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楼的时候扫了一眼投屏,是江铖最近一直在推进的一个药物研究工程。
他们看见我回来了,也都只是看了我一眼,继续热火朝天地聊。
江铖在最上首,离门口很远,抬眸看我的时候如同一副清淡的水墨画,意境很美,但看不清晰。
这个项目我没有参与,就是他们报批过财务的时候我看了眼预算,简直是个烧钱窑,但我什么也没有说,毫不犹豫地签了字。
江铖最开始,其实不打算做个商人的。
少年时代我们谈起内心的抱负,他希望可以做一个医生,因为我们那时候老被人欺负追着打,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那次我被人用刀捅进了医院,破伤风,过量出血,伤及内脏,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
从那以后,江铖就决定做医生。
所以高中毕业时,他报了医学院,学了临床外科。但可惜医者不自医,寒假回家时我们碰到旧敌,他被人踩断了手,自那以后两年,一拿刀就抖。
江铖是个很执拗的人,什么越不行他越要强求,他觉得自己之前可以,凭什么现在就不行,于是死磕了两年,到大三才决定放过自己。
那两年我陪着他,看着他抖着手折磨自己,听到他最后终于说“庄闻,我不做医生”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
然后我们开始创业,他脑子聪明,我也算不上蠢,而且那时候我们年轻,就这么一路扶摇直上,竟然真让我们两个野路子闯出了点东西。
我们从互联网发家,然后开医院,做电子产品,投入美容行业……后来等一切都稳定下来,江铖决定投入药物研发。
这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我们集团太年轻,仿佛巨船破浪一般杀入这个世界,但除了医院以外的产业,都是有地盘可争,但药物研发却不是我们能简单操控的。
一个不小心,现在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但我知道,江铖有个梦。
就像他坚持开医院一样,他有个救死扶伤的梦。他想救那个被他爸活生生打死的懦弱母亲,也想救那天血流不止的我。
他给我的温情不多,就这一点,暖了我二十年。
所以我帮他。
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我活到现在所有的梦想都是江铖好好的,所以江铖有梦,我就帮他。
有时候我想,我之所以敢这么厚脸皮地赖在江铖身边这么多年,也是因为我心里还是自豪的。我有底气,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撑住江铖走完这辈子。
别人都不配。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一切都结束了,未来我们会是很好的商业伙伴,但是仅此而已。
又不是小孩子了,谁离开谁活不下去。
我无心打扰他们,在门口站了没两秒就走了。
我把主卧里和江铖的枕头摆在一起的枕头拿到另一个房间,陈姨在下面做菜,应该是给开会的这些人做宵夜,我没打算打扰陈姨,洗完澡后穿着睡衣自己收拾起了床。
我不太爱做家务,但以前江铖有洁癖,他又经常脚不沾地地忙,我想让他睡得舒服点,在没钱请保姆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努力学习收拾屋子。
不过江铖嫌弃我收拾得不干净,后来就是都是他收拾了。
他每次收拾的时候都很细心,像他这么脾气差的人,在这方面的耐心却格外好,带着手套一点点做,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我就喜欢盘腿坐在沙发上,托着下巴看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觉得人生顶峰也不过如此。
我铺好床顺势躺在了床上,隔着门隐约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应该是他们会终于开完了出来吃夜宵了。
都是年轻人,胡昊几个又爱闹腾,即便这房间隔音这么好,还是能似有似无地听见一楼传来的声音。
但可能因为声音不大,反而给这个只有我和江铖的别墅里增添了一点生活气息,我听着这些声音,竟然慢慢有些陷入梦中。
想到别墅,我又突然想起我们马上要离婚了,无论江铖以后能不能打动夏恬箐和她在一起,我和他肯定还是要划清界限,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到时候这么大的别墅,就只剩江铖了。
半梦半醒间我想到这个事有些惆怅,却很快还是告诉自己不能这么想。
江铖不是我的宠物,我要学会放手。
我和江铖纠缠了这么久,如今能好聚好散,大家以后见面还能打个招呼做个互相可以交付后背的合作伙伴,已经是这个故事最圆满的结局了。
再多生事端,没有必要。
我该认识新的男孩子,有新的人生,找一找自己的梦想,为庄闻而活一次。
睡梦将声音拉远又拉近,在我一点点划入梦境之前,突然响起的开门声把我拉了回来。
我是直接躺着就睡着了,灯没来得及关,这么一睁眼,恍惚过后清楚地看清了闯入的人。
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一张脸,他眉目锋利,平滑的眼尾削出几分冷肃,不笑的时候让人心惊。
应该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脑中已经可以想到起码十种以上他可能会开口说出的话。
唯独没有想到一种。
江铖道:“我们先不离婚。”
第19章
“依誮我们先不离婚。”
他这句话不是请求,是陈述。
我的心狠狠一沉。
若是以前我会觉得欣喜若狂,为以后还有机会和江铖纠缠而高兴。
可那是以前啊,我现在只求好聚好散,这话对我来说,如同诅咒。
说真的,如果江铖是因为真对我生出了几分不舍,才在今晚提出不愿离婚,那说不定以我对他爱惨了的程度,他一低头,我还真有可能原谅他,然后两个人继续磕磕绊绊走下去,我甚至可以陪着他,等他忘掉夏恬箐,哪怕这可能需要几十年。
可江铖皱着眉,语气冷漠,眼底全是不悦——
他不是自愿的。
我突然觉得被羞辱了。
如果是我依旧死皮赖脸不肯走,是我非要赖着江铖,那他怎么看不起我厌烦我都心甘情愿。
可如今我已经决定要离婚,决定要分开,他凭什么还替我做决定。
我知道,这一切是我自作孽,是我给了他伤害我的刀,让他觉得庄闻是个一辈子都离不开他江铖,即便是他说离婚也只是在换种方法吸引他注意的女人——可这种强烈的被羞辱的感觉还是一下袭击了我。
他原来这么看我。
他果然这么看我。
我自认脾气还算不错,却第一次如此怒不可遏,甚至对一脸冷漠与不耐烦的江铖生出了几分厌恶,想让他滚出我的视线。
我猜到了他不愿意离婚的理由,但我还是忍住了脾气,冷声问他:“为什么?”
