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周沢眼睛直勾勾地往她饭盒里瞥,“是不是很辣啊?”
“还行。中辣。”
“用水涮一下, 我能吃根叶子吧?”周沢渴望的像个逃荒几百年的难民。看到吃的眼睛都绿了, “我一天都没吃饭, 现在好饿啊……”
钟栀其实很想说,中午那顿白粥是喂了狗吗?两人双目对视, 看到周沢那双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个讨食的小狗,谁忍心说出拒绝他的话?钟栀就忍心。不过看在周沢还病着刚醒的份上, 没说什么刺激他。她放下碗筷,把一直存在保温盒里的粥端出来。
“啊~”周沢真的要哭了,“又是粥啊。”
“不一样。”钟栀用勺子舀了一勺,咧嘴一笑:“这回是蔬菜粥, 加了菜叶子。”
周沢:“……”
不想吃也必须吃这个,谁让他自己作,把胃作坏了。
钟栀面无表情地吃着麻辣烫,并盯着他喝自己的蔬菜粥。时间一到就收盘子,半点不给他拖拉的机会。周沢委屈巴巴的吃完粥,骂她冷酷无情。
冷酷无情的医学生课程是很满的,上午四节,下午也四节。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不间断的看也需要六小时。钟栀从他睡着就开始看,看到八点才把所有的课程上完。
周沢点滴打完了,就坐在旁边看她做笔记。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速写本,铅笔在速写本上安静地地作画。有笑的,有斜眼的,有认真上课的,每一张画都是钟栀。
钟栀看完学长发来的实验报告,发现许久没听到周沢的声音。一侧脸,发现他在作画。悄咪咪地瞥过去,看到是自己脸红了一下。忽然想起南城那个画室里被黑布盖上的画。心忽然像被什么蛰了一下,酸酸涨涨的。他没有再画那些诡异的狰狞的画,是不是这段时间的治愈是有效果的。
晚上太晚,钟栀本来打算回去。但是走到门口,周沢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就那样深深地看着她。四面灰色的墙壁及时有光照着,也透着一股逼仄的压抑。
周沢站在其中,苍白,消瘦,像随时被黑暗吞没。那表情,可怜得钟栀脚都迈不出去。
“唉……”
钟栀最后还是把脚收回来,一面走向他一面张开手:“反正学校离你家也不远,我在这睡一晚,明天早上再去上课吧。”
话才说完,站在卧室门边的漂亮少年眉眼绽开了笑容,快步走过来把自己高大但消瘦的身体嵌进钟栀瘦弱但很坚定的怀抱里:“我明天跟你一起上课。”
苦涩的药水味道扑鼻,周沢勾着身体把自己的脸搭在她的肩膀上。
晚上是钟栀抱着他睡的,他在钟栀身边才能睡得着。钟栀真的觉得,他有时候就像她的哈巴狗。偏偏本人死不承认。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钟栀不知道周家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让清大接受了周沢当旁听生。并且好像一天之内,全校的人都知道周沢有幻痛症。每个人都离他远远的。
钟栀第一次见识到资本的力量,这件事被物理系的岳林夕知道,差点没当场跪下唱征服。
岳林夕是第一个来找钟栀的。从忙碌的课内课外时间里挤出一点联络老朋友的时间,特地来看周沢这个碰不得的瓷花瓶少爷。
她来的时候,钟栀正好跟周沢从图书馆出来。周沢真的聪明的过分。三年荒废,他的理解能力跟钟栀一样的强。古时候有个词叫‘过目不忘’,现实版的真人在身边。钟栀曾经被人夸过大脑是扫描仪,跟周沢一比。她觉得自己顶多算记性好,周沢才是真的扫描仪。
岳林夕染了头发,黄的,又弄了个羊绒卷。白短T加浅色牛仔裤。一双小白鞋,阳光下靓丽得发光。
她看到周沢的时候很没有出息地张大了嘴巴。被钟栀捏了一下嘴,才悻悻地闭上。暗戳戳地怼了钟栀很久,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干嘛看不上殷时屿了。这货杵身边,你还能看上谁?”
