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两旁的野草杂生,本就窄的路被野草挤得更窄。
蒋惜只能沿着走过的脚印走。
走到半路,蒋惜回头看看陈越,跟他说:“周康就是周宇爷爷。他们家我去过一次,条件挺苦,家里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他爷爷患的是尿毒症,本身年纪就大了,家里也没钱给他换肾……现在全靠药吊着命。”
“周宇几次逃课打工都是因为他爷爷。但是我不知道他还有两个姑姑,也没想到两个姑姑……也去世了。我只知道他爸妈是在煤矿出事的。”
蒋惜讲到这心情有些复杂,她能理解老人不愿意让田地的原因,也担心陈越待会会受挫。
陈越似是看出蒋惜的纠结,他脚步顿了顿,出声安抚她:“别担心,我会尽可能安顿他们。”
蒋惜得到保证,忽然松了口气。
她小弧度点了点头,回头问他:“……那我先替周宇谢谢你?“
陈越掀了掀眼皮,平静回:“蒋惜,我只做我该做的。”
蒋惜秒懂他的意思,她凝视了两眼陈越,小声说好。
两人走到周宇家,大门敞开着,人却没在家。
有邻居路过,瞧见蒋惜他俩,热情告知李正菊的去向:“李婶在茶山摘茶叶。你们要是着急可以去山上叫她,就往右边这条小路上去,走个七八分钟就到了。”
蒋惜闻言笑着跟人道谢。
告别热情邻居,蒋惜两人又沿着邻居指的路往茶山走。
他们走了快十来分钟才瞧见茶山。
一片苍绿中,蒋惜一眼瞧见穿着补丁众多的蓝布衣服的老太太,背着背篓,佝偻着腰站在茶树旁费力地采茶叶。
旁边的周宇一边采茶一边在劝李正菊回家。
劝到一半,周宇抬头望见蒋惜,一脸震惊道:“蒋老师,你怎么来了?”
蒋惜朝周宇笑笑,解释:“我过来随便看看。”
周宇瞥见蒋惜身边的陈越,脸上划过一丝尴尬,神情窘迫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陈越看了眼人,主动迈腿走到周宇身边,跟他说:“我过来找你奶奶谈点事,”
周宇迷茫地眨了眨眼,小声问陈越:“跟我奶奶能谈什么事?是我在学校跟徐老师的事?”
陈越看周宇面露迟疑,否认:“不是。”
周宇手足无措地抓了抓茶叶,茫然道:“那谈什么?”
陈越想了想,开口:“修路占地的事。”
周宇抓了把头发,满脸纠结说:“……我奶奶可能比较固执,劝不听。你确定要跟我奶奶谈吗?”
陈越掀眼瞥了眼人,淡淡开腔:“谈。”
周宇哦了声,点头说好。
他放下背篓,走到李正菊面前用方言跟她说了几句。
李正菊听到周宇的话,面带感激地望了望蒋惜,又一脸警惕地瞥了瞥陈越。
蒋惜察觉到李正菊对陈越的敌意,下意识看向陈越。
陈越察觉到蒋惜的紧张,朝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周宇跟李正菊简单介绍完蒋惜、陈越,便出声问蒋惜:“蒋老师,你要不要喝水?”
蒋惜刚要说不用,陈越便替她回答:“带她去你家休息休息,天太热,怕中暑。”
蒋惜沉默半秒,问他:“那你呢?”
陈越想也不想回:“我跟老太太聊完就去找你。”
蒋惜站了片刻,摇头:“我跟你一起走。”
陈越见劝不动她,也由她:“行,你找个阴凉处坐坐。”
周宇见蒋惜满头大汗,想了想,还是跑回家里提水壶。
等周宇离开,陈越迈开腿慢慢走到李正菊身边,蹲下身跟她说话,“阿婆,我叫陈越,是这次青田扶贫建设的主要负责人。我今天过来是想跟您谈谈修路占地的事。”
“我知道——”
陈越话还没说完,老太太立马出声拒绝:“我不同意!”
“我们周家就这几亩地,要是占完了,我们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我跟老头子一辈子靠土地得两口吃的,要是土没了,我们喝西北风去。”
“小宇马上都高中也要花钱,我平时卖花生、卖苞谷多少还能缓缓急,要是地丢了,我老两口拿什么供他。”
“我们不让土地,你找别家说去。”
说着老太太挪动脚步,头也不回地埋在茶山摘茶。
蒋惜见状,抿了抿嘴唇,想要出声跟李正菊说两句。
还没开口,就见陈越站起身,跟着李正菊走了几步。
他看了看李正菊腰间还没装满的背篓,主动问:“阿婆,你这茶叶怎么摘的?能不能教教我?”
李正菊看他态度诚恳,叹了口气,教他:“掐茶尖这一点。别摘太老,老了不好吃,茶叶卖不出去。”
陈越学着李正菊教的方法边摘茶叶边点头:“好。”
摘到李正菊的背篓快满了,陈越才重新开口:“阿婆,你这茶叶平时卖多少钱一斤?”
