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太多。”季亦安感受到她的情绪,拍了拍她的手背。
“嗯。”宋初点点头,“我就是觉得自己真的挺佩服她的。”
她又想起新疆的那一天。
被注射了毒品的岑晗被萧岩带出来,她已经毒瘾发作,满脸潮红,双目涣散,却仍然强撑着意志让宋初绑住了自己的手,不想自己因为毒瘾做出一些控制不住的事情。
那时候她的坚定,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宋初一辈子都不会忘。
就像这创伤也同样一辈子不会在岑晗的心头抹掉。
我们需要铭记有一些仇恨,来时刻警戒自己别成为那样的人,我们也需要记住缉毒警所作的那一切付出与牺牲,别让自己的行为成为那一颗颗打在他们心脏的致命的子弹。
***
只有经历过地狱的磨练,才有创造天堂的力量。
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
***
春节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宋初回到了那一片自己曾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故地。
所有的黑暗与阴影,最初都源于此。
墓地里还是阒地无人,孤独又荒凉。
这几日放鞭炮的人太多了,连带着空气质量都非常不好,一早起来天空雾蒙蒙的,不知道是雾还是霾,云后却是一轮血红的太阳,在雾蒙蒙的空气中显得朦胧又神秘。
季亦安和宋初在荒僻的山路上走了好一会儿,烟雾迷蒙,可见度很低。
荒郊的山上杂草丛生,野草滋蔓,沿路一顺溜的泛着黄的小草,踏着落叶。
宋初明明已经十几年没回来过这里了,可还是对这里非常熟悉,像是永远烙印在她心里,她最终在两块并列的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季亦安站在她身后,透过烟雾蒙蒙,看到了墓碑上的两张陈旧的黑白照片,一个白胡子的老人,一个笑得明媚的小女孩儿。
是宋初的师傅,和琛琛。
“师傅,琛琛。”
宋初开口,声音很轻,像是从远处飘来的呢喃。
十二年的风风雨雨,从前彼此为依靠的儿孙两人都被葬在了这里,这么多年来没人给他们扫墓,显得破败和潦倒。
她蹲下来,戴着手套,慢吞吞地拔掉旁边的杂草,表情柔和又放松,已经是把过去放下了的样子。
季亦安有些心疼,跟宋初一块儿简单的把墓周围的杂草简单处理干净。
宋初跪在墓碑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仿佛看进了照片中两人的瞳孔里。
“顾慈念,已经死了。”
“其实我早应该来看看你们了,可我不敢,总觉得愧对你们,当初不是我的话,琛琛也不会……”
宋初抿了下嘴唇,嗓子有些痒。
季亦安始终站在她身后,安静着听她说话,闻言也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法安慰,有些伤痕得她自己去愈合。
当年,顾慈念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当地的小学教书,他模样长得好,一副眼镜,看上去就是温柔内敛的模样,在当时就很受孩子们的喜欢。
宋初倒没有那种喜欢或讨厌的情绪,她从小就没这方面的辩知能力。
她只是觉得顾慈念有趣。
顾慈念和她从前能接触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会玩刀,四五块刀片在指间灵活转动,说话也总是神神秘秘的。
他是天生的会将人心玩弄于鼓掌的。
新疆那回恶战,当地人拿着土|枪土|炮站在顾慈念的阵营,后来警方经过调查才知道,顾慈念在到处作恶制毒贩毒的同时,竟然还做了不少公益,当地的许多小学就是他建造的,他用自己的方式,把自己塑造成当地人心中的一个神像,于是才会在当时出现那样的情况。
宋初要庆幸自己从小对情感认知的缓慢,否则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样。
***
她喉咙动了动,手指摸着墓碑,继续说,“我折磨了自己十几年,现在终于觉得放下了,师傅,琛琛……”
“……我原谅自己了。”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如果有下辈子,我再向你们赎罪。”她顿了顿,嗓子有些哑,“以后的日子,我想好好生活,为了自己,为了身边所有爱我的人,去生活。”
“向着光。”她笑,“日子还那么长呢,我会连带你们的那一份,活的热热闹闹的。”
向着光去生活,积极的,热烈的去过完自己今后的日子。
宋初来之前想,这次一定不能哭,她要认真的、坚强的跟师傅和琛琛做最后的道别,可最终还是食言了。
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胸中那个羁绊她多年的疙瘩却被湿润的软和了些,也光滑了些。
她站起来,掸了掸蹭脏的膝盖。
“走吧。”她对季亦安说。
季亦安没动,把人拉进自己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还好吗?”