钟栀被她说的尴尬,更小声,“没有,就是朋友。”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岳林夕明目张胆地打量周沢,绕着他俩转了一圈,“栀子,你男朋友多高啊?我怎么觉得有一米九了?”
钟栀还没说话,周沢就认下了这个称呼:“没有那么高。”
周沢其实知道岳林夕,他在钟栀楼下守了好长一段时间,见过几次岳林夕,“一八六。”
岳林夕又把嘴张成了‘O’字型,绕着两人转了一圈。非常严肃地告诫钟栀:“不然你周六抽一天时间跟姐去搞发型吧?再买两身像样的衣服。不然真的很像大少爷的端茶小妹。”
钟栀给了她一拳。
多亏了岳林夕的宣传,现在全校都知道瓷器少爷是有主的。那些暗戳戳打听的人歇气了。钟栀每天跟周沢形影不离,去上课吃饭或者做实验,两人都在一起。本来好好的,周沢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突然某一天晚自习下课,钟栀打开周沢家房门,发现周沢不见了。
她找遍了整个楼层,甚至去楼下都敲了门。学校里没有,到处都没有。
钟栀知道抑郁症是个反复的病症,在治愈之前随时有可能忽然严重。钟栀找了好久,甚至惊动了远在M国的安女士。他们对周沢可能会去哪儿一无所知。就差报警,钟栀哭着给周沢打电话,最终在周沢的住处衣柜里找到了人。
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厥了。身体僵硬地缩在衣柜的角落,没有知觉。
那是钟栀第一次直面周沢抑郁最严重的状态。那天晚上来了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人影来来去去,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医生护士一群。那天晚上也是钟栀第一次见到周沢的爷爷奶奶。两个老人已经七十多岁,精神叟烁,威严又沉默的样子。
周爷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安静地等着救治结果。周沢的奶奶一身西装,满头银发梳到脑后,带着金丝边眼镜。沉静地打量着钟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最后医生打开房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吞服了过量的抗抑郁和抗焦虑药物,造成抑郁加深。”卡尔医生拉下口罩,看向周爷爷周奶奶,才转头看向钟栀,“应该要控制住他服药的数量。还好这次发现得及时,否则下次你们可能会在浴缸里捞起他。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他把药藏在哪儿?”
钟栀没等两位老人开口,立即去周沢的房间。把他藏药的柜子给拆了。拖出了一箱子的药。
卡尔医生一看这么多药眉头都皱起来:“竟然藏了这么多?”
“嗯,从国外带回来的。”
卡尔医生眉头皱得要打结。周沢这样的病患应该要严格的药物管控,吃多少药应该严格按照医生的嘱咐吃。什么不负责任的医生敢一次性给他这么多药?
“他以前不依赖药物的。”卡尔医生治疗周沢有一段时间,对他的情况和性格有了解,“为什么突然要吃这么多的药?”
钟栀没有说话,她心里大概知道原因。因为钟栀承认了他男朋友的身份,周沢就想时时刻刻黏着她。他想跟她一起上下学,想每天跟她做一样的事情。为了防止自己突然发病造成她的困扰,他其实做了很多事。她撞见过一回,周沢偷偷地服用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药让自己保持着开朗,跟她的室友吃饭。
卡尔医生只是问一句,钟栀不回答他就不问了:“好在没事,但这些药我要没收。”
卡尔医生不是为了苛责谁,把一箱子药带走。他就带着他的团队离开了。
人一走,房间立即安静下来。周沢的爷爷奶奶还在客厅,许久,才相携着走进卧室。他们先看了看昏迷的周沢,周奶奶在床边坐下。周爷爷转过头朝钟栀招了招手,率先走出了卧房:“小姑娘,出来跟老头子说说话。”
钟栀看着周沢,周奶奶扭过头笑了一下。很和蔼的样子:“去吧,跟爷爷说说话。”
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听话地去了。
周沢的爷爷是个看起来很威严的人,钟栀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穿得是中山装。五官深邃,看得出年轻时候也是个俊俏的人。他盯着钟栀许久,目光像是能把人穿透:“你叫钟栀啊?”