李正菊边摘边回:“15块。”
陈越想了想,问:“家里还有茶吗?我想买几斤可以吗?”
听到陈越要买茶,李正菊脸上多了两分轻松,“有是有,你要买多少?”
陈越将手里刚摘的一把茶叶放到李正菊背篓,俯身问她:“五斤行吗?我给您单斤算六十。”
李正菊急忙拒绝:“六十太贵了,我这不是坑你嘛。你要是真要买,五斤茶叶我就算你六十。平时都留着自己喝,也没几个人买。”
陈越沉默半刻,耐心解释:“阿婆,我给您这个价很合适。我刚刚摘了几把茶叶,看着容易,其实挺耗时耗力。摘回去您还要手工搓、揉、翻炒好几遍才出点茶叶。”
“我看了看,您家这茶树种的挺好,茶叶长得也不错,品种也还可以。完全可以扩大种植,为它打造一个独立品牌,将它的商品价值提到最高。”
说到这,陈越停顿半秒,换了个思路跟李正菊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将您这片茶山的茶叶全卖出去,还不用您亲自摘、炒。您呢,只需要在家收钱。”
李正菊不大相信陈越说的,一个劲地摇头,说哪有坐着收钱的便宜事。
陈越似是猜到了李正菊的反应,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指腹在屏幕点了点,从里翻出一张相册递给李正菊看。
“阿婆,这个村之前也和青田一样贫困,但是前两天发展了产业经济,村里人基本脱贫了,他们的特色是种苹果……”
陈越很有耐心、很温柔。
李正菊有任何听不懂的地方,他都会重复解释好几遍,直到她听懂为止。
为了将就李正菊,陈越一直蹲着跟她说话。
李正菊有时说方言说太快,陈越即便没听明白,也会认真给意见。
蒋惜看了都忍不住感慨陈越的耐心很好。
周宇提水壶上来时,陈越已经说到口干舌燥。
嗓子都哑了。
蒋惜从周宇手里接过水壶、陶瓷杯,倒了半杯水送到陈越面前,提醒他喝口水再说。
陈越接过水,抬眸看了眼满脸忧愁的蒋惜,语调平和说:“我没事,别担心。”
蒋惜蹲在陈越身边,手指戳了戳地上的泥土,小声嘀咕:“我感觉很难说服他们。”
“你在这说了快两小时,李奶奶都没什么反应,明明你说得够详细够诚恳了……”
陈越听她抱怨,低声笑了下,逗她:“你遇到这些事的时候都不会轻易放弃,怎么到我这,你就打退堂鼓了?”
蒋惜努努嘴,轻声道:“……那是因为你说得够多了,嗓子都哑了。还承诺了那么多,明明什么都处理好了,只差他们点头同意了。他们还觉得你在坑他们。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值。”
陈越看蒋惜替她抱不平,嘴角勾了勾,抬手轻轻揉了几下她的后脑勺,哑着嗓子安慰:“没关系。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行吗?”
蒋惜被陈越揉头的动作搞懵,脑子里顿时一片混乱,她不好意思别开脸,望着远点山,嗡声嗡气嗯了声。
喝完水,陈越抬眸瞥了眼对面立着无处安放的周宇,招呼他:“带你蒋老师转转?”
周宇怕陈越,听到他的问题,想也没想点头。
“蒋老师,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种的豆子?”
听到周宇的邀请,蒋惜先是瞧瞧陈越,再看看周宇,最后耸了耸肩,表示可以。
等蒋惜离开,陈越搁下杯子,继续跟李正菊谈修路的事。
—
走了一截路,周宇忽然转过脑袋好奇地望了望蒋惜,悄咪咪问她:“蒋老师,刚刚那个哥哥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蒋惜没反应过来,疑惑问:“谁?”
周宇撇撇嘴,继续说:“就跟我奶奶谈修路的那个哥哥。”
蒋惜沉默几秒,否认:“不是……”
周宇摸摸脑袋,一头雾水说:“可是那哥哥很在乎蒋老师哎。昨天蒋老师去跟徐老师道歉,那哥哥叫住我跟张小果几个,警告我们不要给蒋老师惹事。还说我们不心疼蒋老师,他心疼。”
“他说蒋老师小时候生活条件也不好,但是蒋老师特别努力,特别优秀。还说蒋老师从来不会把难过告诉别人,哭的时候也不让别人知道。”
“反正他说话好吓人,我特别怕他。他还跟我们说如果下次再惹你生气,他不会原谅我们。”
蒋惜目瞪口呆。
她怎么也没想到陈越会跟一群小孩计较,还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护短。
所以,他到底瞒着她,为她做了多少事呢?
蒋惜满脑子的疑问。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周宇,神情认真问:“他真的说过那些话吗?”
周宇察觉到蒋惜的严肃,忙不迭点头:“真的。蒋老师,我绝对没骗你。”
蒋惜看周宇有些害怕,她眨了眨眼皮,笑着点头:“嗯啊,我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