“嗯。”她在他怀里蹭了蹭,“还好,比我想象中的容易。”
琛琛和师傅是她心底非常深非常深的一块阴影,常年不见天日,就深深埋藏在心里,如今终于翻出来见了光,把一直以来刻意隐藏的伤疤都揭露出来,虽然痛,可是这些伤口藏着掖着永远都不会好。
她需要走出来。
需要晒晒太阳。
“我以前一直以为师傅是特别恨我的,就是琛琛还活着的时候,我也以为他挺讨厌我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一个挺严苛的小老头。”
“我爸之前跟我说,师傅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我的不好,所以我爸一直以为我活得就像他口中那样,乖乖上学,乖乖学习,什么都是优秀,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对我好,即便我那时候总是不听他的话,还总喜欢跟他顶嘴。”
季亦安用自己的大衣把人包进怀里:“都过去了,宋初。”
以后我会一直对你好。
用我的方法。
不是默默的,我会让你清楚的感受到。
我爱你。
第71章 九颗糖
宋初在伦敦结束自己的一场个人设计秀,重新整理好服饰走出去时天色已经很黑沉了,月亮被云遮了一半,月光都被过滤掉一层。
自一年半前的那一场设计大赛宋初一站成名以后,在这一个圈子里就愈加顺风顺水,她的设计获奖不断,销量递增。
结束完这一场个人秀,也是她的毕业大秀,迟到了六年的大学毕业证书终于拿到了手。
她顺利毕业了。
她认识了不少朋友,同行业的,不同行业的,都有。
把服饰都规整放进商务车,宋初把车门拉上,嘱咐司机把这一些秀款服装都送到指定地方。
身后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热情地叫住宋初,问她要不要跟他们一块儿去喝酒庆祝一下。
这个美女是模特,也是宋初好友,好几场秀宋初都是找她来展示自己的作品。
“ok.”宋初答应了跟他们一块儿去喝酒。
她的大学专业非常忙,宋初这两年来几乎就没有过什么消遣的娱乐活动,完全成了一个潜心学习的圣人。
可她毕竟从前也是在酒吧如鱼得水的,跟一群老外在酒吧一块儿也丝毫不突兀,很多人都想跟这个东方美人搭讪,可她中指上那枚戒指实在让人望而却步。
这个一路杀出来的黑马,如今设计界的小花旦,很多传言都说她已经订婚了,未婚夫在中国,是个非常帅气的男人。
从酒吧出来后,宋初扬下的情绪没下来,在回去的路上给季亦安打了视频过去。
这会儿正是英国的凌晨时分,而北京时间是大清早,准备起床上班的时刻。
视频通话代替闹钟把季亦安从睡梦中叫醒。
“玩儿到现在啊。”季亦安看着屏幕里满脸笑容的小姑娘。
“啊。”宋初笑着点点头。
这个点街上还三三两两的有些人,算不上冷清,风很大,把宋初的头发都吹乱。
“喝酒了?”
“喝了一点。”她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没喝多,清醒着呢,就是开心。”
“快回去睡一觉吧,这天都要亮了。”季亦安倚在床头,“下周我就来了。”
下周是宋初正式毕业的日子。
从网上买了学士服,室友拉着她几乎在学校的每个角落里都拍了照,这个活动一直持续了四五天才终于拍完。
季亦安来了,接她毕业。
宋初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要在毕业典礼上讲话,季亦安就坐在台下。
看着宋初自信地站在台前,流利地用英文发表演讲,随着礼炮砰一声,金色的碎纸片从炮筒里冲出来,又亮晶晶地斑驳落下,飘飘荡荡,有些落在宋初的头顶,在灯光照射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还混着几声口哨与尖叫。
宋初凭着自己的实力,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也收获了一票自己的迷弟迷妹。
季亦安也笑着,抬起手跟着大家为宋初鼓掌。
骄傲吧。
却又好像不只是这么简单的情绪。
还有一种拨开云雾终见阳光的感觉。
前段时间宋初那躁郁症的药也正式停了,她就站在台上,大家根本想不到她曾经有过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
宋初把自己的一身创伤与伤疤过成了最快乐的样子。
毕业典礼结束,宋初又拉着季亦安要去拍照,还特地换上学士服。
黑色的学士服,边缘有一条紫粉的细边,宽宽大大,风一吹就鼓起,少女乐的像一阵快乐的风,脚步轻快,笑容掩藏不住,就连那一双眼睛里都是亮光,晃的人有些心神不宁。
“先去我们的学院楼拍!”她还借来了简易三脚架,拉着季亦安往教学楼跑,“我可是在这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寂寞的夜啊。”
支起三脚架,设置好定时拍摄,宋初快步跑回季亦安身边,在眼角比了个v字,冲镜头抛了个w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