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他才知道在山上有个孤儿院。故地重游,却发现物非人也非。他没有找到记忆中说话磕磕巴巴的孩子,却注意到角落里瘦瘦小小,努力做算数的姑娘。
关漠其实是典型的逃避形人格,会选择性遗忘很多让自己压抑难过的事情。他边走边努力回想,却总觉得有什么事被自己忽视了。
六里路听起来很长,实际走着走着总能到终点。他抬头在半山腰的平坦地带看到破旧的大门,和门口牌子上‘骊城孤儿院’几个字,盯着看了会,缓缓的推门走进去。
...
午休结束继续考数学。
柏希希对这门学科没有自信,开考前病急乱投医,跟风迷信转发了两只锦鲤。
考场和四个监考员都没有变化,只是之前还威胁要给她算作弊那位监考员,在看到柏希希的时候明显畏惧,发卷子时都低垂着脑袋。
柏希希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她沉默的扯过卷子,拿起笔写上自己名字后,咬着笔杆把注意力全都挪到试卷题目中。
考试过程倒很平静,所有学生都在安安分分的做题。
只是临下考前,有人从外面敲了两下教室门,“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全班人抬起头看过去,只有柏希希依旧垂着脑袋,皱了下眉。
校长挤进教室,面色凝重的询问,“上午是谁给柏希希试卷上标的作弊记号?”
星澜的改卷技术特殊,完完全全是机器智能阅卷。只要卷子上有缺考、违规、或着作弊的标记,都会直接判为0分,并且立刻挂在校网公告里。
“我没有!”之前惹事的监考员立刻否认,“我只给她规范表上打过记号,后来又划掉了,真的没有在试卷上做标记!”
“我没有,我都没有碰到柏希希的试卷。”
“我也是。”
“我更不可能了,我只是负责发卷和巡考的。”
剩下三位监考连忙否认,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为了一份试卷,校长亲自来到考场,不惜打乱考试进度也要问清楚,这事要有多么严重?
为保住自己的职位,所有人都开始推卸自己,努力把自己摘出去。
其他考生也停下答题,议论起来。
“算作弊啊?星澜作弊是要警告还是记过啊?”
“记大过,还要写检讨,所以大家才没有人愿意作弊啊。不过规定是针对普通人的,也许她不用呢?”
“那倒也是,恐怕现在校长都不敢把柏希希怎么样。但是给她做标记那个人就惨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查出来。”
“肯定会被查出来的啊,星澜全校监控区你以为说假的?”
柏希希正好做到一个难度很高的大题,验算了几次答案都不正确。在周围的吵吵嚷嚷中,她实在无法集中心思再继续计算。
下考铃声响起,她放下笔慢吞吞的站起来交了考卷。
教室里其他人都没有动静,目光密切跟随她。
柏希希走到校长跟前,低声说,“抱歉,我上午确实违反考场纪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校长有些慌。他搞来这一出,本来也是为了给柏希希看,免得她跟背后的人告状。
毕竟现在校网公告出来,她家长得到消息是迟早的事。
“给我打作弊记录没错,”虽然不是自己主观愿意,但也是客观事实。柏希希抿了下唇,“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第035章
“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柏希希垂着眼, 淡淡的说。
她之前背过校规校训, 知道试卷被记为作弊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那个,你先别冲动, 我肯定是相信你的。”校长连忙安抚她的情绪,免得柏希希做出冲动的事。
但他不知道,柏希希并不是冲动的人。她表明态度后, 朝校长微微鞠躬后,绕过他走出教室。
白芳玲正好从楼梯口上来, 看到柏希希, 立刻露出和蔼的表情, “希希,你没事吧?”
