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回过身,皱着眉头看向男人。
就见男人笑了,裂开一嘴的黄牙,问她:“想不想一起捞鱼捞虾?”
周琅没有吭声,只点了下头,倒没有以貌取人,因为男人的不修边幅和相貌丑陋就躲闪,毕竟住在那几栋白房子里的男人,一个个都是面相凶狠的。
男人又道:“可你空着手什么都干不了啊,我家里有鱼饵和鱼篓,我教你用怎么样?哎,你这身衣服也不合适,穿裙子不能下水啊,得换条裤子,要不然你就得跟那些男孩一样,光着下水。”
周琅没有应声,只是狐疑的看着男人,琢磨着他的话,随即又转过头,看向河堤,见那些男孩子全都脱了衣服和裤子,就扔在岸边。
周琅自然不会和他们一样,想了想,便对男人礼貌的说了句:“谢谢。”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很好听,八岁大还有点奶音,听的男人眉开眼笑。
可下一秒,周琅却转身就走。
男人追上去,虽然腿脚不灵便,可他步子迈的大,很快就将周琅拦住:“你等等!”
周琅站住了,就听男人问:“你去哪儿?”
周琅说:“回家换裤子。”
跛脚男人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家里就有小孩衣服,离这里不远,你跟我回去,不用十分钟咱们就回来了,到时候我教你。”
周琅皱了下眉心,朝村子的方向看了眼,摇头:“不用了,我家更近。”
男人见状,忙又补充道:“我那小孩衣服是新的,家里还有好吃的糖,还有爆米花。哦,还有个洋娃娃,大眼睛,戴着发卡,就和你一样。我全都送给你,怎么样?”
这番话听在一个女孩耳中真是再美好不过了,可周琅却嗅到了一丝危险,这是她的本能,令她下意识往后错了一步。
她对跛脚男人提到的礼物没有半点欣喜,更不喜欢洋娃娃、花裙子和发卡,她拥有的都是母亲的意思。
再者,母亲也说过,要小心无缘无故对她好的人。
而与此同时,周琅脑海中也浮现出过去的一幕。
那天,她的母亲被人拽进屋里,接着有几个男人上楼了,楼上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母亲的谩骂声。
但到后来,母亲的声音渐渐弱下来,直到很晚很晚,男人一个个从楼上下来。
周琅就被关在一楼的客厅,她抱着膝盖,盯着门缝,听到那些男人的脚步声一个个经过。
等到母亲下楼了,将周琅从客厅放出来。
周琅睁大了眼睛,眼睛里还有着惊恐,她盯着母亲,看到母亲已经梳洗过了,却仍是掩盖不掉那些狼狈。
母亲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让她不要怕,可她根本控制不住。
那是周琅第一次意识到,男人这种生物的可怕,他们前一秒还在对你笑,下一秒就会变脸,会施暴。
然而力量上的悬殊,令她们连逃出屋子的可能都没有。
这些画面自脑海中略过,周琅身上的汗忽然就变凉了。
等周琅回了神,再定睛一看,跛脚男人的手已经朝她伸过来,而她看到的却是仿佛枯藤一样的黑手,张开了五指,伸长了指甲,如同魔鬼的利爪。
周琅又一次往后退,且做好了拔足狂奔的准备。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从河堤那边走来一个男孩,比她高出半个头,精瘦的身材,湿漉漉的头发。
男孩表情严肃,一靠近两人就将手里的东西往跛脚男人身上一扔,同时叫道:“嘿,接住了!”
“啊!”
跛脚男人躲闪不及,被东西扔个正着,还溅了半身的水花,那东西打在他身上还有点疼,还会动。
这动静也吓了周琅一跳。
等到跛脚男人骂骂咧咧的往后躲开,东西掉在地上,周琅这才看清,那是一条黑不溜秋的鱼。
鱼在地上翻滚着,扑腾着,很是活跃。
周琅盯着鱼看了两秒,又看向男孩,正和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上。
男孩看上去猴精极了,扫了她一眼,说:“还用什么工具啊,你就跟我学,徒手就能抓。”
“你个小兔崽子!”这时,跛脚男人急了,上前两步就要打男孩。
男孩却不畏惧,围着男人跑,躲避着他的攻击,再趁势朝男人的后小腿踢了一脚,男人一下子半跪在地上。
男人一时起不来,嘴里骂着难听话。
男孩一把拉住周琅的手腕,拽着她往河堤走,边走边说:“这村里好几个老流氓,一辈子没娶老婆,看着小姑娘就眼馋。你以后可别一个人来了,要是他们靠近你,你就跑,你就大叫,可千万别被他们拽进家里,那会要了你的命!”
男孩步子很大,周琅脚下却不含糊,更没有抗拒,她看了看男孩的后脑勺,又看了看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就着拂面的微风,还闻到了他身上河水的味道。
等来到河堤边,男孩松开手,回头说:“哎,我救了你,你怎么也不感谢我啊,说句话会不会啊?”
周琅看了男孩一眼,没答话,将手腕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是鱼腥味。
这味道她很陌生,也很新鲜,她又用力闻了下。
直到男孩也开始闻自己的手了,周琅才指着远处说:“我家就是那些白房子里的其中一个。你呢?你们常在这里玩?”
