绷,似乎备受困扰,他又坐回去,下定决心午休的时候直接问她需不需要。
决定一做,心跳忽然就快了起来。他仰头喝水,视线又悄悄落过去,紧跟着动作一止,隔几秒才继续动作。
一口水终于咽下去,陶静安的同桌也已经将所有的笔记重点划好,然后一并将本子交给了她。
又连喝几口,他正要收回视线,听见门口传来一道男声。
“陶静安。”
他立即抬头往外,门口站着的人看上去十分眼熟,个子很高,几乎要顶到门框,鼻子上架一副眼镜,眼镜链随着动作在两边微微晃着。刚才那一句“陶静安”他喊得过分自然,显然已经喊过不少次。
原本是笔直站着的,等陶静安出门站到身旁,他微微弯下腰,脸上带笑,两人说了句什么,紧跟着就一齐去了走廊。
视野里空了,沈西淮视线顿了顿,正要再拿水喝,肩上又被拍了下。
是背后的朋友凑过来,“刚才那不是库克船长么?说起来他高一好像是四班的。”
这一句提醒了沈西淮,库克船长这个外号得名于那位眼镜男戴的手表,这人高一就进了校队,小前锋,打球时眼镜不摘,表也不脱,仍然不影响他疯狂上分。
身后朋友低低笑了一声,又冲另一个递眼神,声音压得很低,“这哥们儿牛啊,之前比赛的时候不还在衣服上写了谁的名字么?不会是咱们的新同学吧……”
另一人似是不屑,“是不是都不干你事,化学作业写完了么你……”
沈西淮没再听下去,早在朋友说之前他就已经记了起来,他跟那位库克船长比过球,输了。比起篮球,他更喜欢去足球场上跑,场子更大,也更注重团队配合。
他随手翻出一本书来,拿着笔没动。再抬头时,刚才出去的人正进门来,脸上表情比早上来时松动不少,手里拿几本书,像是习题册,大概也有笔记。
他垂下头,笔落下去,照着那道圆锥曲线题画图,讲台上数学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他又画了好几道抛物线,纸上很快出现罚球线,三秒区。
中午几个人一道去吃饭,走廊上又碰见库克船长,跟他一起的还有一男一女,楼道口转弯时,沈西淮回头看了眼,那三人正停在实验班门口。
天很热,压根没有胃口,一顿饭就喝掉两瓶水,又顶着太阳原路返回,到教学楼下时旁边那几位照样推着挤着,气氛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沈西淮目不斜视,余光里有人并肩坐在花坛旁,一个吃饭,一个喝水,喝水的人拿了书在给旁边的人讲题。
等回到教室,他取了耳机就又跑下楼,到楼底下放慢脚步,随即一路赶去排练室。
下午和上午并没有什么不同,晚上回家洗完澡直接往床上躺,隔会儿又翻身下床,把包里那几个笔记本拿出来,丢进抽屉。
没有人会需要三份笔记。
第82章
天仍旧很热,体育课上男生们换上球衣在球场狂奔,守门员一个扑空栽倒在草皮上,起身时接过别人递来的水,拧了盖就往对面泼。
沈西淮正仰头喝水,稍稍往后一退,仍然没能幸免。
旁边人被牵连,也笑着泼回去,“干嘛干嘛,对我们大少爷有什么不满?”
守门员委屈,“不满的是我吗?老子就是块肉垫!”
“哈哈,他最近吃枪子儿了,还是装了火药的那种。不过你这是技不如人,跟他脾气没关系!”
一众人又笑闹起来,回去时路过排球场,班上女生走得差不多,剩下两个在捡球。
沈西淮把手里空瓶往桶里一丢,冲旁边朋友示意一眼,抬脚走了过去。
三五个男生一块过去凑热闹,帮忙时不忘和女生开玩笑,“下回体育课我们得跟老师提议,让女生去踢球,我们也学一回排球。”
女生把球往男生怀里丢,“别了吧,中国男足还得靠你们呢。”
男生笑骂一声,“听你的话我不如被沈西淮冷十分钟,怎么就那么会说话呢?”说着一顿,“诶,陶静安,你觉得呢?要不要试试踢球?”
被问到的人正要捡脚边的球,闻言抬头时,球已经被另一只手捡起。
“这得问问大家意见,确实也不是所有人都爱打排球。”
她声音沉静,尾音平缓,沈西淮将球扔进篮子里,“下午放学可以在群里投个票,要是都想踢球,就一块儿踢。”
见旁边人回头看过来,他视线在她脸上一落,弯腰拎起篮子,“你们回去吧,球我们拿回器材室。”
“对对,这活儿一直都是我们干!”
身前的人略微踌躇,然后是低低一句,“麻烦你们。”
沈西淮低头看她鬓角有些湿润的发尾,别开眼时也压下声音,“没事。”
男生们去还球,等两个女生走远,立即有人不乐意,“靠,人家都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就开始悄默默搭话了。”
“说话怎么了?”