柏希希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身形顿住。
“我看到你们学校的公告,立刻就过来了。他们也真是的,我家希希怎么可能作弊, 一定是有人刻意针对你。”白芳玲说着偏向性明显的话, 安慰道, “希希, 你别难过,我这就让他们把公告取消。”
“公告已经取消了,我相信这是一场意外,所以赶忙来调查情况。”校长连忙点头哈腰的解释,指着场内的几个监考员说,“应该是他们做了错误标记。”
“我没…”监考员想解释什么。
旁边的人撞了下, 示意他闭嘴。在这种牵扯利益争端的情况下,他们这些炮灰说的任何话都不会被重视。校长不可能自己背锅,可又要讨好陈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责任都推卸给他们。
“怎么这么不小心?出差错偏偏闹到我家孩子头上。”白芳玲皱着眉指责了几句,转过去又轻声安抚柏希希。
柏希希听他们对话,觉得有些荒唐。
她退后些许,避开白芳玲的靠近。
“记号的事,确实是我不好。我没有主观作弊,可事实上也客观构成这种行为。”柏希希看着她,用陌生又疏离的态度说,“很感谢你能替我说话,但是很多事,麻烦你了解事实再做出判断。”
白芳玲愣了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她以为自己出头肯定能博得柏希希的好感,从而让她回家以后受自己摆布。结果看现在情况,分明变成热脸贴冷屁股。
“我说了,责任我会承担的。”柏希希又重复了一遍,点点头说,“我先离开一下。”
她逃到洗手间,拧开水洗了把脸。听到水流声,忽然笑出声。
真是荒唐又滑稽啊,柏希希摇摇头。她并不是想装腔作势,通过拒绝他们的好意彰显自己多么清高,只是单纯觉得可笑又讽刺。
目前她得到的优待,得到的尊重,都是基于身后的势力,而并不是因为她本身。柏希希很讨厌这种被人摆布,仰人鼻息的感觉。
就如同讨厌,当初那个贫穷无力,随波逐流的自己。
为什么我不能快点长大,再快一点。柏希希手撑在洗手池的水台上,压抑如同洪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她在回到考场,已经没有人早讨论之前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下午安排了了两科考试,除了数学还有化学。关漠第一次给她补课,就讲的是化学,所以柏希希对这门学科下得功夫比其他几科多,因此答题还算顺利。
考试结束后,柏希希问赶来接他的司机,“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这个…可能做不到。”司机露出为难的表情,“关总让我照顾好你。”
“那好吧,辛苦你了。”柏希希点点头,轻声说。她知道司机有自己的为难之处,也没有多说什么。
司机松了一口气。最近柏希希变化非常明显,整个人都处在压抑固执的情绪中,他害怕小姑娘固执起来,会做出什么叛逆的事。
还好并没有,否则真没办法给老板交代。
柏希希抱着课本回到家中,还没进门,远远听到老爷子的召唤。
“希希回来了?快来快过来!”老爷子惊喜的把柏希希叫过去,“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
“嗯?”柏希希强打起精神,顺着走廊走进旁边的欧式庭院,看到站在小广场玩得正欢的老爷子。
老爷子手里拿着根鞭子,地上放着了圆锥形,看起来像木头的东西。
他把鞭子缠在木头上,耐心的绕了一圈又一圈,而后摆在地上,用力抽出长鞭。
那个圆锥形的木头立刻飞速转动起来,一圈一圈眼花缭乱。关爷爷又补了几下,像个幼稚的孩子似的显摆,“好玩吗?这个陀螺是旁边公园一起下棋的老刘亲手做的,他做了两个,我就替你要了一个。我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特别喜欢玩这个。你们这一辈的小年轻都抱着手机平板,压根都不接触这些玩具了。”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继续抽打陀螺。圆柱形转动的速率越来越慢,渐渐停了下来。
柏希希以前看过别人玩那种电子陀螺,手指陀螺,还带闪光的类型,自己却从来没有机会接触那些玩具。后来长大了,爱玩的心思淡了许多,也没有多琢磨这些。
为了配合老爷子,她笑着说,“好玩。”
“好玩你也来试试,给。”关爷爷非要把长鞭塞到她手里,还抢过她怀里的书交给张姨,不断催促柏希希。
柏希希无可奈何,照着关爷爷掩饰的方法,把鞭子一圈圈缠上去。
她把脱落放在地上,因为没有经验,力气又太小,那玩意根本没有转起来。她学这样子抽了几下,非但没加速,原来晃晃悠悠的几圈也停下来了。
“不是这样的,你看我教你,这个要掌握平衡,判断巧劲。”关爷爷认真详细的指挥柏希希,仿佛教她学会玩耍是什么大事。
还好柏希希悟性不差,没多久便娴熟掌握了技巧,玩得如鱼得水。
关爷爷看她上道,激动的在旁边拍手,“挺好挺好,就这样。心里有气不要憋着,多抽几下,发泄出来就好!”