周琅对刚才的事没提一个字,看上去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男孩叹了口气,看她个子小小的,估计屁都不懂,也就没再强调,只说:“我不住村里,但经常过来,和村里的小孩都挺熟。”
接着男孩又说:“我知道你住哪儿,一看你穿的这身衣服就知道。”
周琅低头看了看自己,又问了一次:“你不住村里,那你住哪儿?”
男孩便笑着指向另一边:“村子后面有个福利院,就是孤儿院,叫立心。我就住那里。”
周琅歪了下头,看向男孩指向的点,又转回来盯着他看。
男孩被周琅这么盯着,就问:“听不懂我的话?你在看什么,该不是个傻子吧?”
周琅皱眉,不太乐意了。
就在这时,马路上忽然停下一辆轿车,车上很快下来两个男人,一路健步往河堤这边冲。
其中一个男人叫道:“小琅!”
周琅回身,迎着日头看向男人,等到男人走近了,才应了:“袁叔叔。”
而另一个男人看上去比袁叔叔更凶恶,他一靠近,男孩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脸上透着戒备。
河堤那边,孩子们仍在玩水,有人喊道:“嘿,zhang yu,下来玩啊,干嘛呢你!
章鱼?还是张玉?
周琅没听清,在又一次看向男孩时,袁叔叔已经抓起她的手腕,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让我们这么多人到处找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周琅低下头,声音很小:“对不起,袁叔叔。”
接着她又转向另一个男人,说:“对不起,高叔叔。”
高叔叔环顾了半圈,见周围除了这个男孩,就只有不远处的坡上有个跛脚的老男人,他似乎刚从地上爬起来,还往这边张望。
高叔叔只说:“人找着就行了,赶紧回吧。”
高叔叔很谨慎,用眼神示意袁叔叔。
袁叔叔意会,点了下头,就拽着周琅就往大路上走。
周琅没有和男孩说上一句话,一路跟着两个叔叔,连头都没有回,等到坐进车里,透过车窗再度望过去,见那男孩已经站在河堤前,正在脱上衣,好像又要下水。
周琅收回视线,就听坐在前面的两个叔叔小声说话。
“那孩子和坡上的老头瞧见咱们了。”
“没事,村里已经有人打过招呼了,钱也到位了,传不出去。再说,一个小孩知道什么,那老头站得远,根本看不清。”
听到这,后座的周琅忽然出声:“那个老头,刚才还说要教我钓鱼呢。”
前面两个男人都是一愣,一个转头看来,一个透过后照镜看她。
“教你钓鱼?”
周琅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说:“他还说我穿裙子不方便,让我跟他回家,他家里有新的衣服裤子,还有糖,有娃娃,全都送给我。”
这奶音一落地,车里的气氛瞬间变了,两个男人的脸色难看的出奇,袁叔叔更是一脚踩了刹车,还骂了一声“操他娘的”。
安静了好一会儿,高叔叔才问周琅:“然后呢?”
周琅低下头,仿佛真的被高叔叔的脸色和语气吓着了,同时脑子里也在回顾刚才发生的事,虽然不是很明白跛脚男人会做什么,但当他露出虚伪的“善意”时,她的确感到了危险。
见周琅没说话,只是低头,高叔叔便又放低了声音,又问了一次。
周琅这才小声说:“然后,刚才那个zhang yu就把我拉走了,他还说让我躲村里的男人远一点,别跟他们回家,会要我的命。”
这话说完,周琅抬起头,问道:“高叔叔,他们为什么会要我的命?”
两个叔叔皆沉默着,唯有脸色沉着。
……
就这样,周琅被关在屋子里几天,直到闷的发慌,便走出屋子。
当时阿琦和袁生都在,两人对看了一眼,竟然谁都没有阻止,只提醒周琅,说最远就去河堤那里,不要进村。
周琅十分喜悦,却也很小心,来到河堤时四处张望过,没见到一个陌生男人。
非但没有男人,也不见那群孩子。
她就一个人坐在堤旁,托着腮看着河水。
微风拂过,稍稍缓解了暑气,风吹过湖面和树梢,四下只能听到蝉鸣,倒是一派祥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响亮的声音突然打破宁静:“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啊,又偷跑出来了?”
周琅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却被这大嗓门吓了一跳,她惊魂未定的抬头,用手遮着头顶的太阳,隐约看到一张男孩的笑脸。
阳光下,男孩的皮肤呈小麦色,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一屁股坐下来,便说:“不怕你家大人把你抓回去,揍你一顿?”
周琅盯着男孩看,见他脸上多了几个小伤口,连手上都有淤青,遂摇头:“我家大人从来不打我。”
男孩双手撑在身后,仰着上半身:“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前两个月村里有个女孩出事了,叫你别一个人跑出来。”
周琅点头:“听说了,可我不进村呐。”
“你是不进村,可是村里的怪老头会出来啊。”男孩看了她一眼,说到这却又话锋一转,“哦,不过上回那怪老头不见了,村里的小孩说他突然搬走了,跟谁都没打招呼。”
上回的怪老头?
周琅问:“跛脚那个?”
男孩说:“是啊,就没几天的事。”
周琅没接茬儿,就坐在河堤边看河面上的水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