我其实更想问,凭什么?
江铖没有听出我言语里的不耐,直接道:“听说我们要离婚甜甜很难过,今天哭了一天。”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低着头揉着眉心,全是为夏恬箐而烦恼。
他又道:“这个事先缓缓,等甜甜身体好一点再说。”
我看着他揉眉心的手,问道:“缓缓是要缓多久?”
大概是安慰夏恬箐再加上晚上开会让他有些累,听我这么一问他更不耐烦了:“我说了,等甜甜身体好一点——”
“如果她身体一直好不了呢?”
我打断他,说出了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我会说出的,如此恶毒的话:“如果夏恬箐一直不好呢?你是要拿着我们的结婚证给她做棺材吗?”
江铖根本没想到我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连揉眉心都忘了,手举在一半都来不及拿下来,瞪圆眼睛看着我:“庄闻,你在说什么东西!?”
我跟着他提高了音调,重复了一遍:“我说,如果夏恬箐一直不好呢?你是准备要拿着我们的结婚证给她做棺材吗?不然为什么她身体不好我们就不能离婚?”
江铖的背后,胡昊几人笑着上楼的脚步一顿,全都卡在楼梯和走廊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江铖瞪着我,似乎想看清现在和他说话的,是哪个披着庄闻皮的怪物。
房间的空气几乎凝滞了,走在最前方的胡昊最先受不了这紧张的气氛,咽了口口水,抖着声音打破了僵局:“那个……大哥?什么情况……和嫂子……吵架了?”
江铖脾气很大,但不会吵架。我这么“诅咒”夏恬箐,直接一拳给他送到了愤怒的顶端,他现在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我替他回答了。
我看着胡昊和身后其他几个小弟,冷静道:“是的,吵架了。”
胡昊舔了舔嘴唇,犹豫着问道:“怎么了吗?是公司的事?还是……”
“是私事。”
私事胡昊自然是不能再多问,连忙打了两个哈哈:“哦哦哦,你们两平日里这么好,怎么突然吵架了,哎呀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这脾气,他……”
胡昊在装傻。
他其实也很少劝我们,因为我和江铖根本不吵架,他的和稀泥能力没什么用武之处。
他就算劝,言语里也是帮着江铖。
所以我也不想装傻。
“还能什么事,不就是因为夏恬箐。”我漠然道,“不然你以为,江铖还能因为什么和我吵?”
事关江铖的心尖尖儿夏恬箐,胡昊更不敢说话了。此刻他应该很后悔自己多嘴说得那几句话,他不该多管闲事,就该在发现我们吵架时立刻转身跑走。
可我不打算给他掩耳盗铃的机会。我微微偏头,看着江铖身后的几人:“胡昊,今天这事既然你们都在,大家认识这么久了,该知道的事儿也都知道,不如你们来评评理?”
他们几个哪里敢给我们评理,全都面面相觑没人敢开口,而胡昊一张嘴我就知道他在想办法拒绝。
可是没用,我话已经出了口:“江铖和我提出了离婚,我答应了。这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事,结果临到头来他反悔了。自己提出的要求自己先反悔,我当然不高兴,但要是能拿出什么让我理解的原因来,反悔也就反悔了,我不是个小气的人。”
“额,嫂……”
“可是你们猜猜,江铖不愿意离婚的理由是什么?”我笑着打断胡昊想说的话,语气你满是嘲讽:“他竟然说,因为夏恬箐哭了一天不想让我们离婚,他就不愿意离婚了。你们听听,这是灵长类动物说得出来的理由吗?”
我这句话,就差指着江铖的鼻子骂人了。
而且句句戳他伤口。
果不其然,江铖脸色黑了,声音几乎是咬着牙发出的:“庄闻!”
“诶,我在呢。”江铖的怒火我不知道接了多少,他因为各种原因心情不好,想发脾气,低气压……最后都是我接着,我一点点安慰他,让他慢慢走出来。
所以这么点怒气,简直是小儿科。
可我不打算放过他:“到底是我们领的结婚证,还是我们和夏恬箐三个人领的结婚证?她不是你爹不是你妈,凭什么她不想离我就得允许你反悔不离?你这么想和夏恬箐拉关系,不如赶紧和我离了去找她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