“爷爷?”听出他话外的意思,柏希希愣愣叫了声。
来峰这两天依旧有骚扰她,尤其是知道她有陈家背景后,谄媚更甚。不过柏希希已经懒得理会,总当他是透明人。
即使如此,她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每次在关爷爷面前都会保持笑颜,装出开心的样子,想要让他开心愉快,稳定病情。
关爷爷怎么知道,自己心里有气?
“这方法啊,其实是老陈交给我的。以前我们在部队,训练苦啊,经常受教官的闷气。他看起来停无所谓,也不记仇。实际上一回去就打沙包,抽陀螺,满屋子发泄。”关爷爷回忆起当初的事情,目光悠远带着怀念,“你跟他真的很像。”
柏希希犹豫了下,轻声问,“跟谁像?”
“跟你爷爷啊…仔细看,跟你爸爸也像。”关爷爷平静的看着她,悠悠说了句。赶在柏希希开口质疑前,他慢悠悠的说,“我跟老陈关系好啊,亲如一家。当初就说好了,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孙女自然也是我的孙女。我说要找孙女,他们都当我疯了,我哪疯了啊…”
柏希希以前只知道两位老人关系密切,之后却没有往来的,却不知道密切到这种程度。她沉默的听着,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
“这些年里,他们没少找乱七八糟的人,送上门给我认亲。我哪会认不出来?他们都跟老陈不像,肯定不是亲的。”关老爷子哼了声,定定看着柏希希,“只有你,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眉眼里的锐气,跟那老头简直一模一样!”
“你…”靠脸就能做亲子鉴定吗?柏希希很想这么说,想反驳她世上相似的人还有很多。然而她没说出来,安静的等待关爷爷说后续。
关爷爷又念叨着说了些往事,才生硬的把话题拉回来。
“这几天的事我知道,闹出那么大风声,我又不是傻子。”关爷爷背过手,在柏希希面前踱了两圈,“你心里有气我知道,换成谁,她都不可能好受。”
“我没气什么。”柏希希解释。
她并没有生任何人的气,只是觉得无奈罢了。
“你说你没气,可是你真的没有一丁点抱怨吗?你过去经历的事,本来不应该由你承受。”关爷爷没看他,望着地上脏兮兮的木头陀螺,呢喃似的说,“太苦了啊。”
“总有人比我更苦,他们也没做错什么。”柏希希想了想,念出最近学的课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语文成绩不太好,只能知道大概意思,用到这里有些词不达意。
关爷爷倒是理解了,目光缓缓挪到她脸上,“你命中注定,该有富贵,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没偷没抢,有什么不习惯?”
柏希希抿了下唇,目光黯淡,
果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你觉得来得太突然,觉得所有人都在逼迫你,把你未来的路栓死了。”关爷爷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只是你作茧自缚罢了,你仔细看看,其实钥匙就在你手上。”
“什么意思?”
“无论怎么样,你现在是我孙女。不想听的话可以不听,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不想认的亲戚哪凉快哪呆着。”关爷爷大手一挥,豪迈的说,“有我护着你呢。”
第036章