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回台球厅取了两套换洗衣物,路上不忘给时温打包一份云记的小馄饨。
那年夏天他住院,有天黑子带了云记的小馄饨去,时温破例吃了不少。
想必是合胃口的。
正惦记时温这个点儿应该快醒了,贺承隽接过小馄饨步伐加快往别墅走,却陡然被身后一道声音喊住。
那声音嘶哑却尖锐,像有人拿粉笔在黑板上划竖线般,令人浑身难受,忍不住冒鸡皮疙瘩。
“三哥——”
贺承隽没什么情绪的垂着眸子,脚步停暂却没转身。
极有耐心的等着那人先来找他。
很快,伴随阵阵虚浮的脚步声,方才喊他的那个人跌跌撞撞的冲进他的视野中。
六年前那个爱笑爱耍赖爱贪小便宜的男孩儿,如今瘦骨嶙峋面颊凹陷,眼睑下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眼球似是马上就要从眼眶中掉出来般,没什么精气神儿,看人的目光都是涣散的。
整个人像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人不人鬼不鬼。
但贺承隽还是一眼就认出。
那人是六儿。
“三哥…三哥,对不起,我知道是我操蛋,是我对不起你,求求你能不能给我点钱,就一点,我是真的饿的受不了了…”
六儿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瞳孔瞪的更大,眼白露出花白一片,瘆人的紧。
试图冲上前来,抓贺承隽的手。
贺承隽侧身避开,让六儿扑了个空,狼狈至极的跌倒在地上。
却将手中刚出锅、还滚烫的那份小馄饨递给六儿,眼底漾起些涟漪,“吃吧,吃完我带你去戒毒所。”
六儿才不管贺承隽说了什么,劈手夺过他手中装着一次性透明餐盒的塑料袋。
像是感觉不到热汤的滚烫,用力揭开盖子,连筷子都顾不得拆。
端起餐盒连汤带食就囫囵往嘴里吞,贺承隽在一旁看着都觉喉头发紧。
这么烫的东西都敢直接往下灌,唇舌不被烫起泡来食管也必定受不了,贺承隽不敢想六儿得是已经被饿了多久。
低垂下俯视他的眸子里,逐渐翻涌浪花。
在认识黑子以前,除了徐宴淮外,几乎没有人愿意和他相处,不骂他杂种不嘲笑他就算是友善了,逞论交朋友。
在结识黑子以后,才由他带着结交了很多新朋友。
皮圈那帮人是,六儿也是。
六儿算是黑子为数不多处的比较好的朋友,据说因为两家有十分辗转的亲戚关系,严格意义上来讲,六儿该称黑子一声‘表哥’。
所以久而久之,贺承隽也与六儿的关系稍近。
那几年,但凡能看到贺承隽的地方,都能见的着黑子和六儿。
贺承隽数不出来六儿这人有什么缺点,又或许像黑子说的那样,是他的包容度很广才不觉得。
黑子经常吐槽六儿爱占小便宜,手脚不干净的那些问题,贺承隽都觉得没什么。
毕竟人无完人,每个人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小毛病小污点,才是最真实的。
贺承隽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买东西,只有黑子时不时会抢着结账,剩下都是他出。
他们都不谋而合的,从没有让六儿掏过一分钱。
甚至贺承隽还总会‘不经意’的掉些钱在只有六儿能看到的地方,等六儿捡起过来找他们炫耀。
贺承隽自认为待六儿算是说的过去的,六儿也没必要再从别人身上贪小便宜。
可他还是想问题太简单了。
意外总爱发生在风平浪静时。
就在六年前运动会那天,明明白天和时温打牌时还没什么异常。
晚上从台球厅回乞讨巷,却撞见六儿在深巷里被打的鼻青脸肿。
六儿见实在瞒不下去了,破罐子破摔的瘫坐在地上,支支吾吾向他们诉说。
他是因为贪了别人给的一支烟,不小心染上了毒瘾。
那群人要卖给他毒·品,收了钱却变脸,最后不仅没拿到东西还挨了打。
知道这件事情,贺承隽就不能再放任不管。
六儿刚开始吸,瘾还不大,如果下定决心戒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立马带六儿去了当地的戒毒所,将所有需要的费用都缴清,还给塞了不少小费,让负责人务必要尽心帮六儿戒掉毒瘾。
贺承隽每天都会抽空去戒毒所看六儿,也每天都会询问并掌握他的情况,慢慢陪着他一点点变好。
终于在多半个月后,六儿成功戒毒出来,又和没事儿人一样。
但毒·品这东西一旦沾染,就像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行为思想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