钟栀一惊,点点头:“是的。”
“靠自己走出大山,进入国内一流的大学。小姑娘有韧性啊!”周爷爷看钟栀的眼神让钟栀有种自己是周家小辈的错觉,严厉又温暖的感觉,“周沢这小子心性太弱了,不如你啊。他被他爸妈惯坏了,不懂事,这一年多拖累你了。”
这话说的,钟栀立马摆手:“没有,没有。周沢没有拖累我。”
“怎么不拖累?一身病还爱缠着你,拖累的你学业都没法正常去完成。”周爷爷双手交叠地放在膝盖上,“现在又要死要活的,得亏你看着他。不然一条小命就送了。”
钟栀没说话,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别害怕。”周爷爷看她拘谨的很,笑起来,“爷爷问你几句就是想跟你聊聊。周沢这小子跟他爸一样,自己是个软蛋,但胜在眼光好。”
钟栀:“???”
钟栀:“……”她好像,被夸奖了。
第47章 第四七只流浪猫 你男朋友。
周沢的爷爷奶奶在这守着, 钟栀不好留宿。她看了下时间,快到宿舍楼锁门的时间就站起来:“爷爷奶奶,时间不早了, 我就先回学校了。”
周爷爷一看时间快到十二点, 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这么晚走。爷爷站起来,要送钟栀回学校。钟栀怎么可能让他送。虽然周爷爷看起来身体挺硬朗的, 但是年纪这么大。路上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她都没办法救。最后是周爷爷叫了一个年轻人过来。估计来的匆忙, 还穿着军装。老爷子让他开车送钟栀回清大。
钟栀看到那人肩上两颗星两道杠,心里咚地一声砸下去。虽然早就知道周沢的家里不一般,现在觉得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不一般。
老爷子注意到她目光落到那人肩上, 笑了一声:“走吧,天晚了,让他先送你回学校。等改天周沢的身体好了, 你们俩在一起来家里吃饭。让奶奶亲自下厨。”
钟栀深深吐出一口气,说了声再见,就跟那个军人走了。
周沢的公寓离清大只有两条街, 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开车更快, 钟栀回到学校才十一点五十。离锁门还有十分钟。今天遇上那么多事儿, 钟栀也累了。回到寝室就爬上床睡了。睡到半夜被渴醒,拿起手机发现手机有好几条消息, 还有一条未接来电。
都是周沢发的。他清醒过来发现钟栀不在,下意识打电话找她。但电话拨出去好久没有人回应, 他才意识到当时是凌晨三点。钟栀应该在睡觉。他很想钟栀,就算知道时间不合适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手,所以退而求其次,给钟栀发了消息。
最新的一条是刚刚不久, 四点二十三分。
钟栀站在饮水机旁顿顿喝了两杯水下去,一边看手机一边开了门去阳台。她想也不想就拨通了周沢的电话,那边秒接。果然周沢没有睡。
“怎么了?”钟栀想到他吃药过量,心里酸麻麻的,“身体好些了吗?”
周沢的声音特别的沙哑,像一个锯子在他喉咙里锯。他拨通了电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很久才说:“钟栀,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眨眼间就到了深冬,帝都的深冬比南城可冷得多。一阵风吹过带着呼啸声,吹到脸上刮到皮肤上都很疼。钟栀想象着电话那边他可能会有的表情。垂着眼帘,脸色苍白又倔强地低着头。台灯的光罩着他半张脸,他过于长的眼睫毛会在鼻梁上留下细长的影子。
明明桀骜不逊但却意外的让人心疼:“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什么要失望?”
“因为我又犯病了。”那边艰涩的说。
周沢不应该是个会自卑的人。不,或者说,他看起来像是那种永远跟自卑这件事没有关系的人。但是他在自己面前,好像总是在自卑。钟栀不知道自己在周沢的心里到底处于什么位置,让他这样的仰望。以至于总是害怕会被她放弃。
钟栀鼻子酸酸的:“怎么会,我就是有点害怕。如果晚一点或者没有去翻你家的衣柜你会怎么样?不过更多的是庆幸,庆幸我找到你。”
周沢的声音像蒙着一层雾,呢喃又朦胧:“吓到你了,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钟栀一听他这个口气就知道他又钻到牛角尖里了。那些药吃多了加深了他的抑郁情绪,他没办法:“你是我男朋友不是吗?”