“那天我开库克船长玩笑,他不好意思笑了,这还不明显么?”
“谈恋爱就不能说话了?”
“能当然能,是你不怀好心!”
男生笑了,“我就说说话,难不成库克船长还能来揍我?”
“说不准啊,人天天来!”
那位库克船长连续一周都来实验班门口报到,等人时跟班上男生说玩笑话,存在感强到令人无法忽视。午休时间教室人不满,他偶尔直接进门来,默默坐上一会儿,很快又和陶静安一块儿出门去。
沈西淮连续几天都往排练室跑,练得狠,好在手指上有茧,感受不到疼。他每天掐点回教室,手机又收到朋友消息,让帮忙带水,他便提前十分钟下楼,经过图书馆时远远看见熟悉的两道身影正从大门口出来。
他视若无睹,加快脚步跑去学校商店。
隔天中午照例去排练,天太热,几人都恹恹的,沈西淮见状把贝斯一放,说今天暂时不练了。梁逢君看他像看怪物一样,又笑着说每天就等你这句呢。
他没搭理,径直拿了东西先走,又一路小跑,上台阶,钻进图书馆的大门。图书馆并不大,很容易找到人,他刷卡进了其中一间,随意抽了本书找位置坐下。
起初没往那边看,隔会儿见其中一人趴下午睡,另一个仍坐着写题,他视线便肆无忌惮地落过去,薄薄的背脊,专注的姿势,还有被头顶风扇吹得不够安分的头发。
面前的书摊开,他下巴搁过去,手指在桌面划着,一遍又一遍算那三个字的笔画总数。
隔天再去,两人变四人,凑一块小声讨论题目。第三天,四人又变作两人,男生在固定的时间点趴下睡觉,睡前脸朝向旁边人,忽然就伸出手去,人也跟着靠近,旁边人迅速偏头躲了下,他却仍悬着手,在她头发上捻下点什么东西,伸到她面前给她看,两人随即一起笑了。
晚上骑车回家,只沈西桐一人坐客厅写作业,显然是在等他,她捉住他手臂,问他能不能不上晚自习,她一个人在家害怕。他反应过来,点开手机一看,他妈果然发了消息给他,又和他爸分别出差去了。
沈西桐胆子大,害怕只是借口,隔天沈西淮去学校,放学前还是写了请假条交去办公室。回来收拾东西,到了门口又回头,陶静安和其他时候一样,塞了耳机坐在位置上,无论旁边人弄出多大动静,仍一心低头看书。
早上没再骑车,跟沈西桐一起坐家里司机的车到校,沈西桐蛀牙,仍然吃糖,不忘给他一把,他转头要下车,又回头把她手里的接过来,另一只手按她脑袋,西桐不耐烦,又在他的坚持下把包里整袋糖都上交。
沈西淮拿着糖进了教室,在门口略停几秒,开始给每个桌上散糖,到第三排,先分给陶静安同桌,又将指关节轻轻扣去隔壁桌上,等她摘下耳机抬头,他将袋子递到她面前,“吃么?”
她起初愣怔两秒,再从袋子里拿了一粒,“谢谢。”
他没收回手,想全部给她,开口却只说:“有不同口味。”
她只好又拿一粒,语速有些急,“谢谢,够了。”
他立即将手收回,没再往外散,回位置坐下,陶静安已经重新戴上耳机,低头看着书,那两粒糖被放在桌角,两节课后,糖去了她同桌手里,糖纸则被一并丢进垃圾桶。
课间操时候的太阳尤其毒辣,晒得人快要晕倒。为了防止中暑,体育老师主动地让学生自由活动,不说踢球,单是站着就要喘不过气,男生们也躲在树荫底下,大口大口地猛灌碳酸饮料。
沈西淮喝掉一整瓶水,起身下台阶,然后绕着跑道不停地跑圈,朋友们不明就里,却仍然跟着,过会儿就又凑齐两队人,其中一人不幸又当了肉垫。
头顶几大团火烧云,把天都烧红了,一切事物却比往常还要没劲。
傍晚和沈西桐一块回家,他没食欲,西桐又劳烦阿姨去做点别的,他没让,在西桐的威逼利诱之下把饭给吃了,吃完去洗澡,洗到一半听见沈西桐在浴室外敲门,他迅速擦干出来,西桐一脸急色,说刚听到阿姨电话,话里似乎提到了医院。
他眉头一蹙,思索后试探着给他妈发消息,不等回复,他告诉西桐,爸妈确实在出差,没人住院,西桐仍然担心,她爸一身毛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犯了哪样。沈西淮安慰她,要她别乱想,等把她哄睡了,出门给他妈电话,说要去医院看他爸,柴碧雯坚持不让,只说过两天就回来了,为了不让他担心,故意说些轻松的,开玩笑问他月考是不是又能考第二。
月考成绩在考后第三天公布,他从上往下看,略过自己,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一一看过分数,再落去排名,35,相比入学考试下降了15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