禁不住人诱惑,拒绝不了勾引。
六儿在高考前,又开始复吸了。
这次比之前那次的瘾更大,仿佛把之前戒掉的那段时日的瘾一并补了回来,稍晚吸一点就钻心蚀骨。
但他不敢再告诉贺承隽和黑子,怕他们知道了,又要把他送进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其实在ktv那天,那群瘾君子能那么快就知道举报的人是贺承隽并且找到他,不是因为查了卫生间对面的监控。
何况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能耐。
而是因为当时在卫生间的六儿毒瘾发作,去跟那群瘾君子做交易。
不惜出卖他的照片和名字,也要换一包□□。
其实贺承隽从还没进包厢,就已经注意到自205出来、脚步虚浮晃去卫生间的六儿。
跟到卫生间也是因为想借上厕所为由头,问他为什么会在205。
抢过时温的手机报警,并把衣服盖在她头上送她走,也是在赌。
赌六儿有没有最后一点理智,别把时温牵进这事儿里来。
贺承隽从来没怪过六儿,哪怕他不对那群瘾君子讲,他们也总会有各种办法知道是他举报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说不定还会顺藤摸瓜,把时温牵扯进来。
不如当下就立马找他就解决完。
之后贺承隽不是没有再劝过帮过六儿,只是那时的六儿已经被洗脑。
觉得贺承隽就是想害他,不让他快乐。
索性直接与贺承隽和黑子断了联系。
再见面,便是那日在酒吧后巷里。
那个吸毒的男人口中帮忙往时温牛奶里放东西的小六,也是当时出事立马跑掉的另一个男人。
就是六儿。
也正是因为当时不止从他们口中听到了时温的名字,更是因为听到了附和声中,那道属于六儿的声音。
他才会有些冲动的上前去,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他和黑子担心找寻了许久的六儿。
顺便告诉他,他这么久没回家,他妈妈是真的很想他。
贺承隽扪心自问,他敢说他从头到尾根本没怨恨过六儿分毫。
他觉得无论六儿做出怎样的事情,都是因为当下被毒瘾支配了行思,不是出于他的真心。
也是可以经过劝诫改正变好的。
他不希望,六儿就这么自甘堕落,毁了自己的美好未来。
可他同样也没办法,当善意变成别人不需要的东西,就是种虚假的累赘。
在贺承隽沉默不语的出神中,六儿呼噜呼噜吞完了那碗小馄饨,甚至连汤都喝的一滴不剩。
贺承隽朝六儿伸手,想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去扔掉,却被他下意识的一躲。
六儿的余光瞥见贺承隽伸手,立马扔掉手中的塑料食盒,双手抱头身子往一旁倾,想要避开。
却在倾到一半时忽然顿住,僵着身子一点点把动作收回。
餐盒还在地上撞击。
贺承隽瞳孔一紧,装作没看见六儿的本能动作般,双腿弯曲蹲下身子,将他扔掉的餐盒和塑料袋捡起。
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内。
在监狱里的六年,贺承隽时常会想:六儿在哪儿,过的好不好,活得开不开心。
却从未想过也不希望,有一日再见到六儿,是如这般的面黄肌瘦、萎靡不振。
甚至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也在告诉他,六儿那几年过的都不能说不好,而是很差。
不过想也知道,一个不惜让年迈的母亲颠沛流离被迫上街要饭,也要把上河陇樾的房子卖掉去吸毒。
吸完没钱了又有毒瘾发作的时候,便只能靠偷靠抢。
抢钱也算,抢粉也罢。
好些的情况就是跑的快点不被人抓住,虽然有了这顿没下顿,但总归能享受一时快乐。
不好的情况就是没跑掉被人抓住,挨一顿打受一顿揍,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时贺承隽虽然心疼六儿,但仍有些抑制不住的庆幸。
庆幸当时六儿还有一些理智,没有把时温供出去。
否则贺承隽根本不敢想,如若时温被那些不要命的人盯上,会是怎样的后果。
第49章 弹裤腰 就让你净身出户呗,反正这是我……
日头渐升, 阳光肆意照耀着江南每一寸土地,仿佛普天之下皆是光明。
那个背脊挺拔站立的男人与另一个佝偻枯瘦蹲着的男人所在的地方,却被阴影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