听筒里有些沉的呼吸忽然停滞了,很久,才慢慢恢复:“嗯,对。”
他声音很轻,但钟栀在捕捉到他声线中隐藏的颤抖,眼睛一下子红了。
她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四点半的帝都根本没有太阳。钟栀搓了搓冻得有点凉的手,忽然建议道:“周沢,我记得我们的手机是有情侣定位的是不是?咱们要不要搞个定位?以后我在哪里,你想找我就可以立即找到我。我想找你也可以立即找到你,你觉得怎么样?”
周沢其实知道钟栀要定位的用意,是怕下次他再出事她找不到他。他靠着墙坐在地毯上,腿上摊着一本速写本。正在画一幅画,一棵枝繁叶茂开满白色花朵的栀子花树,树的旁边一棵细小的狰狞的藤蔓蜷缩在它的下面,企图缠上这棵栀子花树。
“钟栀,你爱我吗?”
爱这个字一冒出来,钟栀心里一抖。
迄今为止,钟栀活在这个世界上十八年。别说爱谁,她其实连喜欢都很吝啬。她其实不太了解这些复杂的情绪,因为她觉得自己还很浅薄。人生的厚度没有到达爱那么深沉的境地。但如果背负也是一种爱的话,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爱周沢的。
因为没有人比钟栀更清楚,她其实是个非常害怕麻烦甚至有些冷血的人。她可以不管亲弟弟不认亲爸,除了妈妈,她谁都不在乎。也不愿背负。可如果背负起周沢,她是愿意的。
她很久没有说话,电话那边周沢却慌了。他一遍一遍地用有点沙哑的声音告诉钟栀他爱她。他非常的爱她。速写本中的藤蔓渐渐变得干枯,狰狞有点丑陋的样子,他的脸色惨白:“你现在不爱我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爱我。你不需要爱我那么多,只要给我一点点就够了。真的,钟栀。我没有要求你给我全部的爱,你只爱我一点点行不行?”
“你嫌弃我了吗?”钟栀一直不说话,周沢就忍不住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像个不成熟的巨婴,像个包袱。钟栀,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没有。”许久,钟栀才哈出一口气,淡淡地说:“我不会嫌弃你的。”
很多人知道抑郁症患者内心很脆弱,情绪也低沉。所以面对他们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总是会顺着哄。但钟栀觉得这样其实并不会长期起作用也不会很好,因为即使是抑郁症,人还是人。他总会发现你小心翼翼的背后为什么对他特别的原因,这样会更坏。
所以钟栀对周沢的态度一如既往,从前怎么样,现在怎么样:“我不太懂这些事。我没有喜欢过谁,从小到大,除了你,没有别人。我不懂爱与喜欢的区别,但我可以肯定,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速写本上的藤蔓又鲜活了一点,顶端开了一朵小花。周沢的笔停在那朵花上:“你说的哦?”
“我说的。”
钟栀如果说爱他,他反而会不确定钟栀是不是顾忌他的病情在骗他。她说自己不确定,周沢反而心安了。就像周爸爸说的,周沢其实很聪明,他看的太清楚。
钟栀听出来他心情好了很多,也笑了:“身体好了就过来上课吧,我帮你占位置。如果还没好,今天在家休息,我下课以后去找你。”
“钟栀。”周沢听完她的嘱咐,忽然出声喊她。
“嗯?”
“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住?”周沢的声音嗡嗡的,好像含在嘴里,“我其实给你准备了房间,还准备了很多衣服。是跟我一起的情侣装。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住?”
钟栀顿住了,默了默,在犹豫。
“我知道你舍不得室友,舍不得寝室的氛围。”周沢说,“不需要你搬家,你可以每周来我这里住三天,其余的四天住宿舍。好不好?我不会阻碍你社交,也会克制住独占欲,不给你造成困扰。你每周分三天给我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